谜踪之国(精校)第2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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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测绘人员惊得呆住了,因为“坐标”不会有误,这段数据显示“伊尔-12运输机”迫降地点,是位于“库姆塔格沙漠”和“罗布荒漠”之间的无人区,与此前估计的地点相差几百公里,也就是说在众人失去意识的短短一瞬间,“伊尔-12”已由东向西横穿了库姆塔格沙漠。航空事故大约发生在正午12:30分前后,所有配带的手表人员,都发现自己表盘上的时间永远停留在了那一刻。
  第八话
迫降在库姆塔格
  由于手表和计时器全部损坏,使得众人对“时间”的判断失去了准确依据,只能凭人体自身的生物钟来分析情况,在与总指挥部联络之后,推测这架运输机,至少在沙漠上空消失了一个小时,“伊尔-12运输机”在航行过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它在万里无云的高空遇到的又是什么?在唯物主义者的世界观中,没有绝对的科学依据可以完全解释这一现象。
  这场诡异的航空事故,直到许多年后也无法判断真实原因,只能暂且排除掉“时间”因素,在报告中估计了某种可能性:1949年的时候,有一架从重庆飞往乌鲁木齐的飞机失踪,大约过了十年的时间,有人在罗布泊东部发现这架飞机的残骸,搭载的人员已全部死亡,它也是突然改变航向,坠毁在了一个根本不可能经过的“区域”。
  类似的事故还有几起,因此推测这架“伊尔-12运输机”在高空遇到事故之际,正值晴空万里,天上却有雷暴般的声音发出,这说明乱流冲撞形成了“气穴”,也称“晴空湍流”或“怒云”。“晴空湍流”是由乱流相互冲击形成的巨大波动旋涡,它无影无形,没办法事先预测,驾驶员更不可能用肉眼对它进行准确判断。
  或许在“塔克拉玛干、罗布泊、库姆塔格”辽阔地域的上空,就存在着“晴空湍流”,机上乘员感觉到有一瞬间失去了意识,很可能是种错觉,实际上在此期间,这架“伊尔-12运输机”已被高空气流推到了库姆塔格大沙漠西端。
  胜天远有丰富的荒漠探险经验,作为考古发掘队的指挥员,他认为迫降点距离罗布泊荒漠西南边缘已不算太远,凭借现有装备和地图,仍可徒步前往预定行动区域,继续执行任务,只留下伤员和空军机组乘员在迫降点等待救援。
  上级首长回电指示:“你们对目前情况的评估基本准确,主动权仍在你们手中,荒漠里困难危险较多,望设法予以克服。”
  胜天远确认了上级的命令之后,安排好伤员,带上装备率队进入了茫茫荒漠,但是在翻越“大沙坂”的时候,他们遭遇恶劣气候,行动被迫中断,胜天远也不幸在荒漠中染上了重症,回到北京之后没多久就去世了。这一系列的事件是偶然?还是必然?就看你从哪个角度去理解了,或许冥冥之中真有一种无形的可怕力量,在阻止人类揭示那些早以消逝在沙漠中的过去。
  而刘坏水因为在“伊尔-1运输机”迫降过程中撞断了肋骨,没能随队继续行动,现在想来真是庆幸不已。刘坏水对司马灰和罗大舌头说:“看来我刘某人这辈子是没有坐飞机的命,今后就是有人拿大枪顶着我脑门子,我也不敢再坐那铁鹞子了。”
  刘坏水也看出司马灰的心思,便又说:“八老爷,我看您二位对胜老板的事还挺上心,许不是有过什么交情?我这正好有个门路可走。”
  前几年在国家领导人的关注下,考古部门成功组织了“长沙马王堆汉墓”发掘工作,出土了大量珍贵文物,并有一具保存完好的汉代女尸,这具两千年前湿尸的发现震惊了世界,《人民日报》、《光明日报》、《解放军报》都以头版头条,配发大幅照片的形式进行了报道,所以由打今年开春以来,又有几个被批倒批臭的反动学术权威得到释放,暂时恢复了工作,只不过帽子还没摘,其中有一位考古兼地质学家宋选农,以前是胜天远的同事,俩人私下里交情很深,但这宋教授的学术头衔现在是没人称呼了,因为是个秃脑门子,所以大伙都给他起了个绰号叫“宋地球”。
  胜天远身边有本工作笔记,向来秘不示人,里面记录着他考古探险生涯中的全部重要事件。临终前,胜天远在病床上将这本册子封在档案袋中,托刘坏水转交给宋地球,并嘱咐刘坏水千万不要偷看里边的内容。
  宋地球当时正在甘肃出差,回来的时候胜天远已经死了,后来刘坏水亲手把工作笔记交到宋地球手里。宋地球翻开第一页的时候,刘坏水偷眼看到写有“楼兰妖耳”四字,也不知是何所指,而宋地球则显得很是惊诧:“这个胜天远,胆子也太大了……”他从头到尾匆匆翻看了一遍,就当着刘坏水的面点了盆火,将这本笔记一页页扯开,全部烧成了灰烬。
  事后刘坏水出于好奇,也曾问过几次,可宋地球却对这件事守口如瓶,反而每次都要告诫刘坏水:“咱们有保密制度,不该问的不要多问,不该看的也不太多看,知道的太多了对刘师傅你没有半点好处。”
  刘坏水可不想引火烧身,只得罢了这个念头,未作深究。
  文革开始后,宋地球没少受罪,一直被下放到了农村参加改造,今年夏天才给放回来,并安排到一支测绘分队主持工作,他们的主要任务是去新疆寻找金矿。罗布泊荒漠西南端,库鲁克大沙坂一带,曾有一条神秘的“铁板河”,历史上有南北两条铁板河,其一绕经楼兰,沿途都是犬牙交错的盐壳,以及奇形怪状的雅丹;其二发源于阿尔金山,是从沙山上空流过的“浮水”,在许多描述山脉水法的地理着作中,认为南北铁板河是贯穿连通的一条河流,其实两者之间没有任何关系。
  随着日益恶化干旱的环境,“浮水”早就被荒漠狂沙吞噬了,按照地理古籍记载,“铁板河”河床里有沙金,地下甚至还有巨大的“金脉”,可那地方属于地图上的空白区域,一年四季风沙不断,条件极端恶劣,也无法进行空中测绘,只有精通先秦地理着作的专家,才能带领测绘分队找到消失无踪的“金脉”。目前仅是初步定位,只针对“铁板河”具体地形及经纬度、海拔等数据进行测量,然后才会将图纸交由“物探、化探、钻探”等不同大队做进一步详细探测。
  宋地球学识广博,文革前身兼行政要职,他不仅熟知古西域历史,也是地质和生物化学方面的专家,但大多是书面上的东西,纸上谈兵还成,真要让他进了风沙肆虐的大漠戈壁也照样发懵。据说胜天远在1963年带领的队伍,便是计划前往“铁板河”沿线,宋地球将继续接任当初没有完成的那项工作。
  刘坏水解放前曾多次深入回疆大漠,协助英国探险家寻找“圆沙古城”,干了不少出卖国宝的缺德事,宋地球得知此事后,就让他作为自己的助手,一同前往罗布泊荒漠。
  刘坏水虽然只是勤杂工的待遇,但工资多少无关紧要,也从不指望那二十几块钱糊口,在“工农兵领导一切”的口号下,他这工人阶级的头衔成了保护伞,趁机搂了不少好东西。刘坏水曾用一三轮车白菜换了对元青花大瓷瓶,晚上做梦都能乐醒了,哪有心思去戈壁荒滩上遭那份罪。
  刘坏水又通过内部渠道了解到——宋地球在劳动改造期间,仍然不断给上级写报告,申请带领测绘分队前往大漠戈壁的原因,正是与他看过胜天远所留的“工作笔记”有关,所以刘坏水推测这次的行动,绝不仅仅是测绘“铁板河”那么简单,但再详细情况他就探听不出来了。
  只是刘坏水也不敢把宋地球得罪透了,这年头就怕检举揭发,万一宋地球把刘坏水的所作所为抖落出来,就算缺乏真凭实据,也够刘坏水吃不了兜着走的,如果再牵扯出别的问题,即便有十个脑袋也都得搬家,所以就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迟迟没有动身。刘坏水今天见着司马灰,就声称自己上了岁数,这身贼骨头恐怕进了荒漠就再也出不来了,而司马灰是“金点真传”,精通相物古术,尽可以胜任这份工作,只要是他刘坏水保举的人,宋地球必是刮目相看,而且按照国家规定,出野外每天有一块钱的补助,一个月就有三十块钱,加上每月二十八块五的工资,对普通人家来说可也不是小数目,刘坏水又许诺,要是司马灰和罗大舌头愿意替他走这一趟,他个人还愿意再拿出三百块钱来作为答谢。
  司马灰并不确定胜天远留下的工作笔记当中,有没有提到“绿色坟墓”的相关线索,如今了解内情的人恐怕只有宋地球了,但听刘坏水所言,因为涉及到某些保密条令,想直接从守口如瓶的“宋地球”嘴里打探消息也不容易,看来此事不能急于求成。
  另外司马灰和罗大舌头也觉得,继续在黑屋混日子实在没什么意思,借机去看看大漠戈壁上的风光倒也不坏,他又看出刘坏水也是急着求人,否则不会往这里边倒贴钱,眼下正是一个狠敲竹杠的机会,不反切这老油条一刀更待何时?便开出条件说:“刘师傅,念在咱们两家累世交情的份上,您这忙我不帮谁帮?但您刚才说的价码可不成,因为话里话外我听出来了,您说的这是趟武差事,稍不留神就得把小命搭进去,所以三百块钱门儿也没有,我和罗大舌头一人三百,另外还得再加上那件火耗子皮袄,您要是不愿意就当我没说,反正我这没二价,少一个大子儿都不成,这年头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活人满大街都是,您瞅着谁合适就找谁去。”
  刘坏水听罢,咬着后槽牙说道:“八老爷,这回该轮到我服您了,您这叫倒扒皮啊,也忒狠了点儿。”
  司马灰道:“刘师傅您太抬举我了,不过倒扒皮这个词很不雅,咱这叫好拳不赢前三手,自有高招在后头,你我今后互相学习,共同进步吧。”
  罗大舌头则是一脸坏笑说,刘师傅,我们这不都是让您老人家逼的吗?这年头情份才值多少钱一斤?我罗大舌头今天才他妈知道什么叫趁人之危。行不行你就给句痛快话吧,这顿炒疙瘩算我请了,咱们买卖不成仁义在,交个朋友嘛。您要有事就赶紧走,等您走了之后,我们也得找地方打电话,到时我拿着电话就说:“喂……公安局吗?我要向你们举报一个坏分子,这个人叫刘淮水,对,文刀刘。此人趁着破除四旧的机会在街上打鼓,拿三轮车拉着白菜换文物,显然是对社会主义制度心怀不满,反动气焰极其嚣张,还混进了考古队充做临时工,你们要不相信,可以先抓起来审一审,再到他家里搜一搜,如果确有其事,该毙就毙,用不着手软嘛,你们的工作原则不就是即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放过一个坏人吗?”
  刘坏水一听这话吓得脸色都变了,嘴里再也不敢多说一句废话,而且他实在想不出比司马灰更合适的人选了,换旁人毕竟过不了宋地球那一关,只好忍痛应允,直接带着二人去找宋地球。
  宋地球是个圆呼脸,面容慈祥,再加上额顶秃了一多半,看起来确实像个“地球仪”,他戴着副近视镜,眼镜腿折了就拿橡皮膏胡乱裹了几圈,刚在北大挨完了批斗,家里被抄,房子也给封了,可回到单位还不敢耽误工作,忙着整理出差要用的东西,开门迎进众人,先听刘坏水介绍了事情经过。
  刘坏水将司马灰和罗大舌头冒充成自己的徒弟,那时候师傅夸徒弟,除了说学过什么手艺,还要着重讲品德:“为人光明磊落、言语周正、经过手艺、勤俭谨慎、公平正直、礼仪在造、推多取少、总经亏己利人,五湖四海闻名。”
  宋地球仔细端详了一番司马灰和罗大舌头,有些疑惑地问道:“这相物的古理可是门学问,在用途上要比山经水法实际得多,只是历来伪多真少,我也从来没有接触过,所以你说你们懂,我无从判断真伪,但我研究过旧社会的《海底》,旧时所言金点为相,绿林为将,将相合称文武,这两者是从不分家的,既然得过文武先生真传,肯定要熟知《海底》,我就先问问你,什么是江湖?江湖姓名字号?”
  司马灰心想:“真没看出这秃脑门子还懂《江湖海底眼》,原来被革命群众打倒的反动学术权威中,倒也有些像样的人物。”这套五湖四海半部金刚经,司马灰在睡梦中也能倒背如流,于是答道:“眼为江,口为湖,江姓龙名元直号主波,湖姓长名优龙号聚流。”
  宋地球接着问:“日月姓甚名谁?”
  司马灰答道:“日姓孙名开字子真,月姓唐名卫字大贤。”他听出宋地球知道的似乎也不多,心想别等你问了,今儿让你这老小子见识见识什么叫“海底”,当即一路向下盘道:“江湖日月为九州,八大神仙过九州;九州之内皆兄弟,高下三等俱是友;南京淹了我不怕,北京旱了我不愁;你有金银堆北斗,我有手艺过春秋;白天不愁君子借,夜里不怕小人偷;我这手艺独占鳌头、两朵金花、三元及第、四季发财、五子登科、六合同春、七星拱照、八宝黄良伞、九根金玉带、十全富贵。要问这手艺有多重,二斤十三两五钱四分半①……”
  宋地球向来有识人之能,见这些行话难不住司马灰,便又接着问了几句古西域大漠中的风物掌故。
  司马灰祖上曾在清末随军平定过新疆之乱,立下旷世奇功,他也听“文武先生”说过不少家门旧事,自然应对如流。
  宋地球喜出望外:“你这机灵鬼可真不简单呐,我收下了。”他又问罗大舌头:“你这大个子……有什么本事或者特长?我看你一身英勇气质,体格健壮过人,就跟那沙漠里的骆驼一样,去部队里当兵也是抗重机枪的料,给咱们考古队背设备肯定没问题,也一起留下吧。”
  罗大舌头自打进门起,就大咧咧搬了把椅子坐下,看到桌上有烟,他也不客气,掏出一根来点上就抽,此刻听了宋地球之言颇为不满,一边喷云吐雾,一边说:“特长?那得看老同志您指的是哪方面了,我觉得体格好并不算什么特长,毕竟这是爹妈所生,毫无技术性可言。要说技术性的特长我倒真有几项,只不过轻易不愿显露,您就拿这抽烟来讲吧,我罗大舌头很喜欢吸烟,从二分钱一包的经济烟,到南洋有名的白金龙,没咱没抽过的,我能一口气连吐八个烟圈,还能让它大圈套小圈,这叫圈中有圈八套连环、环环相扣经久不散。另外我在多年以来的戎马生涯中,还练就了一手点烟的绝技,无论是枪林弹雨、马上步下、地动山摇,又或是翻山越岭钻老林子,都能做到不受任何限制影响,随时随地抽烟,随时随地点烟,而且点烟从来只用一根火柴,不分刮风下雨,一点就着,绝不再使第二根火柴。您觉得这个特长怎么样?”
  宋地球并不喜欢那种老实巴交的后生,如果一个人在家听家长的,在学校听老师的,在单位听领导的,一点都不懂得灵活变通,那就会变得毫无主见,从而失去创造性和敢于独自面对困难的勇气。社会如此复杂,谁说长辈、领导、老师永远都是绝对正确?这种人你怎么能指望他将来有创新有成就?所以他对司马灰和罗大舌头的顽劣言行,也不以为忤,反倒格外看重。当下对刘师傅说:“这两个混小子可都不太好管的,不过我都收下了,咱们现在最缺的就是人手,只要对考古有热情,对历史有追求,政审和接收的事情都不是问题。”
  刘坏水找到司马灰和罗大舌头顶替自己,总算是交了差,他如释重负,赶紧起身辞别。宋地球送走了鬼鼓刘,回屋来又很郑重其事地嘱咐二人:“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们的直属领导了,你们即是我的助手,又是我的学生,一定要听我的话,服从我的安排,努力学好业务知识,明白吗?”
  罗大舌头一瞪眼:“嗬,这说话的工夫就差上辈份了?您是官僚主义还是当领导成瘾?不过我们即是有组织有领导的人了,那今后当然应该吃规矩饭,说规矩话,办规矩事,没错吧?但是我说老宋啊,听外边的传闻,都说你是位行政十三级的老干部了,虽然被扣了帽子挨过几次批斗,但回来之后还是照样办公室一坐,走到哪都有小汽车接送,屁股后头一溜烟。跟在你手底下混的人,最起码也得享受正科级待遇,拿十七级工资不是?否则简直是给咱社会主义祖国和您这当领导的脸上抹黑啊。”
  司马灰说:“罗大舌头你要是不懂就别胡说八道行不行?什么领导不领导的?那都是修正主义错误路线统治下的工作时期,那时候的单位就像一棵大树,咱们都是爬在树上的猴子,往上看全是领导的屁股,往下看全是下级的脸,朝左右看又都是耳目。现在这种错误路线早就遭到了批判,咱跟老宋以后就不是外人了,他总不至于想让咱俩趴在树下看他的屁股吧?”
  罗大舌头不以为然:“只要给开十七级工资,让你看看领导的屁股又算什么?再说人家当领导的爬树也不可能光着腚啊,他总得穿条大裤衩子吧?”
  宋地球哭笑不得,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带上这俩坏小子在身边,真不知道是福是祸,毕竟这次的任务非比寻常,是要前往西北方绝远之地。那里属于“罗布荒漠”二十万平方公里无人区,它永远笼罩在恐怖的死亡面纱下,寸草不生,鸟兽全无,除了风灾鬼难之外,只留存着千年的传说、千年的谜。
  
  (第一卷完)
  
  ※※※
  〖①二斤十三两五钱四分半:《江湖海底眼》中以二字为日月或天地,十三代表南七北六一十三省,五钱四分半指“五湖四海只取其半”。〗
  第二卷
蒸气流沙
  
  第一话
三十四团屯肯农场
  自从时间进入二十世纪以来,全世界范围内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剧烈震荡,这是个充满矛盾、冲突和变革的年代,同时也是社会文明损毁最为严重的年代,短短几十年间就已连续发生了两次世界大战,死亡人口总数在一亿以上,越南战争和第四次中东战争余波未尽,对这个世界而言,1974年依然是血腥的一年。
  这一年初秋,司马灰和罗大舌头跟随宋地球,抵达了荒漠南端的边缘地带。“罗布卓尔荒漠”二十万平方公里地辽阔区域,处在塔里木盆地与甘肃大戈壁之间,北临库鲁克塔格,南接阿尔金山,一度是繁荣的丝绸之路咽喉要冲,存在过昌盛的楼兰古国,如今驼队渐行渐远的背影早已消失不见,驼铃呜咽的旋律也都被狂风吹散,只剩下一片萧索,满途黄沙。
  孔雀河北岸最东边,曾是“惊天第一爆”的实验基地,因此荒漠东北部,包括楼兰等的在内的大部分区域,在当时还被划为军事禁区,未经批准不能擅自出入,而在荒漠遥远的南端——库鲁克沙海边缘,受阿尔金山融化雪水灌溉等有利因素影响,使得附近仍然存在几处农牧混合区。这支测绘分队进入荒漠前的最后一个“补给点”,就是位于若羌与巴什库尔干之间凸出部的“三十四团屯垦农场”。
  当年解放新疆的部队是“西北野战军”,也就是“第一野战军”,在大规模的战争相继结束之后,恢复发展和生产建设成为重点,随着国家领导人一声令下,数十万作战部队集体转业为生产或工程部队,他们开垦了大片沉睡千万年的亘古荒原,那些地方至今还留有许多以部队番号命名的农场,建设在巴什库尔干附近的“三十四团屯垦农场”仅是其中之一,与它相对临近的一个场区,是西侧的“若羌县胜利六场”,双方直线相距一百八十多公里。
  “三十四团屯垦农场”虽在名称上挂着团级,却由于该地区沙漠化日趋严重,刚开始还能看到点希望,可当人们与风沙反复搏斗了数年之后,终于认定这地方已经不适合开垦农田,于是大批人员陆续南撤,如今只剩下几十个简陋的“地窝子”,男女老少加起来不过百十号人,规模顶多相当于生产建设兵团下属的连级建制。
  三十四团农场成员大多为知青,还有部分屯恳落户军人的家属,他们每天的日常工作,主要是维护和守备“泵站”,这座两层小楼高的“9号泵站”,是“三十四团农场”中唯一像样的房屋,也是荒漠边缘的地标性建筑。这一带的地质结构,并不适合开凿盆地边缘常见的“坎儿井”,可是利用水泵能够抽出很深地下水,水质出奇的好,入口甘甜清凉,在天旱缺水的时候,当地牧民们都会不辞辛苦,赶着牲口前来取水。
  站在“9号泵站”顶部插有红旗的至高点,可以向南眺望一片片延伸到天际的秃山以及高山上零星的白雪,向北属于广阔无垠的库鲁克沙漠,东边则尽是戈壁荒滩,纵深处为“沙漠、荒漠、沟谷、戈壁、盐壳”多重地貌复合,古称“黑龙堆”,又名“大沙坂”,那里常年遭受漠北寒风侵袭,灾害频发,数百公里之内不存在任何生命迹象。早在遥远的汉唐时期,人们还只能以驼队作为主要运输工具,很难穿越这片广阔的死亡之海,因此向来被视为畏途,无人敢过,唐书称其为“风灾鬼难之地”。
  司马灰在前来新疆的路上,曾问过宋地球几次关于“占婆王古城”与“绿色坟墓”的事情。宋地球却始终避而不谈,在其余人员抵达三十四团农场之后,他将众人都集中到“9号泵站”,说是要开个密会。
  宋地球手下仅有四人,除了司马灰和罗大海,另有无线连的通讯班长刘江河,这个浓眉大眼的年轻军人,本是三五九旅进疆时的烈士遗孤,一度被行走于巴什库尔干地区的驼队收养,自幼随养父母到巴州蒙古牧区擀羊毛为生,也懂得套马狩猎,具备荒漠行军经验,十分了解库鲁克附近的地形和气候。
  另一个是测绘分队的胜香邻,她虽然年纪甚轻,胆略才识却无不具备,曾经跟随考察队先后三次进入内蒙古“腾格里大沙漠”,成功执行过特种地形测绘任务。司马灰和罗大舌头都看胜香邻有些眼熟,好像在哪见过,后经宋地球介绍,才知道面前这个姑娘就是胜天远的女儿,也是胜玉的妹子,难怪眉宇之间有些神似,只是出身于高级知识分子家庭,较之胜玉少了一分飞扬,多了一分亲和,精明干练的气质则丝毫不逊。
  当时有海外关系可不是多光彩的事,因此司马灰没对胜香邻提起玉飞燕的事,而胜香邻则根本不知道自己远在英国还有个表姐,她幼年丧父,对父亲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虽然在母亲的干预下,没有继续从事考古工作,但也算是宋地球的半个学生和得力助手。
  司马灰觉得事情不太对劲,就问宋地球,我看咱们这支“测绘分队”的编制,也是按时下惯用的“三结合班子”,由“院校知识分子、技术人员、军事人员”共同组成,可总共才五个人,力量是不是太单薄了?
  宋地球点了点头说:“现在咱们这个小组的人手是少了些,不过在进入荒漠之前,还要会合从新疆克拉玛依等地抽调来的几支分队,加起来也足有几十号人。但我必须再次强调,这次行动将会面临许多难以预期的困难,甚至会有生命危险,如果现在有人想要退出还来得及,我绝不阻拦。”他等了一阵,见无人应声,终于说出了真实情况:根据地理古籍描述,天下分为四极。大概意思是说世界上除了南北二极之外。还另有上下两极,极巅为“珠穆朗玛”,罗布荒漠下黑洞般的深渊,则是“地下之极”,它存在于万古不灭的沉寂之中,自有天地万物以来,就为日月所不照。1901年4月,著名的外国探险家“斯文·赫定”在沙漠中发现了一座佛塔,其中出土的古老经卷里也提到过着“极渊”,经文中以梵禅语将其描述为“无始无终的噩梦”,可惜具体位置至今已经不可考证。
  胜天远在印支等地从事考古探险工作的时候,发现了一些关于“极渊”具体位置的线索。1953年他返回祖国,将这些发现如实上报,果然有一支测绘分队根据他所提供的线索,在位于荒漠西南方的某个区域下,找到了一处形成于主岩体固结时期的“原生洞穴”。
  到了1955年,苏联提供了重型钻探设备和专家团,耗时三年,终于借助“原生洞穴”的天然结构,挖掘了一条直接通往地底近万米的“洞道”,苏联人习惯把地底深渊形容为“地球望远镜”,意同天文望远镜相同,代指用来窥探地心物质的通道,所以这条进入极渊的洞道,就被命名为“罗布泊望远镜”。
  1958年底“罗布泊望远镜”终于被成功挖通,当时有一支中苏联合考察队,在穿过洞道作进一步探索的时候意外失踪,联络中断后,至今也没有找到任何一具尸体,估计已经不幸遇难了,随后中苏关系出现裂痕,苏联专家团撤离的时候,找借口故意炸毁了“洞道”,同时销毁了大量宝贵资料和数据,苏联人在地底发现的一切秘密,都被永远埋在了“罗布泊望远镜”极渊之下,而凭咱们国家目前的能力和设备,还无法进行如此深度的钻探发掘,如今留在地面的废墟早已被风沙吞没。
  胜天远当时并未被批准参与这项行动,可他并未死心,又竭尽全力重新寻找线索,并推测“罗布泊极渊”很可能存在另外一个入口,上级为了查明当年那支中苏联合考察队在地底遇难的真相,批准他带队前往荒漠。但1963年这支考古队,遇到了航空事故和恶劣气候,行动被迫中断,胜天远至死也没能亲自解开“罗布泊望远镜”之谜,只把所有的资料都偷录在了一本工作笔记中,临终前托刘师傅交给宋地球保管,可根据相关规定,这种做法严重违反了纪律,宋地球只好在看完之后将其焚毁。
  但是几年之后,文化大革命爆发,天下大乱,到处都在搞群众运动,“罗布泊望远镜”很快被捅了出来,凡是当年参与过这项行动的人员,都被诬陷成了苏修特务,不过宋地球的老上级对他还是比较信任,在紧要关头将其下放到边远农村,借劳动改造之名加以保护。
  宋地球今年恢复了工作,上级首长指示他接手胜天远的工作,继续带队前往荒漠戈壁,探明“罗布泊望远镜”下隐藏的无数谜团,并搜寻当年失踪的那支中苏联合考察队,但是碍于当前形势,所能提供的资源和条件非常有限,只能当成最普通的考古或测绘工作来进行。
  宋地球则表示:“条件有限不要紧,但特事应当特办,组织上既然让我带队,就应给予足够的信任,探险队的人员就必须由我亲自挑选,宁缺勿滥,外行一个也不能要,否则还不如让我再回去蹲牛棚,如果在行动中出了问题,我宋选农愿意承担全部责任。”
  上级虽然特批了他的请求,可文革开始后各单位人事变动频繁,好多部门都处于“外行管内行”,甚至无人管理的状态,根本找不到合适的人选,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司马灰和罗大舌头顶替了刘坏水,宋地球认为司马灰通晓古术,那都是保命回天的“神策”,此人和罗大舌头又有多年的实际作战及野外侦搜经验,身手矫捷,行事果决,都可以一当十,更重要的是头脑灵活,懂得随机应变,如能得其所助,远比考古发掘队的刘坏水来得可靠,所以期许甚高。
  宋地球也听说了这二人混进考古队的理由,但他对缅寮旧事所知有限,不太清楚“占婆王古城”的历史,在这方面提供不了什么帮助,眼下宋地球所能对众人透露的情况,仅有这些而已,其余的事全部属于保密范畴,只能等到探险队通过铁板河进入“罗布泊极渊”之后,才能告知下一步的行动安排。
  胜香邻事先就知道了这些内情,并决意跟随探险队同行,刘江河也显得很有信心:“上级安排我给探险队做通讯员和向导,是对我的信任,何况除了牧区的几位老人以外,就只有我进过大沙坂,我熟悉那一带的情况,荒漠行军一怕迷路、二怕风沙、三怕断水,这些问题我都能应付,没我引路你们肯定走不到地方,况且小分队也离不开通讯人员。”
  司马灰却没想得这么简单,他以前在缅甸时就曾听说过“地球望远镜计划”,所谓的“地球望远镜”,都是代指近似无底深渊的万丈洞窟,野人山大裂谷两千多米的落差与之相比,根本不可同日而语,怪不得刘坏水打起了“退堂鼓”,原来宋地球这秃脑门子是要组织一支深入地下世界的“敢死队”,这无疑将是一次地狱般的死亡之旅。
  第二话
电石灯
  司马灰听了宋地球所言,便在脑中生出一连串疑问,苏联人钻掘出来的“罗布泊望远镜”,在地底是个什么结构?倘若距离地表万米之深,必然会产生强大的地压,也没有氧气,不可能使任何生物存活,怎会有办法进入其中?它究竟通向什么区域?里面存在着什么东西?1963年那场诡异的航空事故是否与之相关?这类科学探测行动,为何需要宋选农与胜天远等沙漠考古专家担任领队?
  宋地球已经知道了司马灰以往的经历,也清楚其参加考古队动机不纯,但是“罗布泊望远镜”牵涉太深,在时机尚未成熟的情况下,还不能轻易吐露,所以无法直接回答这些疑问,他只好向司马灰和罗大舌头说道:“我希望你们能够无条件的信任我,并且相信到底,时间最终会给出一切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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