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名字的故事(校对)第3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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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接下来的几个晚上,他总是找各种借口一个人出去。他在家里学习,总是抱怨楼里很吵,或者会叹息说他又要去找他父亲要钱。他父亲会问他一连串问题:你在哪里住,在做什么,你是不是在学习?或者,面对莉拉那种相距遥远的事情联系在一起的能力时,他没有表现出往常的热情,而是摇摇头,变得很不耐烦。
过了一阵子,他的心情那么糟糕,考试成绩那么落后,为了继续学习,他不再和她一起上床睡觉。莉拉说:“太晚了,我们去睡觉吧。”他会漫不经心地回答说:“你去睡吧,我马上来。”他看着被子下面她凹凸有致的曲线,他渴望热乎乎的被窝,但他也很害怕。他想:我还没有毕业,我没有工作;假如我不想浪费生命,我要加倍努力;但现在我和一个结了婚、怀着孕的女人在一起,她每天早上都要呕吐,她打破了我的节奏。当知道《晨报》不会发表他的那篇文章时,他觉得很痛苦。莉拉安慰了他,建议他把那篇文章投给别的报纸。最后她补充说:
“明天我打个电话问问。”
她想给那个在索拉拉的鞋店认识的编辑打电话,想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他叹了一口气说:
“你不要给任何人打电话。”
“为什么?”
“因为那个烂人从来都对我没兴趣,对你也一样。”
“不是这样。”
“真是这样,我又不是白痴,你只会给我惹麻烦。”
“你想说什么?”
“我不应该听你的。”
“我到底做了什么?”
“你把我的脑子搞乱了。因为你就像一滴水:叮叮叮!如果一切不按照你的方式来,你就不放手。”
“文章是你构思的,你写的。”
“是呀,但你为什么让我重写了四遍。”
“是你自己重写的。”
“莉娜,我们明说吧,你选一个你喜欢的事情,你回去卖鞋子,卖香肠,但你不要想着成为另一个人,还把我也搭进去。”
他们在一起生活了二十三天,就好像神灵用一团雾把他们隐藏起来,让他们不被打扰,享受彼此。这些话伤到了她内心深处,她对尼诺说:
“你滚!”
他愤怒地把外套套在毛衣外面,摔门离开了。
莉拉坐在床上想:他过十分钟就会回到这里。这里有他的书、他的笔记,还有他的剃须刀和肥皂。最后她哭了起来:我怎么会想着和他一起生活,想着帮助他呢?这是我的错,我解放了自己的思想,我让他写了那些不该写的东西。
她躺在床上等着,她等了整整一晚上,但尼诺到第二天都没有回来,后来也没有回来。
-92-
我现在要讲的事情是我听不同的人在不同的时间里说的。我从尼诺开始吧。
尼诺离开弗莱格雷区的房子以后,躲到了他父母家里。他母亲对他很好,对这个浪子,她简直太好了。但还不到一个小时,他就跟父亲吵了起来,开始骂脏话。多纳托用方言对他喊道,要么他就离开家,要么就留下,他不应该随随便便离开一个月,连个招呼都不打,回家就只是为了要钱,就好像钱是他自己挣的一样。
尼诺躲进了自己的房间,他想了很久。尽管他想马上回到莉拉身边,请求她的原谅,告诉莉拉他很爱她,但他重新考虑了自己的处境,他确信自己落入了一个陷阱,那不是他的错,也不是莉拉的错,而是欲望的错。他想:比如说现在,我迫不及待地想回到她身边,不停地吻她,承担起自己的责任;但理智告诉我,今天我在失望透顶时所做的是正确的——莉拉和我不合适!莉拉怀孕了,她肚子里的孩子让我害怕。我应该去找布鲁诺,让他借给我一些钱,我应该离开那不勒斯,就像埃莱娜一样,去别的地方学习。
他想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又想了一整天,一方面他觉得自己真的离不开莉拉,一方面他又觉得恐惧,因为他想起了她那些缺乏教养、肆无忌惮的做法,她那种过于聪明的无知,还有她的思想,那些思想都很大胆,不知道她是怎么想到的。
他有些无法控制自己,晚上他打电话给布鲁诺,说要出去找他。天下着雨,他跑到了公车站,在车子开动之前上了车,但是忽然间他改变了主意,他在加里波第广场下车了。他坐地铁去了弗莱格雷区,他迫不及待地想拥抱莉拉,想站着要她,一进家门马上要她,就在入口的墙壁上。现在这是最紧要的事情,后面的事再考虑吧。
天很黑,他大步流星地在雨中走着,他没有看到有个人正迎面向他走过来。他被狠狠地推了一把,被推倒在地。那个人开始对他拳打脚踢,脚踢拳打。那个打他的人不停地对他说话,但语气里并没有愤怒:
“离开她,再也不要见她,再也不要碰她。快点说:我要离开她,说我再也不见她,再也不碰她。你这个混蛋!你这个烂人!你喜欢?啊!你喜欢搞别人的老婆。你说:我错了,我要离开她。”
尼诺很顺从地说了那些话,但那个打他的人并没有停手。与其说是因为疼痛,不如说是因为害怕,他晕了过去。
-93-
打尼诺的人是安东尼奥,但关于这件事情,他并没有对自己的老板透露半个字。米凯莱问他有没有找到萨拉托雷的儿子时,他说找到了。当米凯莱焦急地问,顺着这个线索,有没有找到莉拉,他说没有。米凯莱问他有没有莉拉的消息,他说莉拉还没有找到,唯一一个可以绝对确认的事情是:萨拉托雷的儿子和卡拉奇太太之间绝对没有任何瓜葛。
当然,他在说谎,其实他很快就找到了尼诺和莉拉,是一个非常偶然的机会找到的。有一天晚上,他要和那些共产党打架,那是他的工作,他让几个人挂了彩,他没有继续再打,他看到莉拉和尼诺两个人走开了,就跟了上去。他发现了他们住的地方,他明白他们现在生活在一起。在接下来的几天,他搞清楚了他们在做什么,他们的生活。看到他们时,他感觉到很嫉妒,同时也很欣赏。他欣赏莉拉,他想她怎么可能离开她家——一套非常漂亮的房子,离开她的丈夫、肉食店、汽车、鞋子、索拉拉兄弟,跟一个身无分文的穷学生在一起,而且住在一个比他们的城区还破的地方?这个姑娘到底怎么了!勇气?疯狂?同时,他对尼诺的嫉妒一点点在加强,那个又干又瘦的家伙,简直就是坨狗屎,但莱农喜欢他,莉拉也喜欢他,这让他觉得很痛苦。萨拉托雷的儿子到底有什么?他有什么好?他整日整夜都在思考这个问题。他钻到了这个牛角尖里出不来了,以至于他的病又犯了,尤其是手的毛病,现在他不停地把手十指交叉,握在一起,好像在祈祷。最后,他决定要解放莉拉,尽管在那个时候她并不想被解放,但是他想一件事情是好是坏,人们都需要时间来了解,帮助他们,就意味着在他们生命中的某一个时刻,帮他们做一件他们做不到的事情。米凯莱·索拉拉并没有让他去打萨拉托雷的儿子,情况正是如此:他没有告诉米凯莱事情的核心部分,他没有理由做这些。打尼诺一顿,那是他自己的决定,他用了一段时间做决定,因为他想让尼诺离开莉拉,把她丢弃的东西再归还给她。她放弃之前的生活,这是他无法理解的事情。他打了尼诺,是为了解恨,因为他很讨厌尼诺——一个不值一提的小白脸,弱不禁风的竹竿身材,竟然让我们两个姑娘过去和现在对他都那么倾心。
至于我呢,我必须承认,多年之后他跟我讲起这件事情时,我觉得自己很了解安东尼奥的想法。我的心软了,我抚摸了一下他的脸颊,安慰他,对他曾经的强烈反应表示理解。他脸红了,有些语无伦次,他说他不想让我觉得他是一个畜生:“后来,我把他拽了起来,他晕乎乎的,我陪他到了一个药店,我把他丢在药店门口,然后回到了城区,我和帕斯卡莱、恩佐说了这件事情。”
他们俩不再拿他当朋友,很不情愿和他见面,尤其是帕斯卡莱,尽管帕斯卡莱和安东尼奥的妹妹订婚了,要做他的妹夫。但安东尼奥已经不在乎他们的态度,他把自己卖给了索拉拉兄弟,他假装什么事儿也没有,他假装他们的敌意只是一种不悦,并没有危及他们的友情。他没有说尼诺的事情,他只是说他找到了莉拉,现在她需要帮助。
“我们要帮她做什么?”帕斯卡莱用一种恼怒的语气说。
“帮助她回到家里:她没去找莱农,她现在住在弗莱格雷区一个很破的地方。”
“她一个人住吗?”
“是的。”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不知道,我没有跟她说话。”
“为什么?”
“是米凯莱·索拉拉让我找的她。”
“你就是坨狗屎,法西斯!”
“我谁都不是,我只是完成了一项工作。”
“很好,你现在想让我们做什么?”
“我没有告诉米凯莱,我找到她了。”
“然后呢?”
“我不想失去我的工作,我要挣钱。假如米凯莱知道我跟他撒谎了,他会解雇我。你们去找她,把她带回家。”
帕斯卡莱又一次骂了他,骂得很难听,但在这种情况下,安东尼奥没有反驳。他未来的妹夫帕斯卡莱说,莉拉离开她丈夫和所有的一切,她最终也离开了索拉拉鞋店,是因为她发现嫁给斯特凡诺是一场错误,她做得对,当然他不会去把她接回来。这时候,安东尼奥有些激动。
“你想把她独自一个人撇在弗莱格雷区?”安东尼奥有些不安地问,“一个人,而且没有钱?”
“为什么,我们是有钱人吗?莉娜是大人了,她知道怎么生活。她做了这个选择,总是有自己的原因,我们就别打扰她了。”
“每次我们需要帮助时,她总是会出手帮忙的。”
提到了莉拉给大家的钱,还有帮助,帕斯卡莱有些脸红。他嘀咕了几句关于富人和穷人,还有城区内外的女性处境的一些话。他说要掏钱的话,他愿意出一些。但是恩佐——他一直默不作声,他用一个不耐烦的手势打断了帕斯卡莱的话,然后问安东尼奥:
“你把地址给我,我去问问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94-
第二天他真的去了。他坐了地铁,在弗莱格雷区下车,找到了那条路还有那栋房子的大门。
那一段时间,我对恩佐一无所知,他的生活不是很称心,一切都让他难以忍受:他母亲总是在诉苦、抱怨,他弟弟妹妹需要抚养,蔬菜市场上的黑社会勒索,拉着小车在外面叫卖,他赚的钱越来越少了,帕斯卡莱关于共产党的那些唠叨,还有他和卡门的关系,都让他很烦。但他的性格很内向,让人很难猜到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从卡门那里,我得知他在偷偷学习,他想通过自考获得一个工业管理的证书。我和卡门聊天的那次——可能是圣诞节,她跟我说,自从春天他从部队回来,一直到圣诞节,恩佐才吻了她四次。她很气愤地补充了一句:
“可能他不是个男人。”
当一个男人不怎么在意我们时,我们这些姑娘家经常说他不是个男人。恩佐是男人,不是吗?我对男人内心深处的东西一点儿也不懂,我们之中没人懂,对于他们那些无法理解的行为,我们都会说这句话。有些男人,比如说索拉拉兄弟,比如说帕斯卡莱、安东尼奥、多纳托·萨拉托雷,再比如说我在比萨高等师范的男朋友弗朗科·马里,他们都通过不同的方式渴望我们:霸道的、低三下四的、漫不经心的、关注的,但是毫无疑问他们是渴望我们的。但另外一些男人,比如说阿方索、恩佐和尼诺,他们的感觉就完全不同——他们和我们之间总是有一定的距离,就好像我们之间有一道围墙,要越过这道围墙,那是我们的事儿。恩佐当完兵之后,他的这个特点就更加明显了,他不会做任何讨好女孩子的事情,实际上他没做讨好任何人的事情。他的身材本来就不高大,加上他的那种自我克制和压抑,就好像整个人变得更加小了,但密度很大,充满能量。他脸上的皮肤就像一张在太阳底下张开的帐子,不动声色,他走路时只有腿在动,身体其他部分都不动,手臂不动,脖子和头,甚至是头发都纹丝不动,就像一只金色头盔一样。当他决定去找莉拉时,他告诉了帕斯卡莱和安东尼奥,这并不是和他们商量,他用一种非常简洁明了的方式说了他的决定,好像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他去弗莱格雷区也没有任何忐忑。他找到了那条路,还有那扇大门,他上了楼梯,非常坚定地敲了门。
-95-
十分钟后,一小时后,甚至是第二天,尼诺都没有回来,不见了踪影。莉拉的心情变得很坏,她觉得自己不是被抛弃了,而是被侮辱了,就好像她自己也承认她并不适合尼诺,但她觉得无法忍受:在仅仅二十三天之后,他就从她的生活中消失了,通过一种让人难以接受的方式,肯定了这一点。因为一时愤怒,她把他留下的一切东西都丢了:书籍、内裤、袜子、毛衣甚至一段铅笔。丢了之后,她又感觉非常后悔,又哭了起来。终于哭完了,她觉得自己很丑陋,脸肿着,而且很愚蠢。她觉得心酸,她想到是尼诺——她爱的尼诺,也爱着她的那个尼诺,让她遭受这些痛苦。那套房子忽然间好像露出了它的本来面目,那是一套非常破败的房子,透过它的墙壁能听到整个城市的噪音。她闻到很糟糕的气味,看到蟑螂从门底下爬进来,还有天花板上潮气形成的霉斑,她第一次感觉到童年的经历又抓住了她,不是充满幻想的童年,而是那种悲戚残酷的童年,充满了威胁和暴力的童年。但她忽然发现,那个从小都能给她带来安慰的幻想——变成有钱人,已经从她脑子里消散了。尽管她在弗莱格雷区遭受的贫困,要比童年在我们城区经历的还要阴暗,尽管因为怀孕的缘故,她的处境变得更加糟糕,尽管在短短几天时间里,她花掉了身上的所有钱,她发现财富并不是一种奖励,或者筹码,财富对于她来说,已经失去了任何意义。我们童年的时候梦想过的保险箱,里面装满了金币和宝石,后来被青春期时那些脏兮兮、臭烘烘的钱币——那是她在肉食店工作时抽屉里的钱,或者被马尔蒂里广场上鞋店里彩色金属盒子里的钱替代。这种想象已经失效了,不再对她构成任何诱惑。对金钱和物质的占有彻底让她失望了。对自己,以及对她肚子里的孩子,她什么都不想要。对她来说,富裕意味着拥有尼诺,现在尼诺走了,她感觉自己很贫穷,那种贫穷是金钱无法消除的。她现在的处境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弥补——她从小犯了太多错误,所有这些错误都导向了最后的这个错误:她相信萨拉托雷的儿子离不开她,她也离不开他,他们的命运会有所不同,但他们会永远相爱,他们除了相爱再也不需要别的。她觉得自己错了,她决定再也不出门,再也不去找他,再也不会吃任何东西,只是等着她还有她的孩子就这样慢慢意识模糊,消失,直到她脑子里变得一片空白,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东西能让她变得气急败坏,也就是说,她要彻底放弃自己!
这时候,有人敲门。
她以为是尼诺,打开门,看到的却是恩佐。看到恩佐,她并没有失望。她想着他可能来送一些水果给她,就好像在很多年前,他们小时候,在校长和奥利维耶罗老师组织的那场竞赛上,他被打败了,他用一块石头砸破莉拉额头的那次。她笑了起来,恩佐认为她的笑是一种病态的反应。他进来了,但出于尊敬,让门开着,他不愿意让邻居认为她是一个接客的妓女。他看了看周围,看到她颓唐的样子,他还没有发现当时还看不出来的事情——她怀孕了,但他推测出,她真的需要帮助。他还是用那种严肃的方式,不带任何感情,在她停止笑之前,他说:
“我们走吧。”
“去哪儿?”
“回到你丈夫那里。”
“是他让你来的?”
“不是。”
“是谁让你来的?”
“没人让我来。”
“我不走。”
“那我就留下来陪你。”
“一直吗?”
“一直到你做决定。”
“工作呢?”
“做烦了。”
“卡门呢?”
“你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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