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金屋记第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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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脑海中,那声音盘旋不定,它又说‘笑得开心点,你的夫君要做太子了,你为什么不开心?’
  她只好扬起唇角,加大幅度,笑出了一脸的灿烂,用这笑,迎向了迎面走来的锦衣男童。
  这男童手中拿了一枝花,送到她跟前,他笑着说,“我就知道,这么多名花你不爱,唯独就欢喜它。”
  在这季节,迎春花早已经难得一见,也不知道刘彻是从哪里寻来,讨她的欢心。
  陈娇的笑有了几分真心,她望向太子,刚要说话,那声音已在她脑中说,“你多想想薄娘娘,三皇五帝至今,第一个废后。”
  薄皇后也是太后的外孙女,当年的太子娶她,也是为了讨太后的欢心。
  刘彻问她,“笑得那样心不在焉,你不喜欢?”
  陈娇一怔,又徐徐绽开一个甜软的笑,她轻声说,“不,我很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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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天回去,陈娇告诉母亲。“以后不要再给舅舅进献美女了。”
  母亲顿时就愣住了,随后,她不以为意地一笑,轻声细语地说,“你还小,不懂大人的事。”
  这一天也是王皇后的册封大典,母亲身为长公主,自然列席其中。陈娇却是由于外祖母的疼爱,才能破格出席。
  是皇后,就是天子的正妻了,是母亲正儿八经的娘家弟媳妇。
  又有哪一个妻子,会喜欢一个不断进献美人的大姑子呢?
  这些话,陈娇一律没说,她只是告诉母亲。“太子也有姐姐,有一天,太子也会变成皇帝。”
  到了那一天,平阳、南宫同隆虑进献美女时,陈娇都不能不高兴。毕竟这一先例,就是母亲所开。
  这一回,母亲不说话了。
  刘荣表哥死于两年后,就在长安狱中。
  消息传来时,陈娇就在外祖母身边侍奉。她轻声细语地劝慰着外祖母,“底下人自作主张,和舅舅有什么关系……”
  在心底,她又一次告诉自己,天家无父子,无夫妻,无人伦,这就是败者的下场。
  为他的死表示出一点伤心,都是在把自己往他的路子上推。
  “不是你舅舅——”外祖母毕竟老了,嘴上没有把门的。
  陈娇赶快插嘴。“舅舅也气呢,他比您更气,更无法自白……”
  和母亲一起作好作歹,总算劝下了老人家,陈娇退出宫宇,看到舅舅就站在门口,见到陈娇,他摸了摸她的头。没有说什么,就进了屋子。
  陈娇垂下眼,听着心湖上头回荡的笑意,那声音头一次笑得如此清脆,声若银铃。
3、大婚
  她睁开眼来,略带迷蒙地凝视着精致的锦帐,待得那交错的花纹自模糊变得清晰,才缓缓坐起身来。
  随着帐内传来响动,家人们顿时碎步上前,服侍陈娇起身换衣,又梳洗过了,早膳已经摆到了屋里。
  随着她年龄长大,周身人的服侍越发恭谨,陈娇经年累月,也难得听到一个不字,虽然没有明言,但她的衣食起居,规格隐隐已经靠近父母,甚至更加精致。
  尽管母亲只有这么一个亲生女儿,但陈家并非没有别的小姐,姐妹们对于她超然的待遇并无一丝妒忌,只有心悦诚服。未过门的太子妃,太后特别偏宠的外孙女儿,皇帝的疼爱,太子的喜爱,这都是瞒不了家人的。尽管她年方十三,却已被视为陈家的大树,又有谁不想在她的荫庇之下乘凉呢。
  如若不是自己耳边那不知从何而来的声音不断地提醒她薄后故事,陈娇自忖,她的性子自然也会更任性更跋扈,任谁自小到大,从未听过一句逆耳的言语,也会逐渐骄狂起来。
  她用过早饭,便起身到父母屋中请安。
  堂邑侯府食邑虽少,但这些年来有母亲的贴补,吃穿用度却也不比宫中差了多少,甚至只有更强。陈娇到得早,母亲还在梳妆,她又置办了一套新首饰,金簪上的人物楼台,精细到惊艳。
  陈娇话素来不多,她也用不着多话,母亲抱怨她安静无趣时,舅舅说她“安闲稳重,有皇后风范”,于是此后她的沉静,就被当成了从容。
  她就坐在母亲下首,望着母亲在铜镜中反复自照,想到舅舅厉行节约,宫中女子,即使贵为舅母,衣裙尚且不可及地。原本带笑的眉宇渐渐沉潜下来,她问,“今日要进宫吗?”
  外祖母年纪大了,更依赖母亲,三不五时,总要让母亲进宫陪着说半天的话,如若不然,郁郁寡欢之态,甚至流露在外。
  很多事都是陈娇所无力更改的,外祖母对母亲的深情,堂邑侯府的炙手可热,看得清,只能让她更沉潜,更沉默。
  母亲轻描淡写地说,“不进宫,去赴个寿筵。”
  自己看得到的事,母亲也未必看不到,纵使看不到,在自己三番四次劝谏,“舅母尚且没有盛装打扮,母亲太过奢侈,徒惹不快”之后,毕竟也若有所悟。
  说是如此,多半还是给自己面子。明年春就要行婚礼,她即将是陈氏太子妃,再不是母亲裙边的垂髫女童了。
  陈娇心不在焉地垂下眼来用了一口蜜水,母亲还问,“你去么?”
  明年初就大婚了,到时候,寿筵的主人自然要想方设法来巴结她。
  陈娇兴味索然地摇了摇头,随手抱起一只猫来抚弄。母亲在她身边叹了一口气,若有若无,个中无奈已经尽情表露。
  她是不快乐的,甚至有些阴郁,整个人太静,坐在当地就是一支筝曲,虽悦耳,却太冷清,也难免不太讨母亲的喜欢。
  可若是一个人的路,已经被她看得清楚,眼前大道虽好,可隐隐荆棘却是遍地丛生时,她又如何能热闹得起来?天真不知愁,属于任何一个名门贵女,但却独独不会属于陈娇。
  母亲是看不懂的,她还沉浸在皇后与太子的笑脸相迎中,沉浸在外祖母格外的信宠之中,沉浸在舅舅大度的纵宠中,浑然已经忘记,外祖母毕竟是个老人了。
  父亲是看不懂的,兄弟们是看不懂的,他们看到的是窦氏的尊荣,却已经忘记了吕氏的惨淡、薄氏的黯淡。在他们看来,太子妃金尊玉贵,夫复何求,为何还老不开心,简直令人惶惑。
  陈娇不免和那声音抱怨,“为什么所有人都看得这样浅,好似田鼠,只看得到眼前三寸。”
  那声音就笑话她,“没有我,你也不过是一只田鼠。”
  陈娇只得默然,是啊,没有她,自己也不过是一只被周身的赞美,赞得飘飘然的田鼠。大抵世间人从少到大,只听得到溢美之声,普天之下,除了寥寥数人之外,再无须向任何人低头,就是这寥寥数人,也随她揉搓摇摆,由得她撒娇发痴时,又如何能不飘飘然,如何能看得更远?
  向父母问过好,她回闺中去绣花,一个香囊做到一半,还需细加针脚,斟酌花色。
  堂邑侯府的这个角落,总是特别安静。
  到下午,有客人来了。虽是男客,但却是她大哥亲自带人进的内帏。
  堂邑侯府自然也是要守礼的,男女七岁不同席,更何况这又是太子妃的闺房,即使是亲兄长,有时都要避嫌。
  “大婚在即,我来看看你!”她的未婚夫说,即使是关心,也带了霸道。
  陈娇从针线里抬起头,笑了。
  这样的笑,只对刘彻展现。
  她像是一朵花,只在刘彻眼神中盛开,其余时间,便与万物共归于寂。
  又怎么会有哪个男人能拒绝这样的笑?
  陈须低声说,“妹妹这里的桃花开得好,我在帘外赏赏春。”他出了屋子。
  他们的婚期定在十月,一年之首,距今不过半年多,皇室大婚礼仪烦琐,堂邑侯府上下并不得清闲,不过这种事,自然和陈娇无关。
  她只需要在刘彻的眼睛里盛开就好。
  他们年纪都并不大,十四岁的少年人,不过刚刚长成,距离加冠,还有五六年之久。陈娇自知她尚有无数青涩,只是看着刘彻时,倒看不出他的年纪。
  他自小就比同龄人高大得多,同他一起长大的韩嫣,说话声尚带了孩童的尖,刘彻的嗓音已经变得低沉、沙哑。十多日未见,他脸侧竟多了些淡青色的胡茬,看起来更不像是十四岁的少年郎,同十六七岁的陈须比,才像是同龄。
  陈娇仔仔细细地用眼神抚了他一遍,垂下头低声说,“你又来看我。”
  这对未婚夫妻感情不错,刘彻得了空,时常出宫上堂邑侯府来,看望他的未婚妻子。虽说于礼不合,但馆陶公主又怎么会在乎这个。倒是王皇后说过几次,希望陈娇多加劝谏,令刘彻更尊重礼法。
  陈娇从善如流。
  只是这话虽然是劝谏,却也有淡淡的喜悦,只是更多的,还有盘旋陈娇周身不去,那一股难言的幽静。
  刘彻并不在意,他挨着陈娇坐下,犹豫了片刻,到底还是揽住了陈娇的肩头。
  自小一起长大的表兄妹,搂搂抱抱厮厮打打,也是家常便饭,年纪渐长之后,反而逐渐生分起来,陈娇身份尊贵,又和他有夫妻之分,格外注意避嫌,这一揽,刘彻是下了决心的。
  怀中的女子并没有如水一样瘫在他怀中,她先僵了片刻,这才缓缓地靠到了刘彻肩上,淡淡的馨香沁过来,似春雨,有些若有若无的湿润。刘彻低头看时,陈娇轻咬下唇,面上染了淡淡的晕红,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说不出的可怜。
  他心旌一阵摇动,半晌才稳住了,轻声说,“成婚后,我天天看你。”
  陈娇垂下睫毛,敛去了眼中复杂的神色,她点了点头,轻声应,“嗯。”
  少年太子,意气风发,他就是最耀眼的太阳,谁要逼得他甘做配角,纵然能得他容让,又怎如柔情千缕如丝,更能缚得住他的心肠。
  陈娇想了想,又轻声道,“舅舅知道,又说你儿女情长,想看我,过几天到外祖母那里,不也看得到?”
  刘彻日日都要向窦太后问安,窦太后又经常将馆陶公主留宿宫中。陈娇身为她最宠爱的孙辈,又怎么少得了进宫侍奉的机会。只是在宫中人口众多,就算是皇太子,也不能不顾忌物议,虽然两人可以独处,又怎能似现在这样,将如珠如玉的陈阿娇捧在怀中,肆意赏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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