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金屋记第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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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表哥来请安的时候,宫里的气氛就要热闹得多了。
  他和陈娇年纪相差得不远,说是表哥,其实两个人的生日只差几天,不过他就要比陈娇聪明得多了。陈娇才认了几百个字,他已经开始启蒙读书。
  “听阿娘说。”表哥告诉她,“姑姑想把你说给太子为妃。”
  这件事,陈娇也只是听说。
  毕竟栗娘娘和母亲互不搭理,已经有两三个月。进出宫闱之间,总有些闲话会飘到陈娇耳朵里来。
  听说栗娘娘很不喜欢母亲为舅舅进献美人的做法,那天她和母亲甚至吵了一架,只是当时陈娇在和小中人抽陀螺,并没有当场与闻。这件事,还是抽陀螺的小中人私底下告诉她的。
  陈娇没有回答,她露出了一脸的不解,表哥说完就算,他跑开去,在外祖母的宫殿中采了好多时令鲜花,将小花圃的一角采得七零八落,又将鲜花堆满了陈娇一身。
  “送给你!”表哥似乎有些赌气。
  陈娇当然很喜欢花,她把裙子扬起来,兜住了这五颜六色的春意,对表哥笑了。
  这一切尽收母亲和王娘娘眼底。
  王娘娘是这个表哥的母亲,陈娇喜欢她,比喜欢栗娘娘多些,多得也只有限。
  梦里有声音告诉她‘王娘娘心机深沉,是个你对付不了的人,别看她对你笑,背后,她只会害你。’
  这声音难得这样呱噪,说了这许多话,她虽然只说了一次,但陈娇却不禁记在心里。再看王娘娘,心中难免多些芥蒂。
  王娘娘笑着对母亲说,“阿娇和小彻总是能玩得到一块。”
  母亲也笑了,她叫过表哥,问他,“儿欲得妇否?”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紧接着,便指向了王娘娘身边的小宫人。
  整间宫室却忽然静了下来,陈娇站在当地,扭头看向母亲,忽然感到一股强烈的晕眩。
  在这晕眩中,有个声音,那声音不断在说,几乎是在呼喊,它喊,‘勿许金屋,勿嫁刘彻,不要嫁,不要嫁!’
  她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只得站在当地,听表哥响亮地说,“不要。”
  母亲把表哥抱到膝上坐着,陈娇想走,但王娘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招手让她过去。
  她只好一步一步慢慢地向王娘娘走过去,她觉得王娘娘笑得实在很得意,虽然这笑看起来还很温婉,但陈娇就是觉得,王娘娘眼角眉梢,已经深藏一缕春风。
  母亲指遍宫中侍女,最终,指向陈娇,她问表哥,“阿娇好么?”
  表哥就转过眼来盯着陈娇,他大声说,“若以阿娇为妇,愿作金屋储之。”
  这声音里竟有些不服气,没等母亲说话,他又道,“阿娇本来就该做我的王妃!太子比她大了十多岁,姑姑怎想,会这样配!”
  母亲同王娘娘相视而笑,王娘娘忍俊不禁,母亲的笑声,却几乎震动了屋宇。
  阿娇不知不觉,已将怀中鲜花,撒了一地。
  她忽然很想和那声音说声抱歉:这金屋,由头至尾,她未曾有余地说一声不。
2、夺嫡
  她猛地从睡梦中惊醒。
  这一回,屋内家人都被惊动,两个眉目精致的垂髫小鬟掀开帐子,驾轻就熟地为她端进了一杯雪饮,又静静地放下帘子,退了出去。
  年纪渐长,服侍的人年纪也小得多了,言语间自然不如当年的家人子随意。
  她将雪饮一仰而尽,又随手拉起纱被,抹掉了眉间细密的汗珠。长安夏夜虽然渥热,但她却并没有传唤下人过来打扇纳凉,只是由得周身冷汗,慢慢地收。
  那声音又在她脑中叹息着、翻腾着,她低声说,“从今以后,局势翻覆,你还有什么不足,你为什么这样惊惶。”
  陈娇没有答它,她不用答。
  明日就是表哥受封的日子,他要做太子,她自然就是未来的太子妃了。
  母亲的身份再尊贵,也比不上帝国未来的女主人,这两三年来,她在家中几乎听不到一个不字,即使在宫里,外祖母与舅舅也从来不曾给过她笑以外的神情。
  但陈娇依然是不快乐的,她母亲已经多次说过,好奇她为什么眉宇间总似乎带了心事,带了轻愁,即使是最名贵的礼物,也都难以博取女儿的一缕笑容。她这古怪的沉静,虽然令舅舅大为赞赏,但却从来都无法让母亲满意。
  “刘荣被废,”那声音问。“你为什么这样难过,连着几个月,总是为他伤神。你究竟才见了他几次,难道你已经私心里喜欢了他?”
  她的第一个表哥比她大了十多岁,现在已经是二十三四岁的大人了,她今年却才止七岁。
  自从栗娘娘和母亲闹翻,她几乎再也未曾见过这第一个表哥,几次在外祖母宫中相逢,表哥还是笑语晏晏,陈娇却再无法缠着他,让他的小中人陪自己打陀螺。
  那声音几乎是絮絮叨叨地告诉她,她母亲正在外祖母耳边道着第二个表兄的好,说刘彻‘生有吉兆,天性聪颖,龙日天表,贵不可言’。
  这都是说给别人听的,到了私底下,母亲自有一番说法。
  “母以子贵,子以母贵。太子在位,栗娘娘不为皇后,总说不过去……您也该早做决断了。”
  陈娇听到她这样劝说外祖母。
  其实外祖母不过是个干瘪的老妇人,双眼常年紧闭,看着更加苍老昏聩,然而在那一刻,陈娇只是从她的背影,都看出了极为耀目的一种光芒,她打断了母亲的话。
  “栗夫人又怎么会是个好皇后。”外祖母疲惫地说,“可太子废立,也是大事,你是陈家妇,这件事,你怎好插得口。”
  母亲顿时不说话了,过了许久,外祖母又说,“真正的聪明人,又哪里用得着插口呢。嘿嘿,王夫人可谓聪明到了极点,想必她教出的儿子,也不会差。”
  陈娇从来很少听懂外祖母和母亲的对话,总是意在言外,非得要那声音为她解释分明,她才稍微可以琢磨母亲的意图,外祖母的倾向。
  “你和太子相差十岁有多,婚姻之说,只是个笑话。”那声音在教她权谋的时候,总很热心。“长公主只有你一个女儿,说不得也只好以你做个借口,好和她搭话。搭上话头一来二去,就有了交情。栗娘娘连这一点尚且看不透,又怎样去看透后头的盘算。”
  “什么盘算?”她在半睡半醒之间追问,而那声音是从来都不卖关子的,她很快就给了答复。
  “天子的姐姐与天子的姑姑,长公主自然更好前一个。可若是天子的姑姑能再兼个妻母,差得就不大多了。长公主的弟弟,可不止君王一个。”
  陈娇一直知道外祖母是很宠爱小舅舅的。只是这两年来,她口中也再听不见立小舅舅为储的言语了。
  “儿女三人,长子无须偏疼,天下尽有。幺子不在身边,鞭长莫及。也就只有女儿是心尖尖上的一块肉,年纪大了,自然有些言听计从。立梁王为储,对谁都说不过去,女儿再一劝说,也觉得自己过分,渐渐就不提起了。”那声音又悠悠地说。“君王心里不会不明白是谁的功劳,王夫人说你为刘彻妻的那一天起,已经注定了自己的皇后位份。子以母贵,东宫易主,也是早晚的事。”
  陈娇从此无法直视刘荣,她明知有朝一日他将败落,便不想待到分离那一天时,再来伤心。
  其实连这一份安心,亦不过自欺欺人。
  那声音似乎觉察到了她的心病,它在她心湖中翻腾起来,兴奋得几乎有些卷曲,“真是聪明!毕竟聪明!我知道你究竟聪明!”
  陈娇闭上眼,她轻轻地出了一口气。
  这一次分离不是生离,乃是死别。
  刘彻今年不过七岁,太子还太小,临江王又太大了些。舅舅的身子每况愈下,不能不为将来计。
  不论是谁,看着一个必死无疑的年轻人,心情总不会太好。尤其这个年轻人对陈娇也一向很和气。
  她几乎是疲倦地央求那声音,“让我睡吧,别再说了,让我安静一些。”
  那声音就一下静下来,让陈娇得以重新沉浸在茫然而昏沉的睡意之中。
  待得她的思绪重归混沌,它又轻轻说,“现在安静了,将来就更安静。你没有想过,你会是下一个刘荣?”
  所有睡意,一扫而空,陈娇烦躁地翻了个身,只好又坐起来。
  她又想到了那声音气急败坏的央求、的要求、的强求。
  勿入金屋,勿嫁刘彻,别嫁,不要嫁他!
  然后就想到了她的第二个表哥。
  七岁的太子,已经有了雍容,有了气度,有了野心,却毕竟年纪还小,始终对王娘娘言听计从。
  也不奇怪,当朝外戚,素来翻云覆雨。即使吕氏一门已经烟消云散,但窦氏的热闹,还是眼看得见的。
  陈娇忽然觉得,做大汉的皇后,并不如做大汉的皇太后来得舒服。
  最后一点朦胧已经不情不愿地一扫而空,在这时,陈娇想到了薄娘娘。
  母亲总觉得她太过沉潜,太过忧郁,甚至一点都不像个孩子,在未婚夫婿受封太子,自己身份水涨船高的那一天,也都不见欢容。
  她半开玩笑地埋怨自己,‘是不是嫌母亲为你选错了郎君?’
  若是当年许了刘荣表兄,今日的陈家,又岂有这样的热闹。母亲毕竟是有几分自豪的。
  陈娇只好望着她,敷衍地扯开唇瓣,给了她一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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