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岁约阿希姆(校对)第10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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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进攻,凡尔登(下)
  1914年夏天,凡尔登的居民人口为1.4万,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地方却坐落着法国东部最大的要塞,一个由5个堡垒群组成的坚固防御体系,战时最多可驻扎数万官兵。
  就地形而言,凡尔登是个易守难攻的天然堡垒。这里多为海拔400米以下的丘陵和森林地带,地势南高北低,马斯丘陵成西北至东北走向,半环于凡尔登城东、东北、北三面。与此同时,它也是一个交通枢纽,南北走向的铁路线穿城而过,向北可达法国的军事重镇色当,南可抵圣米耶尔,东西走向的铁路东至梅斯、西通孔夫郎。对法国而言,凡尔登是战线东翼的支点,也是通往巴黎的大门。如果这里被德军攻占,法国的东部防御体系将受到破坏,通向巴黎的道路也将敞开,法国军民的士气无疑将受到沉重的打击。但是,法军高层自恃凡尔登要塞依山而建,居高临下,工事坚固,炮台环列,整个要塞配备有一千多门火炮和百余挺机枪,相比有着欧洲第一要塞之称的比利时列日也毫不逊色,所以,当前线部队在阿尔萨斯、洛林以及马斯河战线被德军击退之后,凡尔登要塞的守军数量不增反减。至少3个炮兵营带着中口径火炮前去增援第3和第4集团军的野战部队。直到8月26日和27日,德国人的飞艇连续两天出现在凡尔登上空,并作了长时间的停留,法军统帅部这才意识到那支从阿登山区突破马斯河的德军部队有意攻取凡尔登。
  8月27日夜,在沙隆休整的法军第17本土师和第9殖民师接到命令,连夜开赴凡尔登,而在这个时候,德国皇储威廉麾下的先遣部队——第3普鲁士骑兵师的一个枪骑兵团,已尾随法军溃兵从东南方向进逼凡尔登城下。
  骑兵不善攻城,这是从冷兵器时代就已在人们脑海中巩固下来的既定认知,而在机枪业已成为各国步兵制式装备的1914年,德国军队拥有12个精锐的主力骑兵师,其中10个直接投入西线战事——5个投入右翼,5个部署在中路和左翼,这些骑兵部队多数由普鲁士王国派遣,他们不像法国骑兵那样穿戴拿破仑时代的铁盔和胸甲,而是手持长矛、身背步枪,并以马匹拖曳野战炮车和轮架式机枪,具备较强的野战突击能力。
  8月28日凌晨,600多名普鲁士枪骑兵在没有炮火掩护的情况下由侧翼突击法军阵地。该阵地并非凡尔登要塞的一部分,而是从前线撤退下来的法军第63步兵师临时构筑的野战工事。这个法国师两天前才在梅斯附近同德军发生过激烈交战,结果在德军重炮的轰击下伤亡惨重,不得已而随友邻部队向后撤退。两天来,它不断受到德军骑兵的袭扰,撤退到凡尔登时仅剩3000兵力,步兵们筋疲力尽,灰头土脸,军心涣散。为免影响要塞守军士气,法军战区司令部没打算让这些被打残的部队留在凡尔登,而是令他们撤往后方休整。先一步撤退到凡尔登的法军第41步兵师已于当晚搭乘军列离开凡尔登,若无意外,第63步兵师将在天亮前撤离——德国骑兵的突袭让他们大吃一惊。法军的机枪还未发声,这些普鲁士枪骑兵便如风一般冲过了阵地。不过,这些凶悍的家伙没有像冷兵器时代的前辈那样一进城就到处烧杀抢掠,而是直奔凡尔登火车站。守卫火车站的法国军队最后虽然利用城内的工事和建筑击退了德军骑兵,但德国人有预谋地炸毁了停在轨道上的几个机车头和车站内的一些交通控制设施,然后从法军防御相对薄弱的侧翼突了出去。在此过程中,因为难以避免误伤,凡尔登要塞的轻重火炮没能发挥任何作用。
  8月28日上午,法国第9殖民师的两个团乘火车抵达凡尔登,而德国第5军团的第19步兵师也有两个团推进到了凡尔登城下,德军步兵们带来了两个野战炮连,比起部署在凡尔登要塞的法国大炮,这些77毫米口径的野战炮根本不值一提,但慑于德军炮火的威胁,法军从凡尔登城撤走了所有居民,城外的野战部队悉数撤入要塞区——德军的步兵战斗侦察小队开始进入法军放弃的阵地,并在凡尔登城东的几栋建筑物里设立了火力观察哨。
  不过,法国居民撤出凡尔登城之后,凡尔登要塞里的法军炮兵就不再有前一晚的顾忌了。德军的野战炮兵刚靠近城区,要塞最东侧的炮台响起了几声晴天霹雳,重磅炮弹带着凄厉的尖叫声砸向德军炮兵。当这些炮弹发生爆炸的时候,整个地面都在颤动,而德军的一个野战炮连当即损失了7门大炮,数十名炮兵非死即伤,残余人员慌忙后撤,进攻要塞的战斗还没打响,德国人就见识到了法军重炮的厉害。
  当天下午,德国第19步兵师余部陆续抵达凡尔登。由于法军撤退时沿路破坏了铁路线,这些德国士兵基本上是徒步行军,后头跟着骡马拖曳的大炮和辎重,而军团所属的重炮群还远在五十多公里之外。为报上午的一箭之仇,德国人调来了六艘齐柏林飞艇。这些身躯长达百米的家伙体积大得惊人,只要它们从头顶飞过,那乌云压境的气势就足以震人心魄,而且德国人故意在官方战报中夸大了齐柏林飞艇的轰炸威力,让协约国将士以为列日、那慕尔等比利时要塞是被德国飞艇的轰炸所摧垮,因而对它们心存畏惧——只见这六艘齐柏林飞艇径直飞到了凡尔登要塞上空,在持续一个多小时的轰炸中投下了九十多枚炸弹。虽然这些炸弹每颗不超过50公斤,威力不及大口径火炮发射的炮弹,高空投弹的精度也差得很,但目睹死神从天而降,法军官兵仍受到了很大的震撼,唯恐己方堡垒会在德国人的猛烈空袭中化成废墟。
  齐柏林飞艇对凡尔登要塞的轰炸刚刚结束,德军第19步兵师联合第3骑兵师向要塞东南角的炮台发动了试探性进攻,法军在炮台外围筑有堑壕掩体,并在阵地前设置了铁丝网,但这些防御工事并未全部完工,而且此时只有一营兵力驻防。依靠炮台的火力,法军阻挡住了德国骑兵的冲锋,但德军步兵随后在烟雾弹的掩护下突入阵地,经过一场短暂的战斗,德军成功夺取了法军炮台外围的部分野战工事,并从这里向炮台发起了进攻。出人意料的是,在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超过1500名德军士兵倒在了炮台前方——法军炮兵以榴霰弹和小口径机关炮制造了一场骇人的屠杀。这是整个德国第5军团自开战以来未曾出现过的惨况,只有在阿尔萨斯和洛林,法军步兵排着密集队列冲向德军机枪阵地时,才有过与之类似的血腥场面。
  首次进攻就损失了半个团的兵力,连日来一直势如破竹的德国第19步兵师并没有偃旗息鼓。当晚,在夜幕的掩护下,该师利用凡尔登要塞东南部炮台前方的野战工事集结了1.2万名士兵和15门野战炮,并向突击队分发了炸药包。午夜刚过,德军吹响了新一轮进攻的号角,军官们原本踌躇满志地以为自己的部队能够依仗人数优势强取炮台,然而呈现在眼前的一幕却把他们给惊呆了:在探照灯照明弹的照耀下,炮台前方的山坡像白昼一样光亮,德军步兵们的身影在法军炮口下毕现无遗。机枪和机关炮的火力形成了一串串暗红色的光点,它们无情地扫过战场,德军步兵成排成群地倒下,后面的人义无反顾地冲了上来,结果只是不断重复之前的画面;密集的炮弹不断在人群中绽开,人体残肢四散飞落。无论是从哪个方向发起的进攻,德军的人潮就像是遭遇堤坝的水流,到了一定距离就再也无法前进一步。德军炮兵虽然在炮击中投射了烟雾弹,步兵们也在战场上使用了大量的烟雾剂,但法军枪炮一刻不停地开火,即便视线受到了严重干扰,也依然能够给投入进攻的德军部队以持续杀伤……
  一个多小时之后,枪炮声逐渐平息下来,烟雾散去,探照灯的明黄色光柱仍在战场上游移,视线中已看不到一个活着的人。有些身影虽然保持着站立的姿势,细看过去,却是被枪支或同伴残骸撑住的阵亡者。
  炮台周围满地尸骸,血流成河。
  因为超过六成的伤亡,德军的第19步兵师已不具备继续作战的能力。在后续部队抵达并接替其阵地之后,该部残兵余勇、轻重伤号黯然后撤,一张张惊恐失神的脸孔与斗志昂扬、踌躇满志的后来者形成了鲜明对比,而他们这副模样也让即将投入战斗的同伴们隐隐感觉到攻克凡尔登要塞的艰巨性。
  次日抵达凡尔登的德军部队共有两支,来自普鲁士的第7轻步兵师和第16步兵师,在原定的作战计划中,他们将与第19步兵师一道攻取凡尔登——按照军团司令部的预计,驻防在这里法军部队不超过三万人,而这三个步兵师加上第3骑兵师以及军团直属重炮群共有八万多人,是敌人的两倍多,而且法军部队分散在各处炮台堡垒,兵力调动不便,德军进攻部队则可以自由集结,从而形成更为明显的相对优势。如今第19步兵师意外折戟,进攻部队转眼减少了三分之一,取胜的希望顿时黯淡了许多。
第99章
客串到底
  得知第19步兵师在凡尔登要塞撞得头破血流,已率领军团司令部渡过马斯河的威廉皇储不禁勃然大怒,他毫不掩饰地叱责该师指挥官是个“不会转弯的莽夫”,“没有智商的蠢蛋”,“完全不懂军事的老粗”,哪怕一天之前他还把这位老将称作“模范军人”,现在却没有一点容忍的余地。
  威廉皇储如此生气,别说是司令部的参谋军官们,就连夏树也极少遇到。在他看来,这位帝国储君暴怒的表情、姿态乃至措辞用语都是在刻意模仿德皇威廉二世,但也只是形似神不似,相对柔弱的性格使得他难以在旁人心目中建立起由内而外的威严感。
  不管怎么说,第19步兵师因主动进攻而招致的惨重伤亡确实很不应该。按照军团司令部的作战指令,这个师在后续部队抵达凡尔登前的任务是针对法军要塞实施战斗侦察,通常没有人会把“战斗侦察”理解成为重拳出击——除非是对战场形势作出了错误的判断,以为猛击一拳就能够把这个对手打倒。相比之下,第3普鲁士枪骑兵师的战斗侦察就要靠谱一些,强行突袭凡尔登城的战斗固然有些冒失,但指挥官毕竟没有将他的主力部队置于巨大的风险当中。
  如今错已铸成,责罚当事者无助于改变现实,威廉皇储和他的参谋军官们只好想方设法进行弥补。派去攻击马斯河西岸法军,策应巴伐利亚王储鲁普雷希特和符腾堡公爵阿尔布雷希特所部的两个兵团已基本完成任务,如今法军在马斯河中段的防线全面失守,第4和第6军团的数十万德军正利用浮桥和船艇加紧渡过马斯河,威廉皇储得以将自己的两翼部队集中起来投入作战,但法军残部的袭扰以及道路本身的承载能力都在制约这些德国部队的行军速度,大多数德国步兵师每天只能移动20到30公里,等它们赶到凡尔登还需要三四天,这段时间足够法国人将更多的前线部队集结到凡尔登周边,从而大大增加德军攻克这一要塞的难度。
  援军尚远,若以现有部队强行攻击要塞,形势可不乐观。两个步兵师,其中一个是重装备较少的轻步兵师,一个实力有所减弱的骑兵师,还有一个需要24小时才能抵达的重炮群——在法军的要塞火炮面前,150毫米口径的榴弹炮简直没资格被称作“重炮”,240毫米口径的重型榴弹炮虽能与之抗衡,但数量有限,难以在短时间内摧垮法军防御。
  盘算来盘算去,军团司令部的首席参谋官冯·卡森上校想到了从但泽调来的那批海军战车。马斯河一战,真正投入战场的胡伯特-13型战车只有6辆,却发挥了非常重要的奇兵作用。在这些战车的引领下,德军步兵连续突破了两个法国师的防御阵地,及时赶到“铁17”团防区,从而守住了跨越马斯河的L18号公路桥。此战之后,这批战车继续投入第5军团的主攻方向,并在8月24日的战斗中再度支援德军步兵攻破法军防线,但长距离的连续行进对这些履带式战车的磨损非常大,大多数战车停停修修,所以渐渐落在了先遣部队后头。第19步兵师猛攻凡尔登要塞当晚,距离最近的战车部队尚在30多公里外休整。
  看到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自己,夏树挠了挠鼻尖,不紧不慢地说道:“根据我们曾经做过的装备测试,只要一发150毫米口径的普通炮弹落在10米范围内,战车乘员会受到很严重的震伤,短暂晕厥甚至可能重伤死亡;5米范围,车体将因为爆炸的强烈冲击出现损坏;1到2米范围,战车可能被掀翻,彻底丧失战斗能力;如果被炮弹直接击中,结果不必说。所以就性能而言,‘胡伯特13’并不适合强攻要塞,吨位更大、装甲更厚、移动更慢的‘胡伯特14’也不适合。不过……”
  夏树的这个“不过”拖了半拍,只见威廉皇储用力吸了两口烟,却没有兀然插话。
  “凡尔登要塞主要用于防御东、南、北三个方向的进攻,西面也即朝向巴黎的一面是它的背面,这一侧也有炮台,虽然法国人应该不会将射程远、威力大的新式重炮部署在这里,但强攻依然不可取。我建议组织战车部队和一部分步兵穿插到这一面,截断东西方向的铁路线——这是法军向凡尔登派遣援军的首选路线。”
  一名资深的参谋军官提出质疑:“就算我们包围要塞,以要塞内的弹药物资储备,短时间内很难迫使守军投降。”
  “今天之内,能够投入凡尔登战场的战车最多只有5辆,而到了明天,这个数字可以增加到15辆,只要我们截断要塞守军的后援,既能够打击他们的士气,又可以间接削弱他们的力量,使得明天的进攻变得更为简单。”夏树解释道,“否则的话,法军一天一夜可以利用这条铁路线向要塞增派多少援军?”
  这个问题显然不需要知道确切的答案。
  威廉皇储用手托着尖尖的下巴,以深沉的表情思虑了好一会儿,然后看向冯·卡森上校。此时这位首席参谋官也在沉思,在自己的脑海中演算着各种可能的交战情况及其结果。就这样等了五六分钟,一名通讯官进来报告说,法军在凡尔登东南炮台发动反击,夺回了原本德军占领的外围阵地。据前线的德军官兵报告,投入战斗的法军士兵有很多是亚非面孔,也即是来自法国殖民地的部队。
  “果然已有后援部队抵达。”冯·卡森上校皱着眉头说道,“如此,我们干脆以第7轻步兵师的一个步兵旅推进到凡尔登西面截断铁路线,在法军要塞火炮射程外构筑防御工事,另一个步兵旅运动到要塞西南方掘壕待命,第16步兵师继续部署在凡尔登南面,第3骑兵师对整个战场实施机动增援。只要法军在凡尔登的野战部队不超过一个军,我方应能坚守到后续部队抵达。”
  威廉皇储点头表示同意,他接着又问夏树:“你觉得以多少兵力进攻凡尔登要塞能有取胜把握?”
  夏树想了想,眼下法军在凡尔登的防御以堡垒炮台为主,要塞与野战工事结合的防御体系仅有雏形,尚不需要数十万大军和千门重炮发动强攻,遂言道:“只要有15辆战车,5万步兵,40门长射程火炮,足够的烟雾弹和烈性炸药,我想可以一试。”
  “可以一试?”显然是因为有第19步兵师的例子在前,威廉皇储对这一措辞很有抵触心理,他横蛮地对夏树说:“不,我要的是取胜的保证。哪怕需要10万步兵、200门大炮和1000吨炸药,我也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搞来!海军还有多少战车,我统统借来,等作战结束了,两倍奉还也没问题!”
  末了,他像是一头愤怒的公牛,在这房间里来回转身,停步之时,他面朝夏树:“现在整个德国都在看着我们,我们绝不能在凡尔登蒙受失败。就算用士兵堆,用炮弹推,也要把它拿下来!”
  对于威廉皇储这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夏树心有不快,但又想到自己不能为了意气用事而重蹈历史的覆辙,遂静下心来审慎考虑了一番,接着又看了看卡森上校,这才对威廉皇储回话说:“请您容许我——如果冯·卡森上校同意的话——他也一同前往凡尔登,最多两天,我们就会有好消息送给您。”
  对于这一颇具挑战性的任务,冯·卡森立即以“荣幸之至”作出了肯定的回应。
  夏树和卡森非常爽快,这下反而是威廉皇储犹豫起来。让德皇最疼爱的幼子、德国海军的史诗级英雄跑到形势并不稳定的前线去,他显然是有多重顾忌的。思前想后,他对夏树提议,可以在军团司令部与凡尔登前线指挥部之间建立一条电话专线,供他和卡森随时了解前方战况并调整部署,或者退一步,让他们到距离前线较近但位置更加安全的地方去间接指挥作战。
  夏树不置可否,而是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军服,在西线战场上,这样一身海军制服确实太过与众不同了,于是主动建议说,自己可以换身陆军的军装去前线。反正有卡森上校在,他的战术意图必能得到充分的执行,到时候除了军团司令部的军官,不会有其他人知道自己参与了凡尔登之战。此外,德国海军的作战行动远未结束,自己需要尽快返回舰队司令部去。
  夏树的态度越是坦然,威廉皇储的顾虑越是深重,他连着抽了两根烟,又与卡森上校单独谈了小半个小时,这才应允下来。
  因为部队的集结部署、物资的调配运输需要时间,而从第5军团司令部到凡尔登前线只有七十多公里路程,道路畅通的话,驱车两三个小时足矣,夏树和卡森在将新的作战计划安排妥当之后方才出发,而当他们离开军团司令部的时候,第7轻步兵师、第16步兵师以及第3骑兵师已经按照最新的作战指令开始相应行动了。
第100章
眼光与魄力
  阴天,无风,闷热。在梅斯通往凡尔登的一条宽敞道路上,徒步行军的士兵们一个个摘去帽盔、敞开衣领,不少人还挽起了袖子和裤腿,这样的军容虽然有违齐整,但在经历战火淬炼之后,这些勇敢质朴、一心向前的德军将士正由内而外地焕发出利剑般无言而又可畏的锋芒。
  滴滴的汽车喇叭声中,由马匹拖曳的炮车和辎重车辆缓慢有序地让开道路,只见一支由三辆小汽车和两辆军用卡车组成的小型车队沿路驶来。小汽车两侧的踏板上皆有荷枪实弹的警卫士兵,卡车车厢里也坐满了全副武装的士兵,这些人表情严肃、不苟言笑,让人感觉到一种不可侵犯的威严感,而车队居中那辆黑色双排座小汽车造型精致、崭新光亮,这可是梅赛德斯“黑骏马”,战前德国生产的最新款高级轿车,产量只有两位数,价格让人咋舌,完全是特权阶层的专属用车。
  在这辆“黑骏马”的后排座位上,坐着一位中年上校和一位非常年轻的少校。照军衔来看,少校理应对上校恭敬有加,但两人的神情姿态却截然相反。当然了,车行途中,这一切并不足以入外人眼。
  “殿下即将返回基尔,是因为海军舰队很快又要有新的行动了?”
  威廉皇储的头号军事助手,第5军团司令部首席参谋官冯·卡森上校,以一种恭谦但不谄媚的口吻向身旁的帝国皇子探问。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夏树与卡森上校的私交已经颇为融洽了,因而不吝相告:“之前的两场海战,我们虽然给予英国本土舰队非常沉重的打击,但是英国海军实力雄厚,很快就能集结起新的战斗力量,在彻底将其击败或者逼迫英国退出战争之前,我们必须时时警惕……我离开基尔已经有一个星期了,而舰队司令部批了我十天假回柏林述职以及参加庆祝活动,以时易时,也该是回归本职的时候了。凡尔登之战尘埃落定,我便会动身起程。”
  卡森立即表示理解:“预祝殿下再立不世功勋,德国海军登上世界第一的宝座。”
  夏树点点头:“一切皆为国家,个人荣耀只是次要的。”
  “此次我们军团能够顺利突破马斯河防线,快速推进到凡尔登,殿下支援的海军战车功不可没。我个人感到非常好奇的是,这种在陆上作战所向披靡的装备,居然是海军为了登陆作战研制订造的。登陆作战……难道说我们有在英国发动登陆的计划?”
  说到最后一句,卡森上校的声音已经压低到了连夏树都快听不清楚的程度。
  对于这个没什么好解释的问题,夏树干脆装作没有听到。
  卡森知道这个话题已经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权职范围,毫不客气地说,那已不是一名军团参谋长所应知道的内容了。
  在单调的汽车喇叭声中,车队继续以不超过25公里的时速前行。一个半小时之后,夏树在路旁看到了一辆“胡伯特13”,便让司机在边上停车,自己开门走上前去,只见三名身穿特殊制服的青年围在战车后部的发动机,一个个满脸油污、汗湿衣衫。
  “小伙子们,出什么问题了?”夏树问道。
  尽管夏树穿着陆军少校的军装,但这些隶属于德国海军两栖试验大队的士兵一眼就认出了他,立即诚惶诚恐地向他敬礼。紧接着,那名担任车长的一等兵报告说,自己的战车奉命前往凡尔登,中途已经因为发动机过热而出现了两次故障,现在输油管似乎有出了点棘手的小毛病,他们正在努力抢修。
  夏树凑上去看了两眼,他是专业的船舶工程师,可以在现有技术条件下设计出第一流的战舰,但对于汽车和飞机,他了解掌握的东西跟生活在21世纪的普通理科男无异,也没有那么多精力去重新掌握另一门不同领域的机械工程学科。所以他帮不上忙,也没有什么建议可以提供。事实上,为了达到尽可能理想的保密效果,“胡伯特13”直到1913年秋才制造出了第一批样车,之后一直处于反复的测试调整过程,1914年6月开始批量生产,有限的周期使得它们还有不少技术缺陷和隐患没来得及修正,这些都有待于在使用过程中发现、反馈和不断改进,也许因为设计本身存在的问题,它们永远无法成为一款成功的战车,但从历史规律来看,履带战车是陆战和两栖作战的主流驱使,哪一方能够先迈出这一步,就将在这场极具战略价值的技术竞争中抢得重要先机。
  临别前,夏树向这三位战车乘员赠语:“尽你们的努力将它修好,前方的战斗急需你们的加入,我们凡尔登见!”
  车队继续前行,路旁仍有德军的行军部队,山丘上可见小规模的警戒部队,但周围传来的阵阵枪炮声开始让人不由自主地警惕起来,因为这些声音并不都是从很远处传来的,有的听起来大概是从几公里之外传来的,似乎法军炮弹随时可能落在道路上。不久,这种担心变成了现实,在距离凡尔登仅有十数公里的地方,炮火阻断了交通,车队停在路旁,所有人下车隐蔽。
  卡森上校立即让手下人去找这里的指挥官来,过了一会儿,一名矮个子的中校军官小跑前来。
  “22普鲁士步兵师第5步兵营长奥特齐格向您致敬!”这名目光炯炯的青年军官举手敬礼,中气十足地报上自己的名号。
  卡森还军礼道:“我是军团司令部的冯·卡森,奉命前往凡尔登。这里现在是什么情况?”
  中校简练地回答说:“我们受到了法国军队从西北方向发起的进攻,敌人至少有一团兵力,而且有几十门大炮,我在15分钟前向师部报告了这里的状况,得到的命令是就地防御,防止法军切断这里的交通线。我们已经击退了敌人的一次进攻,目前战线稳固。”
  卡森生硬地质问:“可敌人事实上已经切断了这里的交通。”
  说话间,法军炮弹不时落在前方。这些尽管只是威力普通的野战炮,但这一段路显然是无法安全通行了。
  中校连忙解释:“我们师的增援部队已在赶来途中,等他们一到,我们应该会及时发起反击,将那支法国军队逐走,保证这里的交通安全。”
  卡森心有不悦,但他自己毕竟是个凡人,没有那撒豆成兵的本事。这里只有区区一个德军步兵营,就算士兵们再不怕死,也不可能独力将对手击退。所以,卡森没有再揪着眼前这位中校发火,他将目光转向此行的真正主角——听了中校报告的情况之后,夏树就已经拿着望远镜去了路旁的一处山丘,从那里朝西北方观望。
  卡森找随行军官要了一副望远镜,然后快步来到夏树身旁。前方有一片相对开阔的田野,散布其间的阵亡者估计有一百来个,皆是穿蓝上衣、红裤子的法军士兵。德军的战线沿道路布设,步兵们来不及挖掘战壕、堆筑胸墙,只是草草挖设了最低级的单兵掩体,即掘土堆砌出一个二三十公分高的小土垛,人就匍匐在土垛后面射击。
  在田野对面,离道路约有五六公里,是延绵起伏的丘陵地带,大炮射击发出的轰响就是从那里传出。仔细观察,可见一团团灰白色的发射药硝烟在缓慢升起、飘散,那下面就是法军炮兵阵地,无遮无掩,不躲不藏。这就是1914年,没有飞机的空袭轰炸的战场上,大炮为王,机枪称雄。
  看到法军步兵正在德军枪弹射程之外集结整队,准备发起新一轮的冲锋,夏树对卡森说:“法国人已经盯上了我们在凡尔登的部队,想要打一场歼灭战,从而鼓舞他们岌岌可危的士气。现在,我们是在跟时间赛跑——必须抢在法军完成进攻部署之前拿下凡尔登!”
  通过对前方敌情的观察,卡森对夏树关于法军意图的判断表示认同,但后面一半,他并不像夏树那样决绝。
  “在后期投入重型攻城炮的情况下,我军攻克列日要塞花费了10天时间,假设海军战车的作用能够比拟重型攻城炮,我们全力以赴,至少需要4到5天,而一旦我们把主要兵力都投入了凡尔登,敌人正好可以截断我们的后路。若我们抽出相当一部分兵力保护交通线,那进攻要塞的力量又会相对不足。”
  卡森上校会有这样的顾虑,夏树并不感到意外。审时度势的眼光和果敢决断的魄力是一名优秀指挥官必备的素质,这是他一贯的看法,也是他选择莱因哈特·舍尔而舍弃冯·英格诺尔的关键原因。纵观近代战争史,德国陆军涌现出了一批十分优秀的指挥官,而在一战时期,鲁登道夫、马肯森、戈尔茨等人也都是非常优秀的指挥官,但可惜的是,在战争爆发之初,能够决定西线作战成败的那群人却不在此列——无论是总参谋长赫尔穆特·冯·毛奇还是七个主力军团的司令官,要么优柔寡断,要么鲁莽冲动,导致德军失去了宝贵的取胜之机,后来无论替代者们如何努力,甚至祭出了将列宁送回俄国这样的“大招”,从而将部署在东线的兵力调往西线全力发动猛攻,最终也还是无济于事。
  “战争本身就是一场极大的冒险。”夏树对卡森说,“法国人想把我们困死在凡尔登,或让我们知难而退,主动放弃这个至关重要的战略目标,而我们偏偏不让他们如愿。只要抓紧一切时间,我们完全有机会赢得胜利,一场堪比日德兰海战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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