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芒丝(精校)第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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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洛(1564—1593):英国悲剧诗人,著有《浮士德博士的悲剧》。这段引言原文为英文。​
◎雅各宾党人:一七八九年法国大革命中的资产阶级左派,波旁王朝复辟后对共和派的总称;他们在议会中的席位不多,但得到人民的支持。​
◎维托里奥·阿尔菲里(1749—1803):意大利悲剧诗人。​
◎布鲁都斯:古罗马革命的主要发动者,推翻了暴君塔尔干的统治,建立了罗马共和国(公元前509年)。他的几个儿子阴谋复辟塔尔干的统治,身为总督的布鲁都斯便判处他们死刑,并亲自行刑。​
◎《唐璜》:两幕歌剧,罗朗佐·达蓬特编剧,莫扎特作曲(1787年)。​
第三章
最早熟的花蕾,
未待开放就给虫子蛀去,
而年轻聪明的人,
也会因爱情变得愚蠢……
……害人的爱情
使一切美好希望全成泡影。
《维洛那二绅士》
奥克塔夫犯起这种寻死觅活的病,并不总是在晚上他独自一人的时候。他一犯病,全部行动都一反常态,具有极其粗暴、格外凶狠的特点。假如说,他仅仅是法律学院的一个普通大学生,无父无母,没人庇护,那就早被人家关进疯人院了。再说,他要是处在那样低下的社会地位,也就没有机会学到这样一套文雅的举止。他多亏了这种举止,古怪的性格才显得文雅些,即使在朝廷贵族的社交场上,他也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奥克塔夫高雅出众的气派,在一定程度上,还借重于他的相貌。他的相貌显示出力量与温情,而不是像平庸之人那样,只有凶相,没有力量,仅仅凭自己的一张小白脸招来人家的一瞥。自然,奥克塔夫掌握了高超的表达艺术,他不管表达什么思想,从来不会挫伤别人,至少不会无故伤人。就亏了他平时待人接物这种极有分寸的态度,谁也没有把他往精神病上面去想。
说来有一件事,发生还不到一年。那是在一天晚上,奥克塔夫从母亲的客厅跑出来,一个年轻仆人见他神色异常,慌了手脚,想要上去阻拦,奥克塔夫勃然大怒,断喝一声:“你是什么东西,竟敢拦住我的去路!你要是有力气,那就来露一手吧。”说着,他将仆人拦腰抱起来,从窗户扔了出去。窗下就是花园,仆人恰巧摔到一盆夹竹桃上,只伤了一点皮肉。这样一来,奥克塔夫倒充当起下人来,服侍了受伤者两个月,给他的赏钱也未免过多,每天还花几个小时教他识字。全家人都希望这个仆人不要把此事声张出去,送给他许多礼物,对他百依百顺,结果反而把他惯坏了,不得不遣送他回原籍,给了他一笔年金度日。对儿子的性格,德·马利维尔夫人为什么忧心忡忡,现在总可以理解了。
奥克塔夫闯下这场大祸之后,特别使他母亲惶恐不安的,就是直到第二天他才表示痛悔,尽管痛悔到了极点。出事的那天夜晚,奥克塔夫回到府中,有人偶然提醒他,说那个仆人有多危险,他却回答说:“他年纪轻轻,为什么不自卫呢?他阻挡我出去的时候,我不是对他说过,让他自卫吗?”经过细心观察,德·马利维尔夫人注意到,她儿子平日脸上总带着一种忧郁的沉思神情,然而,奥克塔夫每次大发雷霆,都恰恰是在他仿佛把愁思置于脑后的时候。就拿那次事件来说,他正在猜字谜,客厅里有几个年轻伙伴,还有五六个他相识的青年,他同他们高高兴兴地玩了有一个钟头,却突然跑出客厅,把那个仆人从窗口扔出去。
还有一次,在议论二百万赔偿那天晚上的几个月前,德·博尼维夫人举行舞会,奥克塔夫也是这样出人意料地跑掉。当时,他刚跳了几场四组舞与华尔兹舞,舞姿十分优美。母亲看见他受到赞赏,心里非常高兴;他在舞会上的成功,自己也不可能视而不见。有好几位交际场上出名的美人儿,同他讲话时也大做媚态。他那一头金色的大发卷,在他英俊的前额上垂下来,显得美极了,大名鼎鼎的德·克莱夫人见了特别动情。德·克莱夫人从那不勒斯回来不久,她谈起那里年轻人的时髦风尚时,恭维起奥克塔夫来,而且恭维得十分露骨。奥克塔夫听了,立刻飞红了脸,离开客厅,他很想不让人看出他脚步急促,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他母亲一时慌了神儿,随后跟了出去,却不见他的影踪了。母亲白白等了一夜。直到第二天,他才重新露面,神情十分古怪,带着三处刀伤,不过,伤势并不危险。医生认为,他这种偏狂纯粹是“精神上的”,这是他们使用的词,还说发病的原因不可能是生理上的,而是由于某种怪念头的影响。人们都说,奥克塔夫子爵先生根本没有偏头痛的迹象。他上综合工科学校的头一年,到他想当教士之前的那个阶段,发病的次数更加频繁。他动不动就和同学争执起来,大家都认为他完全是个疯子。别人因为有这种看法,才常常对他手下留情,没有用剑教训他。
上面谈到,他受了几处轻伤,躺在床上休养。他说什么事情,总是三言两语,这次向母亲谈起来,也是这样:“我怒气冲冲,向几个当兵的寻衅,他们却笑嘻嘻地看着我,我动了手,结果是自讨苦吃。”随即话题一转,他又谈起了别的事情。他对表妹阿尔芒丝讲得最为详细。
“有时候,我既感到痛苦,又感到愤怒,但这并不是疯癫。”一天晚上,他对阿尔芒丝说,“可是,不管在上流社会,还是在综合工科学校,大家见我这种情形,都会把我当成疯子。其实这不过是一种烦恼。我最不堪忍受的,就是害怕猛然面对一件造成我终生悔恨的事情;就像那一回我把皮埃尔从窗口扔出去险些铸成大错那样。”
“您堂堂正正地弥补过来了,您不仅把年金给了他,还把时间贴了进去。如果他有一点点诚恳的态度,您也能使他有个前程。您已经做到了这一步,还要怎样呢?”
“祸事一旦闯下了,当然毫无办法,除非我是个魔鬼,才不会那样尽力弥补呢。但是,事情还不仅仅如此。这种痛苦发作起来,我就仿佛变成了一个乖戾的人,在所有人的眼里也就是个疯子。我见到一些同我年龄相仿的青年,看样子尽管穷困,毫无见识,极端不幸,可是,他们总有一两个童年时期结交下的朋友,同他们分享欢乐,分担忧愁。每天晚上,我看见他们同朋友一道散步,相互讲述他们感兴趣的一切事情。而我呢,孤单一人,在大地上茕茕孑立。我身边就没有什么人可以把我的心里话尽情地向他倾吐,永远也不会有。我的感情憋在心里,若是感到痛苦时,我如何排遣呢?难道我一生注定没有朋友,也结识不了几个人吗?难道我是个恶人吗?”他叹息道。
“当然不是恶人,但是,有些人不喜欢您,您又总给他们抓住把柄,”阿尔芒丝对他说。她出于友谊,口气严厉,同时,又想掩饰因他的忧伤而产生的真正怜悯。“比方说,您对谁都彬彬有礼,可是,德·克莱夫人前天举行舞会,您为什么不去参加呢?”
“就因为在半年前的舞会上,她的恭维话太笨拙,令我想起错待了几个拿刀的年轻农夫而感到无地自容。”
“就算这样吧,”阿尔芒丝又说,“可是,请您注意,您总是找出种种理由,不肯同人来往,既然如此,就别反过来又抱怨自己的生活孤单。”
“嗳!我需要的是朋友,而不是社交场上那些人。我难道能在沙龙里找到朋友吗?”
“是啊,在综合工科学校的时候,您既然没有找到朋友,在沙龙里也找不到。”
“这话说得对,”奥克塔夫沉吟半晌,回答说,“现在,我同您的看法一致,可是,明天到了该行动的时候,我又要反其道而行之,抛弃我今天认为正确的观点。造成这一切的原因,就全在于傲气!假如老天另做安排,让我成为一个呢绒商人的儿子,那一到十六岁,我就该站柜台,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养尊处优,因此,也就会少些傲气,多点幸福……噢!我对自己多么不满意啊!……”
这种自怨自艾,表面上看起来虽然挺自私,阿尔芒丝却听得津津有味。她发现奥克塔夫的眼睛蕴蓄着多大的爱的力量,而且有时显得多么温存!
阿尔芒丝隐约感到,奥克塔夫的毛病在于无端的多愁善感,可是又很难解释清楚。这种多愁善感既造成人的不幸,也使人值得怜爱。奥克塔夫受一种非常活跃的想象力支配,夸大了自己未能享受到的幸福。如果他一出世就具有一副无情、冷酷、理智的心肠,再加上集中在他身上的所有其他优越条件,他就可能非常幸福。他所缺乏的,仅仅是一颗普通人的心灵。
奥克塔夫只是在他表妹面前,有时候才敢谈谈自己的想法。由此可见,他发现可爱的表妹的感情因为自己的财产剧增而改变了,为什么觉得特别痛苦。
奥克塔夫要寻短见的次日,刚刚早晨七点钟,他的骑士舅舅便跑进他的卧室,故意重手重脚,弄出很大的响声,把他惊醒了。他舅父那个人,一贯装模作样。奥克塔夫被吵醒了,不免很恼火,但火气持续了还不到三秒钟,便又想起了尊敬长辈的规矩,于是用一种轻松愉快的口气,接待德·苏比拉纳先生,因为他知道,这种态度最能迎合他的舅舅。
德·苏比拉纳先生庸俗不堪,他出生前或出生后,在世上只认得钱。他絮絮叨叨地讲了好久,向心地高尚的奥克塔夫解释,一个人有了二万五千利弗尔年金,只要有可能增加到十万,就不应该踌躇满志,忘乎所以。舅父讲完这段富于哲理、近乎基督教义的话,又给奥克塔夫出主意说,等家里一领到二百万赔偿费的百分之五,他就应当到交易所去搞投机。随着马利维尔府财产的增加,侯爵必然要把一部分财产交给奥克塔夫掌管。不过,他只有依照他骑士舅舅的妙计,才能到交易所去搞投机。骑士自称认得某伯爵夫人,因此外甥拿年金去搞投机交易,保险“万无一失”。听到“万无一失”这句话,奥克塔夫猛然一挺身。
“是的,我的朋友,”骑士把他的动作当成怀疑的表示,说道,“万无一失。不过,有一次,伯爵夫人在S王府上举止可笑,从那以后,我就有些疏远她。然而,我与她毕竟有点亲戚关系,对啦,我得马上走,去找我与她的共同朋友某公爵,他能使我同伯爵夫人和解。”
◎原文为英文,引自莎士比亚的戏剧《维洛那二绅士》第一幕。​
第四章
就像所有那些哲学家,头一个被她的甜言蜜语蒙蔽的人,又去骗人。迪戈,你听着,哲学家他们讲他们是哲学家吗?魔鬼为达到它的目的也会引经据典。啊!谬误的外表多漂亮!
马辛格
骑士这样莽撞地闯进来,险些把奥克塔夫再度投入昨夜厌世的情绪中。他对人类正愤恨不已,仆人走进来,送上一本厚厚的书,用英国牛皮纸包得整整齐齐。封蜡印章刻得很有造诣,但是图案并不吸引人:一片沙漠,上面两根交叉的枯骨。奥克塔夫很有鉴赏眼光,称赞那两根“胫骨”图案逼真,印章也刻得无可挑剔。“这是皮克莱派风格,”他心里思量道,“这种荒唐事,准是我表姐虔诚的C夫人干出来的。”但是,他一打开,就明白猜错了;原来是一部图夫南的《圣经》合订本,装潢极其美观。“女信徒向来不赠送《圣经》,”奥克塔夫一面说,一面拆开里边的书信,可是找来找去不见署名,便随手扔进壁炉里。过了一会儿,他的老仆人圣雅克走进来,一副捣鬼的神气。
“这包书是谁送来的?”奥克塔夫问。
“这可是个秘密,人家特意要瞒着子爵先生。其实也没什么,还不是那个拜兰老头交给门房的,他像个贼似的,一放下就溜掉了。”
“哪个拜兰老头?”
“就是德·博尼维夫人原先的仆人,表面上给辞退了,暗中还替她干事儿。”
“难道有人怀疑,德·博尼维夫人有私情吗?”
“嗳!天哪,不是的,先生。我说的暗中干事儿,是指的为了新教干的事儿。侯爵夫人给先生秘密送来的东西,大概是一部《圣经》吧。先生看看字迹就能认出来,那是侯爵夫人的女仆鲁维埃太太的笔迹。”
奥克塔夫瞧瞧壁炉下边,看见那封信落在火圈之外,还没有烧着,便叫仆人掏出来给他。他大吃一惊地发现,别人非常清楚他正在读埃尔维丘斯、邦达姆、贝尔,以及其他作家所写的坏书,并在信中责备了他。“一个人即使有最完美的道德,也无法避免这种事,”奥克塔夫自言自语地说,“人一参加了宗派,便不顾身份地搞阴谋,派密探。自从颁布了赔偿法,他们好像对我格外关切,连我的灵魂的永福,我有朝一日可能有的影响,他们都操起心来。”
整个后半天,德·马利维尔侯爵、德·苏比拉纳骑士,还有请来吃饭的两三位真正的朋友聚在一起闲聊,话题几乎离不开奥克塔夫的婚姻、他的新地位,听起来实在庸俗。昨天晚上,奥克塔夫发神经闹了一夜,心中尚有余悸,因此,他的态度不像往常那样冷淡。他母亲发现他的脸色更加苍白了。其实,他是硬着头皮尽职责,纵然谈不上什么满面堆笑,至少也显得随和,一心同大家敷衍凑趣儿。为此,他绞尽了脑汁,最后竟使周围的人都对他产生了幻想。什么也改变不了他的初衷,即使他那骑士舅舅一旁调侃,说什么二百万法郎对一个哲学家的头脑产生了奇妙的影响,奥克塔夫也不嗔怪。别人说他忘乎所以,他就顺势说,他即便当上王子,二十六岁之前也誓不结婚。那是他父亲结婚的年龄。
骑士见奥克塔夫一走,便说:“显而易见,这个年轻人暗暗树立了雄心,要当主教或是大主教。他的出身、他的信条,将来一定能使他当上大主教。”
听到这番话,德·马利维尔夫人微微一笑,侯爵却感到非常不安。
“您这话可是无的放矢,”侯爵看见他妻子微笑,便回答骑士说,“同我儿子来往密切的,仅仅是几个神职人员,或者几个与他相投的青年学者。他显然讨厌军人,这在我的家族里还从未有过。”
“这个年轻人,确实有点古怪。”德·苏比拉纳先生又说。
骑士的这种看法,害得德·马利维尔夫人也长吁短叹起来。
奥克塔夫待在府中,就得陪人说话,心中实在厌烦,于是早早出门,到习武厅剧院去看戏。斯克里布的剧作又精彩又幽默,然而,奥克塔夫却如坐针毡。“其实,舞台上的成功,比什么都更真实可靠,”他思忖道,“再说,对事情还不了解,就生鄙夷之心,这正是上流社会可笑的通病,我,也不特殊,同样难以避免。”看了夫人剧的两个最风趣的场面,依然不得要领;妙语连珠、趣味横生的台词,他却觉得非常粗鄙。《利害婚姻》演到第二幕,表现剧中还钥匙的时候,他再也看不下去,离开剧院,走进一家饭馆。他的行动一贯诡秘,这次也不例外,要了蜡烛和一份汤,等汤一端来,他便插上门,兴致勃勃地看起刚买来的两份报纸,看完就非常小心地塞进壁炉烧掉,他这才付了账,步出店门。那天晚上,他回府更了衣,转身又出门,急着要到德·博尼维夫人的沙龙去。“当克尔公爵夫人嘴皮子那样刻薄,谁能向我保证,她不是诋毁阿尔芒丝呢?”奥克塔夫心想,“我舅父就一口咬定,说我让那二百万搞昏了头。”他在饭馆看报时,偶然读到一句不相干的话,产生了这种想法,当即高兴起来。他想到阿尔芒丝,不过那就像想起他在世上的唯一朋友,或者更确切地说,就像想起他几乎视为朋友的唯一的人似的。
他根本没有想到爱,而是极端憎恶这种感情。那天,在美德与痛苦的作用下,他的心灵坚定起来,心中充满了美德与力量,唯恐失之轻率,错怪了“一位友人”。
在德·博尼维夫人的沙龙里,奥克塔夫一眼也没看阿尔芒丝;然而,整个晚上,他没有放过表妹的一举一动。他一走进客厅,首先恭维当克尔公爵夫人,而且做得十分认真,把个公爵夫人乐坏了,她还真以为奥克塔夫转变了态度,看重了自己的身份。
“这位哲学家,自从他可望成为富翁,就归到我们一边了。”公爵夫人悄悄地对德·拉龙兹夫人说。
奥克塔夫这样做自有用意,是要看看这个女人奸诈到了何等地步,如果发现她非常恶毒,就能在一定程度上判断出,阿尔芒丝是清白无辜的。他留心观察,发觉当克尔夫人心如死灰,只有仇恨的情感,才能给她那颗心添点生趣。相反,凡是慷慨高尚的行为,她就憎恶。可以说,她胸中怀着报复的渴望,感情里充满了卑鄙与无耻,只不过给无耻罩上最华丽的外衣;世间只有这种无耻的感情,才能令她那双小眼睛射出光芒。
别人正听得津津有味,奥克塔夫却想脱身而去,恰好这个时候,他听见德·博尼维夫人要人取她的象棋。那副象棋是中国的雕刻艺术品,做工非常精细,是杜布瓦神父从广州带回来的。奥克塔夫想趁机摆脱当克尔夫人,就请表姨把文件橱的钥匙交给他。德·博尼维夫人怕人乱动,平时就把那副精美的象棋锁在那里。阿尔芒丝正巧不在客厅,刚刚和她的知心朋友梅丽·德·泰尔桑小姐出去了。奥克塔夫要是不主动把钥匙讨过来,人家就会发现德·佐伊洛夫小姐不在而产生反感,很可能在她回来时还要给她白眼;那种白眼虽说极有分寸,可也异常凶狠。阿尔芒丝是个穷苦的姑娘,刚刚十八岁,而德·博尼维夫人已经三十出头了,但是她仍然非常漂亮,不过,阿尔芒丝也非常漂亮。
沙龙隔壁是一间相当宽敞的小客厅。阿尔芒丝同女友来到小客厅,在壁炉前停下来,她想给梅丽看一幅拜伦勋爵像,那是不久前,英国画家菲力普先生给她姨妈寄来的一幅样品。奥克塔夫从小客厅门前的过道经过时,非常清楚地听到阿尔芒丝说:
“有什么办法呢?他同其他人一样!他那颗心灵,我原先还以为有多么美好呢,竟被二百万的希望给搅乱啦!”
“我原先以为有多么美好”这句称赞话的语调,犹如晴天霹雳,竟使奥克塔夫愣住了,一动不动地呆在那里。他走开时,脚步轻得连最敏锐的耳朵也不可能听见。他手里捧着象棋回来经过小客厅门前时,又停了片刻,随即羞红了脸,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不雅,于是回到沙龙。在这种世道,嫉妒善于披上各种各样的伪装,奥克塔夫偶然听到的这些话,并不能完全说明问题。然而,说这话时的质朴天真的声调,却在他的心中回响。这绝不是嫉妒的声音。
奥克塔夫把中国象棋交给侯爵夫人,感到有必要思考思考,便走向一个角落,躲到一张牌桌后边。他在想象中,又反复听到那几句话的声调,久久地沉醉于甜美的冥想之中,这时耳边忽然响起阿尔芒丝的声音。他还没有想过用什么方法,才能重新赢得阿尔芒丝的敬佩,仍在美滋滋地体味失掉这种敬佩的幸福。他离开几个人安安静静打牌的偏僻角落,走近德·博尼维夫人那个谈话圈子,目光落在阿尔芒丝的身上。阿尔芒丝注意到,他的目光含有一种感动与倦怠的神情,仿佛经过了一场极度的欢乐,一双眼睛无力灵活地转动了。
那天,奥克塔夫没有得到另外一种幸福,他也未能同阿尔芒丝说上一句话。“天下的事情,没有比为自己辩白更难的了。”他一面这样思忖,一面装出聆听当克尔公爵夫人的劝告的神气。公爵夫人同他最后离开客厅,无论如何也要送他回府。外面寒气袭人,月光皎皎。奥克塔夫吩咐将马牵来,骑马在新建的大街上蹓了几里;将近凌晨三点钟,他才掉转马头回府,却不知道为什么,不知不觉又绕道从博尼维府前经过。
◎马辛格(1583—1640):英国伊丽莎白时期最后一个著名作家。引言原文为英文。​
◎克罗德·阿德里昂·埃尔维丘斯(1715—1771):法国哲学家,无神论者,著有《论精神》《论人及其智能与教育》。​
◎捷雷密·邦达姆(1748—1832):英国哲学家,霍布斯与埃尔维丘斯的信徒。​
◎皮埃尔·贝尔(1647—1706):法国哲学家与批评家,是法国近代历史批评的先驱。​
◎欧仁·斯克里布(1791—1861):法国剧作家,作品很多,主要有《水杯》《贝尔特朗与拉东》《熊与总督》《利害婚姻》。他的戏剧以情节奇巧见长。​
◎拜伦勋爵(1788—1824):英国著名诗人,著有史诗《唐璜》等。​
第五章
她的头发光泽,一卷卷环绕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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