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名字的故事(校对)第13部分在线阅读
“你们他妈想说什么?”
“假如你不懂的话,那是你不愿意懂。”
“不,我的朋友,是你们自己没有搞清楚我们生意需求。假如你们不愿意懂,那我不得不另想办法。”
“也就是说?”斯特凡诺问。
“你太太在肉食店里浪费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在马尔蒂里广场一个月能做的事情,你妹妹和吉耀拉加起来一百年都做不到。”
“说得清楚一点。”
“莉娜应该做决断,斯特!她应该担起重任,应该去设计产品,应该马上着手设计新款鞋子。”
他们就这样讨论着,最后终于理清了千丝万缕的关系,达成了一致。斯特凡诺坚决排除了妻子在马尔蒂里广场上工作的可能,新肉食店现在生意很好,把莉拉从那里调开实在不是什么好主意,但他同意要让莉拉尽快设计出一些新款鞋子,至少先设计出冬季的款式。米凯莱说,不让莉拉经营市中心的鞋店简直愚蠢,他说在夏天结束的时候,她务必开始设计新款鞋子,语气里带着威胁,谈话就这样结束了。
“款式一定要非常别致,”米凯莱强调说,“你要向她强调这一点。”
“她会像往常一样,做她自己喜欢的东西。”
“假如她能听我的话,我倒是可以给她提一些建议。”米凯莱说。
“不需要的。”
谈话结束后没多久,有一天我从学校出来,天气已经很热了,我觉得很累,就去找莉拉,这些是她亲口告诉我的。肉食店里只有她一个人,我当时松了一口气。她说她什么也不会设计的,连一双凉鞋,或者说拖鞋都不会设计。
“他们会生气的。”
“我有什么办法呢?”
“那都是钱啊,莉拉。”
“他们的钱已经够多了。”
她还是像往常一样固执,她就是这样,一有人要求她专心做某事,她马上就会失去兴趣。但我很快明白,那不是性格问题,甚至不是因为她对丈夫、里诺以及索拉拉兄弟的嫌弃,或者说是因为她和帕斯卡莱、卡门谈论的政治问题,而是更深层次的问题。她神情严肃,缓缓地说:
“我现在脑子里什么也没有。”
“你试过了吗?”
“试过了,我现在已经不是十二岁时候的我了。”
我明白了,在她的脑子里,鞋子只冒出来过一次,后面再也没有了,那个游戏已经结束了,她没有办法重新开始。她甚至觉得皮革的味道很恶心,她以前会做的事情,现在已经忘记了。而且一切都变了,费尔南多以前的那个小作坊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现在里面放了三个工作台、三台机器。她父亲好像变小了一样,他甚至已经不和大儿子吵架了,只是埋头干活。好像她的情感也慢慢淡漠了,以前她母亲经过肉食店时,莉拉还是会在她的篮子里装满东西,给几个弟弟一些礼物,就好像他们还在受穷挨饿,现在,她已经感受不到和里诺之间的联系。他们的感情遭到了破坏,断了联系,她不再觉得他需要她的帮助和保护。那些激发她想象力的动机没有了,那块产生鞋子的土壤变得干枯了。她忽然说,即使再也不上学了,她也能做好多事情,那就好像是为了向我炫耀一样。最后她有些神经质地笑了,瞥了我一眼,想看我的反应。
我没有回答她,我非常激动,我说不出话来。莉拉就是这样吗?她不会像我一样埋头学习吗?她脑子里产生的思想、鞋样、写下来和说出来的话、非常复杂的计划、疯狂的创意,就是为了向我炫耀自己?她失去了这个动机,所以她现在很迷茫?包括她对自己那张婚纱照的艺术处理,她现在也没有办法重复了?她身上的所有一切都是机缘巧合,是混乱的产物?
我感觉到我紧绷的内心松弛下来了,她亮晶晶的眼睛和脆弱的微笑让我心软。但这种状态持续的时间很短,她用手指抚摸了一下自己的前额,那是她经常做的一个动作,有些懊悔地说:“我一直都要证明自己是最棒的。”她有些阴郁,接着说:“我们这个地方刚开张的时候,斯特凡诺教我怎么在秤上耍手腕,我对他说,你是个骗子!小偷!这就是你赚钱的方法,但结果是我没能抵抗住诱惑,我不仅马上学会了他的手段,而且还找到了一种更好的办法,甚至还展示给他看,我脑子里总是会出现各种新的想法:我欺骗了你们所有人,我在秤上耍手段,还在其他很多事情上耍心机,我欺骗了整个城区,不要相信我,莱农!你不要相信我对你说的和我所做的。”
我觉得很不自在,仅仅短短的几秒钟,我已经不知道她到底要什么。为什么现在她要跟我说这些?我不明白。她是故意这么说的?还是那些话不由自主从她的嘴里冒出来了?是为了增进我们的友谊——这是她的真实意图——才冲动地说了那些话?她很快就否认了这份感情,她觉得有必要这样做:“你看,我在斯特凡诺面前和在你面前一样,我对谁都这样,我好事也做,坏事也干。”她把修长的手指交叉起来,握紧了问我:“你听说了吧?吉耀拉说我的那张照片是自己烧起来的。”
“那是她说的傻话,吉耀拉生你的气呢。”
她笑了一下,听起来有些神经质,她忽然情绪大变。
“我这里疼,在眼睛后面有什么东西很胀。你看到那些刀子了吗?那些刀子都太锋利了,我刚磨过的。切香肠的时候我总是想:一个人身体里有多少血呢。假如你在一个容器里放太多东西,容器就会裂开,或者会产生火花,然后烧掉。我很高兴那张婚纱照被烧掉了。这段婚姻、商店、鞋子、索拉拉兄弟,所有一切都烧掉才好。”
我明白了,无论她怎么挣扎,怎么反抗,怎么做,她都无法从那种处境里挣脱出来。从她结婚那天起,她就陷入一种不幸之中,而且越来越沉重,让她窒息,这让我为她感到痛苦。我让她安静下来,她点了点头。
“你应该尽量安静下来。”
“你要帮助我。”
“怎么帮你?”
“你要在我身边。”
“我在你身边啊。”
“这不是真的。我告诉你我所有的秘密,包括那些最糟糕的事情,你却什么都不对我讲。”
“你错了。你是唯一一个我开诚布公的人。”
她非常用力地摇了摇头,然后说:
“即使你比我好,比我懂得多,也别离开我,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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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一直在对她威逼利诱,她假装做出了让步。她对斯特凡诺说,她会设计一些新鞋子,她见到米凯莱的时候,马上把这个决定告诉了他。然后,她找来了里诺,正像他一直以来希望的那样,对他说:
“你设计一些新鞋子吧,我不行。你和爸爸一起设计吧,你们有手艺,知道该怎么做。但是在你们把这些鞋子做好卖掉之前,不要告诉别人,鞋子不是我设计的,就连斯特凡诺也别说。”“假如鞋子卖不出去呢?”
“那就是我的问题。”
“假如卖得好呢?”
“我就会告诉大家真相,你就会得到你应得的认可。”
里诺非常喜欢这个谎言。他和费尔南多开始一起动手制作新鞋子,但他时不时地会偷偷去找莉拉,向她展示工作的进展。她总是用一种欣赏的眼光看着那些鞋子,因为她受不了哥哥焦急的样子,也想让他赶紧走。但很快,那些新鞋子让她自己也很惊异——完全和现在市面上的鞋子是一个风格,但是进行了创新。“也许,”有一天她用一种非常愉快的语气说,“之前的那些鞋子根本就不是我想出来的,而是我哥哥的作品。”她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她又重新对哥哥产生了感情,或者更准确地说,她意识到自己之前太夸大其词了:那种关系根本就没办法解开,永远也不可能解开,无论她哥哥做什么,即使是从他的身体里冒出来一只老鼠,一匹发疯的马,或者其他什么动物,这种关系都不会发生改变。谎言——她推测说——是谎言让里诺不再觉得自己没有创意,没能力,这使他回到了少年时期,现在他发现自己真的掌握了一门手艺,发现自己非常能干。妹妹的称赞让他都变得越来越高兴。每次咨询过妹妹的意见之后,他都会在她耳边恳求她把她家里的钥匙给他,他和皮诺奇娅总是偷偷摸摸地在那里待上一小时。
我向她表示:我会一直做她的朋友。星期天我经常邀请她和我一起出去。有一次,我们甚至和我的两个女同学去看“海外展览”,但当我的两个同学发现莉拉已经结婚一年多了时,马上就变得羞怯起来,表现得好像不得不和我母亲一起出来,都有些恭恭敬敬的,显得很拘谨。
其中一个女同学问莉拉:
“你有孩子吗?”
莉拉摇了摇头。
“怀不上吗?”
莉拉又摇了摇头。
到这时候,那天晚上的活动基本也以失败告终。
在五月中旬,我把她拉到了一个文化圈子里,是加利亚尼老师给我推荐的,我觉得有必要去听一下,那是一个名叫朱塞佩·蒙塔雷蒂的科学家的讲座。那是我第一次参加类似的活动,蒙塔雷蒂的讲座和讲课差不多,但对象不是学生,而是一些成年人,他们都是专门跑来听他讲座的。我们在一间光秃秃的房子里,坐在最后面听他讲,但我很快就觉得很厌烦。加利亚尼老师让我来听,但她却没有露面。我轻声对莉拉说:
“我们走吧。”但是她不想走,她小声对我说她没有勇气站起来,怕干扰了这场讲座。这种担心简直不太像她,这是一种她不想承认的兴趣,或者说有不自在的感觉。我们一直待到了最后。蒙塔雷蒂谈到了达尔文,我们俩都不知道达尔文是谁。听完讲座出去的时候,我对她说:
“他说了一件我知道的事:你是个猴子。”
但她不想开玩笑。
“我永远都不想忘记。”她说。
“不想忘记你是个猴子?”
“我们都是动物。”
“我和你?”
“我们所有人。”
“但是他说我们和猴子差别很大。”
“是吗?差别在哪里?是不是我母亲给我的耳朵上扎了孔,我从生下来就戴着耳环,而猴子妈妈不给小猴子扎耳朵眼儿,因此它们都不戴耳环?”
这时候,我们笑了起来,列举了人类和猴子之间的差别,一个接着一个,越来越荒谬,我们聊得非常开心。当我们回到城区的时候,遇到了帕斯卡莱和艾达,他们正沿着大路散步,我们从他们嘴里得知,斯特凡诺在到处找莉拉,他非常担心。我们的好心情一下子烟消云散,我说我要陪她回家,但是她拒绝了。后来她接受了帕斯卡莱和艾达的提议,他们开车送她回去。
第二天,我才知道斯特凡诺找她的原因,并不是因为我们玩得太晚了,也并不是因为他妻子的空闲时间更多时候是和我在一起,原因是,他才知道里诺和皮诺奇娅经常在他家里见面,那两个人在他的床上抱在一起,而钥匙是莉拉给他们的!而且,皮诺奇娅怀孕了。但最让他生气的是,当他得知妹妹和里诺做的丑事,扇了妹妹一个耳光之后。皮诺奇娅对他叫喊着说:“你嫉妒我,因为我是个真正的女人,莉娜不是!里诺知道怎么搞定女的,而你不行。”看到斯特凡诺这么激动,莉拉想起了她和斯特凡诺订婚的时候,他的端庄得体,忽然大笑起来。斯特凡诺为了防止自己在暴怒的时候把她杀了,就自己开车出去兜风了。莉拉觉得他是出去找妓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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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诺奇娅和里诺的婚礼准备得非常仓促。我没有太关注这件事,我有很多作业要做,还有很多课堂提问要准备。另外还发生了一件事情,让我处于非常激动不安的状态。加利亚尼老师总是能非常从容地打破老师的行为准则,她邀请我——只有我,整个高中只有我一个人——去她家,参加她给几个孩子举办的一场聚会。
她把自己的书和报纸借给我,让我去参加那次世界和平游行,还有非常高深的讲座,这已经不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现在她的尺度更大了,她把我叫到了一边,对我发出了邀请。“你想来就来吧。”她是这么说的,“自己来也行,和男朋友或者别的朋友来都可以,最重要的是你要来。”就这样,这学期的最后几天,她对我说了这样的话,根本就没有考虑到我有多少东西要学习,也没有考虑到这些话在我内心掀起的风暴。
我当即答应了她,但我马上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勇气去她家。在任何一个老师家的聚会,对我来说都是一件无法想象的事情,更何况是在加利亚尼老师家里,对于我来说那就像要去王宫里拜见王后,要和王子们跳舞。这是一件非常愉快的事情,但同时也非常有冲击力,就像被人猛地推了一下,被人拽着胳膊,被迫做一件事情,尽管这件事情对你非常有吸引力,但你知道那并不适合你。你知道,如果情况允许你可以避免去的话,你会婉言拒绝的。加利亚尼老师根本就没有想到,我没有合适的衣服可以穿。上学的时候,我总是穿一件非常劣质的黑衬衣,老师还能期待衬衣下面有什么呢,像她身上穿的那种内衣和内裤吗?衬衣里面很不得体,衣服下面是贫穷和失礼。我只有一双非常破旧的鞋子,唯一一件好衣服还是我参加莉拉婚礼时穿的那件,但是那时候天气已经很热,那件衣服三月里穿还可以,五月底穿着会很奇怪。无论如何,问题不仅仅在于穿什么衣服,我觉得自己置身那些我不认识的年轻人中间,会感觉到孤立和尴尬,因为我不知道他们的品位,不熟悉他们谈话和开玩笑的方式。我想问问阿方索愿不愿意陪我去,因为他一直对我都很客气。但阿方索是我的同班同学,而加利亚尼老师只邀请了我。我该怎么办呢?有好几天的时间我都很焦虑,我想和老师谈谈,随便找一个借口推掉。最后我想到了问问莉拉的看法。
对她来说,那也是一个非常糟糕的时刻,她一边脸颊下面有一片被打了留下的黄色印痕,她听到这个消息,反应很冷淡。
“你去干吗啊?”
“老师邀请我了。”
“这个老师住在哪儿?”
“维托里奥·埃曼努埃莱大街。”
“从她家里可以看到海吗?”
“我不知道。”
“她丈夫是干吗的?”
“科图尼奥医院的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