天下节度(校对)第12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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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可!”台蒙摇了摇头,冷静地观察着战场上的形势,沉声下令道:“来人,让后备军增援三千人到左翼去,加紧攻打敌军右翼,田覠乃是军中宿将,不能给他翻身的机会。”
  台蒙身后的传令兵应了一声,赶紧离去,台蒙这才对杨渥解释道:“田覠中军和左翼还完好,他积蓄十余年的精锐岂是可以小看的,若逼得狠了,他回头死战,还胜负未知呢!我们身处险地,这次能赢个六七分就足够了,而且这样一来,田覠必然领兵向右撤退,就离他的后勤基地广德城越来越远了,我们就可以将他和广德城隔开了。”
  杨渥懵懂地点了点头,他虽然在军营中长大,可是像这般指挥大军的机会却从未有过,向这种战阵之中指挥的细密之处,若非亲身经历,是极难学会的。台蒙临行前受杨行密叮嘱,便不厌其烦地说了下去:“你知道为何先前我让左翼先行,而右翼不动吗?”
  杨渥摇了摇头,台蒙拔出腰刀在地上画了三个平行方块,又指着那三个方块道:“这便是叛军的左中右三军。”又在那三个方块对面画了三个平行的方块,代表淮南左中右三军,然后指着代表叛军右翼的那个方块道:“叛军右翼最弱,所以我将骑兵加强给我军左翼,然后让左翼先行攻击正对的敌军,而相对来说,我军的右翼相对于正对面的敌军来说便变弱了,所以我让右翼站在原地不动,目的就是尽量拖延与敌军接触的时间,争取在击溃敌军右翼前保持己方阵线的完整。”说到这里,台蒙停止了叙说,抬起头看了杨渥一眼,问道:“明白了吗?”
  杨渥愣了一下,问道:“那若是敌军从中军抽调援兵来支援右翼呢?”
  台蒙笑道:“若对面的敌军统帅不是田覠那厮而是你就好了,两军相争,除非实力相差太大,胜负之间本就是毫厘,比的就是谁抢到这个先手,若我已经取得先机,敌兵就是做出应变也是来不及了,兵败如山倒,就算有援兵如何拦得住,就算拦的住,我还可以选择下一个薄弱点攻击。与其派援兵去支援被击破的右翼,还不如全力攻击我军左翼,若能击破,还能求个不胜不败之局面。司徒,你要明白,最好的防御就是巧妙的进攻呀!”
  听完台蒙这一席话,杨渥不禁陷入了苦思中,的确冷兵器时代的野战,战线虽然最多也不过十余里,可是由于通讯手段和部队机动、组织能力的限制,最高指挥官对部队的控制能力是很有限的,做出的反应也迟钝的很,由于战场宽度的原因,全军一般会分为左中右三军,然后各自有相应的将领,最高指挥官通过旗号、金鼓和信使来加以指挥,一旦其中一部被击溃,从其他部队抽出兵力来支援是非常困难的,光逃跑的败兵就很容易冲垮援兵的阵型,而且败兵的情绪也很容易传染给援军士卒,所以往往一翼被击溃,指挥官最多派少量军队逆袭,更大的可能是让另外一边孤注一掷,求个不胜不败,所以历史上有许多战役都是双方各自击溃对方一翼,然后比的就是哪一边的骑兵先回到战场,迂回到敌方中军的侧背,完成最后的一击。
  宣州军阵中,田覠此时的脸色早已变得铁青,眼见得淮南军加强了对己方右翼的攻击,许多右翼的败兵为了寻求保护,丢弃了兵器和盔甲,往中军这边跑过来,虽然中军的军官们指挥士卒面对敌军方向列成了数十个中间有数人宽度间隔的小方阵,并大声下令那些溃兵从这些空隙中逃走,不得冲动了阵脚,可是那些已经被恐惧冲昏了头脑的溃兵们根本听不到那些呼喊声,他们耳中仿佛还充斥着那些河东骑兵可怕的唿哨声,还是一股脑儿的往己方阵前冲去,有的跌倒在地的还便向那边爬了过去,眼见得就要冲动宣州中军阵型了。
  “放箭,冲动军阵者,杀!”吴国璋铁青着脸,声音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随着他的号令声,宣州军阵前响起了一阵惨呼声,近距离发射的箭矢轻而易举的穿透了溃兵的胸口,就算有少数能够躲过箭矢的人,也立刻被长矛捅倒在地,被孙国璋血腥手段震慑住了的叛军溃兵们开始绕过中军,后面追击的淮南军骑兵看到对方阵型如此严整,也收住了脚步。
  “好了,鸣金吧,让那个郭师从回来吧。”台蒙沉声下令道,他抬头看了看天色,道:“已经快午时了,估计田覠应该会退兵吧,司徒,你等会就带两百骑兵,监视敌军,我领大军去取广德。”
  此时的杨渥已经对台蒙的用兵心悦诚服,躬身领命后,便快步向后走去。
  广德城,在白天的激战后,田覠果然如同台蒙所预料的一般,由完好的中军掩护着两翼的败军向北撤退,台蒙便派出少量骑兵监视田覠的大军,自己领了主力来围攻广德,广德县的守将听说田覠大军被击败,立刻就开门投降了,台蒙只派了两百名士卒进城维持秩序,占领了县衙、仓库等要害所在,将大军依城修筑了一座大营,如同先前行军中一般,他还是站在营门前,一直到士卒和民夫们挖好了壕沟,并在壕沟后得土垒上竖起了木栅栏,才回到账中进食,他刚吃了两口,便听到外间一阵脚步声,人还没进帐,便听到来人高声喊道:“叔父,叔父,我有紧要军情通报。”
  帐门帘被揭开了,进来那人光着头,顶上升起一股热气来,正是领着骑兵去监视田覠大军的杨渥,他走到案前,拿起陶罐就喝了几大口水,才开口道:“叔父,那田覠一路往北去了,看他行军途径,倒不像是回宣州,好像是往芜湖那边去了,明日我军当如何行动?”原来宣城位于皖南群山的北坡和长江南岸平原的交界处,若田覠想退回老巢宣州,最好的道路便是从广德沿着誓节、双溪一路向西前往宣州,这条道路沿着皖南山地和长江中下游平原的交界,河流湖泊甚少,而且路途最近,现代的沪渝高速公路也是走的这个路线,若非如此,就只有一路往北,沿着郎溪、高淳一路退往芜湖,从那边也有一条道路通往宣城,不过这条道路要绕一个大弯子,中途若要改道,就要皖南的大量河湖水道,田覠的军队有大量的辎重,如果没有准备大量的船只,行动是十分不方便的。所以在广德已经被台蒙占领的前提下,田覠要么冒着自己侧面暴露在台蒙的危险赶回宣州,要么退往芜湖,和留在那里和李神福对峙的军队汇合,再做打算。
  台蒙却没有立即回答,只是下令派出更多的哨探小心监视田覠大营的动向,杨渥此时也知道此人的性情,也不再开口询问,过了好一会儿功夫,台蒙才答道:“监视田覠的行动,若田覠退往芜湖,我们便尾随其行动。”
  杨渥问道:“那为什么不直取叛军老巢,彼军将吏家小都在那宣城中,若我攻之,田覠定移兵相救,兵法中所云‘致人而不致于人’不就是这个道理吗?”
  台蒙摇头道:“兵法里虽然这么说,可运用之时,还是要根据实际情况的,田覠在宣州已经经营多年,宣州这等老巢定然战守之具皆备,岂是那么容易拿的下来的,更何况从广德到宣城,一路上戍守之处不下十处,等我军到了城下,兵锋也早已钝了,若一时取之不下,只怕便是腹背受敌的局面。”
  “可田覠那厮若和芜湖余贼汇合,定然兵势复振,那当如何行事。”
  台蒙沉吟了片刻,答道:“待我向王茂章修书,让他分兵来援,先破田覠,再合兵一处破安仁义。”如今大江之上已经重新为淮南军所控制,王茂章大可乘船从长江逆流而上,夹击位于芜湖的宣州叛军。
  杨渥闻言沉吟了片刻,才点了点头道:“也只能如此了。”
第128章
潜流
  常州,陵亭(本来是广字头下面一个夌字,可是打不出来),壁垒森严,冷冽的空气中传来一阵阵刁斗声,正是王茂章统领的淮南军,相隔三四里外,依稀也可以看见连绵的营垒,便是与其对峙的润州叛军。这陵亭位于常州府城以西五十里,正是与润州丹阳县交界处。相传乃是三国时孙权射虎伤马处,西晋苏峻之乱时,郗鉴领兵守京口,便筑大业、曲阿、陵亭三垒,以分苏峻兵势,其中的陵亭便是此地;隋初杨素平定江南之乱时,在领大军渡江之前,使勇将麦铁杖潜渡至此地探视敌情;唐武德三年,李子通败沈法兴将蒋元超于此地,沈法兴由是弃毗陵,东走吴郡,可见常润两州之间道路交通虽多,可此地却是交织荟萃之地,正是兵法中所说的衢地,王茂章不得此地,不得窥京口,所以安仁义才自将大军筑垒与此地,与淮南军相距。
  “该死,台蒙这厮老糊涂了吗?安仁义骁勇善战,麾下皆是百战之余,却说什么分兵去和你共击田覠,你难道不知道敌前分兵乃是兵家大忌吗?”王茂章将手中的书信揉成了一团,颔下的虬髯根根竖起,倒好似一只受惊的刺猬。
  “王招讨息怒!田覠所辖的宣州人口钱粮都远胜安仁义,先破贼首也是有道理的。”钱传褄将地上那书信捡了起来,小心的摊开细看,经历过这数月在常州城中的困守,他的脸庞消瘦了许多,多出了几条刚毅的线条,不复过去那种贵公子的俊秀,反而较以前多了一股刚毅卓绝的感觉。
  “定然是杨渥那厮出的主意,急着先灭田覠立威,感情他杨行密的儿子立功树威要紧,我王茂章的儿子性命就不要紧了。”王茂章恨声道,他亲生爱子王启年现在还落在安仁义手中,生死不知,心中的焦虑可想而知,几次前哨交锋中,润州兵也是胜多负少,显示出了极高的战斗力,偏生安仁义一反常态,据险要之地,深沟壁垒,摆出一副持久战的模样,饶是王茂章久经战阵,一时间也没有什么办法,眼下又接到台蒙要求分兵的命令,端得是又急又怒,一时间口不择言,竟然连这等不敬之语也脱口而出。
  “王招讨慎言,慎言!”一旁的钱传褄赶紧劝阻道,他此时也十分尴尬,毕竟王启年也是为他和李遇断后才落入安仁义手中,按说王启年落到这般下场,他也要负一定的责任,偏生他又是杨行密的女婿,杨渥的妹夫,王茂章说出这等话来,便好似也在责备他一般。
  王茂章话一出口,便知道说错话了,正好钱传褄前来劝阻,便顺势借篷下帆,坐在胡床上一言不发的生闷气。钱传褄站在一旁也颇为尴尬,正要哦找个借口出账去,却听到外间一阵脚步声,便听到外间有人禀告道:“禀告王招讨,常州李刺史那边有消息传来,吴王遣亲兵左衙指挥使徐温领兵万人渡江,大概两日后便会赶到。”
  钱传褄闻言不由得一喜,对帐外高声道:“知道了,你且下去吧。”然后转过身来,对王茂章笑道:“王招讨,有了这一万精兵,无论是分兵还是不分兵都可以了。”
  王茂章脸上却是悻悻然的:“还能不分兵,那杨渥定然也给广陵写了信,若我猜的不错,那徐温便带来了吴王让我分兵的书信,这一万兵也就是拿来堵某家这张臭嘴的。”说到这里,王茂章声音突然小了许多,喃喃的骂道:“连徐温这等无能之辈也能统领一万大军,这年头还真是谁会拍马屁,谁就能升得快。像我这等大老粗,等到吴王不在了,也就是回家种田的命了。”此次渡江的淮南大军,以台蒙为宣润招讨使,王茂章为招讨副使,可是两人无论是资格战功都相差无几,加上台蒙、杨行密也都知道王启年在安仁义那边为俘之事,所以台蒙和杨行密并不愿意直接以强迫军令的形式来命令王茂章,给他增援一万人也有补偿之意。
  一旁的钱传褄低下头,装作收拾几案上的文书没有听到王茂章这些不敬之词的模样,他此时心中唯一关心的就是早日平定田、安之乱,报杀父之仇,像这些牵涉到淮南军内部矛盾的事情,他不想沾手。
  润州,馆驿,王许端坐案前,一灯如豆,面前放着一本《左传》。吕方曾经买军粮甲杖与安仁义,淮南大军渡江之后,运送粮食军资的行动便停止了,可是安仁义还有数万贯的余帐没有付清,王许便留在润州,一方面收回剩余的账目,一方面观察战况,然后第一时间通知回杭州本部,可安仁义也对其颇有戒心,就将其安置在馆驿之中,外松内紧,便是出门也有几名军士跟随,王许索性便整日里呆在馆驿之中,读书习武,负责看守的驿吏也渐渐懈怠了起来。
  王许坐了许久,觉得腰间有点酸,正要起身活动一下,听到门外几声敲门声,接着有人道:“王校尉,小人是送夜宵来了。”
  王许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麻了的双腿,随口应道:“进来吧。”
  随着咯吱一声,门外进来一个灰衣奴仆,手中托着一副托盘,上面放着四个盘子,还有一个放在温水筒中的一壶酒,说实话,虽然安仁义对王许看守甚严,可招待的确是不错。那灰衣奴仆将酒菜在几案上放着完毕后,躬了一躬,道:“王校尉请慢用,那壶酒是为您特制的,请定要细心品尝。”那奴仆在“特制”这两个字上还加重了语气。
  王许闻言一愣,见那奴仆退出门外,将房门带好方才离去。王许走在几案前,从温水筒中取出酒壶来,大概酒壶盖子一闻,的确其中装的是上好的黄酒,温的正好入口,他又将酒壶上下摆弄了一番,全无异状,最后将那温水筒拿起一看才发现筒底凹进去的地方粘着了一个小纸包。王许不动声色的将那纸包纳入袖中,站起身来,来到门边看了看门外无人,方才小心的将那纸包打开一看,只见里面藏着一张素帛,上面写着一行字:“明日请到城南徐记成衣铺一会。”却没有落款,王许回到案前,随手将那素帛在灯上烧了个干净,方才将那酒菜吃了个干净,便上床就寝了。
  次日,王许便说在馆驿里呆的闷了,要出去转转,那驿吏也不好阻拦,便派了两个精细的手下跟随王许同去。王许一路上倒是进了六七家铺子,都买了些物件,让那两人抱在怀里,这两人见王许果然是闲逛,警惕之心也就渐渐松弛了下来。
  一行人到了城南的徐记成衣铺,王许走了进去,要做几件四时衣衫,伙计便领着他去量衣服尺度,这两名随从也不好意思尾随进去,只得坐在外间相侯。王许进得堂后,却只见一个约有四十出头的富态汉子对其拱手作揖道:“王坊主可还记得徐某?”
  王许闻言一愣,仔细打量了一下来人,好不容易才想起此人便是徐方,昔日丹阳豪族之乱时,便是他送出信来,出首告发,范尼僧才那么容易的平定了豪族之乱,徐家也得了许多好处,成为丹阳首屈一指的大地主,子弟也都有在莫邪都中从军的。赶紧低声笑道:“末将如何会不记得,徐家主进来可安好。”
  这徐方凭着当年的功劳,这些年来历任丹阳守将都对其另眼相看,着实家业发达了不少,此时只见他一身肥肉,稍有举动便浑身乱颤,陪笑道:“托吕相公和安使君的福,还过得去,今日邀王坊主来这里,却是有件事情相求。”说道这里,那徐方便屏退了旁人,低声叙说道。原来自从吕方前往湖州,留在丹阳的那部分军队便成了安仁义的麾下,他们在丹阳多有田产,也不愿意弃家别子,去赌那未知的未来,可是田安之乱后,尤其是吉阳矶一战之后,淮南军控制了长江的制江权,淮南大军可以源源不绝的从江北来到江南,虽然现在田、安二人还没完蛋,可如果没有外来的大援,失败也就是时间的问题了。于是这些旧日的莫邪都部众便想重新和旧主联系起来,免得安仁义败后,他们遭受池鱼之殃,徐家多有子弟在莫邪都旧军中,便遣人买通了驿馆中的奴仆,送信与王许,想要打通这条渠道。
  王许听完后,沉吟了片刻,答道:“某此次奉相公之命,前来润州,除了收回旧账,还有探查军情之外,并无其他任务,尔等所言之事吗,我会通告相公,可某家也无法保证有什么结果。”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徐方脸上的肥肉都挤得眼睛只剩下一条缝了:“烦请坊主报与相公,吾辈皆相公一手一脚打磨而成,若相公一纸信来,便是水里火里,也绝不皱眉,请相公深思。”
  王许笑了笑,他自然不会全信眼前此人之话,若他们对吕方这般忠诚,当年吕方被委任为湖州刺史时,他们为何没有抛弃田宅随行呢?想到这里,他拱了拱手道:“时候不早了,外面那两人等久了也不好。”
第129章
阿谀
  那徐方也是个精细人,已经看出了王许半信半疑的心思,笑着让到一旁,双手却呈上了一块布帛,道:“此乃是军中一众兄弟们的心意,望坊主笑纳,这店铺乃是鄙人的产业,若是您有什么回音,便可亲自或遣人到店铺,只说要丹阳胡家的人要买茧绸长袍,便自然有人接应。”
  王许随手那布帛纳入怀中,又将徐方的话暗自记下了,随手拱了一拱,便自顾走到铺面外堂处,自然有堂上的先生相送,只说长衫须得明日方能做好,那时自当送到。
  王许回到馆驿,待只剩下自己一人,才将怀中那布帛小心取出,打开一看,只见那布帛上前面写着一片誓书,大意乃是表示效忠旧主吕方,若怀有二心,当天诛地灭云云。唐末时世风早已沦落,藩镇围攻天子,部将屠灭诸侯早已司空见惯,王许对这等牙疼咒自然也是看过就算,不会放在心上,可当他看完这段誓文,翻到背面一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见背面歪歪扭扭的写得满是血字,竟然都是参与其中的军官的名字,粗粗一算只怕不下二三十个,看那些字迹大小不一,虽然许多拙劣异常,可笔力都十分雄健,显然都是行伍之人手书,竟然都是那些军官亲手所书。
  看到这里,王许不由得暗自吃了一惊,这誓书虽然连个屁都算不上,可这些亲手所书的血字签名可就不一般了,这些军官若是有了反复,吕方只需将这些签名往他们主上那里一送,自然有他们的好果子吃。自然这些军官也想到了这些,这般做就是为了向吕方表明不二的忠心,王许这些日子在润州城馆驿之中,也听说过润州军在陵亭与王茂章相据,多有战胜,却没想到此时润州军中这些吕方的旧部已经对安仁义的前途这么不看好,看来自己也要早做准备,免得受了池鱼之殃。
  常州,晋陵州城,经过润州军多日的围攻,州城城墙到处是损坏之处,尤其是女墙、望楼等能够保持完好的更是十中无一,虽然王茂章、台蒙领淮南大军渡江之后,便已经解了润州军的围困,可随即大军便直扑润州,州中征集来的民夫也尽数派去转运粮秣,这些城墙上的破损之处也只能留待将来再说。刺史李遇站在城门前,昔日白皙丰满的脸庞消瘦黑黢了许多,额头上也爬满了皱纹,整个人就好像背后的晋陵城一般,一下子老了十岁。
  此时一骑飞驰而来,相距李遇还有三四丈外才停了下来,骑手滚鞍下马,急道:“使君,徐指挥使一行已经到了一里开外。”
  李遇冷哼了一声,下令道:“奏乐,准备迎接徐指挥使!”
  随着他一声令下,城门两旁的一队鼓吹赶紧分两厢站开,吹打起来,古代鼓吹是秦末汉初才形成的,本源于北狄,多以短萧鼓角为之,由于乐曲雄壮,汉初边军用之,后来朝廷逐渐用之。此时那些鼓吹演奏的乃是汉乐府“协律都尉”李延年所作的《新声二十八解》中的《出塞》一曲,这本是极为雄壮之声,可这些鼓吹演奏的偏生有气无力,又多有跑调之处,和他们身上凌乱的衣衫倒是搭配的很。
  此时徐温已经带着数百名军士走的近了,身侧跟随着一名青衣文士,远远的望过去身形修长,意态闲雅,应该是徐温的文书一流人物,在一众披甲持戈的武人丛中显得格外显眼。走得近了,李遇才看清那文士脸上纵横交错着数条伤疤,皮肉翻开,竟是已经完全毁了容貌,看上去颇为骇人,李遇不由得目光一颤,立刻从那文士脸上移开。
  眼见得徐温一行人马相距还有二十余丈外,那徐温便跳下马来,步行过来。若论官职,身为一州刺史的李遇自然是高过了他,可他此行毕竟是吴王府中僚属,加上李遇此次将常州军输了个干干净净,被安仁义围在城中,若非淮南救兵赶到,只怕连性命也难保,也不知之后杨行密会如何处置他,无形之间,现在两者之间的地位便翻转了过来。
  李遇眼见得徐温走的近了,低咳了一声,强压下心中的羞愧,上前一步道:“败将李遇拜见淮南亲兵右衙兵马指挥使徐温徐将军。”说着便要敛衽拜倒。
  那李遇拜倒到一半,却只觉得手臂一紧,已经拜不下去,抬头一看,却是被徐温抢上前来搀扶住了,只听到徐温笑道:“李公位在徐某之右,亲自出城相迎已是逾越之极,如何能受此重礼。”说着徐温便将李遇扶起身来。
  李遇见徐温如此有礼,心头不禁生出一股暖意来,低下头叹气道:“老朽受吴王重托,以方面之任,田、安二贼作乱,某不能平定乱贼,反而覆军丧师,连来援的王家侄儿也落在安贼手中,纵然吴王不重责,吾岂有颜面回广陵相见吗?”他说到这里,回想起田安之乱以来的遭遇,只觉得目中一阵湿润,几欲流出泪来。
  徐温见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正尴尬间,一旁却传来一个深沉悦耳的声音:“李公说的哪里话,自古胜败皆兵家常事,若是打了败仗便不活了,只怕吴王帐下就没有几个活人了。”
  李遇听得这话说的讨巧,的确杨行密当年和孙儒争夺淮南时,十战倒有七八次输了,田覠、台蒙、安仁义、刘威等杨行密麾下威名赫赫的大将,都在孙儒手下吃过苦头,最后若不是孙儒倒行逆施,树敌太多,所到之处以屠戮为先,不深据根本,结果才在宣州一败涂地,如今这淮南姓孙还是姓杨还说不定。这些事情李遇作为杨行密的老部下倒是心知肚明,听了这番话,心里顿时好受了许多,抬头看说话那人,却是方才那个满脸伤疤的青衣文士,说来奇怪,此时他看这青衣文士倒是顺眼了许多,虽然还是丑陋,倒不像方才那般骇人了。便对那文士拱了拱手,算是见过了礼,问道:“徐将军,这位乃是何人呀?”
  “这位乃是末将幕友,此次出兵便为记室参军,姓严名可求。”徐温赶紧替李遇介绍手下,自从他听严可求之计,平定了朱延寿之乱,后来又在杨行密进军徐州时,以小舟运粮,避过了枯水期运河不能行大舟之患后,他越发觉得自己这个来历不明的先生本事非凡,几次旁敲侧击全都被对方不露痕迹地避过了,他也就不再打听,毕竟这乱世之间谁又没有一点秘密,后来又认了严可求带的那个孩子为义子,两人的关系无形之中又近了一层,此次出兵,便带了此人一同出行。
  严可求赶紧上前敛衽拜了一拜,道:“田、安二贼本为淮南宿将,麾下皆是百战之余,又突发与肺腑之间,莫说李刺史,以吴王之神勇,亦有东港之败,升州坚城深池,一日间变为田贼所破,兵败者岂止李公一人,何况李公虽然兵败,亦杀伤润州贼军近半,领余众坚守常州城多日,若非如此,淮南在大江以南几无寸土,田安二贼也不可复制,岂有今日的局面?说来此番平叛,李公不但无罪,只怕还有功呀!”
  严可求这一席话说下来,让一旁的徐温听得目瞪口呆,直接面对这些糖衣炮弹的李遇更是不由的暗自点头,倒好似坚守这常州城的当真是自己,是有大功于淮南一般,到后来也只有软绵绵的谦逊了几句,先前脸上的那番阴云早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进城之时干脆挽了徐温并行而进,往日关系平常的两人此时倒好似蜜里调了油一般亲热,倒把徐温弄得好不尴尬。
  晋陵城,刺史府。由于在先前的围城战中,城中大部分建筑物都被拆毁变作了礌石滚木砸在围城敌军的脑袋上,李遇索性在自己府中腾出了一进院子让徐温、严可求二人歇息,徐温以军情紧急为名,拒绝了李遇的宴请,两人来到屋中,徐温见屋中无人,便笑道:“严先生今日为何如此奉承李遇那厮?他被安仁义打得屁滚尿流,被堵在城中,你这番话说下来,倒好似我等是承了他的情一般。”
  严可求笑了笑,脸上的伤疤抽动了几下,饶是徐温已经看惯了,心中还是不由得生出一股寒意,只听到严可求沉声道:“将军这还是第一次独自领大军出外吧?”
  “不错。”徐温听了,脸色不由得一红,他在淮南军中资格很老,可是由于自身能力的原因,到现在才第一次独自领大兵在外。
  “俗话说,树大招风,将军昔日不过王府中一个虞侯罢了,可这两年来执掌淮南节度亲兵,参与机要,今日又领兵出外,信重之极,知道的说是将军积功至此,不知道的只怕会说将军不过一介幸臣罢了,定然谤言甚多,俗话说‘积毁销骨’,在下今日这番话乃是为了结好李遇,为将军在外间多一臂助呀!”原来徐温这些年来所立的功勋,要么是献计,要么是后勤,却并无野战攻城之功,在淮南武人气氛极重的环境中,许多人对他的升迁并不服气,严可求这番话便是对此所发的。
第130章
温暖
  徐温听到这里,不由得连连点头,如今虽然田、安之乱在杨行密的雷霆手段之下,已经逐渐式微,可是淮南镇中又有一个隐忧逐渐显现出来了。在清口之战后,北方宣武军方面的压力也小了许多,外部压力减小了之后,内部的各种矛盾就显现出来了,如今杨行密已经年过五旬,重病在床,偏生诸子孤弱,没有有力的外戚,外镇的众将又多有桀骜不驯之辈,虽然其中最冒头的朱延寿、田覠、安仁义三人或者已经被斩杀,或者也情况不妙,可是其余手握重兵的武将还大有人在,杨行密活着的时候倒也罢了,若是不在了,谁知道这些人会不会变成下一个田覠、下一个安仁义?作为淮南中枢武将的徐温,无论从自己私利还是为了杨行密的继承人杨渥的利益出发,对象李遇这等外镇重臣,结好都是很有必要的。
  “那我们明日就出城赶往陵亭,将吴王的书信交给王招讨,好尽快领兵乘船赶往芜湖,与少主汇合。”徐温暗忖了片刻,开口问道,他也知道自己此时的位置,大半都是来自杨行密,若杨行密去世,只有抱紧杨渥这条大腿才有出路,因为若是那淮南节度之位换了别的外镇武将,那些人身边都已经有了多年的班底,根本没有了自己的位置,所以决定尽快的赶往杨渥那边。
  严可求点了点头,道:“不错,不过军情变化无常,王招讨乃在外大将,有专杀之权,将军明日还是见机行事的好。”
  次日,徐温便带了亲兵一路赶往陵亭的王茂章大营,严可求却借口要料理些后面大部的杂事,留了下来。待到徐温赶到陵亭,便直往王茂章帐中,二人相见之后,徐温寒暄了几句,便取出杨行密的亲笔书信,交给了王茂章。
  徐温交罢书信后,便做到一旁,只见王茂章越看书信,脸色越发阴沉,也不敢多话打扰,过了半晌,王茂章看完书信,将其折好放到一旁,沉声问道:“徐右衙,你可知杨王这信中说的何事?”
  徐温此行作为领兵大将,杨行密便有向其指示过用兵的方略,他虽然没有看过这封书信,此时也能猜得出个大概,不过眼下还是装作不知的好,便起身应道:“这信乃是吴王写与您的,末将如何敢看。”
  王茂章点了点头,指着那书信道:“这信中乃是令我分兵乘船赶往芜湖,与台蒙合击田覠,然后再回师消灭安仁义。”说到这里,王茂章停住了话语,走到对方面前,死死地盯着徐温的双目,问道:“你以为我该如何行事呢?”
  “这个!”徐温不由得语塞,同时低下头思忖起来,顺便避开了对方的灼热的视线。若是按常理说,自然应当回答要不打折扣的执行杨行密的命令,可既然此时王茂章开口询问,显然是对方心中不同的想法,所以才征求徐温这个带着一万大军的部将的意见,这个时候该不该回答,该如何回答可就是大有学问的了。想到这里,徐温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侧后方,寻找严可求的身影。
  王茂章见徐温过了好大一会儿功夫也没有回答,便不耐烦地说道:“宣润二州,互为犄角,今陵亭、曲阿诸垒未拔,犹如门户未启,而以兵渡江而击贼心腹,便如门户未开,而越墙而入,若主人持戈相逐,则死矣。古人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吾受吴王重托,领数万大军,定不能将将士至于危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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