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起居注第23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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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她的话倒是勾起了郕王的又一重忧心,“事发至今,也快十日了,有人若逃出来了,应该也快到达京师,若是哥哥没死,被瓦剌俘虏……”
若是如此,这消息也该传到京里了吧?
也是巧了,母子俩正在商议时,屋外已经有人进来急报,“柳厂督有要事求见。”

知恩进来劈头第一句话,便是爆炸性的消息。“禀殿下、娘娘,奴婢刚才接获传书——安插在瓦剌军中的细作商人回报,王庭大帐中最近流传消息,说是……先帝
——说是章皇帝长子,真是被活捉了!那细作看了一眼,真有个年龄和章皇帝长子相近的年轻人,被人押送着送到了也先帐中!”
徐循和郕王都没计较往他在称呼上的纠结,两母子对视了一眼,都是面沉似水:最坏的情况,终于发生了。
徐循还没开口,郕王就已脱口而出,“这——这可怎么办!若是哥哥回来了,我又该当如何?”
毕竟是变化太快,看似有点模样了,可心态上,根本还是没转变过来,根本没把自己当做皇帝。
徐循看着郕王面上的惊慌,在心中叹了口气,忽而想到了多年前章皇帝和她说起自己得子时的喜悦表情。这些年来,她渐渐地已很少想到章皇帝,可如今记忆浮起时,当时他的笑脸,却还是历历在目,仿佛连声音,都还萦绕在耳边。
就这样一步步往前走去的话,日后即使是到了黄泉,怕也再无颜面与他相见吧?他生前,她对他不起,没料到他死了以后,她还要继续对不起他。
心头是五味杂陈、酸楚难耐,可徐循开口说话时,语调却是斩钉截铁,毫无动摇。
“都到这个地步了,难道你还想让他回来?”
她的声音又冷又涩,传到郕王耳中,让他不由自主地就打了个机灵,甚至就连柳知恩,也是有几分愕然地抬起头来,和郕王一起,看向了面沉似水的贵太妃。
“到了这一步,已经不能让他踏入京城一步了。”徐循重复了一遍,她注视着郕王,缓缓道,“壮儿,你——还想做个十成十的皇帝吗?”
还想做的话,就不能让他回来!否则,以大臣们尊崇正统的心思,即使不会提出什么荒谬的迎他归位,郕王复为藩王的说法,郕王的权威,也必定是要大打折扣。还想要做个一言九鼎,只手掌控天下风云的实权君主的话,别说让他回宫了,就连京城,都是不能让他踏入一步的。
郕王面色数变,对于徐循的问话,一时竟不能答。
☆、第292章
局限
于大人捏了捏鼻子,疲倦地叹了口气,一欠身出了轿子,大步流星地穿过了兵部衙门的小校场,沿路不少来往胥吏,见到他都立定了行礼,于大人不假辞色,丝毫也不理会——他要烦心的事情太多了,一时还照顾不到这虚礼上来。
着急忙慌的,总算是把嗣皇帝的登基典礼给办了,于大人也是走马上任,顺理成章地接管了兵部诸事,并且是将军权给拿到了手中,他已经先行派出了素日里看好的几位卑官前去京外重镇牵制瓦剌,若能抵抗那是最好,若是不能,也能给京城决战争取出多几日的准备时间。

指挥这样一场不利因素极多的京城保卫战,于大人该有多繁忙就不必细说了,要历数他手中的坏牌,也可以不停歇地说上半日的功夫,不过这些事还不足以给他造成
太多心理压力。要知道,于大人可是在征汉庶人一战中出头的,他并非不懂军事的初哥。作为一个未经选入庶吉士的普通进士,这些年来能够顺利坐到兵部右侍郎的
位置,而且颇有名声,其心计胆色,也必然不是一般人可以比较的。对这场即将到来的战役,于大人是战术上重视,战略上藐视,虽然各种细节都没少过问,许多计
划更是来回思量,但取胜的信心却还是不小的。
不过,这并不说明他的心情就有多悠哉……在于大人看来,不论是嗣皇帝登基,还是瓦剌
进犯京城的危机,实际上都是大风波的开始而已,土木之变最大的问题和最深远的影响,到现在都没有完全浮出水面,事后局势会怎么发展,连他都根本无法看透,
有了罕见的‘身似浮萍、心如飘絮’般无法自控的感觉。
就说现在吧,嗣皇帝登基了,按说第一件事就是要给大行皇帝办葬礼、上庙号,但这件事却是被所有人都有意无意地忽略了,连太常寺、礼部那群腐儒都没人说话,在于大人看来,这件事就要比近在数百里内的瓦剌要更棘手得多。

中是早已经传遍了先皇未死的谣言,说他被瓦剌俘虏的声音,是一日比一日更多,虽然宫中还坚持着‘吾家无投降天子’的说法,但是这个谣言却有不少人买账,连
于大人也是其中之一,也没什么原因,基本上只要是熟悉‘先皇’的人,都不会对他被俘的结局有意外。只要不是倒霉到连自曝身份都来不及,就被人冷箭或者是乱
枪杀掉的话,从他的身份气度、穿着打扮,乃至是随从的多寡来看,这样的人都会被带回去献给统帅,死于敌袭,实在是很天真的想法,唯一能寄望的,也就是他见
事不好,是否会自行了断。
而熟悉先皇的人,也不会对这一条报以什么希望……不过虽然是早有预料,但当消息传来的时候,于大人的心情也还是顿时沉郁了数倍:真是国运不利,这一下,事情可就复杂得多了。

说起来,现在这尴尬的局面,可是拜内廷所赐,要不是太后坚持说‘先皇’已死,如今朝廷也不至于是进退两难,甚至都不能正面承认‘先皇’有可能被俘虏,只能
是放任谣言发酵。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当时要不是太后坚持说‘先皇’已去,大家也不可能这么顺利地就册立了郕王,朝政亦是无法这么快就稳定下来。只能说是
每个手段都有后果,现在的局势,不过是在为之前的好处付出代价而已。
这代价也不能说是不重啊……
处理完了今日的急务,于大人已有了几分疲倦,但他却无意休息,而是站在窗边,深沉地望向了小小的院子,仿佛要透过院门,直看到分布在皇城内的六部衙门里去。
今日的六部中,又有多少人正是酝酿着攻势,要敦促嗣皇帝迎回‘先皇’,或者是更进一步,敦促其还政于先皇呢?

怕是为数不少吧,就连当日拥立郕王的那班大臣里,对于现在的局面深感不安的,怕也不在少数。现在郕王母子,已经把持了朝政大权,而且从其行事来看,对先皇
敌意颇深。这样的态度,从其处理王振党羽一事的做法中,便可以清晰地解读出来,能明白这一层的,当然不可能是于大人一个,即使已经有很多人死在了土木堡
中,但国朝不可能将所有力量全都带去土木堡,留下来的聪明人,还有不少。
非常干脆地就从了众人要处置王振的呼声,甚至是还没等情绪发酵,就直接下令,一群人关的关抄的抄,甚至还是大发行文,公布了王振的数宗罪,将其第一次出宫的原因也给点明了——离间太后、先帝母子,狼子野心,早已深藏。

不等于是说先帝和太后母子不合吗?再加上现在市井中也是多了不少流言,有板有眼地说着当年太后卒中,就是因为先帝受王振挑拨,把她给气出问题的……虽然只
是谣言,但和真相也是够接近的了,曾听过太后亲口承认的人不在少数,相信不过是两到三个月,这说法便会成为众人公认的事实,那么先帝作为一个不孝子,名望
也就会进一步下跌。
诏书中这样的小手段不少,明言王振,暗说先皇,虽说手法说不上多么精妙,但也是把态度给甩了出来。于大人根本
不觉得这是郕王自己的意思——那天郕王在殿上的表现他也看得很清楚,他是回了内宫后才转圜的态度,此事背后,甚至都不会是司礼监某某人的筹划,郕王根本还
没来得及熟悉司礼监的内侍们呢……怎么想,都应是贵太妃的决定。
包括立储那天,郕王在下决心之前,也是时时都看着屏风后……他不
可能是去看太后的,太后若是有意彻底改换世系,又何须郕王说出这一番话来?不止于大人,当日殿中大臣,心底都该清楚,郕王撕破脸逼着太后和众臣硬是捏着鼻
子认了彻底改换世系的说法,到底是谁在背后授意——虽然贵太妃多年来处处是表现得贤良淑德、无懈可击,但现在局面也很清楚了,她才是皇帝身边最强的力量。
甚至可以说,在某种程度上,她就是皇帝本人,皇帝的很多决定,根本是她直接代为定下的。
这在战争时期当然没有人会觉得不好,贵太
妃多年观政,威望高、能力强,太后病着时,也算是定海神针般的存在了。但却不能说明每个人都会欣然接受这样的变化,就连于大人,心里也不是十分安定,他多
年前着实是需要朝中奥援,也是仗着文官对外戚天然的优势,以及自己简在帝心的事实,还有对章皇帝的了解,直接曾上本参过贵太妃的娘家,也是因为此事,贵太
妃娘家在民间名声其实一般,其一家人也是多年来低调得几乎是连家门都不敢出。现在贵太妃得势,很难说尘埃落定以后,会不会想起当年的往事,然后来个有恩报
恩、有仇报仇。
当然,这只是他个人的烦恼而已,于大人担心的是另一件事——就他了解到的情况来看,处理了王振族人以后,百官对先
帝的愤怒,有所消散,毕竟是天子,虽然受奸臣蒙蔽,闯了这么大的祸,但以一个大臣的心思来说,还是没有什么责怪他、怨恨他的想法,毕竟,那可是君父啊……
对于他身陷敌手,还要受贵太妃及嗣皇帝母子俩联手打压的事,很多人是不忍心的。这份忠君的心思,在重臣中还淡些,但越往下却越是根深蒂固,已经有不少门生
故旧,若有若无地探过于大人的口风,想要试探他对于迎回‘先皇’的态度。
若单只是如此,那也罢了,于大人还不至于这么忧心,不过
因为多年前的往事,于大人对于贵太妃一直都是很留意的——他总是要了解自己潜在仇家的势力么。和一般高傲的文臣不一样,他对内廷的许多纠葛也都是有几分了
解,其中有一件事就是很令他在意,此事还是多年前礼部尚书胡大人透露给他:如今的东厂厂公柳知恩,在二十多年前南京闯宫一事中,乃是护在贵太妃身侧的心
腹。
一旦知道此事,再略加打听,也是不难刨出旧事:柳知恩在章皇帝年间,曾于贵太妃身边服侍了两年,之后才被提拔到南京司礼监,
后来下西洋,回宫进东厂,一步一步都是走得很稳当。以他在北京未入司礼监,出京多年还能被章皇帝记住的下西洋这些线索来看,背后肯定是有人在章皇帝跟前美
言提拔,才能不断得到机会……这个人是谁,还用得着猜吗?
天子圣听,从来都不是不能蒙蔽的。即使有厂卫在,只要厂卫也是朝廷的一
份子,终究就要受到朝廷的影响,也不是完全忠心耿耿,什么消息都往上报。若是换做别人在东厂厂公的位置上,于大人都不会忧心——万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到这个地步,已经是功成名就了,无谓得罪一整个意见群体,尤其是将来如何还不好说。这些私下不满的议论,未必会往上报去,激化事态。
但以柳知恩这些年来行事的风格看,他却是那种有恩必报的人物,几次策对时,对贵太妃、郕王的恭顺都是装不出来的。于大人有九成把握,京中这危险的动向,肯定是被他上报给了贵太妃。

太妃这个人,当年被自己参了一次,以后二十年,徐家人几乎都没有声音,在贵戚中是独树一帜——这女人很狠啊!对自己的家眷都是约束得如此严格,在文华殿
里,逼迫有发病可能的太后,也是一步都没有留情。若是郕王的性子,只怕还做不出弑兄的事情,但如今京里局势,以贵太妃的作风来说……她只怕会直接把先帝一
系杀个干净,快刀斩乱麻,以绝后患!
思及此,于大人的眉眼又阴沉了几分,脸上也是难得地浮现出了动摇之色。

不是吏部尚书王大人,把拥立郕王看作是自己的又一次政治投资。于大人自忖自己虽然不乏算计,但也还是和那些俗流有本质区别,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也还是立
得住的。拥立郕王是保住国朝北方基业唯一的选择,比对‘先帝’的忠心要更重要得多,于大人并未曾后悔过。说实话,他心里对‘先帝’也不是没有意见。
不过,即使如此,弑君那也是他无法轻易接受,甚至是不允许自己坐视的事情……若是因为自己的关系,直接间接地导致郕王下令弑兄,‘先帝’因此而亡,只怕于大人下半生都再也无法得一安寝了。
转身缓缓踱回案前,于大人捻起一张帖子,又看了几眼,方才是浩然长叹,又将其搁了下来。
但,
即便如此,自己又能如何?难道还真要附和这帖子所代表的那方势力,请太后垂帘不成?又或者是如他们的异想天开,在朝会中逼着郕王将贵太妃送入长安宫清修?
笑话,只说那徐元玉,因贵太妃一句话,如今就已被送入诏狱。敢提出这个荒谬的点子,那就是在逼郕王翻脸杀人!
然而,坐视此事发生,却又着实是他无法接受的事情,不论怎么说,‘先帝’——毕竟是章皇帝的嫡长子,是名正言顺继承大统的皇帝啊!
仅仅是二百里外,瓦剌精兵强将、士气昂扬,剑指京城,意在必下。但这份威胁,只能令于大人扬扬眉毛而已,比起案头这份帖子来说,瓦剌又只是疥藓之疾了。

许是因为反应速度快,不过十日不到,新帝就已经登基,一套完整的守卫、反击战略也是被拿了出来,北京保卫战的进展,要比所有人的预料都强一点。瓦剌在河北
大掠十日,十日后方才收拢兵马,往京城行去,可仅仅是在紫荆关,便是受挫。足足攻了三日,丢下了上千具尸体,方才把紫荆关给打了下来,对守军的威胁却并不
大——他们已经是乘隙退回了居庸关中,而且,一个更好的消息也是被斥候传到了朝中。
瓦剌人对于辎重的管理和运输根本说不上严谨,毕竟这就不是他们的专长,在怀来吞下的大批辎重,在过去的半个月里消耗颇巨,又因为打下紫荆关付出了极大的代价,而紫荆关到京城一线又是坚壁清野,除了水源,没给他们留下什么粮草,他们已经有缺粮的迹象了。
对紫荆关的守卫,算是非常的成功,起码为京城又争取了不少时间。等到瓦剌来打居庸关的时候,于大人已经明显地感觉到他们的力不从心了,而就在这时,山东的生力军两万人,也是已经逐步靠近京师,看来大有希望绕道天津,在敌军兵临城下之前,到达北京增援。
不过,也就在这时候,一件令他眉头直跳的事情发生了。
‘先帝’果然没死……打紫荆关的时候还没声音,打居庸关时,他便被瓦剌人带到关口叫门了。
☆、第293章
丢人
“据说是直接带到门下喊话的,一开始还想往城门来,就把他推在前头,”金英沉着地复述着前方送回来的情报,“后来是城下寨子里有人出来想抢回……
他,瓦剌人才提高警觉,不再把他推在前面,而是改以大盾护着,让他去叫门。居庸关守将罗通不开,说那人是假的,是冒牌货。瓦剌人就让城里出人过去验看,罗
通不肯,他们便在阵前呵斥、鞭打那人,那人又喊叫让罗通开门,还许以富贵云云。罗通都不应,说先皇已经是战死上仙了。”
他说完了这一番话,便弯着腰不再发言了,屋内一时,也是沉寂了下来,徐循坐在太后床边,郕王妃(还未行册封礼)、先皇宸妃都坐在她下首,几个女眷面上神色各异,谁都没说话,倒是靠在床头的太后涩然一笑,低声问,“这些事,大臣们都知道了?”
“都已经周知,”金英说,“不过居庸关那边战况要紧,众大人似乎都没说什么,而且听说白羊口已经失陷,瓦剌有可能分兵从白羊口直抵京师,现在都在忙活这事。”
“知道了。”太后点了点头,金英便退到了一边,她也不再说话,而是瞪着帐顶出神,过了一会儿,方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中满是嘲讽,“好啊,看来还真是干出来了。”
徐循在心底叹了口气:按理,以太后的病情,根本都是不适合听到这些的,只是这几件事实在太大,也没法瞒着她,再说现在双方关系微妙,也不好做这样的事。——她还真是担心太后被气出个好歹来。
“丢人啊……”太后也不管有没人应和,自己便是闭着眼睛自言自语,“怎么就养成了这样呢?就这么丢人败兴?还许以富贵——你说他怎么就这么有脸呢?”
宸妃的脸都涨得通红,一句话也不敢多说——现在也就是她能时常过来陪着几个长辈说说话了,钱皇后和周妃等人,都是被陆续挪去了偏宫居住,若是在旁的话,听到金英的叙述,只怕是早都哭成泪人儿了,更是哪受得住太后的这几句话?
不过,这话也说不上不在理,就是徐循,第一次听说的时候也是尴尬得连头都抬不起来——前去叫门,还许以富贵,在门前被人当牛马一般的鞭打,若是这样的皇帝都要认下来的话,朝廷的脸真是都丢尽了……

过,再怎么说,这也是个必须解决的问题,毕竟眼力好的兵士也不是没有,居庸关守将罗通也是见过皇帝的,已经是遣人写了密报回来,肯定了皇帝的身份,当然,
也一并写了几句请罪的话,虽然大家心里都是清楚,他是绝不会被治罪的,若是做得出阵前一箭射死那人的事情,只怕还会受到一定的褒奖——当然,也有可能被郕
王重罚,就此身败名裂。
这不是咬着牙说不认就能不认的问题,现在不认是在打仗,将来不认的话,难道就让他一直陷于瓦剌之手?这对
国朝来说也是相当不利的不稳定因素。毕竟这是真货,压根就不怕验,一直咬定他是战死了的话,倒是连最后的一点面子都要失去了。就是再恶心,那人给的耻辱,
国朝也只能是生受了——在战争结束前,也只能盼着他自己命数尽了,在瓦剌那边时自己染病死了,又或者是被瓦剌人杀了,这样才能停止丢人吧。
“现在都是先不说这些了。”她道,“横竖居庸关是肯定要守住的,没有居庸关,瓦剌的补给通道就不算完全打通,从白羊口过来,起码要多绕三百里的路,而且还不好走,这一路也没有粮草资敌,这样看,我等的胜算又多了几分。数日后攻城战里,也许能给瓦剌一点颜色瞧瞧。”
太后的注意力也被这极其重要的战事给吸引了过来,“主帅定了是谁?”
“于大人毛遂自荐,亲自去德胜门领军迎敌。”徐循也是佩服于廷益的胆量,她道,“皇帝已经是许了他了。”
“国难见忠臣啊……”太后也是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于大人真是中流砥柱、力挽狂澜!”
徐循附和着说了几句,见太后露出倦意,便起身告辞,出门时又嘱咐万宸妃,“回去以后,劝着钱氏,不要再哭了,太医不是都说了,再哭下去,眼睛要哭坏了的。她还有两个孩子要带呢,难道这些事都不管了?”
万宸妃点头应是,徐循也和郕王妃说了些谨守门户,不要让内廷出事的话语,这才回了自己的清安宫,一进屋,她的脸色就阴沉了下来。

那人在居庸关现身的事告诉太后,一方面是瞒不过,另一方面,她也是隐隐希望太后能出面给各关守将传话,鼓励那人自裁,这件事,只能由太后来做,不论是她还
是皇帝,都不可能说出这种话——除了给自己名声抹黑以外,没有一点作用,连底下人都不会听令行事的。‘我们家没有投降的天子’,这话由太后来说,是对皇帝
极为失望,令他自裁,由太妃和新帝来说……这不是把自己往奸角的位置上放吗?
也就是因为如此,她只能告诉太后有这么一件事,却是
决不能出言暗示、督促太后做这样的发言,而太后刚才虽然失望已极,但却到底还是没有做主传话的意思。当然,身为皇帝,要找两个传声筒,递奏章阐述不能接
回、认回那人的意思,也不是什么难事,双簧谁不会唱啊?想要巴结新帝的人是不会少的……但这如何比得上太后亲自出面表态来得好使?这条路没走通,确实是影
响了徐循的心情。
不过,现在最要紧的还是城中战事,别的问题也只好先往下搁一搁了。徐循估摸着瓦剌肯定会把那人拖到城门下的,不
过她对于廷益还有点信心,不管于廷益在拥立郕王时有多少顾虑,他好歹还不是一味忠君的那种人,虽然不能指望其下令乱箭射死那人,但也不会因为那人的出现,
就自乱了阵脚。
其实,也是因为皇帝根本都还没下定决心,否则一道密令送去,在居庸关就把他射死了……当日他在居庸关前,罗通心
里,只怕也不是没有杀了他的念头,只是皇帝没表态,谁敢如此豪赌?要是杀了那人以后,皇帝翻脸还要问罪,这可是大大地划不来。——这不敢杀,可不就只能救
了?起码救回来以后,明面上是不会受到什么惩罚的,而不救的话则现成就是个大把柄,两害相权取其轻,也只能表态要救了。
以此类
推,将来只要瓦剌带着他去攻城,守将泰半也都是这个反应,这么复杂的选择,影响了守城不说,一个个都表态要救,最后也会反过来夹裹到威信未立的皇帝,局面
将会越来越被动,皇帝要下决心的难度也就越来越高……以徐循对他的了解,他根本不是那种能顶着巨大压力我行我素的人,眼下这局面的走势,已经是极不乐观
了,而她现在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毕竟,她根本没有绕过皇帝直接向大臣发号施令的权力。
千头万绪,都在脑海里翻翻滚滚,徐循揉着脑袋吐了口气,正想合合眼休息一下,韩女史就掀帘子进了屋。
“刚才司礼监那里来了人,”她给徐循行了半礼,便是开门见山地说,“刚才朝会结束以后,皇爷留于尚书说话,于尚书请皇爷表态,给上皇定下名分。”
徐循的动作一下就凝固了,她吃惊地说,“啊?这——这也太突然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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