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诉女王(校对)第6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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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她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用这么平等的态度和纪荭对话,在此之前,她们的交谈就像是一场心照不宣的表演,看似亲昵,却又含有不可逾越的尊卑之分,元黛的表现很少过线,而纪荭总是抓住时机行使自己的特权。直到现在,元黛表现出的轻蔑真正证明她已经把纪荭视为对手——她们都很习惯对谈判对象展示自己的强大,轻蔑也正是自信的体现。
  但因为纪荭此时的病弱,这份轻蔑多少有点儿趁人之危的意思,简佩不禁流露一丝不忍,却又很快明白多余的情绪只会令自己成为突破口,她挂上职业性的亲切笑意,接着元黛的话头,“RTCA是从瑞士分公司授权过来的,阿荭,这是你自己的操作呢,还是格先生的操作?在第一年的合同里,你删掉汇率避险条款,格兰德泰克因此每年要多付30万美元专利费,半年后合同迁移到了格兰德史密斯,你借机重做了一份合同,修改汇率条款,但格兰德泰克是如数支出了合同金额,可最后付款的是格兰德史密斯,这30万美元去了哪里?”
  “这样的业务,你分给两家做,你也知道我们不会彼此打听,因为存在竞争关系。”元黛说,简佩笑了起来,她也跟着元黛一起,把手放在桌上,倾身问,“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我们都决定和你翻脸呢?——阿荭,这件事,格先生知道吗?”
  “我想这应该是你自己做的。”元黛笑着说,“格先生看不上这样的小钱,他也不会这么操作——只有权力仅限于合同部门的高管才会这么给自己搞事儿。”
  这是一个很尖锐的问题,如果格先生知道纪荭这样玩弄手腕从公司亏空,说不定顺水推舟牺牲她出面背锅。纪荭的嘴唇慢慢抿了起来,她看起来再无病态,偏过头有一丝讥诮和冷嘲地盯着两个朋友,举起银制烟盒又抖出一根香烟衔上,眯着眼点燃香烟,贪婪地吸了几口,懒洋洋地说,“你们应该不会玩什么俗气把戏吧,搞个录音纽扣什么的。”
  “还不至于。”元黛说,“不过你当然不会相信的,对不对?”
  纪荭笑了起来,她平时总是很矜持的——身份越高的人表情往往越小,因为身边的人总是留心他们最微小的变化,纪荭一向注意和她的收入靠拢,维持高贵的仪态,但此时她的笑容却显得粗野而又精明,让人想起她毕竟出身于乡野市井。“你说呢?”
  她当然是不会相信的,现在的录音器材可以做得很小,甚至藏在头发里,当双方都不能信任彼此的时候,交流会变得很没有效率。元黛点点头,“你不想说,那么,想听吗?”
  “我不想说也不想听,我现在只想哭,我很伤心,”纪荭半开玩笑,吸口烟调侃地说,“我觉得很孤独,我没有朋友,无依无靠,要不是我还有钱有势,我的眼泪真要掉下来了。”
  她在炫耀,似乎也在告诉两个老友她拥有的能量,但元黛和简佩可以听出那么一点点真情——纪荭是不会说什么‘十年来你们的哪一分钱不是我给的,结果养了两条白眼狼’这样的话,只有愚笨的人才会无用地宣泄情绪,但这不代表她不会伤心。不论如何,进入律所工作是元黛和简佩自己的选择,她没有强迫她们付出太多,甚至可以说为她们挡下了许多阴暗。
  但这不代表她们会心甘情愿地被这份情谊绑架,元黛也伸手去摸烟,她戒了很久,其实以前也不怎么抽,只有在最烦躁的时候试着来一根缓解压力。——但纪荭一手按住了烟盒,冲她摇摇头,她的表情隐藏在烟雾背后,漠然而又疏远。
  “我们依旧是你的朋友。”简佩说,她的语气有些冲动,好像是摒不牢的肺腑之言。“我们都知道你其实很真心的——我们也一样啊,阿荭,你做的事情远不止U盘里那些,你自己难道不清楚吗?格乐素在国内是怎么过临床的?利美心、群义坦,这些按流程要走多久过临床?难道所有全都是Simon一个人办下来的?当然我们不会跟你一起去谈这些,但后续是谁在给你起草合同,你心里没数吗?”
  现在很少有公司会现金行贿了,咨询管理、顾问合同、软件采购、后勤外包,这都是很好的利益输送渠道,而所有这一切都需要合同,当元黛和简佩联合起来,她们有足够的证据把纪荭掀下马——不是格兰德,当然不是这么大的公司,甚至也不是格先生,她们能威胁到,想威胁到的,只有纪荭。
  纪荭没有否认她们的话,她讥讽地一笑,“难道我要反过来感谢你们吗?”
  元黛无意谈人情,人情是永远谈不清楚的,她问,“那你是准备先哭一顿,再来听我们说呢?还是让我们走人?”
  简佩看了元黛一眼,轻轻摇摇头,但没有抬杠,纪荭也怔了一下,她大概已忘记元黛可以有多么强势。
  “好啊,”她说,把打火机在桌子上敲来敲去,仿佛有些无聊,“筹码摆得差不多了,也是该谈谈条件了。”
  “这里没有条件,只有计划。”元黛讲,简佩按住她,“黛黛——我来讲。”
  她柔声说,“我们要跳船了,阿荭——和我们一起吧。再不走,来不及了。”
  纪荭大笑一声,“哈!”
  她失笑地来回扫视两个朋友,“你们真这么幼稚?天啊,我简直不敢相信你会说出这种话,真以为格兰德——那可是格兰德!会翻船?”
  “世界上再没有比律师更世故的职业了。”元黛讲,“我也不觉得格兰德这间公司会翻船。”
  她稳稳当当地凝视着纪荭,“但是,如果你再不跳船的话,你就要跟着格乐素和那位先生一起沉下去了。”
  “毕竟,资本和管理人并不是一回事,是不是?”
  这句话是很尖锐的,纪荭不说话了,她的脸色有些苍白——也许是今晚身体不佳,以她的城府,情绪上脸是很失常的。
  “跳船?跳到哪里去?”她不再争辩格先生会不会随格乐素翻船,但这也不能说明什么,纪荭一直在问,却很少透露什么信息,也许这一丝惊慌也只是她扮演的假象,“船下是茫茫大海,跳下去能活吗?”
  “这里是大陆,”元黛放在桌面下的手捏住简佩的胳膊,未雨绸缪,想要稳住她可能的颤抖,但简佩的胳膊稳定而有力,半点都没有动摇。“出不了人命的。”
  “也许吧,但我可不想坐牢。”纪荭笑了,“怎么,你们难道没想过吗?如果我们翻船了,我们跳下去了,你们的钱——”
  她指着简佩,“啊,你不要沛宇的钱了,你去了香港,是不是去开基金的?你把财产都转移了——”
  “我也有够我花的钱,你也一样有谁都找不到的储蓄。”元黛打断纪荭,“你有的已经很多了,阿荭,你看看你自己,就算再有千百倍的资产,那又有什么用呢?!”
  她语气里的痛心是这么的真诚,让场面变得更加尴尬,简佩很不忍,而纪荭,纪荭一瞬间竟回答不了,她脸上闪过一丝难堪,最伤人的往往是实话。
  “但是有总比没有好。”过了一秒,她又抬起头倔强地说,“多了总比不够来得好。”
  纪荭手指轻颤着,又去摸烟,这一次,简佩越过桌面按住了烟盒。
  “别抽了。”她柔声说,“再抽对身体不好,你是成年人了,应该懂得克制。”
  她说的当然不止是烟。
  三双眼睛对在一起,纪荭的唇抿成一条线,她的手慢慢地往后缩,几乎要退出桌面——但又飞快地向前一夺,从简佩手中抽出了烟盒。
  屋里沉默下来,只有她点烟和呼气的声音,空气似乎比之前更冷了几度,元黛和简佩的脸也被烟雾笼罩着,比平时更呆板了几分。纪荭低下头长长地吸了一口。
  “你们打算怎么办?”她问,语调没有太多感情,“出卖我吗?”
  “我们希望你能回头。”简佩呆呆地回答。
  元黛没有说话,她知道纪荭下定决心就不会更改。忽然间,她觉得纪荭太过陌生了,或许是她从来都没有熟悉过这个朋友。
  “我们今晚说得太多了。”她说,站起身示意简佩,“该告辞了,让病人好好休息。”
  这句客气话现在说出口显得很滑稽,尤其是由她来讲,但是三个人都没有了发笑的心情,简佩垂下头去拿包,又站住脚。
  “阿荭,我们是真的把你当朋友。”
  她说,又勉强笑了笑,“如果能回到我们还在读书的时候就好了。”
  元黛不会说这些话,她永远也不会这么肉麻。
  “如果我们赢了,”她披上外套,站在门口远远地说,“你可以来找我们,200万以内,一年之内不算利息。”
  这是简佩离婚后买房时,她开给简佩的条件,简佩大概还记得,她没想到元黛这时候还有幽默感,瞪大眼有几分嗔怪地望着她。
  可纪荭也许是忘了,她的脸藏在烟雾背后,一语不发,白雾后是瘦小的雕塑般的身影,几乎被身后巨大的夜景吞没。
  元黛和简佩不再犹豫,转身离去。三个人背向而行,分道扬镳。
第99章
沉默
  脸已翻了,但华锦与格兰德的合作却没有被紧急叫停,依然一如既往,曲琮对此感到很不解。
  “我甚至做好一觉醒来,被告知律所解散,大家可以去投简历的准备。”
  她半开玩笑和元黛说,“或者是家里的未接来电——又或者是成少春一边忧心一边八卦地和我说,你被警察请去问话了。”
  她的语气虽然尽量轻松,但仍隐约透露一丝压抑后的焦虑,可以听得出来,曲琮确实想过这些可能,而且为此忧虑。当然这也很正常,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要死,不代表死之前不会害怕。
  “合同就是合同,现在采购案推进到一半,她突然要换律所,有什么理由?再说,换了人她去哪里找新人替代,还要如期推进合同?”元黛说,“最大的可能是,履行完今年的合同,她不再找我们合作,另换律所,然后我们去开发新案源——对她来说,最理想的情况莫过于此,对我们来说也一样。”
  曲琮突然意识到,不管格兰德事件怎么发展,华锦都会失去这个最大客户,当然这也意味着元黛的地位将会一落千丈——当然,也不是说她之前就没想过,但是现在,这一切突然变得如此实在。而她都很难想象元黛是怎么接受这个事实的,她的职业生涯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一转眼就要退回一半,甚至是跌落回起点,而这一切可以说很大程度是因为她对格乐素的寻根究底。
  要说歉疚好像有点没道理,但曲琮的确更感负担,元黛看穿她的想法,不禁笑了一会儿,曲琮确实成长了不少,但有时她的天真还是能取悦到元黛。
  “这么说也有道理,如果能履行完今年的合同,就意味着格乐素没有翻车。”
  曲琮有些脸红,强撑着分析,“她现在开始把一些小业务分出去做,再养几只狗。你们呢,就和风险割裂开来,也损失了业务……前提是,纪总判断,你们只想跳车,而不是亲手把车推翻。”
  这样说的话,纪荭越看不起元黛和简佩,就越是会若无其事,当然,曲琮觉得元黛也不会介意被轻视,只是她很怀疑纪荭会不会如此托大。
  “你还是不懂律师的逻辑,对她来说,我们跳车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们突然良心发现,决定出面和格兰德作对?”元黛问曲琮,不过没等她回答就继续说,“当然不是,我们想要的是摆脱风险,而且希望她和我们一起脱离风险,因为——”
  她富有启发性地停了一下,曲琮明白了,“因为她倒了也就意味着你们会跟着一起倒。”
  “差不多是这样,她不和我们一起跳车,原因也许有很多,跳不了,或者认为格先生不会翻车。老鼠跳下船之后,想的永远都是游向岸边,对不对?很少会有老鼠回来继续啃咬舱底的。”元黛笑了一下,“如果格先生会没事,那我们怎么做她都会没事,如果格先生出事,那不管我们怎么做她都会出事。对她来说,现在最佳策略当然是不要对付我们,把精力集中在格乐素上。毕竟……”
  “毕竟我们手里也有她的把柄,就算扳不倒她,至少在格先生那里是要换来一顿惩戒的。”简佩为她补完,“这不就是我们特意挑出那个案例的用意吗?她一样投鼠忌器。”
  “确实,这也给我们带来一丝安全感,对她来说,现在最好的结果是一拍两散,也为自己多留一条后路。”
  “嗯。”简佩应了一声,若有所思地搅着咖啡,过了一会儿,她问,“你和她说,借她两百万,也是策略吗?”
  是吗?不是吗?如果纪荭真的相信了她的话,此时放了她们一马,那么这一天当真来临的时候,元黛会借吗?
  元黛笑了笑,“我觉得这是个没有意义的问题,我怎么知道到时候我还有没有两百万呢。”
  简佩被噎住了,想了一会,自嘲地一笑,“也是,说不定那时候我们早都不在了。死在……我不知道,酒驾?被酒驾?绑架?自杀?被自杀?”
  “她应该不会这么安排的。”元黛摇头说,“倒不是说纪荭就这么重感情,但这么安排成本太高了。”
  “但她也有可能这么安排。”简佩说,“是不是?这一丝可能还是存在的,仅仅只是为了消除一点风险。”
  “是,终究还是存在的。”元黛问简佩,“你最近感觉有人跟踪你吗?”
  跟踪曲妈妈的车子已经不见了,曲妈妈最终把整件事判定为神经过敏,没有因此过分担忧女儿。这是在她们和纪荭的谈话后发生的变化,元黛试着从中捉摸纪荭的心理,但有效线索还是太少。
  “有感觉,但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过敏。”简佩有些苦闷,“最近睡眠不太好——说起来,你是不是也找了刘老师的先生来给办公室做检查?”
  “嗯,而且我知道你也拜托了她。”元黛说,“她和我说了,最近找她搞这方面的朋友很多。”
  “是不是一个叫叶楚什么什么的小朋友来的?”
  “当然,难不成你还打算让沈公子亲自现身吗?”元黛失笑,又想起来,“哦,对了,我忘了,你没代理过他的业务,你不知道,他很怕生的,基本从不参加任何社交场合。没关系,反正他远程指挥小弟,人来不来都一样。”
  “等下,沈先生这么自闭,当时怎么追到刘老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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