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起居注第8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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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惠妃自己却也是体会到了这一点,她长出一口气,“倒也是,有清宁宫在那镇着,出不了什么大乱子的。”
  “这可难说了。”孙贵妃幽幽地道,“不都有说法吗,妄作小人……真正聪明的人,这辈子就是坏可不也就是坏上那么一次、两次的?能够坏到点儿那也够了。”
  这时候不坏,什么时候坏?嫡长有个年纪相近的兄弟,平白就给皇位生出了多少变数?以皇后和皇帝的关系,这一次恐怕都是她最后一次生育了。若生的是儿子又夭折了,可没有第二个嫡子给她撑腰。要说从前的大度,那都是该当的,大度了对她有好处,不大度对她没坏处,真正聪明的人就懂得约束自己,不纵情恣意地坏了大事。可现在,现在不坏,什么时候坏?
  “永安宫这下确实是为难了。”何惠妃也叹了口气,“不过,小循心里也明白着呢,就不知是在打什么主意了。”
  “她在宫外有娘家呀。”孙贵妃随口道,“从外地物色些产婆来也不是不行,若是依我,干脆京城的是一个也别用了。全用这样的省心——”
  她有了一丝幸灾乐祸,“只看她有没有这个决心了。”
  这么做,不等于是在和皇后翻脸吗?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徐循能不能走到这一步,把从前经营起来和皇后的关系一概抛弃,除了她自己,那可就谁也不知道了。
  何惠妃又呼出一团白气,见孙贵妃瞥着自己,遂道,“别看我啦,我也什么都不知道,这事,她就是想和我说我也不会问的。”
  “我不就是好奇吗……”孙贵妃也有些讪讪然,因道,“问你一问也不会掉块肉。”
  何惠妃扑哧了一声,又若有所思地道,“不过,这都七个月了吧——也该预备起来了。她那里却还是没什么动静,难道就真的是要赌一把那一位的心思,还有自己的福运了?”
  皇后就是要收买产婆,当然也不可能是大手笔地都置换上自己的人,顶多就是买通一两个产婆借机下黑手而已,若是福运足够的话,很可能确实是找不到下手的机会。徐循想赌一把也不是什么不能理解的思路,只是那样确实也是有些太被动了。
  孙贵妃有点小遗憾,也没多说什么,而是指着远处冰封的湖面,笑道,“若是小时候,我敢绑了木板上湖里滑冰去,现在身子沉了,却是不敢,你呢,你敢么?”
  何惠妃看了看湖面,不知如何,反而感慨了起来,她道,“我敢啊,反正,我天天本来也就在滑来滑去的。”
  “哎。”孙贵妃长叹了一声,也伤感了。“别这样说,你要这样说了,这日子还能往下过吗?”
  两人说着,脚步不停,此时已是出了林子,各自上轿后也不方便再说什么了,用眼神互相示意一番,便一前一后地往内宫行去。孙贵妃的长宁宫先到,孙贵妃还没下辇呢,宫里便有两个老妈妈急匆匆地迎了出来,趴在孙贵妃耳边一阵言语。
  何惠妃居高临下,看得真真的——孙贵妃脸上,掠过了极为明显的惊容。
  正在心里寻思呢,孙贵妃忽然又侧头看了何惠妃一眼,她用口型轻轻地说了一句话,便顺着众人的引导,进了长宁宫里。
  何惠妃一路琢磨着孙贵妃的话。
  ‘我服气了’……
  她服气什么了?这宫里是又出了什么事了不成?什么事,连长宁宫里的老嬷嬷都能惊动成这个样子?
  好容易,车驾到了咸阳宫。何惠妃下车进了正殿,正要唤人前来询问呢,她宫里的刘美人已经是急匆匆地进了屋子。
  “娘娘。”刘美人压低声音,很是急切,却也不乏一丝兴奋地道,“坤宁宫那里……有动静了!一个时辰前就传了太医……”
  见红,止不住,传太医……这明显是小产啊!
  
  何惠妃站在当地,一时也是作声不得,她忽然间已经全明白了孙贵妃的话。
  ——先帝亲口夸过有福运的徐循,真的是太有福运了啊,叫人不服气都不行了……
  哪怕是再晚一步流呢,她和皇后说不得都要撕破脸了,可现在倒好,皇后没了做坏人的机会,相反,却是又迎来了一个不得不大做好人的契机……她这一胎,是再不会有人来为难了。
☆、沉浮
  “啊?”刚听到消息的时候,徐循也是大大地吃了一惊,“昨儿还好好的呢,怎么今日就……”
  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了,没等柳知恩提示,便吩咐道,“严加约束宫里,这时候有谁在外头哪怕是流露出一点笑意呢,被我知道了,回头就立刻撵出去。”
  柳知恩当然没有异议,连着几个嬷嬷都是赶紧站起身出去了,永安宫里服侍的宫女自然有人去告诉,她们这主要是回下房去给那些还不知情的宫人们传信。免得有谁倒霉多笑了几声,就这样撞到枪头了。
  却是没有谁说徐循严厉得不对:风头火势的时候,大家的眼睛除了盯紧坤宁宫,也就是看着永安宫了。就是永安宫这里有一丝幸灾乐祸的表现,传到外头去那都是故事,三言两语间,徐循和皇后的交情,还有她自己的名声可就是全完了。
  柳知恩亲自给几个小中人说过了这事儿,盯准了再三嘱咐,这才满意地回了屋子。徐循还在炕上靠着,一边抚着肚子,一边和钱嬷嬷说话,“……怎么会突然间就不好了?”
  “生孩子的事就是这样。”钱嬷嬷倒是不大吃惊,“孩子没落地,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的。皇后娘娘这一胎怀相也不是太好,前一阵子就有过下红的事儿。一般过了四个月,都很少下红的……”
  “啊?”徐循放下了手,“我怎么不知道呢?”
  “您知道这个可不利于养胎。”柳知恩插了一句嘴。
  钱嬷嬷也是认可地点了点头,“都说这两个孕妇间会互相冲犯的,这事儿要没这么大,咱们也不会和您说。皇后这一胎,是一直都不大好,下面淋淋沥沥的,不是下红就是流水,反正很少干净过,本以为会一直这样到生产的,不想现在还是保不住。”
  她和柳知恩对视了一眼,都看出来了——这都是努力在保持平静呢。徐循刚说了不准露出一丝不体面的样子,身为她身边的大宫女、大中官,可不好立刻就违反了娘娘的意思。
  不过,不管怎么说,皇后的孩子一去,宫里的局势立刻就清明安定下来了。尽管这还没半个时辰,甚至连天气都没变化,但心态一变,柳知恩都觉得这天色亮堂了不少:从此以后,永安宫可以不必这么仔细地维持着外松内紧的防备了。
  “唉……”徐循也明白钱嬷嬷的意思,她欲言又止,到底还是摇头叹了口气。“你们也别出去打探消息了,只希望姐姐吉人天相,能保住这一胎吧。都说七活八不活,正是七个月呢,指不定还能保住也是难说的。”
  “娘娘说的是。”柳知恩躬身道,“皇后娘娘福泽深厚,定能有惊无险地度过这一关。”
  他和钱嬷嬷对视了一眼,便起身告退,出了里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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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严格意义上来说,柳知恩也不算是违背了徐循的吩咐,他并没有刻意地去打探什么,只是回到景山自己的下处,往屋里一坐,许多消息就洪水一样地被冲到了他耳边。
  从一开始觉得不对,到怎么去请太医,到太医进出时的脸色,再到开出来的药方……不消半个时辰,柳知恩连太医的诊断都已经听清楚了。“——也不至于吧,太医院那帮孙子,什么时候把话都说得这么绝了?”
  给天家看病用药,和一般人家也不一样。一般的病人被医死了还有打上门来要负责的呢,太医院服侍的都是人中龙凤,这万一是误诊了呀,或者话说得大了呀,小了呀,那都有可能给家里带来杀身之祸。或者说,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所以历代沿革下来的规矩,一般的小病倒也罢了,但凡有个疑难杂症,那是恨不得把话给说得不能再圆。把好转痊愈到恶化死亡的可能性都给涵盖在内,这也是为了撇清自己的缘故。可这一次,给皇后娘娘扶脉的太医是直接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最好还是令娘娘给大公主留几句话,以备万一’。
  这不等于说皇后有很大可能会死吗?除了明确说,‘娘娘要死了,速请亲属’以外,再没有比这话更严重的了。所以别说皇帝了,连清宁宫的太后都没坐住,刚才直接赶到坤宁宫去了。
  给他传消息的小黄门是冯恩的干儿子,闻言也道,“可不正是呢,我干爹听说也是吓了一跳。一般滑胎很少有这么严重的——说是血就和水一样,哗啦啦地趟,孩子还没下来呢,人就先晕过去了。惯常给娘娘用药的周太医压根都是束手无策,还是刚刚进了太医院的刘医正上前给扎了针,让请大公主的话就是他说的。”
  柳知恩有点坐不住了,除了深深的纳闷以外,等待他的还有说不出的紧张和兴奋:不管滑胎去世有多罕见,大出血的妇人确实很少有能救活的。皇后去位,在短暂的哀悼期后,虚悬的后位必将又引来好一阵是非。到时候,若是徐娘娘生的是儿子……
  按他对皇帝的了解,这虚悬的后位,只会留给皇太子的生母,甚至于说如果生母不让人满意的话,就此一直这样虚位以待下去也不是不可能的事。——而徐娘娘虽然平日里娇憨了点,却绝不至于让皇爷不满,只要、如果……
  心中的惊涛骇浪,透露在面上的只有一丝隐隐的忧虑,对小黄门面上那露骨的羡慕之色,柳知恩仿佛是无知无觉——能看穿这点的,显然不止他柳知恩一人,要不然,冯恩也不至于这么着急上火地就打发人来报信。“阿弥陀佛,谁能想得到又有这一番变化?只盼着能逢凶化吉罢!才刚出了昭皇帝的周年,宫里可别又来一遭儿丧事了。”
  小黄门热切地点头附和了几句,便起身告辞而去,他的工作已经完成了。
  而柳知恩呢,走出门看到眼底一样隐隐透出热切之意的中官们,忽然间有点头疼了。他拧了拧眉心,不消格外做作,已经是露出了满脸的官司。
  越是这个时候,就越是要战战兢兢,一点小疏忽,都有可能坏了娘娘的大事。
  就算最后徐娘娘没能正位中宫,柳知恩也不愿这原因里有那么一分半点,和下人们不够谨慎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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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这会儿也在纳闷呢。他背着手,在坤宁宫外间来回打着转儿,好容易积攒下来的什么养气功夫,现在已经是全抛到九霄云外了。
  “怎么忽然间就这个样子了!”他好像是自问,又好像是问着皇后身边的宫女,又或者是已经汗出如浆抖抖索索的周太医。“这昨天还好好的呢,今天就……”
  太后也是面色铁青,一时间很难接受事实,不过她毕竟是经过的事多了,还是比皇帝更沉得住气,“好了,现在问这些做什么?先保人吧。”
  “对啊,人能保住吗!”皇帝也是紧跟着就又问了一句:虽然帝后感情平平,但怎么说也是成亲这些年了,皇帝也没有盼着妻子就这么去世的道理。孩子保不住那没办法了,人能保住才是最要紧的。
  
  “娘娘吉人天相。”周太医现在也只有这句话了。
  皇帝瞪了他一眼,不愿再搭理他,“刘太医呢?还在里面没有出来?”
  “你坐下安生等吧。”太后有点晕了,索性直接把大囡囡塞皇帝怀里,“囡囡和你爹在一处。”
  身为皇帝的长女,大公主虽然还没有封号——国朝皇女,一般都是长成以后才封号嫁人的——甚至于说现在还没有留头,就是个光秃秃的小黄狗发型,可这一切却都不妨碍她父亲对她的喜爱。现在大公主眼角含泪,窝在皇帝怀里一抽一抽的,皇帝顿时也有点不行了,“乖囡囡,别哭了。娘肯定会没事的,一会儿就好了,啊,一会儿就好了……”
  里间安安静静的——可越是安静,就越显得有几分不祥,皇帝攥着女儿的手,手心里窝的都是汗,可脊背底却是一阵阵地发凉,也不知过了多久,刘太医终于擦着汗走出来,给太后、皇帝行礼,当然也是立刻就被谕免了。
  “娘娘已经睡过去了。”从他神色来看,这个睡是比较正常的含义。“至于哥儿……却没能保住。”
  竟真是哥儿!
  皇帝心口就像是被重锤击了一记一样,一时间闷痛得连气都有点喘不上来了。太后亦是不禁按了按眼角,屋里静得是落针可闻。两个太医都是垂手侍立,大气也不敢喘,宫女、太监们,当然更不可能出来触霉头了。
  “人没有事就好!”却到底还是太后老于世故,恢复得比较快。她扫了周太医一眼,不动声色地道,“这里可要人留下值守么?大公主……”
  “娘娘睡一觉应该就没事了。”刘太医尽量平静地道,“只是乍逢变故,心境未免不调。若是大公主能在一边陪着说说话,对病人的心情也是有好处的。”
  现在当然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大公主立刻就被带下去在坤宁宫里安置一个地方休息了。这里按着旧日的例,留太医轮流上夜值守谨防有变。在太后的锐眼下,一群人是都动了起来——等一切都安排停当了,太后冲皇帝使了个眼色,便屏退了屋内的宫人、中官,只留下了当仁不让要值守第一班的刘太医。
  “刚才没有细问,也是要顾忌周卿家的脸面。”太后开门见山,夹枪带棒地就戳了周太医一下。“皇后这胎,不可能是一直都没有征兆,忽然间就发展到这样的吧?刘太医你老实说,是不是之前就发现了不对?”
  在得罪同僚和得罪上司之间,傻的都知道该怎选,更何况这也是不能瞒人的事,刘太医犹豫了一下,便如实说道,“从娘娘的脉案来看,娘娘素日里是气血两虚、面黄肌瘦有憔悴之态,虚不受补,确实不像是一般健康孕妇的脉象。这适才听娘娘身边的大宫女说起,半月前起,除了偶然下红以外,还有排出水泡样物事……再加上方才那哥儿,也是手脚相连,被水泡般的胎膜紧紧绑缚……有、有些畸形之……”
  屋内哐啷一声大响,却是皇帝失手打翻了茶盘——这也怪不得他,听说妻子产下的是畸形的死胎,任谁都会大吃一惊。就连太后,也是唬了一跳,只见刘太医有些不安,却又忙稳住道,“说下去!”
  “按典籍记载,月经不来,二三月或七八月,腹大如孕,一日血崩下血泡,内有物如虾蟆子,昏迷不省人事。”刘太医便背诵道,“唤为鬼胎,娘娘今日症状,除了内物不同以外,余下都是符合的——之前几次随周太医扶脉,下官便觉得娘娘腹大有异。如今回想,果然如此,鬼胎妇人似乎肚子本来就比一般妊娠要更大许多。”
  太后和皇帝交换了一个眼色,彼此的脸色都是沉得能滴出水来。太后追问道,“这得过鬼胎的妇人,以后……以后再怀上生产的可能性高吗?下一胎会不会也是这样?”
  “这……”刘太医面露难色,沉吟了一会,便含糊道,“这要看皇后娘娘身体恢复得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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