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奇英传(精校)第1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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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刹那,李逸几乎疑心是在梦中,自从那一次巴州夜变,两人分手以来,李逸无时无刻不在为上官婉儿提心吊胆。原来那天晚上,李逸先到巴州,得到龙三先生的通知,叫他到城外一个秘密的地方,去会见谷神翁,商谈峨嵋金顶英雄大会之事。李逸不便告诉上官婉儿,故此等到上官婉儿也在他那一间客店投宿之后,他留下一个“有事外出”的便条,便匆匆走了。哪知废太子李贤当晚便被刺杀,而且恶行者与毒观音参与其事,李逸事后得知,深怕上官婉儿也被卷入漩涡,遭了恶行者与毒观音的毒手,每一念及,深深自疚,觉得自己虽然有紧要的事情,也不该抛下她一人独在巴州。
这个多月来,李逸当真是魂梦不安,却不想突然在这个地方,这个场合,竟然见着了上官婉儿。李逸呆了一呆,“婉儿”两字还未曾叫出,忽有一人疾如奔马,蓦地跑来,伸出钵大的拳头,向上官婉儿便是拦腰一击!
这个人乃是雄巨鼎。他哪里知道上官婉儿与李逸情同兄妹,他突然见到上官婉儿从石笋缝中窜出,只道她也是武玄霜预先埋伏的丫头。他对李逸忠心耿耿,生怕上官婉儿会袭击李逸,故此先发制人!
李逸急忙喝道:“住手!”哪里还来得及?只见雄巨鼎的拳头已堪堪打到了上官婉儿身上,李逸飞身扑救,就在这一刹那,忽见红绸一闪,一个少女怒声斥道:“谁敢害我小姐的朋友?”红绸一翻一卷,登时把雄巨鼎水牛般粗壮的身躯卷了起来,摔出数丈开外,可是上官婉儿也被雄巨鼎打晕了。
这个少女乃是武玄霜的丫头如意,她比李逸先一步赶到,摔倒了雄巨鼎,立刻回身来斗李逸,怒声骂道:“好不要脸的什么英雄盟主,为什么欺负一个不懂武功的小姑娘。”李逸哪还有时间分辩,刚刚闪开了那丫头的几招杀手,场中群雄已有若干人发现了李逸,纷纷跑来,李逸叫道:“谁都不许伤害地上的这个少女!多谢你们拥戴,我却没有面目做你们的盟主了!”飞身一掠,从如意头上疾飞而过,直上峰巅,如意和追来的诸人都大感意外,但见李逸的背影,倏忽之间,已消失在密林茂草之中,如意记起了小姐的吩咐,一个转身,挥动红绸,又来卷群雄的兵器,将他们迫得步步后退,远远地离开了晕倒的上官婉儿。
李逸登上了高峰,向下俯视,但见场中激战正酬,谷神翁和武玄霜的两柄长剑夭矫如龙,剑光纠结,剑气弥漫,正自斗得难分难解。李逸长长地叹了口气,心中本想一走了之,但却仍然还是停下了脚步。
这时谷神翁和武玄霜已斗到百招以上,双方剑法有如暴风骤雨,越来越紧。谷神翁以拳、剑、指三绝技称霸武林,尤其在剑法上更有独特的造诣,他所创的剑法名叫“蹑云剑法”,当真是移步换形,动剑变招,追风蹑云,极得轻灵翔动之妙。但武玄霜的身法展开,亦是翩如惊鸿,矫若游龙,剑势有如抽丝剥茧,绵绵不断。虽然略处下风,仍然抵挡得住。
谷神翁是武林盟主的身份,这十年来,不论与谁对手,已不屑使用兵器,如今是做了盟主之后,第一次用剑,而且对方还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子,竟然久战不下,深感面上无光,心头动怒,力透剑尖,一记绝招杀出,武玄霜横剑一封,但听得剑尖上“嗡嗡”一阵啸声,两支剑都给对方荡了开去,不过武玄霜的剑上却多添了一处缺口,武玄霜吃了一惊,心道:“这老匹夫的功力果然是远胜于我!”
武玄霜固然吃惊,但谷神翁的惊诧,亦不在她之下。他本以为这一下定能将武玄霜的长剑震飞,哪知还是给她挡住了。两人催紧剑法,又斗了十余二十招,武玄霜机灵之极,剑势虚多实少,一沾即走,瞬即百变,避免和谷神翁硬打硬拼,这样游斗的结果,虽然仍是谷神翁占上风,但看这情形,谷神翁亦自心知,非斗到一千招之外,只怕难分胜败。
激战中忽听得异声曳空,仿若龙吟虎啸,谷神翁心头一凛,但听得有人哈哈笑道:“谷老弟,十年未见,你的剑法进境如何?小兄来看你了。”声到人到,场上群雄,骇然注目,只见来的人一袭青巾,身上的一件青色长衫,脸上也透出一层青气,不知怎的,一见之下,就令人觉得惴惴不安,而且,这人的相貌看来还未到五十年纪,颏下有几根长须,状如落拓不羁的名士,论相貌,似比谷神翁年轻得多,但他却叫谷神翁做“老弟”!
群雄注目之下,只见谷神翁的面色白里透红,剑招渐见凌乱,那青衣人看了片刻,摇了摇头,朗声吟道:“神翁自负蹑云剑,金顶争雄得胜无?只怕虚名真误你,平添笑话落江湖!”
谷神翁面色越发涨红,原来这人名叫符不疑,乃是武林中的一个隐士,行事颇为怪诞,谷神翁和他以前甚有交情,只为一次他讥评谷神翁的剑法,谷神翁和他吵了起来,两人不欢而散。一别十多年,不料而今,他也突然来到了峨嵋金顶,又恰恰碰到了谷神翁和武玄霜比剑,因此一到场便作打油诗来嘲笑他。
谷神翁被符不疑嘲笑得面红耳赤,高手比斗,哪容分心,只听得嚓的一声,青光闪处,武玄霜一剑从他头顶削过,谷神翁霍地一个凤点头,堪堪避开,只差半寸,险些就要给她削去一层头皮,符不疑又大笑喝道:“险些送掉老头皮,如今低首拜娥眉!”武玄霜接着笑道:“盟主雄风随逝水,笑煞天山符不疑。”
场上群豪对符不疑是久闻其名,却不认识其人,而今一听,这个怪客竟然是符不疑,都不禁大吃一惊。谷神翁也暗暗嘀咕,心中想道,“原来他们是相识的。这个女娃子敢直呼其名,胆量不小。她的师父究竟是谁呢?”心中不宁,剑法更乱,他本来是胜武玄霜一筹,这时却反而给武玄霜迫得步步后退。符不疑大笑道:“谷老弟,你这场比剑早已输了,还比些什么?不如咱们哥儿俩去喝杯酒吧!”
谷神翁见邀来的几个高手都已飘然而走,连新盟主李逸亦不知去向,一想这场比剑还有什么意思,当下心灰意冷,格开了武玄霜的一剑,立刻跳出圈子,飞奔下山。符不疑叫道:“喂,等等我呀!哈,你不肯等我?好,咱们就接着比一场轻功!”嘻嘻哈哈,追谷神翁去了。这两人轻功高绝,符不疑的笑声还在山谷之中回旋,他们的背影却早已不见。
新旧盟主都走了,群龙无首,场中大乱。武玄霜叫道:“明珠、如意,你们还没有将这班大英雄的兵器缴完吗?”如意答道:“差不多啦!”武玄霜道:“缴完了械,就给我把他们的武功全都废掉。”此言一出,只听得哗哗啦啦一片声响,还未曾被缴械的人都把兵器抛掉,四散奔逃,只恨爹娘生少了两条腿。武玄霜仰天大笑,说道:“英雄大会,风流云散,省却咱们一番气力,就让他们去吧。明珠,你给我看看上官妹子去。”
李逸在峰顶目睹,见英雄大会瓦解冰消,心头悲痛之极。黯然叹道:“不错,这场比剑我是早已输了!不是输给了这个女子,而是输给了武则天。”心念未已,忽见武玄霜也奔上山来。李逸心头冰冷,豪气全消,不愿和她再战,急忙从另一面下山。
上官婉儿被雄巨鼎击晕之后,迷迷糊糊中似觉有人给自己推血过宫,也不知过了多久,悠悠醒转,只见阳光耀眼,已是第二天的中午时分,回忆昨夜种种情事,真如做了一场恶梦。睁眼看时,草坪空荡荡的除了自己之外,连鬼影也不见一个,兵器却散满了一地,刀枪剑戟,什么都有。上官婉儿叹了口气,想道:“这个英雄大会,如此散了也好。只是那个武玄霜,她为何将我救了,却又将我抛在这儿?”眼光一瞥,忽见身旁的一棵树上,有剑尖所划的几行字迹。

刺客多愁感明主
上官婉儿一看,写的是四句诗,诗道:“是非岂难辨?真假总分明!此际暂分手,他年愿一心。”诗后的署名是“玄霜”二字。上官婉儿何等聪明,心中略一琢磨,便知诗意,想道:“如今天下分成两派,一派反对武则天,一派拥护武则天。反对她的把她说成是邪魔蛇蝎,拥护她的则把她说成是圣帝明君。我是前一派,武玄霜则是后一派。武玄霜认为她是对的,所以她说:‘是非岂难辨,真假总分明。’她现在不愿强我从她,所以暂时和我分手;她希望日后我明白了真假是非,便会与她同心一意。”
诗意虽明,心头却乱。上官婉儿惘惘然有如乱丝塞胸,茫无条理,心中想道:“武则天纵然不是邪魔蛇蝎,但也不见得便是圣帝明君。难道她杀了我祖父、父亲也是对的么?别人可以拥护武则天,我这血海深仇,却是不能不报。呀,可惜李逸哥哥已走得不见了,要不然倒可以和他商量商量。”思念及此,一看散满地上的兵器,却又不禁哑然失笑,心知和李逸商量,也定是商量不出所以然来。她和李逸虽然是同样的痛恨武则天,但所想的做法却又不同。上官婉儿摸一摸暗器囊中的匕首,想起了长孙均量的吩咐,心道:“我何必牵累他人?我尽我的力量,若得上天保佑,一把匕首就将她刺杀了,也省得天下纷纷。”心意一决,于是便身怀匕首,独上长安。
走了二十多天,这一日黄昏时分,来到了梓潼,梓潼是一个山城,平常的日子,入黑之后,街上便行人寥落,这一天却是人头簇拥。上官婉儿起初还以为是什么节日,向一个老者请问,出乎她的意外,听到了一个令她又喜又惊的消息!原来竟然是武则天来到这个县城!
那老者道:“上月先太子在巴州被人暗杀,左金吾大将军丘神勋自请贬职,凶手直到如今还没有捉到。听说天后此次入蜀,一来是为了查究这件案子,二来也趁此巡视各地,博采民情。她来到这里未够一个时辰,已经接见了好几位地方父老呢。这些人有些是去告状的,有些是盼望能一见天后的颜色的。”
上官婉儿想起了那晚在巴州所见,心中想道:“她杀了自己的儿子,却又来追查凶手。难道是故意做作,想遮掩天下人的耳目么?”心头怀疑益甚,问那老者道:“天后住在什么地方,我也想去看看热闹。”那老者道:“住在与县衙相邻的学宫。呀,老夫经历几朝,可还没有听说过这样平易近人的皇帝,怪不得有许多人骂她,却有更多的人服她了!”
上官婉儿谢过那位老者,找了一间客店安歇,到三更时分,便换了夜行衣服,怀了匕首,悄悄地来到武则天所住的学宫,准备将她刺杀!
但见学宫前面只有一个看门的公人,而且不带兵器,在上官婉儿想像之中,以为定是守卫森严,哪知却是这般现象!上官婉儿心中想道:“武则天怎的这么大胆,她竟然不怕刺客?哈,这可正是天赐良机!”但不知怎的,她一摸匕首,手指却是微微发抖,心中亦自惴惴不安,她倒愿意武则天是她想像中的魔君,这才可以令她提得起杀人的勇气。她做梦也想不到武则天竟似全无防范,轻轻易易地便让刺客进了她“驻跸”的地方。
上官婉儿的轻功本来了得,学宫不过十多间房子,片刻之间,她已前后左右走了一转,学宫里虽然也有十多名侍卫,却没一个人发现她。上官婉儿看清了四方的形势之后,便向正中的一座房子扑去,房中灯火通明,里面有几个人影,上官婉儿上了屋顶,脚尖勾着屋檐,用一个“珍珠倒卷帘”的姿势,吊下一截身躯,手捏匕首,伸头一窥,武则天果然就在这房间里面,她的桌子上堆满文卷,侍立的两人,一个是老太监,还有一个则是年轻的宫女。武则天全神贯注地翻阅那文卷,久不久抬起头来,两眼闪闪放光,似乎是看到了疑难之处,在心中仔细琢磨一样。上官婉儿好几次碰到她的眼光,心中都不自禁地微微发抖。算来武则天该有六十岁了,却没有半点龙钟老态,尤其那双眼睛更是炯炯有神,好像可以看穿人的肺腑。
过了一会,只见武则天翻开一卷案宗,说道:“王公公你替我把县令叫来。”那老太监道:“天后陛下,你在朝中日夜为国事操劳,到地方上来巡视,也还是不肯休息,你也该保重保重啊。”武则天道:“不,老百姓信赖我,我怎能负他们的期望。我少睡一些不打紧,这件案子可是关系着两条人命啊。你不必多言,快替我把县令叫来。”那老太监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走出去了。
房中只剩下了武则天和那年轻的宫女,上官婉儿手捏匕首,这时只要她匕首一发,武则天的性命已是操在她的手中,但此际她心中忽然起了一个好奇之念,要看看武则天怎样审案。她几次抓起了匕首,终于又把它放回暗器囊中。
过了片刻,老太监将县官带了进来,原来地方上的官员都知道武则天出巡的习惯,她每到一地,必定要调地方衙门里的案件来审阅,县官哪里敢睡,一直在外面侍候着,这时被武则天唤进来,脸色吓得青白,跪在地上连磕了十七八个响头。
武则天将一卷案宗掷了下来,沉声说道:“你再看一看这宗案子!”
那县官磕头道:“卑职糊涂,请天后陛下明示,不知什么地方不对。”武则天道:“这是什么案子?”县官捧着卷宗读道:“淫尼妙玉,不守清规,有伤风化案……”武则天道:“不必详读控文了,你简单说说案情。”那县官道:“这件案子是王千户告水月庵的尼姑妙玉勾引他的儿子,通奸成孕,请求发落案。”武则天道:“你怎样判决?”县官道:“着官媒将胎打落,然后将妙玉逐出沙门,打五十鞭,罚为官奴。”武则天道:“对王千户的儿子呢?”县官道:“判令由他的父亲严加管教。”
武则天“哼”的一声,问道:“王千户家住在什么地方?”县官道:“住在西门。”武则天道:“那个尼姑呢?”县官道:“住在城东的水月庵。”武则天道:“两地距离多远?”县官道:“大约有十多里。”武则天道:“既然相距十多里,一个年青的尼姑,敢上门去勾引王千户的儿子吗?”县官嗫嚅说道:“他们是在水月庵通奸的。”
武则天“砰”的一声,拍了一下案子,问道:“照这样说来,即算王千户的儿子不是迫奸,最少也是他到水月庵去勾引妙玉的,你们怎么颠倒过来,说是妙玉勾引他?”县官抖抖索索,颤声说道:“是,是,是奴才糊涂,一时失察。”武则天又道:“再说,纵然父母有罪,腹中的胎儿有什么罪,你为什么要判令将她的胎儿打落?打了没有?”县官道:“还,还没有。”武则天冷笑道:“像你这等草菅人命,如何能为民父母?”县官跪在地上,叩头有如捣蒜,连连说道:“是,是,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武则天道:“将那案卷交回给我。”立刻抓起笔来,亲写判文,边写边读道:“王千户纵子为非,革职查办。王彪迫奸女尼,鞭一百,监三年。妙玉着令还俗,任何人不得伤害她腹中胎儿。”放下了笔,再缓缓对县官说道:“至于你呢,你先摘下头上的乌纱,自打耳光二十,回衙门听候发落!”县官吓得魂不附体,摘了乌纱,噼噼啪啪自打耳光。站在武则天背后的那个宫女,咬着嘴唇忍笑,原来那县官打得不敢停手,打得半边面都肿了起来,武则天叫他自打二十,他打多两倍也不止了。
武则天将那县官斥走了,叹口气道:“自古以来,男人们就习惯把罪孽都加在女人头上,革掉一个县官容易,革掉这个习惯可就难了!”呷了口茶,又对老太监道:“万源县有一个乡下人要上京告状,恰好在这里遇上我出巡,好,就叫他来吧,省得他再跋涉长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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