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苍穹(校对)第21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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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莱格利斯连忙放下冲锋枪,在枪声爆炸声此起彼伏的背景声中拿起耳机话筒,粗放地说道:“中校,我是比耶尔·莱格利斯,情况很不乐观,敌人的进攻相当猛烈,我们伤亡很大,更糟糕的是伤兵无法及时转运……是吗?长官,那太好了,这对我们来说是天大的好消息!但愿他们能够快点抵达……好,我明白了!”
  放下耳机话筒,莱格利斯就像是换了一个人,满脸涨红、眼放精光,他探起头往河面方向张望片刻,随即从军官斜挎包里取出一根雷管大小的烟火棒,拉燃之后往堑壕后面一插,全然不顾这个过程中脑袋跟手臂随时有被流弹击中的可能。
  完成这一举动之后,莱格利斯方才对洛朗军士说:“外籍军团派了两个战斗连乘船赶来,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听到勃朗宁M2的重金属噪音了!”
  洛朗军士刚刚打完又一匣子弹,他一边装弹一边问:“他们已经到了?”
  莱格利斯回答道:“中校说他们船上有红色航标灯,而我看到河面上有红色的光点,也许还有几公里,提前让他们看清我们的方位也好!”
  军士有军士的角色和职责,洛朗没有继续多问,而是嘀咕了一句“但愿如此”。战斗不知不觉已经进行了一刻钟,正面的北越指挥官似乎对无休止境的消耗失去了耐心,白天出现过的哨声又一次响起,冲到一半的北越士兵迅速后退,而这次遗留在稻田和河岸阵地前方的尸体比黄昏前多了三倍不止,而这一场面也让莱格利斯产生了另一个疑问:如果北越反抗军在与法国军队的战斗中总是蒙受这样的伤亡,他们早该人力耗尽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势大,而法国伞兵的地面战斗力还不至于凌驾步兵之上,难道是空降战术发挥出了化腐朽为神奇的作用?
  莱格利斯的伞兵优越感还没持续两分钟,在堑壕右侧的艾蒂安军士就匆匆忙忙跑来报告:右翼防御点貌似已遭北越军队攻破!
  听闻这一消息,莱格利斯大惊失色,他连忙跑到阵地最右侧。夜间防御必须借助照明弹,友邻防御点之前也确实在不断发射照明弹,这时候却不见有人工照明,阵地周围星星点点的闪光不多,说明战斗虽然还没结束,但激烈的对峙已经因为一方取得压倒位置而结束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莱格利斯不愿相信眼睛看到的一切,同样规格的防御点难道就这样在北越军队的一个冲锋面前沦陷了?在艾蒂安军士的建议下,他让属下以迫击炮向右侧发射一发照明弹,当惨白的光芒照亮那一区域时,他看到蚂蝗般的北越士兵已经占领了防御点,最糟糕的还不止于此,四名法国伞兵正朝自己这边后撤,照明弹的光亮把他们的身影从懵懂夜幕中揪了出来,为北越士兵提供了绝佳的瞄准条件。硬实的步枪声突然暴增,转眼之间,四名法国伞兵一个不少地中弹倒下,有的还没立即死去,而是在河滩上挣扎着往这边爬,直至更多枪弹结束他们的痛苦。
  “啊……”莱格利斯抑制不住情绪地吼叫着,他一把从身旁士兵手中夺过BAR,拼了命的往右侧防御点射击,直至把弹匣里的子弹全部打光……
  “长官!长官!”
  洛朗的呼唤声将莱格利斯从近乎癫狂的状态拉回到现实,他茫然抬头看着同伴,忽然感觉前胸后背湿凉凉的,贴身背心好像已经被汗水打湿了。
  “长官,外籍兵团的一艘船艇已经靠岸,领队的是福列中尉,看样子是个法国人,他带来了大约一个排的士兵!”洛朗低声报告说。
  “噢!福列中尉!”莱格利斯有些失神地站了起来,恍然回头,右翼防御点完全隐于夜幕当中。
  等莱格利斯回到阵地中部,一名体型瘦高的军官已在那里等候。夜色中看不清对方的肤色和容貌,但1948年定型的法国伞兵盔扣在他的脑袋上就像是农夫戴斗笠,而沉重的气氛抹杀了一切与幽默相干的感官。莱格利斯端正敬礼道:“长官,十号临时防御点指挥官、伞兵少尉比耶尔·莱格利斯向您致敬!”
  “戴斗笠的农夫”面无表情地还以军礼,顺势右手一挥,让他姿态沉稳的士兵们进入阵地。
  莱格利斯非但没有因为对方的“鸠占鹊巢”而感到不快,反而因为下属们修筑工事不够认真感到惭愧,尔后转念对中尉说:“长官,我们往北500米是十一号临时阵防御阵地,它一刻钟之前还在我们的掌握中。越南人刚刚攻占那里,不知道我们的人情况怎么样,也许有被越南人俘虏的……”
  “少尉!”“戴斗笠的农夫”面无表情地打断了莱格利斯的陈述,他扭头朝北望了一眼:“被越南人俘虏还不算太糟糕,他们经常用俘虏和我们交换俘虏,只是受看押期间的条件差了些。”
  “可是,十一号临时阵地的丢失还意味着我们和第一空降营陆上联系中断。”莱格利斯心有不甘地说,在他看来,一个装备齐整的步兵排应该有机会夺回丢失的阵地。
  “等天亮吧!”中尉用毫无生气的口吻回答道。
  莱格利斯不便反驳,而是跟在这位外籍军团中尉后面。中尉在阵地上巡视了一遍,指示他手下身材健壮的士兵们加固防御工事。
  在阵地最北端,莱格利斯借机发问说:“长官,越南人会不会利用那个突破口连夜泅渡过河?”
  福列中尉嘴角挤出一丝冷酷笑容:“最好如此,因为他们在水里的移动速度远远比不上在林间和平地。我们的战斗艇上有探照灯和机关炮,这些足以让越南人的血染红整条宋河。”
  听中尉说了这些,莱格利斯脑海中浮现出无数尸体飘在河面的场面,虽然只是空想,他仍感恶心反胃。
  大概察觉到了莱格利斯反感情绪,中尉用低沉的嗓音说道:“我在印支半岛呆了两年又五个月,与北越武装交过很多次手,对他们心软也就等于拿自己的性命冒险。记住,除非你高高举起双手,否则在面对他们时不要抱任何侥幸心理,他们的凶悍本性简直停留在人类的原始阶段!”
第56章
败仗
  阵地右翼的十一号临时防御点被北越军队突破占领之后,毗邻宋河的战场出现了一小段短暂的平静,莱格利斯少尉和他的士兵们将环形主阵地让给福列中尉带来的外籍兵团战士守卫,本部伤号以及惊魂未定的参战人员撤到相距十数米、紧邻河岸的迫击炮阵地。挖设阵地时,人们预计迫击炮的安置数量不会超过两门,因而只挖掘出一块四米长两米宽、深约一米五的迫击炮阵地,如今有四门迫击炮不说,还挤进来近二十号人,拥挤程度是可想而知的。闻着同伴的浓重体味,莱格利斯却没有心思去拓宽这个区域,北越反抗武装的作战方式让他感到深深的后怕——如果不是己方的手雷防御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如果不是指挥部的增援部队及时赶到,他们很可能已经遭遇了和友邻防御点一样的命运!
  伴随“啪”的一声脆响,出现在河面上方的照明弹绽绽放出非常刺眼的光芒,眨眼之间,“嗒嗒嗒”的枪声响亮而有节奏地传来,熟悉这支法国军队所用武器的人很容易辨别出它们来自于点五口径的勃朗宁重机枪,一种威力强劲且十分耐用的战场杀手。几名同伴好奇地探头往河面方向张望,莱格利斯没有这么做,他总觉得阵地对面的树梢上有一双双阴冷的眼睛在捕捉时机,那些北越射手在中等距离上的精准度让他想起父辈描述的德军战壕狙击手。
  经历了先前的战斗,伞兵们也晓得对手的厉害之处,他们没让戴着钢盔的脑袋在掩体上面暴露太久,其中一人带着完整的脑袋缩回掩体后说:“那些越南人试图渡河,我们的炮艇正守在那里,看来今天并不是这些北越抵抗者的幸运日。”
  另一名肩部受伤的伞兵说:“在陆地上与他们作战真是一件令人感到恐惧的事情——我们的这个时代恐怕没有哪支军队跟他们一样漠视生命!”
  “怎么没有。”洛朗士官提出不同观点,“德国党卫军,日本军队,还有苏联军队,它们的进攻节奏往往令人感到窒息,防御时又像是岩石一样顽固。”
  “德国党卫军的确比这些越南人更难对付,他们可不会为了攻击一个小型据点而付出这么大的伤亡!”艾蒂安军士是这里年龄最大的,他作为法兰西第三共和国的陆军士兵参加了1940年的西线战役,后又追随自由法国军队转战北非和法国本土,跟德国人交手的经验也是这里最丰富的。
  莱格利斯正想补充点自己对苏联军队的了解,前面阵地又爆发出了密集的枪声,从头顶上方呼啸而过的子弹使得那些好奇心最重的伞兵也不敢在这时候探头去看前面的情况。
  “做好战斗准备!”少尉一面向下属们吩咐,一面起身往前面挪去,迫击炮阵地与前面的战壕由一条较浅的交通壕连接,想要安全通过这里得把脑袋和身子压得很低,最好是手脚并用地爬过去。莱格利斯刚移到一半位置,便与外籍兵团的一名黑人士兵迎面对视,那人用口音奇怪的法语说道:“迫击炮对前方100米目标进行拦截射击!”
  莱格利斯连忙传令,在他的“中转”下,分别隶属伞兵和外籍兵团的四个迫击炮组迅即开火了,轻型迫击炮的射程和威力固然有限,却很适合在这种近距离的战斗中发挥作用。听着阵地前方传来清晰的爆炸声,少尉继续往前挪,此时的战壕中弥漫着发射药的硝烟,充斥着弹壳甩出枪机的叮当声和士兵们在射击时的习惯性语言。莱格利斯费力地挤过战壕,找到了正用手枪开火的福列中尉。
  “当心他们在树林那边的射手,还有阵地前诈死的家伙,他们会突然用手雷攻击我们!”莱格利斯大声提醒道,这些都是他的伞兵们用鲜血和生命代价换来的教训。
  “戴斗笠的农夫”咧嘴冷笑:“他们猛冲猛打的战术也就凌虐一下火力弱的对手,碰上我们根本是送死!”
  从声势上判断,外籍兵团这一个排的火力密集度确实要比之前二十几名伞兵强得多,莱格利斯伸头往前看,夜幕笼罩的田野中,从己方阵地飞射而出的暗红色光点密密麻麻,在场面上完全压过了对面的射击,而且福列中尉的部队压根不用照明弹,士兵们借着微弱的星光辨别那些在稻田中移动的身影,凶猛的枪弹使得对方连手雷抛射距离都无法迈入,这样的场面使得伞兵少尉的思维又一次受到了震撼。战斗中,双方都投入了机枪和迫击炮,北越士兵的进攻也毫无拖沓迹象,可是福列中尉这支法国外籍兵团显得异常沉着,哪怕对方的炮弹落在近处,士兵们稍作掩蔽便重新投入战斗。就这样过了大概五分钟,福列中尉高喊“停火”,部队中的各级军官和士官迅即传达指令,近五十人的战斗部队很快停止射击,树林与河岸之间的这片战场一片沉寂,倒是从河面上的枪声和爆炸声仍不绝于耳,其他方向也有强弱程度不同的战斗声传来。
  “胜利!”福列中尉举拳高呼,他那些肤色各异的外籍军团士兵们紧跟着发出胜利的呼喊和咆哮,然而这时的莱格利斯无心分享轻松击退敌人进攻的喜悦,他忧心忡忡地左右观望,指挥部与石桥方向皆有交战的声响火光,这意味着北越武装正同时对法军阵地发动攻击,这些阵地既不是马奇诺也不是杜鲁门,它只是轻伞兵部队仓促建立起来的沿河阵地。也许法国远征军指挥部的参谋们从一开始就低估了对手的战斗力,并且在一些关键的细节上作出了错误的部署,致使3000名法国伞兵陷入了被动境地;也许军队高层应该吸取1948年在东欧战场上遭遇挫败的教训,重新审视大规模空降作战的运用与风险。当然了,这些“也许”只是低级军官莱格利斯脑海中闪过的念头,对他而言,眼下最重要的是应该在保全自身的同时尽量协助友邻同伴,使他们免遭全军覆没之难,然而蒙受了人员和心理上的双重损失之后,成为改变战局式的英雄仅仅停留在莱格利斯的思维浅处,他找不到鼓舞自己走出战壕的勇气……
  即便是一流的军队配上一流的装备,消极防御的下场也是可想而知的。进攻受挫的北越军队开始以频繁的冷射和迫击炮轰击袭扰福列和莱格利斯防守的阵地,由于夜间视线受限,守军无法阻止起有效的火力压制,只能任由对方为之。随着时间的推移,战场的总体形势渐渐发生了变化。河面上,大逞威风的法军船艇突然遭到北越军队的迫击炮、重机枪甚至是机关炮的猛烈攻击,战况急转而下,法军一艘船艇起火后沉没,其余三艘随之后撤,由河面支援河岸阵地的有效火力锐减。差不多在同一时间,莱格利斯左侧的9号临时防御阵地遭到北越军队攻击,他和福列在是否派兵援助的问题上存在分歧,然而还没商量出一个结果,9号阵地的战斗就已经以北越军队的胜利而告终。驻守那里的法国伞兵生死未卜,莱格利斯和福列的部队也就此陷入了孤立境地,他们仅能通过无线电与各自的上级取得联络。在己方防御点不断为北越军队攻破的情况下,早已用完手头预备队的热罗姆中校无兵可派,只得鼓励各伞兵部队发扬战斗精神,顽强固守各自阵地,在形势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才能向连部所在的防御点集中。夜战的复杂环境下,离开防御阵地沿河岸移动,哪怕只有区区五百米距离,在大多数指挥官看来也是极其危险的,因而大多数伞兵部队都选择了固守,但像莱格利斯这样得到外籍兵团增援的毕竟是特例,从上半夜一直持续到午夜之后,争夺河岸阵地的战斗都在进行,而且狡猾的越南人利用缴获的无线电步话机和俘获的法国士兵散布假消息,这不仅扰乱了法军部署,还使得各伞兵部队人心惶惶。
  漫漫长夜终有头,晨曦降临之时,战火喧嚣已平静了一段时间。从阵地探头向外,莱格利斯和他的同伴们看到的景象同一日前已有天壤之别。除了来不及掩埋的数百具阵亡者遗骸,进攻十分勇猛的北越武装消失得无影无踪,从散落在河岸边的一些辅助装备来看,他们已在夜间成功渡河,法军围歼北越军队于宋河以南的意图就此破产,精锐的伞兵部队也为这场失败的战役付出了沉重代价。在临近的两个防御点,同属第2轻伞兵营的法军官兵阵亡达35人之多,仅有数人侥幸生还,更让莱格利斯感到失望的是,驻守石桥的法军第1伞兵营夜战中并未遭到北越军队的猛烈进攻,但一天前北越武装在北岸发动的突袭让他们失去了主动出击的胆量,竟面对友邻部队危难中的求援无动于衷,而他们巩固占领的临时机场最终也只是用于转移伤员和撤离伞兵部队。
第57章
真正的灾难(1)
  “……忠诚而勇敢的法兰西战士,你为上帝而战,胸怀坦荡,上帝将宽恕你犯下的一切罪孽,你的灵魂将得到安息……阿门!”
  插着木制十字架的土堆前,随军牧师用仁慈宽怀的语调为亡者祷告,同伴们摘帽默立,深深哀悼逝去的战友。清风拂过,莱格利斯少尉转头张望,周遭的景色依旧,却果然没有了昨日的安详宁静,满腹怅然更是无处倾诉。经此一战,他所在的伞兵排战斗减员近半,失去的战士可不是从新兵营随便拨拉几个就能够顶上的。要成为一名合格的伞兵,必须经受一系列的技术、战术和心理训练,期间的淘汰率位居各兵种之首,而且经过六次跳伞方能够获得真正的伞兵资格——这还只是最基础的门槛。在如今的法国空降部队,约有五分之二的人参加过对苏作战,这些人在残酷的欧洲战场上磨砺了胆量和意志,心理素质和战斗技巧都优于普通士兵,他们是法国的宝贵财富,然而就在过去的十几个小时里,许许多多这样的官兵在北越武装不按套路出牌的“乱战”中阵亡,被一些连基本枪械保养都不懂的对手干掉,这是一件多么悲哀的事情……
  恍惚之中,莱格利斯在原地矗立许久,就连洛朗军士走到身旁也没有注意。
  “长官,中校他们快到了!”这位下属兼老友提醒说。
  莱格利斯失魂落魄地转过身,远远望见一支长长的队伍沿河而来,队伍里的人大都耷拉着脑袋,完全没有了出征前在本土进行阅兵时的劲头,缠着纱布、拄着拐杖、由同伴搀扶以及躺在担架上的伤员更给这支部队蒙上了一层失意的色彩。莱格利斯重重地叹了口气,挥了挥手,招呼麾下幸存的士兵们集合。就在这时,一架飞机带着震耳的轰鸣声从头顶上方掠过,它的高度是如此之低,地面上的人甚至能看到机轮上几近磨平的花纹。只见它继续下降,螺旋桨卷动的气流搅乱了河面上的波纹,继而在围观者担心的注视下降落在了对岸的开阔地带,那里便是第1伞兵营昨天觅得的临时机场。
  运输机的降落势必带来作战补给,带走伤员和安排撤离的其他人员,莱格利斯揣测着失去大部分战斗力的伞兵营应该会陆续撤回后方休整,等待更适合空降作战的机会,在下一次战斗中重新正名。不多会儿,撤离沿河阵地的伞兵队伍来到跟前,领头的正是第2轻伞兵营指挥官热罗姆中校。他的步伐依旧沉稳,只是不见了昔日炯炯有神的目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黯淡失落的眼神。见到莱格利斯及其麾下的17员残兵,中校脱离队伍在侧旁稍停。与莱格利斯相互敬礼之后,他开口道:“感谢你们,年轻而英勇的士兵们,你们的表现为法国伞兵挽回了一些颜面。在此,我谨代表洛林斯将军向你们致敬!”
  转头看见那些新填的坟堆以及挂着钢盔的十字架,热罗姆中校用右手划了一个十字:“愿他们的灵魂得到安息!”
  在这个过程中,莱格利斯几乎一言不发,待中校下达了指令,便默默带着士兵们加入到队伍末尾。在北越军队已经趁夜渡河的情况下,用伞兵部队继续固守河流南岸俨然失去了意义,他们的阵地转交给了外籍兵团,长长的队伍继续溯河而上,直至跨过石桥抵达河流北岸,在距离临时机场不远的草地上停了下来。
  面对众人的质疑,热罗姆中校的参谋官给各连排带来了解释:“我们得到的命令是在此集结,伤员先行转移,其余人员依次撤离,大家耐心等候吧!”
  由广平推进而至的陆军部队接管了石桥防务,原先驻防石桥的第1伞兵营所部也垂头丧气地在机场旁等待撤离。过了不久,第4轻伞兵营也步行而至,从他们的人员情况来看,昨晚亦遭到了北越武装的攻击,人员、装备以及信心皆蒙受了沉重打击。如此看来,5个精锐的伞兵营踌躇满志地投入战斗才一天,竟然已有三个营失去了正常战斗力,结果之惨淡恐怕是超出大多数人意料的。
  率先降落的美制C47在卸下物资、装上伤员之后,复又在震耳的轰鸣声中起飞离开。余下的法国伞兵们翘首以盼,希望己方飞机能够尽快将自己带离这块充满伤心回忆之地,然而这座临时机场的先天条件并不如人们想象的那么好,第一架飞机起降时就已经在草地上留下了深刻的印痕,这意味着越大的飞机起降越困难。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里,仅有两架C-47从南方飞来在此停留,它们的运载量加起来也就相当于之前一架C46。于是,只有为数不多的伤员得以离开,大多数伞兵们仍在苦苦等待。
  在另一阵机械轰鸣声中,法军地面部队的坦克出现在石桥南岸,重量轻的“斯图尔特”毫无顾忌地驶过石桥,但战斗全重达三十多吨的“谢尔曼”就只能绕路前往五公里以外的水泥桥通行了。见到配坦克的机械化纵队,在机场附近集结的法国伞兵们心情已经完全踏实下来,在他们的观念里,北越士兵的进攻再疯狂也敌不过坚硬的钢铁和炽烈的炮火,自己昨晚吃亏就吃亏在轻装战斗,别说坦克,就连装甲车也没有一辆。
  随着法军地面部队源源不断抵达宋河,先期抵达的排头部队继续向北挺进,坐在临时机场旁等待撤离的伞兵们不久便听到远处传来的隆隆炮声,大部分人都以为己方地面部队在坦克炮火的支援下进展顺利,然而及至午后,一些不好的消息经由地面部队传来:由于北越武装大量使用地雷和炸药,法军先头部队在宋河以北的丘陵地域进退不得,更糟糕的是,北越反抗军的作战方式和欧洲战场上的正面交战有很大不同,他们的主力部队虽已撤过宋河,但在广平与宋河之间仍埋伏战斗力强悍的游击部队,他们利用丛林掩护频频袭击法军地面部队的辎重车辆,甚至就地伏击法军支援部队,这导致经陆路推进至宋河的法军部队正常作战供给受到威胁,从水路增调补给既耗费时间又无法保证部队继续向北推进。处处分兵的法军指挥部愈发感到兵力捉襟见肘,至这日黄昏前,他们的一纸命令打破了伞兵们脱离苦海的亟盼——第2、第4轻伞兵营暂时合编为第17机动战斗纵队,负责保护C3公路宋河以北段。
  刚一开始,由于法军前锋部队在丘陵地带受阻,需要伞兵们保护的公路不足10公里。有了前夜的教训,指挥官们决定将700多名伞兵分成5个战斗组,每组百余人,额外配备战斗车辆若干,并在靠近公路的高地或开阔平地构筑防御工事。血淋淋的教训使得法国伞兵们彻底摒除了心中的侥幸,抵达防御区域时夜幕已经降临,他们顾不上吃晚饭就投入到挖掘战壕的工作当中,人人竭尽全力,不必军官们要求,他们自己就能够按照严格标准挖设工事。及至晚上10点,5个战斗组皆已在指定区域构筑好环形防御工事,机枪、迫击炮和弹药悉数到位,协调友军部队增派的十数辆装甲车也已抵达战斗位置。
  入夜之后,前线的战斗非但没有平息,反而一阵接着一阵,枪炮声时而密集、时而零落,时而来自东北方向、时而从西北方传来,感官上让人觉得北越武装神出鬼没、无处不在。从法军地面部队传来的消息也时好时坏:法军坦克部队突破北越军队防线,双方部队在某处展开激烈战斗,北越军队败败,法军坦克部队在追击途中遭到埋伏导致沉重损失,北越军队投入苏制坦克作战,北越军队使用坦克的消息被证实是误传,法军坦克部队突破敌人纵深防线……这些消息时而令法国伞兵们欢欣鼓舞,时而让他们心惊肉跳,以致于一个个心神不宁、难以安眠。
  与同伴们坐在辛苦挖掘的战壕里,莱格利斯往每一个弹匣里填满了子弹,在每一个顺手位置放了手雷,并且每隔一段时间就起身观察一次,但这些举动并不能让他内心真正踏实下来。前一日的战斗场面还历历在目,北越武装阴狠狡猾的进攻战术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惧怕——这里的战壕深度是足够了,但少了木条加固,挨上几枚炮弹或是手雷就可能出现坍塌;这里的枪弹火力足够密集,附近还埋伏了两辆装甲战斗车,但北越武装可能用四面八方的进攻抵消守军的这些又是。更要命的是,传言中北越军队已经用苏联武器装备了最精锐的几个团,普通装备的北越军队况且如何骇人,学会驾驭新式武器的抵抗者又会有怎样的惊人表现?精锐的法国伞兵之所以被派遣至此,是因为法军指挥部认为宋河地区将成为当前战场的关键所在,如若北越方面对战场重心的理解与之一致,他们很可能将最好的部队派到这里,而一旦供给不畅的法军地面部队遭致挫败,轻武装的伞兵部队恐怕又要被推到战斗一线!
第58章
真正的灾难(2)
  毫无征兆的情况下,从阵地西南方向传来的巨雷让包括莱格利斯在内的法国军人们大吃一惊,刺眼的光焰瞬间映照着一张张惶恐不安的面孔。人们不难从方向和距离上判断,猛烈的爆炸发生在跨河的石桥那边,最不幸的事情将是他们与后方的联系大受影响,作战补给需要多绕好几公里的路从下游桥梁运抵,撤退的道路也一样变得复杂而危险。
  在战地电话线路已经铺设的情况下,阵地上的指挥官很快得到了确凿消息:石桥被北越军队炸毁,工程部队将在最短时间内就地搭建一座便桥。
  显而易见的是,后半句话根本无法安抚人们心中的不安,北越军队袭击并破坏了石桥,这意味着他们并没有像一些乐观消息所描述的那样大败而走,凭借树林和夜幕的掩护,他们神出鬼没、无处不在,如同狡猾而凶狠的狼群,在暗处窥视着自己的猎物,耐心等待时机以发起致命一击。
  就在莱格利斯和他的同伴们茫然不知所措的时候,一位个子不高的中年军官从战壕北面走来,用沉稳而有力度的语调说:“嘿,青年们,不必惊慌,在印支半岛,你们会渐渐适应这里的特殊环境,潮湿的天气、稠密的树林、独特的米饭以及……难缠的对手。他们就像是擅长游骑战术的蒙古军队,只不过没有蒙古马,能够在林中飞快地穿行。看清敌人的伎俩,这些就没什么可怕了,他们其实有很多弱点,绝非不可击败!他们多数人都使用落伍的手动步枪,极度缺乏弹药以及重武器,他们赢得胜利靠的是突然的近身攻击,每战伤亡必定是数倍乃至十数倍于我方;他们的士兵很有勇气,但缺乏现代作战的技巧,只懂得几种简单的、源自动物本能的战术。不论在任何时候碰到他们,我们只需要记住一点:镇定。把他们看成能直立行走的狼,我们要如何对付狼?那就是狠狠的打,用猛烈、精准、稳定的射击打垮他们,在击退他们两三次进攻之后,你们就会发现他们害怕了,畏惧了,不敢再出现在你们面前,夹着尾巴溜到别处去了!”
  莱格利斯诧异地望着这名军官,他佩戴着一枚荣誉勋位团军官勋章,这是拿破仑在1802年建立的法国最高勋章系列,只有为法兰西做出突出贡献之人才有资格获得。这位军官戴着一定贝雷帽样式的便帽,佩陆军少校军衔和装甲兵臂章——看来他效力于为伞兵提供支援掩护的那支装甲部队,而且在越南战场呆了相当一段时间,跟北越武装交手的次数不少。
  这位不知名的少校语言固然豪迈,可伞兵们所受的触动似乎并不深刻。在同样一支军队,兵种与兵种之间千差万别,装甲部队就像是古代的重骑兵,在战场上冲锋陷阵、风光无限,战车的坚固外壳为他们提供了额外的信心来源,相比之下,伞兵们需要更多的勇气和意志来支撑自己,他们一旦进入战场往往处于敌人的包围之中,因而更加谨慎和悲观。
  “固守你们的阵地,握好你们的武器,敌人不过是……”话还没说完,传令兵便从阵地另一侧跑来,他拘谨而严肃地传达着上级的最新命令:抽调部分连排前往石桥协助友军防守。从番号来看,这些部队的兵力占到了防御力量的三分之一。
  以不足两百士兵加上少量装甲车防御一处野战阵地,官兵们的信心原本就不够充足,削减三分之一的兵力可谓是雪上加霜,而从阵地前往石桥有三四公里的道路,沿途虽有其他防御阵地,但面对北越反抗军这样的敌人,离开阵地在稻田和树林之间的道路行军,尤其是在这样光线微弱的夜晚,被抽调部队的军官和士兵们莫不失望至极——队伍终究排整起来,而当隐蔽在阵地附近的三辆装甲车相继发动并加入这支调往石桥的队伍时,留下来的人心中侥幸顿时荡然无存!
  莱格利斯呆呆地看着调离部队沿着道路向石桥方向移动,此时他内心充斥的并不是单纯的忧惧,而是与茫然、失望、虚乏参杂在一起的极其复杂的情绪。就在这时,热罗姆中校,这处阵地的作战指挥官,带着缺乏信心的威严在阵地上作了一圈巡视,他越是一言不发,军官和士兵们越是心里没底,越觉得自己是迷失在危险地域的孤独羊羔。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伞兵们开始忍受着加倍悲观的煎熬,前线的动静依然时而亢奋时而低迷,有时持续半个小时基本上听不到枪炮声,而他们所守护的道路还保持着通畅,时不时地有运载伤员的车辆从前线返回,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了午夜。将近凌晨一点时,前方道路出现了徒步的撤退人员,他们的状况看起来很糟,用“丢盔弃甲”来形容正是恰当。数以百计的步兵狼狈不堪地往石桥方向撤去,他们之中并没有人奉命或自愿留下来加强伞兵们的防守,莱格利斯周围开始出现骚动,他听到隶属于其他连队的一些伞兵在讨论撤退问题,甚至有军官和士兵们大声争论的情形出现,这支临时混编的部队正从军心浮动向失控、哗变边缘滑去。不等热罗姆中校或是其他军官站出来改善局面,北面不远处焰光闪动,枪声和爆炸声暴雨般袭来,临阵撤退不仅是军法和道德不容许的行为,冒然离开阵地的可怕下场促使伞兵们冷静下来。传令兵很快带来了明确的坚守指令,军官们渐渐摆脱惊惶情绪的控制回归角色,他们带领并督促士兵们做好随时战斗的准备。
  和以往一样,北越武装的进攻迅速而勇猛,沿着道路撤退的法国步兵们根本无从抵挡他,撤退很快演变成混乱的奔逃,战斗也像是点燃的导火索一样沿着公路蔓延,莱格利斯他们很快就能用肉眼看到法国步兵的仓惶抵抗与北越士兵的凶悍进攻。法军的撤退队列中参杂着运输卡车和装甲车,它们的存在成为步兵们抵御北越军队进攻的支点,然而北越士兵熟练使用爆炸物和燃烧物将它们一一摧毁,蜿蜒的道路上到处是一闪而过或是持续存在的火光。在来不及向后撤退的情况下,许多法军步兵离开道路向伞兵们的防御阵地奔来,兵员的充实本该让伞兵们感到高兴,但北越武装狂风暴雨般的攻击已经让他们无暇思考其他。在步兵们灰头土脸甚至两手空空地来到阵地之后,伞兵们毫不客气地支使他们拿起武器或协助作战。
  尽管法国伞兵们构筑的阵地有着全向的防御火力,战场上的混乱局面和重创法军的意图还是让北越武装的指挥官决定进攻。这一次,他们采用了符合标准的作战流程:火炮攻击、机枪压制、步兵冲锋。或许是利用了刚刚从法军手中缴获的火炮,或许是用上了先前有所保留的炮兵,北越军队让法国大兵们尝到了被“野蛮人”炮击的滋味。炮击时间不长,准头也勉勉强强,但是炮击的阵势还是让莱格利斯们既意外又惊慌,而随后的迫击炮轰击更对他们造成了实质性的威胁与杀伤。在轻重机枪的掩护下,数百名北越士兵从正面道路和侧后稻田两个方向同时发动进攻,施加给法国伞兵们的心理压迫空前之大,让人感觉进攻方完全有可能一鼓作气地攻克阵地!
  逆境之中,法军伞兵们如同触底的弹簧,以背水一战的心态爆发出了惊人战斗力,他们的阵地俨然变成了死神镰刀上的疯人,任何敢于靠近它的北越士兵都逃不过血溅三尺的命运。伞兵们几近疯狂地开枪射击,同伴们被敌人的枪弹击倒,其余的也毫不减速的继续开火,密集的枪弹辅以持续的迫击炮射击在阵地前方构成了一个无形的绞肉机,用骇人的速度吞噬掉了大批投入进攻的北越士兵。触目惊心的战斗场面和难以忍受的伤亡让北越军队的指挥官迅速调整战术,进攻的士兵迅速后撤,而法国伞兵们仍在射击,他们毫不吝啬地将枪弹倾泻到那些已经倒下的北越士兵身上,就像是辛勤翻犁田地的农夫……
  北越军队暂时停止了对法军警戒阵地的攻击,但道路上的战斗还在继续,从前线后撤的法国步兵们在意外而又无奈的情况下蒙受着对手野兽般的撕咬,就地坚守的团队越来越少,直到一队从前线后撤的法军坦克沿着道路抵达这一区域,局面才有所好转,幸存的法军步兵们纷纷聚拢到坦克纵队周围,在坦克火力的保护下缓缓撤离,他们中不断有人被远处射来的枪弹击倒,但大多数人还是得以逃脱险境。当这支队伍从阵地前方经过之时,伞兵阵地再度出现了分歧,那些临时避难的步兵们基本上都选择了加入撤退队伍,对于伞兵们而言,这很可能是他们最好的撤离机会,但指挥官恪守职责的决定让他们中的许多人大失所望。留下,也即意味着在天亮之前的四五个小时里,他们很可能要面对更为残酷和血腥的战斗,濒于全军覆没的悲惨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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