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金屋记第5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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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窦太主和堂邑侯也都算得上是识得大体之辈,怎么就养出了陈娇两个哥哥那样的货色,刘彻自己都为陈娇觉得尴尬,他看着陈娇,无由又心疼起来:这个小女子,肩上真是背负太多东西了,有时候他都为她担心,这么不争不抢的,怎么能喂得饱她身后那一群如狼似虎的外戚。
  却偏偏她也就顶住了这么大的压力,从来没有在朝政上多说一句……
  “也不就是为了给你面子。”他就向陈娇解释,“韩嫣也的确是有才华的,要是能尽快成长起来,说不定逆转这战争局势的大功,还真就落到他头上了呢。”
  战争旷日持久,很多事都不是一朝一夕能见得分明的。虽然如今雁门关一带已经是连番大战,搞得如火如荼,但有前朝积累下来的底子撑着,刘彻一时还没有觉得不凑手,他感觉到的压力,还没有大到让人发疯的地步。恐怕还要到五年、十年之后,若这一场战争还没有个结果,那时他才会感到挫折,感到急躁。
  倒不是说陈娇遗憾于刘彻未能体会到那样重大的失败,但现在的刘彻,虽然已经很看重匈奴,却还是把战争想得太简单了点。
  “天下事我不懂!”她说,“但永巷昭阳里的那些女人呢,我还是了解的。虽然受宠的宫妃不少,人们对她们也都客客气气的,但你信不信,要是贾姬、卫姬、王姬还在的话,她们的地位肯定是要更超然的。”
  没有货真价实的功劳,仅凭着君王的荣宠,就是上了位,人家也不会服气的。
  刘彻嗯了一声,不禁面露深思。
  陈娇这话,说韩嫣是对的,其实说田蚡又何尝不对?
  接下来那一阵子,虽然王氏姐妹也不是不得宠,但刘彻对窦婴的态度就要亲热得多了,反而若有若无,有点疏远田蚡的意思。
  田蚡当然着急,他能不着急吗?
69、后退
  大长公主最近也不大高兴,虽然和田蚡着急得不是一件事,但心绪依然不大平和。
  “最近这一对姐妹花,倒是当红得宠。”她来看陈娇的时候,不禁就有点感慨,“前头那个王姬就不说了,就是卫女怀有身孕的时候,恐怕都没有这么大的动静吧?”
  周阳侯送上的这份大礼,的确是下了工夫的,这对姐妹花不但长得好,听说还精通歌舞,擅长房中术,虽然对陈娇没有太多敬意,但在清凉殿表现得就柔顺多了,实乃刘彻在繁忙公务之外,用来解闷的最佳风月选择。
  见陈娇不当一回事,大长公主不免添了一句,“听说如今连侍中们都不大搭理了,李延年一向是最能媚上的,现在在这两个大小王姬跟前,也都不敢大声说话。”
  她又给隆虑长公主使眼色,长公主只好笑着说,“是啊,前回他到我们府上,还和隆虑侯抱怨呢,说是这两个姑娘人虽然美,但性格却很刁钻,私底下对皇后都没什么好话。”
  陈娇和隆虑长公主自小一起长大,虽然说不上无话不谈,但感情始终还是不错的。不过隆虑侯实在是太不成器,和长公主之间感情也并不太亲近,倒搞得陈娇有点不好意思见她。这一次刘嫖连她都拉来了,可见这对姐妹花,到底还是让她感受到了一点危机。
  “李延年也不老实。”陈娇漫不经心地说,“他这是指望我们出面压一压这两个姑娘的气焰,好让自己好过一点吧。挑拨离间,该打。”
  大长公主不免白了女儿一眼,“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你好歹也上点心,别谁当了红,都一脸漫不经心的样子。”
  说起来,这还是王太后嫡系出身,第一对得宠的美人,从前后宫中的宠姬大多不是出身陈娇嫡系,就是由她亲自挑选出来的,王太后也很少把手插到未央宫中来。大长公主会有所忧虑,也是很自然的事。
  “我急什么。”陈娇依然不疾不徐,“她们现在也就配和李延年争一争了。”
  隆虑长公主不禁微微一笑,她对自己这个婆婆兼姑姑多少还有几分敬畏,忙便举起袖子略加遮掩,两姑嫂对了个眼神,陈娇也跟着笑了。大长公主看在眼里,很有几分不快,她哼了一声,低声道,“阿寿今年都七八岁了……”
  刘寿也算是她自小看大,自然不是毫无情分,尤其陈娇这些年来毫无消息,连喜讯都没一个。大长公主渐渐对刘寿就有了几分真心,这话说出来,陈娇才恍然大悟:原来还是在婉婉转转,催着这事。
  这件事,就不是椒房殿一语可以定得下乾坤的了。
  “阿彻还年轻呢。”她说,“立太子这种事,也不是我们可以随便置喙的。就算两个王女再受宠又如何?这种事,现在谈起来还太早。”
  句句言之在理,大长公主咕嘟起嘴巴不说话了,陈娇看见,就和她开玩笑。“您别生气,等明年上林苑修好了,我和阿彻说,在里头给您特别留一间宫殿,专给您住。”
  “这又何必。”大长公主口上不以为然,到底又还是笑起来。“你也就会用这种虚招来敷衍我了。我要跟着你们去上林苑,还怕没地方给我住?”
  一边说,一边起身唤人,由宫人服侍着入厕去了。
  隆虑长公主就低声对陈娇说。“阿寿这件事,你是要往心里去了,我看弟弟的意思,恐怕也是想要等阿寿的弟弟出世了,两边比一比,再下定论。”
  她扫了陈娇一眼,虽然没有说明,但意思昭然若揭:刘彻迟迟没立刘寿,主要还是因为刘寿虽然是陈娇的养子,但地位要较陈娇可能有的亲生子为低。他还是在等陈娇的好消息。
  不过,刘彻这份等待,也可能被有心人利用。就算王家姐妹没有孩子,将来总有一个宠姬是可以生育的,不抢在前头把名分定下来,到时候万一椒房爱弛,刘寿的地位就很尴尬了。
  这辈子就算千好万好,生不出孩子,始终是她的一块心病。陈娇不禁叹了口气,她低声道,“我知道,但这种事,是不能催的。”
  隆虑长公主也不禁跟着叹了口气,“在母后跟前,我也伺机为你说过几次好话的,可惜她和舅舅走得太近了,我看连大姐的话她都不大肯听。”
  隆虑是小女儿,虽然得宠,但还比不上平阳公主那么得太后的看重——刘家是楚地出生,长女地位一向都是很高的。刘嫖这么得到父母的看重,其实也就是因为她是长女出身。
  “母后那边。”陈娇忙说,“你就别为我说话了,免得她迁怒于你,你的日子岂不是更难过了?”
  虽然长公主地位尊崇,但隆虑侯也不是吃素的,一辈子他就取了闹腾两个字,和公主的日子也过得磕磕绊绊的,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没有生育嫡子,庶子倒是有了七八个,成天除了吃喝玩乐,再给家里人找点事,隆虑侯就不惦记着别的。公主要是再没了太后的喜欢,因为嫂子和母亲生分了,处境岂不是更加难堪?
  见隆虑长公主面上微露愁色,陈娇也不禁叹了一口气,“真是谁家都有难念的经,没想到这几年母后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虽然太后似乎也没怎么为难皇后,但不知不觉间,宫中人倒是都明白了两宫微妙的关系。汉宫上层,更是已经形成共识:太后这是已经看皇后不大顺眼有一段时间了,现在正卯足了劲儿,准备找皇后的麻烦呢。
  她又反过来宽慰公主,“一会儿你先过长信殿,我和母亲私底下说几句话,陈蹻这个性子,也实在是该收敛一点了。”
  长公主苦笑了一声,“算了,反正现在我们也就是各玩各的……你向母亲告状,回头母亲说他了,我们还要吵架。”
  列侯和公主的婚姻往往就是这样,侯门人家,没成亲的时候列侯往往就玩野了性子,公主也多半不是省油的灯,只要动静别闹得和大长公主那么大,其实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平阳长公主在外面也不是没有养面首,不过陈娇倒没想到隆虑长公主会把这事在她跟前捅破:虽然董偃很得宠,但在她这个做女儿的跟前,大长公主是不大说他的。
  不过想一想,也觉得没什么好说的,陈蹻在外花天酒地闹出了多少丑事,她也没能好生约束他。隆虑长公主要找点乐子,她还能说她什么?
  不知为什么,陈娇的心绪一下却很复杂,她情不自禁,又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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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堂里两派斗得热闹,边疆上匈奴不断滋事,刘彻的心思多半还是摆在了朝事上,对太后和皇后之间的隐隐暗流,也就脸皮一老,来了个装聋作哑,私底下安慰陈娇,“母后这些年多病多痛,心情恐怕难免也差一点,就忍不住要挑身边人的毛病,你多忍忍,委屈了,就来我这里发作。”
  这种话亏他也说的出口,好像陈娇真能没头没脑就冲他发一顿脾气一样,陈娇根本都懒得答他,直到刘彻再三哄过,才说,“我还是那句老话,母亲挑我不要紧,你别跟着凑热闹,我就不委屈了。”
  刘彻就是再孝顺,对王太后也要多了几分不满:儿媳妇这个样子,她还有什么可挑的?吹毛求疵成这个样子,真是老了老了,脾气越来越大,心智也越来越像个孩子了。
  “三姐也是的,”不敢埋怨王太后,就捏了隆虑长公主的软柿子。“在情在理,她都该为你说几句好话,你前一阵子不是还把你哥哥叫进来数落了一顿?她怎么都该礼尚往来才对。”
  “三姐也不是没有说过。”陈娇叹了口气,“但母后对我不满,其实也不是因为我,我看,还是迁怒。”
  这话有几分大胆,但却正中刘彻心事,他不得不默然以对,眉宇之间,渐渐也跃上了一点阴霾。
  王太后要挑陈娇的毛病,早几年前就可以这样挑了,之所以一直等到现在才来发作,一来是因为当年太皇太后还在,二来,也是因为当时窦婴和田蚡的矛盾,没这么尖锐。
  以陈娇的眼光,她能看不明白这一点?直忍到了今天才说,已经是她的体贴了。
  有个贤名就是好,刘彻就是想往坏处去揣测陈娇,都觉得自己实在是太阴暗。人家恐怕从第一天就看明白了这点,但时至今日,都没有为窦婴说过一句好话,比不得田蚡,王太后时时日日要提醒他,“那是你舅舅,他不会害你,一家人就该互相帮衬着,才能撑起这大汉的天”。
  陈娇看他不说话,便又主动道,“阿彻,我没有别的意思。其实我早想说了,将相不和,是朝廷大忌。现在北边要打仗了,朝中还闹得这么难看,对战事多少是个影响。既然母后这么想让武安侯上位,那不如,就把魏其侯撤下来吧?”
  就算以刘彻城府,亦不由得为陈娇这句话吃了一惊。
70、易主
  “把魏其侯扶上相位,是老人家去世之前心心念念的事情。”陈娇平静地说。“以你的孝顺,是肯定不会让老人家的心愿落空的,但现在世易时移,魏其侯和武安侯闹成这个样子,已经不合适了。母后和武安侯甚至都闹到后宫中来了……”
  她停顿了片刻,又叹了口气,不禁也流露出了少许疲惫,“你就当我是受不住烦扰吧,魏其侯下去之后,想来母后也就不会再这样处处刁难了。大家和和乐乐的,又有什么不好呢?”
  媳妇难为,天家媳妇最是难为了,现在窦氏、陈家的威风,多半是靠着魏其侯一个人撑起来的,再有争议,他也是大汉国相,面子摆在这里,窦家就不至于败落下去,族人的日子就还好过。等到魏其侯下野了,恐怕也就是南皮侯、章武侯两家能够保存体面,别的族人的日子,就没有那么轻松了。
  当然,说难听点,只要陈娇这个皇后还在,堂邑侯、隆虑侯这一门二侯的荣耀还在,陈家人的日子就不会太难过。陈娇这也算是自私自利了一把,为了让自己好过一点,她只好牺牲窦氏了。
  刘彻的思绪才这么一跳,又不禁对自己摇了摇头:以陈娇的为人,她要和太后斗一斗,难道没有手段?就是枕头风一吹,自己都要待窦婴客气一点,免得落了妻子的面子。一路隐忍到了今天,提出的还是让窦婴下野……她这是处处容让,想的恐怕还是一团和气,想的恐怕还是大汉的边事。
  人都是比出来的,也都是逼出来的,比起陈娇,太后自然是处处落了下风。就算刘彻对母亲心底还是尊重信任的,时至今日,也不禁终于要被逼出了一点不满:一样都是外戚,不过就多了一个好大喜功的田蚡,连一点政绩都没有,全凭圣眷,就想要把德高望重的魏其侯搞倒,自己来当丞相?
  这动静未免也闹得有点太大了吧!
  但不喜田蚡是一回事,对窦婴,天子也不是没有不满。有这么个功勋赫赫的老人在,很多事办起来就显得束手束脚,天子也没有一言九鼎的权威。百官倒像是更服气窦婴多些……长此以往,他这个天子还怎么能肆意行事?
  再说,陈娇毕竟也是言之成理:这朝中重臣失和,拉帮结派斗得厉害,肯定是不利于边事的。窦婴和田蚡之间终究要去一个留一个,虽然这两人都无法让他满意,但忽然间扶出第三人上位,只会让朝政更透了个乱字。
  政治就是这样,再不满也好,再勉强也好,谁上位谁下野,是由不得天子的喜欢来的。田蚡有太后撑腰,窦婴这边皇后又不肯为他说话,还主动提出让他下野,虽不说就是这一推让天子定了心意,但多多少少,心中那杆秤还是要跟住一歪。
  不过,让丞相下野,始终也是大事,刘彻沉吟不语,一时间却也并未曾表态,过了半晌,才握住陈娇的手,低沉地道,“只是这样一来,你家里没个人在朝廷任职,怕也不大像话吧?”
  这是已经动了心,想让窦婴下野了,但却又觉得有愧于陈娇,才会这么说话。
  陈娇又哪里听不出来?
  “又不是你不愿意提拔。”她通情达理地说,“这不是没人可用吗?”
  想到陈蹻和陈季须,不禁咬牙切齿。“两位兄长简直是凶星化身,走到哪里把祸闯到哪里,你就是要用,我也不放心你用他们。族中也没有多少堪用的人才……唉,你多提拔提拔韩嫣和卫青,也就算是提拔陈家啦。”
  话中的无奈之意,也是听得刘彻一阵心疼,他就是再没有良心,对着陈娇也要愧疚起来的。这些年来受了她多少好处,她哪索取过一点回报?天子回头想想,都恨不得诏告天下,将她的皇后之位金瓯永固上一辈子,免得后宫中人生了一双势利眼,就因为陈娇没有亲生子,娘家又是这样,便处处给她不便,让她这个金枝玉叶,在未央宫中举步维艰。
  可立刘寿为太子的念头,在脑海中打了个转又消去了,刘彻不禁把手放到陈娇腹部,徐徐揉搓了一阵,开口时却又是风马牛不相及的闲话。“怎么,你们还看中了卫青这个女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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