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起居注第23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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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南内宫殿,一直以来都是游幸所用,要安置下皇后规格的居所可能必须另起楼阁,这对紧张不堪的财政来说,是很大的负担,皇帝便和徐太后商量了,将庄肃皇后
和宸妃等妃嫔搬到她空出来的清安宫中居住。——能留下来的,也就是几个高位妃子,其余没名分的宫人,凡是被先皇宠幸过的,现在都是直接放出宫外庙观里去
了。也免得在日常的服侍中,和皇帝发生了什么不该发生的事,传出去少不得又是一番丑闻。
说是仁寿宫附近没有多少合适的宫殿,但在
徐循看来,皇帝此一着,多少也是有些心思在里面的,比起上圣皇太后,先帝留下的两个皇子,当然还是放在她眼皮底下让人放心些,至少每日晨昏定省时,也能方
便地掌控两个孩子的情况,若是他们受到了什么错误的教育,很快便能发现端倪。
即位大半年,波涛云澜渐渐平定,外廷乱局初步有了条
理,司礼监中亦是涌现出了新的人才,再加上特地从外地召回京中的王瑾指点,皇帝现在对朝政,已经没那么陌生了。至少不像是当时瓦剌进攻京城时那样茫然慌
乱,对很多事情,也都有了自己的见解,更是已经开始在于大人之外,培植一些异见者——指挥击退了瓦剌,使得于大人在军民中的声望一时无两。这样的大功,连
吏部尚书王大人都无法和他相争,现在军政大权,实际上是集中在于大人一人身上,作为皇帝来说,不论多信任于大人,当然也不希望朝中就只有他一个声音。

做出这样的决定,也就说明皇帝多少是找到门道了。徐循本就不喜欢干涉日常政事,虽然还关注朝廷大事,不过那也是以防万一而已,就怕皇帝某天脑抽,也做出了
和他哥哥一般的蠢事。除此以外,旁事她是一概不问,搬到清宁宫以后,除了去仁寿宫看上圣皇太后,便是为皇帝料理一些后宫中他不便出面的麻烦事。
这不便出面的事情,当然也就是哥哥的家事了……

日分居数宫、高高在上,如今虽然名头还在,但却是已经沦落到了小小的清安宫共住,除庄肃皇后以外,宸妃和周妃连徽号都没有,甚至没个确定的称呼,只能不尴
不尬地叫着先皇宸妃、先皇周妃,虽然理论上饮食起居的待遇是没多大变化,但心境上的区别,又怎是物质能够补足的?三人沦落至此,昔日不可逾越的分隔,现在
好像也没那么崇高了,再加上庄肃皇后性情软弱,终日为先皇悲伤不止,根本就无法节制两个妃嫔,周妃便一直都抱着先皇长子养在身边,闲了没事也不到庄肃皇后
跟前问好,又自恃自己生了是长子,平时亦不大搭理宸妃,宸妃又不好多管,小小的清安宫,倒是分做了三拨,三方下人,闲了闲了,也要闹出些口角来。
虽然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不过住得近,亦少不得有人把话往徐循耳边递,徐循也不愿让清安宫里就闹成这样不像话,寻思了一番,便将庄肃皇后请来规劝。

何庄肃皇后此人,实在也实在是执着于自己的心思,即使徐循拿了‘你男人不在了,你就要拿出精神来当家’的借口,都说不服她,只要一提到先皇,庄肃皇后就能
红了眼圈,这让人该怎么说——所谓哀莫大于心死,庄肃皇后明显就是如此,在先皇去后,根本连活下去的力气都已欠奉,只是一心要追着他去,旁的事情,根本都
是已经顾不上了。
这也算是能够名垂千古的女德典范了吧,帝后之间恩爱到这地步——或者说皇后对皇帝到这个地步的,可的确是不多见了,这等丝毫也不在意宸妃、周妃,乃至那么一大群被临幸过的宫女,只是一心将自己全部奉献给丈夫的妻子,在庄肃皇后之前,徐循还以为就只存在于传说中呢。

是如此一来,皇子教育的问题势必是无法指望庄肃皇后了。徐循对周妃的人品又不大信任,最主要怕她私底下对先皇长子灌输些什么‘皇位本该就是你的,你以后要
夺回来’之类的话语,如此一来,倒是耽误了孩子的一生,思来想去,遂去与上圣太后商量,想着给两个孩子都派几个教养嬷嬷。
“万氏那里,倒是可以随意拣选两个老实人过去,”她道,“但周氏那里,我意是选两个最严厉的心腹人,对孩子倒可以和气些,就是非得把周妃给压服了才好。”
上圣太后也听说了清宁宫的事,她对庄肃皇后和周妃都不大有好感,闻言亦是说道,“一锅配一盖,周妃若不跋扈,倒是白瞎了那么好欺负的主母。”
说了几句片汤话,方才说道,“也是,这些孩子们都是糖水里长大的,一个个都是不知天高地厚得很,眼下孩子还小,还不妨,要是孩子大了,周妃有什么胡言乱语,让壮儿知道了,心里生出芥蒂来,倒是害了那孩子。”

循和她都是知道昔日文皇帝、章皇帝怎么控制后宫的,东厂势力,根本是连宫中都有波及。现在不说正经六宫,甚至是仁寿宫、清宁宫吧,东厂肯定是在清安宫布置
了人手的,按徐循对柳知恩的了解来说,就算皇帝没这么吩咐,他也肯定会这么预备的。也就只有庄肃皇后和周妃、宸妃,入宫以后从未经过风雨,除了宸妃以外,
余下两人都根本活得太简单,对孩子说些不适当的话这种事,周妃肯定是干得出来的。
“正是这话了,”徐循道,“凡事还是要防微杜渐,也免得日后生出变化来。只我身边你也知道,这些年来都是多取些老实和善的,要说能压住别人,却没这样的人选。”

太妃的,身边用不着太多严厉冷肃的教养嬷嬷,孩子们又都大了,徐循也用不着这样的人,这些年来除了一直伴随身边的赵嬷嬷和花儿、蓝儿以外,看着好、用着舒
服的小年轻,都是活泼爱笑、亲切和善的,并不适合管束周妃,赵嬷嬷、花儿、蓝儿也都是早就不做活了,只和韩女史一般,闲着陪徐循说话逗闷子罢了。这些年下
来,大家处得家人一般,主仆分界,早已经模糊,徐循也不忍得差遣她们去做这么敏感的活计。倒是太后这里,因为以前要管事,再说宫中人多,还有几人是颇有手
腕的,实在不行,周嬷嬷脸一沉,也可以充任教养嬷嬷。
“这倒不必一定都从身边选。”上圣太后道,“六尚派人过去就是了,这是堂皇大道,难道还怕她们不尽心么?身边差遣一二心腹过去,充当耳目随时回报,也就是了。”
她思忖片刻,就随指榻前正忙着为上圣太后捏腿的宫女道,“你看贞儿如何?”
贞儿忙就站起身来,束手站在一边,也不做声,一副任由徐循评判的样子。这是个颇有些丰满的大姑娘,面容还算清秀,十七八岁年纪,因为身量高挑、身材又较壮实,虽然姿态得体,但行动间还是有一股威风气势迫人,让人见了便有不敢轻辱之感,一看便知道是个厉害角色。
徐循也是熟悉贞儿的,她这几年来,在上圣太后跟前颇有些脸面,平时处事精明强干,颇得上圣太后和周嬷嬷好评,听赵嬷嬷等人谈起时,倒是把老辈如六福等都压下了些许,若不是不大识字,上圣太后都打算把她送进六尚里去的。她打量了贞儿几眼,笑问道,“你行吗?”
贞儿跪了下来,不卑不亢地道,“若是两位娘娘挑中了奴婢,奴婢定竭尽所能、死而后已。”
徐循嗯了一声,本也就要同意下来,可转念一想,又是说道,“话虽如此,可你有些壮了,周妃又是个纤弱的,把你派去,见客时着实有些不像话。”
上圣太后被徐循提醒,倒也是道,“是了,你往周妃身边一站,一说是我派来照看的,又把周妃压得服服帖帖,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外人看了,还以为咱们怎么欺负孤儿寡妇呢。还是派个厉害内敛,瘦弱些的过去,大家看了也好看。”
去周妃身边管教先皇长子,本来也不是什么很光鲜的活计,不让她去,说不定贞儿还是暗暗高兴呢,她面上看不出失落,“奴婢但凭娘娘吩咐。”
徐循和上圣太后又是商议了一番,便挑了一样也是精明厉害,只是身形玲珑瘦削的芳儿出来,又将六尚中人选挑好,徐循道,“正好这几日皇帝来时,由我和他说好了。”
这样的事情,当然还是他们俩母子能敞开心扉说话,上圣太后也无异议。这一日傍晚,皇帝过来清安宫问好时,徐循便遣退下人,和皇帝交代了一番,皇帝也没二话,“这些事,娘做主就好了,不必来问过我。”
他顿了顿,又是若有所思地道,“说起来,两个侄儿的王爵,也该早日定下来了。”

都是会变的,当了半年皇帝,现在的壮儿,已经不再是那个多少还留有几分单纯的郕王了,在登基之初把六宫留给嫂子们住了几个月的他,转过年来就是积极地修葺
仁寿宫,连自己妃嫔的册封典礼都给推到了后头……唯有修葺仁寿宫,两位太后才能搬迁,清安宫才会空出来,先皇的女眷才会离开后宫——最重要的,是两个侄
儿,也会跟着一起离开内廷,离开这个除了皇帝自己的儿女,没有别的孩子有资格留住的地方。
虽然还未曾形诸于口,但改变,总是发生在一点一滴间,现在的皇帝,提到塞外兄长的次数,也已经是越来越少,即使谈起来,态度也是越来越冷淡了……
徐循看在眼里,心中亦是渐渐松弛,她有意道,“这是正理——不过,你若提起这事,朝中只怕也少不得反对的声音,还是要做好准备。”
皇帝闻听此言,眉眼间顿时一黯,不快之色,几乎是溢于言表,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这几日,瓦剌已经遣使求和,说是只要凑足了金银财宝,便会将那人送还。”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私下的对谈中,用‘那人’而非兄长,来指代先皇。
作者有话要说:贞儿胖壮也是有记载的哈,据说这让宪宗很有安全感,哈哈,每每游幸她都穿男装为前驱的~
☆、第296章
弥缝
自从去岁算起,瓦剌带着‘先皇’,已经在宣府、大同附近做过几次尝试性攻击,叫门当然是没有人应的了,这两座天下坚城,不知花了多少人的心血修建,哪有那么容易打下来。即使有了个小花招,也先也根本无法在攻城战中占到上风。

知不觉间,瓦剌带人假冒先皇的事情,在朝野中也失去了被传唱的价值,人们有更多更新鲜的事情需要关注,除了和瓦剌短兵相接的河北防线以外,新年的生产,市
面上的粮米价钱……哪样不比远在蛮夷之地的一个冒牌货值得人操心?也就只有宣大一线的守将,时不时地还要处理一下被送来叫人的那位‘奸佞’了。
“说来也是让人叹气,天气都这么冷了,那一位身上穿的还是单衣,肩头瞧见都是鞭痕,也不知能不能撑过这个冬天。”

经是深秋了,大同镇守太监府中,烧起了滚热的水烫着黄酒,新宰的肥羊没有一点膻味,炖了宣府送来的上等口蘑,在桌上做了一个大盆,下头垫了小火,把汤烧得
小滚,随时往里续些暖房里种的青白菜,周围拼着几盘快炒,月桌上放了几盆鲜果,虽然和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京城比较,这桌菜还粗了些,但却是实惠得紧,洞子
货、时鲜水果,也都不是一般人能享用得起的。北地苦寒,边疆重镇作风更是简朴,再加上去年至今,北线一片凋敝,根本还未恢复过来,大同镇守太监廖公公平时
用餐时都没这个规格——牛羊肉是随口吃不假,可这鲜蔬整盆整盆,往汤里烫下去可都是银子,更别说大同统共也就一个暖房,种出来的蔬菜多极了也有限,今日放
量这么一吃,都能给吃断顿了,要再买到这鲜嫩的黄瓜、刚长成的青豆,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虽说如此,但廖公公却是半点也不见心疼,他亲自殷勤地往客人的杯子里续着酒,“怎么说也都是在宫里锦衣玉食地长大的,虽说来了这么多次,可每回过来,咱也就是去城头看了一眼就下来了——不落忍。”
“可不是这话,毕竟也是亲眼看着长了那么大。”他的客人亦是叹了口气,有些凄凉地道,“这就是命数了吧,谁能想得到,原来还好好的,不过几年功夫,就连一件大氅都没得披了?”
他旋即神色一正,“十九,这话也就咱们师兄弟私下说说了,当着外人的面,别说这样的浑话,要被人捅到上头去,连我也护不住你。”
廖十九一咧嘴,满不在乎地笑了,“不是还有柳哥吗?兴安那小子就是再得意,也轮不到他来管宣大的事。——我看他也没这个胆子!有柳哥在,谁敢动我们师兄弟一根寒毛?来来,马师兄、十哥,喝酒!”

十无奈地扫了廖十九一眼,却也没有否认他的说法:如今新帝登基,虽说对两宫太后都是尊崇备至,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更尊重的还是养母西宫太后娘娘,宫外
人不知渊源,可他们这些当年太孙宫出来的老人,却没谁不知道东厂提督太监柳知恩的真正靠山是谁。这些年来,太孙宫里的内侍,除了犯事没了、得病老了的以
外,多数都是渐渐出头,不是在二十四衙门担任要职,就是在各地担当镇守太监,年前事变,抽了一批人回京,也都是各有重用,不过即使如此,众人却都是隐隐以
柳知恩马首是瞻,以他为太孙宫派系的保护伞,就是因为看准了太后娘娘这条线。
“兴安不会管军事的,”他说,“但你这话,犯了皇爷的大忌讳,要是有人盯着你的位置,直接把话递到了皇爷跟前,只怕连厂公都救不了你。”
“怎么。”廖十九神色一动,“不是说,传言东宫太后娘娘那番话,是被咱们姑姑老娘娘给逼出来的么,皇爷本人,还是想把哥哥接回来的……”
姑姑老娘娘这不伦不类的称呼,却不令马十有多诧异,廖十九是王瑾的大徒弟,和清宁宫的关系本就密切,否则,就算他有比干在世之才,也不能在三十岁末尾就做到了大同镇守太监的位置上,更不会如此口无遮拦。
“一
开始或许想。”马十也没有瞒着廖十九的意思,自己刚到大同就被他请来吃酒,席面上又是如此大大咧咧地谈论着这颇有几分忌讳的话题,当然不是廖十九本人缺心
眼,他是粗中有细,侧面打探自己来大同的目的。“可这一回我回京领差事的时候,瞧着,便觉得皇爷没有那么想了……”
他来大同,台
面上的原因是观察采风——在边境各地视察军情,回京报给皇帝知道。可马十是什么身份?当年干清宫的大管家,章皇帝近侍,也是清宁宫太后的心腹,在江南织造
局那样肥的流油的缺上一坐就是十五年,这么个重量级内侍忽然被派来做新人的活计——只有视察权,没有整改权,要么就是犯错被贬谪,要么,就是带了特殊的使
命。这一点,廖十九自然是心知肚明,他想要知道的,也就是马十到底是来大同做什么的,究竟是要把‘那人’接回来呢,还是过来回绝瓦剌的提议,继续让‘那
人’流落在外。
不论是逼迫还是如何,两宫太后的态度都是极为坚定的,庄肃皇后被压得一点声音都没有,很可能根本都不知道丈夫其实
没死,若说还有谁能接回那人的话,也就是还顾念着哥哥的弟弟了。廖十九本来对皇爷抱有厚望,毕竟他从京中收到的许多消息都指出,指鹿为马般硬是不认那人,
把他说成是冒牌货的,其实就是西宫太后。皇爷本人,是不忍哥哥流落在外,真龙天子褴褛度日的。现在风头都过去,皇爷登基也是一年多了,西宫太后娘娘也已很
少去文华殿……再加上瓦剌这边的价码开得越来越低,从开始的天文数字,到现在不过是数万两白银,怎么看,迎接那人回朝的时机都是已经到来了。即使不能正名
也好,总是要回去好生安顿起来,不能让章皇帝的血脉流落在外吧?
可听到马十透出的口风,他顿时就和喝了一口冷风似的,从喉咙到心头都是透凉:没门儿了,就算马十心里对那人还有几分忠心在,却也敌不过那边的上下一心……

十九被提升到这个位置,靠的是他多年来的人脉,和那位并没有多直接的关系,但即使如此,他也是从小读着四书五经长起来的,即使那人来喊门的时候,他也是按
剑在城头巡视,不许任何人过去开门,可这并不代表他心里乐见那人在塞外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当年在干清宫里,章皇帝抱着那位说笑话的情景,还是历历在
目,如今希望落空,廖十九连口中的羊肉都觉得没了味儿。
“难道就真的要让他一辈子流落在外不成?”他不禁喃喃自语,“冬日苦寒,好歹给送点衣被……”
马十扫了廖十九一眼,便将他的情绪掌握得分明,他在心中叹了口气:看来,在此事上,廖十九和他也不会是一条心。
“人还是得接回来的。”他开口把内廷的态度给挑明了,“总是落在敌手,也不像话……只是国朝这边,连一个铜板儿都不会出,要送就送回来好了,钱是别想。要是不送,那也由得他们。”
说到底,这就是不想接回来了。是巴不得瓦剌为国朝杀了他呢……廖十九强笑道,“这,瓦剌唯利是图,只怕这样却未必能成事。再说,不也得给也先一个面子吗……难道还要重演昔日宋哲宗头盖骨被做了酒器的事情?”
“瓦
剌留他到现在,肯定有所图谋。”马十没有说什么此人是仿冒品之类的傻话,他和廖十九都是看着先皇长起来的,绝无可能错认。“要杀他,夏天就下手了,去年冬
天都没冻死,今年冬天肯定也冻不死。比起把他杀在手里,还不如送回来给内廷带来更大的烦恼……你没听说吗?一开始说金银珠宝换回他的时候,也先的弟弟伯颜
帖木儿还再三要求,要保着他回国登基,不然人就不还了呢。”
新帝都登基一年了,还说这些梦话,听了实在是荒唐得可笑,可廖十九却是笑不出来——伯颜帖木儿大几十岁的人了,每年领军打草谷,少不得他一份,又怎会如此天真?摆明了就是在给朝廷添乱呢,也难怪新帝对于接回那人一点都不热心。
“这么说来,难道一个大子儿不出也能换成?”廖十九半信半疑。
马十想到西宫娘娘的吩咐,以及自己私下的一些揣测,也是百感交集,不由得叹了口气——只是他和廖十九又有不同,与西宫一系是血肉相连,关系极为紧密,即使心中也是分外不忍,却仍是没有露出丝毫口风,只是淡淡地道,“说不定,今年要在你这里过年了,十九。”

负京中密旨,马十说是观察北地边事,但到了大同就逗留不去,而且还频频出关和瓦剌接触,这样的做法,自然是引来了不少人的警觉。只是北地文官少,再说冬日
和京城交通不便,消息传得就有些慢了,而且马十离京日久,名声不显,身为观风使者,出城查看边防也是题中应有之义,他的举动,终究是未引起大部分文臣们的
警觉、注意。
不过,这终究也只是大部分而已。
“柳厂公已经出京了?”于大人倒背双手,走到窗前,透过微开的窗缝望着外头白花花的雪地。
“是。”来回话的家人神色肃然,“片刻前亲自带了数人,从德胜门出去了。”
“知道了。”于大人神色一黯,“下去吧。”
随着轻轻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屋内陪侍着处理公务的幕僚周先生也是透出了一口长气。“看来,马内侍已经是把那一位给带回来了……就不知到底花费了多少钱财。”
“一文钱也没出。”于大人并未动弹,还是痴痴地望着窗外阴沉的天色,冬风从窗缝中狠狠地刮到他脸上,他却是恍若未觉。“西宫娘娘亲自嘱咐的,连一文钱都不能出,得是白送回来……”
“……娘娘好仔细。”周先生也只能这么说了,“已经是防范到这地步了。”

廷若为了那人出一文钱,都等于是承认了他的身份,自打脸什么的就不多说了,横竖现在重臣心中,多数都是心知肚明那人到底死没死的。关键是承认了他身份以后
带来的继承权问题,皇位正统性问题,这都不是三天两天能解决的事。于大人点了点头,又道,“此事,从提议接他,到不出一文钱……都是娘娘驾临文华殿亲口吩
咐,陛下……一语不发。”
“这……又是何意?”周先生有些不解了,他才刚从老家回来,对京内许多事都还不清楚。“东翁意思,难道陛下心中,实是不愿么?——听闻南内住了位吴娘娘,实际上是陛下亲母——”
“这
话以后不要再提了。”于大人打断了周先生的话,“可笑李原德还想上书请封吴娘娘……吴娘娘就是因为有心疾,不能抚养陛下,陛下才会在襁褓间就被送到永安宫
中,现在虽说是放出来了,但是闲住多年,人已痴傻,连儿子做了皇帝都不知道,更别说其他。吴娘娘当日在南内闲住时,还是多得太后娘娘不计前嫌多方照顾,母
子之间,哪来的隔阂?”
“可——这——”周先生道,“前去迎接那位的,还是柳知恩……”
柳知恩和西宫娘娘的关系,随着时间的推移,多数重臣也都是先后打听出来了,如于大人所说,这件事从里到外都是西宫一手安排操持,皇帝几乎连说话的余地都没有。在如此敏感的事情上这样专断,就算是脾气再好,只怕心里都会有些芥蒂吧,毕竟,这位可不是亲生的……
“这正是母子情深的体现啊。”于大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似乎要将心头的纠结叹尽了。“付宇,你以为,那一位还能活着踏入京城,和陛下兄弟相见吗?”
周先生响亮地抽了一口气,却是再不知该回答什么,屋内顿时就陷入了一片紧绷的沉默之中,过了许久,他才结结巴巴地道,“那、那东主如今,又……又待如何?”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当日考中进士时,于大人想过自己遍身朱紫、想过自己出将入相、想过自己位极人臣,流芳千古,成就百世英名……可他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会眼睁睁地看着正统嫡皇帝就这样被人谋害,自己却是什么都不会去做。

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待他百年以后,今日之事,只怕会成为他一生中最大的污点,于大人几乎都能想象得到史官刀
笔,会如何用春秋笔法,明褒暗贬地评价着他一生的功过,事到如今,似乎这‘要留清白在人间’的平生志愿,业已离他远去。可于大人却并没有玉石俱焚、粉身碎
骨来留这份清白的意思。
这条路,早在一年前就已经无法回头了,当日在德胜门前,他已经做出选择,现在再来抗议,未免过分矫情。纵有种种恶名,也都是自己酿出的苦果,又有什么不敢面对的?
“静观其变就是了。”于大人低沉地说,“就算是李原德,难道还能站出来说那位是真货?就算他今日已经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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