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吹灯(精校)第18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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鹧鸪哨好奇心起,让陈瞎子在楼外接应,他自己也拎着枪跟一伙盗众进了铁楼,抬眼四顾,只见一进门的一楼便是正堂,就连里边的地面也是生铁铺的,堂内供着一尊赤足玉像,应该是仙道中的药王,神像不高,大约只有两尺,却是通体莹润,立刻就有几人上前,把药仙玉像从桌上搬下来装入皮囊。
鹧鸪哨看在眼中,心想原来铁楼是处药王阁,丹宫中藏纳丹药的所在也称“露阁”,露阁里存放的肯定都是极珍贵的药料,井底的大桂树应该是为了吸纳阴气,以便保持露阁里的丹丸膏散不会变质,他边走边看,在堂后狭窄的数间铁室内转了一圈。
后室里都是装药的瓷瓶玉坛,有些密封甚固,里面的芝草肉菌药性依旧,其中有一玉函最为显眼,上面有彩绘漆画,都是松鹤仙草的详瑞图案,鹧鸪哨接开函盖,只见函内是若干格子,每一格上都有一个小小的金牌,格中是形态各异的药石。
鹧鸪哨在灯下仔细分辨,见金牌上写着
“狮子螯、蜘蛛宝、蛇眼、狗宝、鳖宝……”之类的字样,全是各种灵物的内丹和结石,这都是大内皇宫才有的名贵药材,就连里面形状最小的蜘蛛宝,也有核桃大小,呈黑色药丸之状,都是罕见罕有的灵丹妙药。
群盗也大多都是识货的,单是装药的器具就已极其昂贵华美,里面的丹丸药石更是价值不凡,当下无不大喜,见了一样就取一样,毫不客气,由铁楼梯往二楼走的时候,雾气渐渐变浓,铁壁又是黑的,昏黄的灯光中看什么都不真切了。
鹧鸪哨提枪挑灯,当先走在前边,刚到二楼,抬脚拨开铁扉,猛见屋中站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那人脸朝屋内,在漆黑的铁房间里纹丝不动,看背影象是活人,可又感觉不到她身上有活人的气息。
专盗古墓的鹧鸪哨那双眼睛是干什么使的?灯影一晃,便已看清那女人竟然一身明人的装束,她脚穿木底弓鞋,身上穿着四种零碎锦料拼制而成的水田服,样式有些象僧人所穿迦纱,外着一套比甲,正是明代女子中流行的水田服。
从明代开始,士农工商军民人等,一概禁穿胡服,大明皇帝诏告天下“衣冠悉如唐代形制”,整体上恢复汉族衣冠体系,所以明代沿用了远在商周时期便有的大襟右衽交领或圆领服饰,明代妇女多穿“霞披、比甲、背子”,在服装颜色上也有极为严格的要求,只能有紫、绿、桃红等浅淡颜色,不可以使用任何艳丽的颜色。
鹧鸪哨明代的古墓盗过不下十座,自然一眼认出这衣服的年代,心中一片惊疑?这自元代起便已陈封的铁楼,门户闭琐严密,好似铁笼一般,恐怕连老鼠都钻不进来,怎么会冒出个明朝女子?她如何进得楼来,会使缩骨法移形术不成?
鹧鸪哨带着群盗上得楼来,那女子只是露个背影站着不动,对一切动静恍如不觉,竟如木雕泥塑一般,黑色的铁窗里流进一缕缕的雾气,那朦胧的身影如同鬼市幻布。
群盗挤在门前都看得呆了,盗墓盗多了果然撞上厉鬼,别看平时挖坟掘墓都不在乎,那是没真正遇上邪门的事情,一想到真有鬼就不免腿肚子转筋,想要掉头逃下楼去,可此时腿脚似乎都不听使唤了,灌了铅似的钉在原地。
鹧鸪哨不管其他众人的反应,提灯上前,突然喝问一声:“是人是鬼?”说话声中,他从后边抬手去拍那身着明代服饰的女人肩头,不料触手之处,竟是空无一物。
鹧鸪哨见有个身穿明装的女人,站在铁阁子二楼一动不动,铁楼地面上有层尘土,并没有什么脚印,看来几百间都无人走动,却是见鬼了不成?他心中冷哼一声,偏要看看这女子有什么古怪,上前两步,抬手就从后去拍那女人的肩头,不料手落下来却是一片虚空。
鹧鸪哨手中落空,急忙闪身退开,只见那女子原本站立的位置,蓦然间升起一片尘雾,在狭窄的楼内飘散开来。
群盗以为有毒,赶紧闭了呼吸,捂着口鼻纷纷躲闪,鹧鸪哨从进这铁楼开始,就觉得药气沉重,惟恐撞上毒烟机关,事先也已加了防备,但那女子被人一碰就立刻轻飘飘地化作一片尘埃,浓得象是雾气,雾状的粉尘里,并没有出现任何异常的气息。
鹧鸪哨手上有土鲛皮的套手,随手在面前的尘雾里一抄,举灯细辨,手套上沾的,竟象是枯碎的纸屑,碎得极是细微,只剩些纸张里的经络痕迹,应该是个精妙的剪纸人,在房中放了几百年不动,纸筋早已枯散,被人一碰就当即化为灰烬了,他心中更是奇怪:“难道这女子非人非鬼,竟是剪纸而成的人形?竟如真人一般,真神工也,可它既然穿着明装,何以会在这座生铁封闭的露房当中?这年代……”
鹧鸪哨在瓶山里连遇许多奇事,凭他博物之学也难推测究竟,在二层铁阁中转了一遭,眼见再无异状,门窗都是紧紧闭锁的,实是难以判断那明代的剪纸人是如何摆在其中的,甚至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眼睛看花了,心下满是疑惑,便转身回到楼下,到桂树下见了陈瞎子,把露房中的所遇之事说了一遍。
第三十三章
雾隐回廊
陈瞎子听罢也觉得出乎意料,搜肠刮肚地想了几遍,也是找不到半点头绪,只好再派人去搜索其余的三处铁楼,或橇或穴,座座都拆得门户洞开,将里外翻了个遍,原来这四座铁楼,却并非是什么储藏大内珍宝的,井底这个洞穴是个密室,而那四座漆黑的铁楼,都是用来藏纳名贵丹药和书册经典的露房,搜刮出许多珍品,光是成了形的合首乌就有十几对,但是再没见到其余三座楼里有什么明装女子的纸形。
陈瞎子见收获不小,且不说那些千百年前的“丹丸膏散”还有没有药性,单是装药的瓶匣之器,也尽是汉唐年间的古物,件件皆是价值不凡,但始终没找到古墓挖出那具被称做“湘西尸王”的老僵尸,倘若就此做罢,终究是让他这盗魁的面子上有些下不来,毕竟已折在瓶山百十个兄弟了。
于是陈瞎子决定继续寻找大藏,在生长尸桂的洞中散开队伍搜索,群盗点着火把驱赶着鸡禽,排成了人墙,在周围一个洞口一个岩缝的详细查找。
随着搜索范围的扩大,逐渐发现这个洞穴里,周围铸了一全钢板铁壁的围墙,形成了一个院落,除了桂树下的四座铁楼,其中还有烧丹的丹室,里面砌着砖炉和风箱,以及一些古代青铜秘器,在一面玉石屏后,是道在内侧锁住的大门。
陈瞎子和鹧鸪哨等人虽是倒斗的状元魁星,但向来只是盗发古冢,丹宫里有不少东西都是平生前所未见之物,心中皆是暗自惊奇,但寻了几遍,并没有发现古墓大藏的踪迹,最后来到玉石屏后的大门前,便命人砸锁撬门,还要再向深处前进。
陈瞎子根据瓶山地型判断,这道门后也许正是通着后殿的底部,但山腹里面地形复杂离奇,“翁城、正殿、丹井”之中都没有元墓的踪迹,后殿被焚烧后就匆匆离开了,那殿中确实有陪葬的马骨、兵器、甲胄之物,看这丹井里的结构如此之深,也许后殿底层也有密室密洞一类的所在,那真正的墓室多半就在附近了。
盗魁陈瞎子让手下人去卸开巨门,他则同鹧鸪哨站在铁壁院落中等候,在当时陈瞎子野心极大,他认为卸岭群盗专做谋反聚众的勾当,在各朝各代都被官府视为“眼中之钉,肉中之刺”,虽然卸岭势力也自不小,可这些绿林盗匪在太平年月里,往往都会成为官兵镇压的主要目标,如今难得遇上回天下大乱军阀割据的局面,正应当扩展势力,渗入“昆仑山”的官面,所以暗中资助了好几路军阀。
而且陈瞎子还到处笼络天下的能人异士,他眼见自己倒斗的本事,似乎比搬山道人鹧鸪哨要稍微逊色半筹,所以早就有心拉拢搬山道人入伙,有鹧鸪哨这种手段高强的人做为左膀右臂,他就可以腾出手来专心经营军阀势力,那何愁大事不成?但此人一向独来独往,眼界极高,得让他入伙可并不简单。
趁此间歇,陈瞎子便想同鹧鸪哨盘盘道,找个情由拉拢搬山道人入伙,于是他“甩开两行伶俐齿,翻动三寸不烂舌”,先从这瓶山古墓里的湘西尸王说起,听那向导洞蛮子讲,猛洞河流域的深山老林最多,尤其是老熊岭下的瓶山,以前常有人上山采药,被山隙里的僵尸拽了进去吸净血髓,有侥幸逃过的,都说那僵尸身材高大,紫袍金带,看装束不是王侯,就是将相,所以都以湘西尸王呼之,据说其大白天也敢出来伤人,以至近代就没人敢接近此山了,可我等在山上只见有许多毒虫,却不曾见有乍尸的精怪,可见洞夷之辈的传说不可尽信。
鹧鸪哨满腹心事,听了陈瞎子没头没脑的一番话,便随口应道:“陈总把头所见极是,素闻在那粤东粤西两广之地,也多有此类传说,凡是挖出贵族古尸,只要见到其服饰奢华,要束金绦玉带的,便以讹传讹,称其为尸王,似乎连僵尸也可分为三六九等,生前是王公的,死后出现尸变也比寻常的僵尸厉害许多,此等愚民散盗的见解,说出来教人好笑。”
陈瞎子说兄弟说得在理,实则生前为贵,死后保存尸骸的营葬手段自是非比贫民百姓,所以贵族的尸骸被从古墓中掘出,往往会因为棺椁明器的作用,显得尸体鲜活生动,而穷人的尸首埋到乱葬岗中,不是被野狗刨出来啃了,就是遭虫蚁侵蚀,过得不到半年,就连骨头也难保全,所以生前为王为尊,死后的尸体仍然比寻常百姓尊贵万分,还要做个“尸王”吓唬咱倒斗的苦汉子,想想着实令人可恼,不倒之不足以平民愤……
陈瞎子趁机把话锋一转,切入了正题,他接着说道,倒斗这行当虽然能发横财,但在外人眼中却极是晦气,常年和古墓里的棺椁明器打交道,难免会染一身阴气,咱们自家里,也不是生来就想做这等挖掘墓中骨董的勾当,不过造化阴阳自有其理,按你们照搬山分甲术的宗旨来看,“世上有一物,便必有一制”,倒斗的手艺人,便是那些生前显贵之辈的克星。
看如今的世道,天灾兵祸是一个接着一个,哪有给老百姓安居乐业的日子?按说我陈家祖上留下的产业,自家纵然是十世也花用不空,但想要济此乱世却是杯水车薪,愚兄既然学了一身卸岭倒斗的本事,又蒙弟兄们抬举,做了南七北六一十三省的卸岭盗魁,便不耐烦在世上随波逐流,只想趁着乱世高举义旗,盗墓取利周济苍生。
陈瞎子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做出踌躇满志的腔态来,又说道:“无奈心虽有余,而力不能足,身边缺少有真本事真手段的能人,如果兄弟愿意到常胜山插香入伙,为兄担保你坐第二把金交椅,咱们常胜山十几万盗众,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今后你我二人联手……”
鹧鸪哨早听出他的意思,等他说到入伙的话来,赶紧推辞道:“从古传下这三门盗墓的秘术,摸金、卸岭都是聚义取利,以济世人,耐何搬山道人不属此道,道不同不相为谋,虽承高谊,却实不能为。”
陈瞎子本以为鹧鸪哨这搬山道士,已剩孤家寡人了,自己刚刚这番话说的简直是“周公吐脯,天下归心”,让他到常胜山入伙是何等的诚意?竟被对方一口回绝了,心中不免有些诧异和恼怒,就问:“倒斗之道,不外乎盗亦有道之说,难道搬山之道会有所不同?可否直言,以解愚怀。”
鹧鸪哨如今也是有些心冷了,并且对那种造反图霸的举动没任何兴趣,就直言相告:“小弟原是有些心事,别个面前也不好讲,既然兄长垂询,敢不奉告?”就简略地把搬山道人盗墓寻找雮尘珠的事情说了一些,这条线索越来越是渺茫,眼看搬山道人只最后剩一个,看来天意使然,人力也难强求了,但他只要还活着一天,就要遵照祖宗遗训,接着在各地古墓中继续寻找这颗珠子。
陈瞎子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个“寻不死仙药”,笑道:“何不早说,等从瓶山回去,为兄就多派人手去各地探访线索……”他善会笼络人心,正要大包大揽把鹧鸪哨的为难之事料理了,然后也不怕他不肯入伙了,可话刚说了一半,却听撬砸石门的群盗一声惊呼。
陈瞎子和鹧鸪哨心知有异,赶紧率众过去查看,原来群盗已洞开巨门,铁墙上的这道大石门只能从内侧打开,只见门外是条山中隧道,廊道曲折幽深,里面轻轻流动的云雾,犹如香烟缭绕,也看不清深处的情形。
陈瞎子见群盗大惊小怪,真是折了卸岭的威风,心头有些不快,沉下脸来问道:“刚才大呼小叫的做什么?不过是条甬道而已,里面八成就是元人的墓室了……”说着话挑灯望石门外一张,不料正瞧见那隧道里烟雾轻渺流动,好似有一人盘腿坐在地上,恍惚中就见那人全身黑衣,壮束十分诡异,他身体肥大高壮,狮鼻阔口,脸上虬髯如戟,两眼精光四射,双方视线刚一相交,就惊出了陈瞎子一身冷汗,再想细看,那人又被云雾遮在里面了。
刚刚那一瞬间,跟在陈瞎子身边的人也都各个瞧了个真切,向导洞蛮子顿时双腿打颤,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惊道:“僵尸……是……是瓶山古墓里的尸王啊!”
群盗闻言立即竖起削尖的竹竿,撑开渔网待敌,僵尸有死而不腐的,还有遇活人阳气乍尸扑人的,要真遇上大粽子,水火刀枪之类未必能起作用,只有戳住他覆盖渔网,或者往嘴里塞个黑驴蹄子。
陈瞎子刚要招呼众人上前围攻,忽然那只怒晴雄鸡从鸡群中腾起跃出,金鸡独立恰好落在陈瞎子肩头,引颈怒啼,这只雄鸡自从鹧鸪哨落入丹井后,就混在其余的大群公鸡之中,在宫殿里到处追逐蜈蚣,群盗进入露房铁阁之后,为了防范毒虫,也将大批鸡禽带了进来,但一直没见有什么异常状况发生,然而怒晴鸡突然威风凛凛地鸣动起来,定是有什么征兆预警。
群盗见状微微打了一愣,脚下不禁有些踌躇,都隐约有种预感,只要接近瓶山尸王,立即就会惹祸上身,鹧鸪哨见状便说:“里面那厮绝不寻常,许不会也是彩纸剪出来的人形?廊道内又都被雾气锁了,恐有妖术作怪,容某先独自过去看个究竟。”说罢就要提灯进去。
红姑娘拦住他说:“且慢,你们难道都不识得?那尸……尸王穿的黑袍顶着黑帽,足底踩着靴头,元人贵族怎会这副打扮?”
陈瞎子和鹧鸪哨都觉奇怪,怎么红姑娘会知道那身诡异的黑色装束?那是什么打扮?红姑娘道:“我以前曾在月亮山里跑江湖卖艺为生,说书唱戏和古彩戏法都是同行,戏班子里的各种行道笼头,我也尽数识得,刚才看得清清楚楚,世上只有班子里的伶人戏子才会如此装扮,那套满身黑衣袍靴带帽的装扮,分明就是演在戏文里面的勾死鬼!”
红姑娘熟识戏班子里的行头,一眼断定,甬道里的那厮,绝不是元代将军的装束,而是满身黑衣靴帽的无常恶鬼打扮,敛葬时尸体穿着的凶服寿衣虽是不比寻常衣衫,可墓中的贵族怎么会穿着戏装埋尸于此?古人穿着的服饰,也许在民国时期看来差不多都象是在戏台上穿的,但哪里有人会在墓中穿一套勾死鬼的黑袍行头?
群盗闻听此言尽皆愕然,先前在铁阁楼里见到个一身明代水田服的剪纸女人,这会儿又冒出个穿勾死鬼戏袍的,瓶山丹宫里真正的墓室还未找到,却先撞上如此之多古怪诡异的事情,不免生出一阵栗栗自危之感,万一那山雾中真藏着黑无常却又如何是好?
盗墓掘冢,全凭一时胆气,心中越是不安,越是疑心生出暗鬼,所以历来都有“倒斗不信鬼,信鬼不倒斗”之说,卸岭群盗向来都认为古墓中的威胁,最主要是来自于机关和乍尸,极少有人谈论鬼神精怪之类犯忌的话,可那黑袍勾死鬼刚刚是众人亲眼所见,在那个年代里主要的娱乐活动就是听书看戏,民间戏曲比较低俗的有“鬼戏、狐戏、猫儿戏”之类,都是依靠渲染鬼狐情节来吸引观众,黑袍黑帽的勾死鬼是这类戏文中的主要角色,正因为离实际生活较近,才更容易令人信以为真。
陈瞎子见人心惶惶,担心手下兄弟们折了锐气,便道:“想那戏文本子多是胡编乱造,十出戏中倒有八九出都是生捏瞎拼出来的,岂可信以为真?慢说是什么勾魂索命的无常鬼,当今这世界就连神仙也难躲洋枪洋炮的一溜轻烟,管这廊道中有些什么,先放两排枪过去再说。”言罢一挥手,命手下举起步枪,齐刷刷拉动枪栓,顶了子弹上膛,就要对着甬道里乱枪齐发。
第三十四章
观山太保
鹧鸪哨在旁见群盗要开枪射击,他心中一转,忙低声告诉陈瞎子不可用枪,鸡禽鸣动有异,定是因为那穿黑袍的死者身上有什么剧毒之物,不可仗着器械之利就大意了,否则溅出毒来,这条隧道就进不得人了。
陈瞎子心中恍然,忙道:“真乃英雄所见略同,枪里的子弹顶上火那是壮胆用的,正要叫小的们用勾竿子去搭。”随即命十几个手下上前,向雾中探出“蜈蚣挂山梯”,搭在那黑袍人的身上向后拉扯。
群盗令命出手,一番连拖带拽,便用竹梯将那盘膝而坐的黑袍人拖进了铁壁围墙,其余的人一个个“枪上膛、刀出鞘”,如临大敌般围拢在四周,拖到近前一看,果然是一具形貌诡异的僵尸,也就是死而不腐的古尸。
这黑袍男尸高大肥胖,盘腿而坐,手中掐了个奇特的指诀,穿的确实是一身戏台上勾死鬼的行头,被竹梯一阵拉扯,早就开始腐朽的服饰都丝丝缕缕地裂了开来,露出身上发胀的皮肉都是白如浸水,用竹梯一碰就往外淌出浓来,耳目口鼻内都是黑色的粉末,可能当初是七窍流血而亡,这身打扮却没办法分辨是哪朝哪代的,只看靴袍都已经朽了,料来死去的年头已是不短了。
群盗见只是具僵硬的古尸,这才将心放心,纷纷骂道:“死鬼,偏穿成这副鬼模样,刚刚险些吓破了爷爷们的虎胆……”
陈瞎子觉得这具尸体死得奇异,便率群盗留心查看,古尸体内注满了剧毒,但是看起来并非是瓶山里常见的蜈蚣毒,毒液行遍了全身,应该是生前服毒,由于担心沾染毒脓,就用竹签子翻拨尸体,将死人身上的事物一件件清理出来辨认,只见都是些药瓶药罐,还有纸木造成的傀儡人形肢体,并有一个大皮囊,里面都是漆黑坚硬的豆子,看得众人如坠五里雾中,竟不知这些五花八门的东西都是什么。
最后有名盗伙用竹签从尸体腰间的黑袍里挑出一面金牌,上面铸得有字,陈瞎子和鹧鸪哨都识得古文书,定睛一看,正是四个苍劲挺拔的老篆“观山太保”。
二人乍见此物,脑海里正如满天的乌云突然亮了一道闪电,猛然记起一段早已尘封多年的往事,原来这瓶山古墓里还有别的盗墓贼,早已有人捷足先登了!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原来是大明观山太保!”
陈瞎子低头沉思片刻,便急忙让人把尸体拖到烧丹的砖炉中点火焚化了,这才转头问鹧鸪哨:“观山之事扑朔迷离,以前只道是做不得真的传说野史,原来这世上真有观山太保?贤弟足迹遍布天下,可曾听说过此中详情?”
鹧鸪哨对此事所知所闻,并不比陈瞎子多出多少,故老相传,天下盗墓之辈,有字号和传统的仅仅是“发丘、摸金、搬山、卸岭”,说是四路,实际上是三支,因为发丘天官和摸金校尉本是一回事,发丘印毁了之后,世上便只剩下摸金校尉了,其余便是人多势重的卸岭力士,以及机变百出的搬山道人。
除了这三支以外,便尽是散盗和民盗,稍微有点名堂的,也不过就是南边背尸翻窨子的,其余鸡鸣狗道之流,都是不值一提,但在近几百年的盗墓史上,却始终流传这一个极其神秘的传说,据说明代有群倒斗之徒被称为“观山太保”,擅于“观山指迷”,秘密发掘了许多帝王陵寝,他们的手法和盗墓动机从来没人知道,一旦做出事来连神仙都猜他不到,传说仅限于此,当世之人对他们再无更多了解了,连那些传说里的观山事迹是真是假都不好判断。
想不到今日竟在瓶山露房后的隧道里,撞见了一具观山太保的尸体,看此人装扮举止和所携物品之诡异,实是平生前所未见之奇,陈瞎子联想到以前走千家过百户的飞贼里,有一门善会“缩骨法”,也就是贼偷做起法来,便可以钻狗洞老鼠洞进入门户紧闭的深宅大院,在里面窃取钱物,然后原路潜回。
但这邪法为时辰所限,一旦延误耽搁了,小偷就得死在屋内,不过这毕竟之是市井传闻,世上虽是真有脱栲破枷的缩骨之术,却只是拆脱身体关节,并不能钻猫狗之洞,但另有一门与控尸术近似的傀儡术,可以控制纸人纸狗钻入门墙缝隙偷盗,其控制原理并不是以魂附纸,而是驱使大批虫蚁为盗,其中的具体情形连陈瞎子也不清楚。
看那铁阁子里的剪纸人与死在大门外的“观山太保”,似乎也是正用邪门方术窃取铁楼中的丹药,为了免于被山中蜈蚣咬噬,这位观山盗墓之人在自己体内灌注了药水,才得以潜入此地,可似乎这铁楼尸桂的格局出乎他意料之外,时辰耗得太久,竟至术尽身亡于此。
陈瞎子以自己的经验推断出了七八分,只是“大明观山太保”的盗墓之道奇诡无方,不是内行人根本看不出这些底细,卸岭群盗为了盗掘瓶山古墓,可谓倾尽了全力,不仅耗费钱物,更折损了许多人手,却不料竟遇到一出“二进宫”,足足晚了“观山太保”几百年。
不过看这黑厮死在隧道里,身上并无明器珍宝,而且无人收尸,这也足以说明他虽捷足先登进入瓶山盗宝,但并没有随行的其余同伙,如果山里真有古墓大藏,墓室里的东西多半还是完好的。
陈瞎子想到此处,心意稍平,从古到今,成体系的盗墓组织之间,从无恩怨过节,相互间完全处于一种互不干涉的状态,谁要是比别人晚了一步,等到进古墓倒斗之时,发现墓中已有其他人事先光顾过了,那也最多自认倒霉而已,所以对在墓中发现一具身挂“观山”腰牌的古尸,群盗都没有太过放在心上,毕竟是早已死去两朝的古人了,于砖炉密室里焚化了这具尸体之后,便不再理会此事。
看看搬空了老桂树下的珍宝异器,群盗便遣出几名手脚伶俐的探子,当先摸进隧道里探路,其余的大队跟着陈瞎子与鹧鸪哨在后攒行,这条造在山腹里的地道迂回曲折,随着山势缓缓而上,走出一段,石道渐行渐高,陡然变为石梯,攀上去又是个狭窄的山洞,密道口的盖子已被揭掉了,众人笼着火烛出了洞,眼前就是一片残橼断瓦的宫殿废墟。
果然不出陈瞎子所料,这里就是最处进来的后殿,“后殿”与丹宫“无量殿”之间的通道,都被元人用巨石铅水封死,这片殿阁已在陈瞎子等人逃离之时给付之一炬了,连接丹井的密道藏在庭园假山之中,位置极其隐蔽,若不是在里面钻出来,从后殿绝难找到。
到了此处,陈瞎子心中不免有些焦躁,藏在山里的蜈蚣都被剿尽了,却始终没找到半点墓室的痕迹,一处处的全是虚域疑冢,不禁暗骂元人奸猾,历朝历代都中最难盗发的便是元墓,盖因元时各种文化兼容并收,即便同样是贵族王公,他们的葬法葬俗也大相径庭,陵墓的布局和选址,带有许多西域漠北的风俗,又混合了中原风水龙脉的奥妙,横埋倒葬的匣子坟,便是这一特殊时期的产物,所以倒斗的手艺人盗掘元墓之事,大半都是误打误撞挖出来的,元代古冢历来便是盗墓这一行当里的“盲点”。
这时有陈瞎子的手下给他献计,既然遍寻不见墓室大藏,何不再用“瓮听法”探知?这瓮听法便是在山里挖个坑,埋个大小可以装人的瓮器下去,然后盗墓贼蹲伏在瓮内,相当于身在地中,借巨瓮来扩充耳音,侦听地下空间的方位。
陈瞎子摇了摇头,这显然是外行话,瓮听法只可探听低于埋瓮位置以下的地底,多用于土层之中,瓶山的山势歪斜欲倒,又是满山青岩大石,根本无法施展此法,另外初探瓶山之际,便已用“闻”字诀听过此山了,只辨得山腹里洞穴广大,一处接着一处,正因洞穴太多,影响了地底回声的精准,即使陈瞎子耳力超于常人,也不能细辨此山内部的各处轮廓,遂不用其言。
如今“瓮城、无量丹宫、藏尸井、铁阁露房、后殿”全部找了个遍,都不见那元朝将军葬于何处,不得不怀疑是否除了墓址上不封不树之外,那墓穴也曾用土回填,根本没有空间缝隙,倘若真是以土夯实的坟墓,在这地形复杂的瓶山里根本无法寻找,元人不依风水形势,恐怕搬来摸金校尉相助,都难以使用分金定穴直捣黄龙。
不过陈瞎子也明白,此次回虽是得了许多珍异之物,但找不到真正的墓穴,就算是失了手,赔了如此大的本钱最后却落得个铩羽而回,他这当舵把子的盗魁,今后便再也没有面目和天下人争长道短了。
正为难的时候,鹧鸪哨忽然有了计较,闻地盗墓之法虽具奇验,但瓶山里边的丹宫规模巨大,使得群盗的精神命脉全都倾注于此,却忽略了此山的地形,瓶山如同仙人装丹的宝瓶坠地,山体形似古瓶,山腹内也犹如瓶腹一般中空,丹宫宝殿都建在其中,所以来此山盗墓的无不把目光盯在山窟里,唯独把山巅的瓶口忽略掉了。
古之陵寝皆是建在地底,即便是“斩山为椁,穿石做藏”的山陵,墓室也顶在山腹深处,可瓶山古墓岂能以常理度之?说不定那墓穴的选址与世间古墓截然相反,竟会是造在山巅至高处,山下却故布虚墓疑冢搅乱视线。
瓶山之顶绝险无比,如果古墓真的藏在上面,卸岭群盗的大队人马则根本施展不开,这种反其道而行之的策略,确有出人意料之处,不过鹧鸪哨心机灵敏,盗墓经验也极丰富,在山里转了两趟,就猜到了有这种可能。
陈瞎子论才智谋略并不逊于搬山道人,奈何他统帅天下盗贼,图谋甚巨,任事繁杂,遇到疑难之处,反倒不如鹧咕哨心中空明、灵台透彻,故此始终未曾想到此节,这时他听得鹧鸪哨一说,顿时醒悟,连道:“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也!”元人在瓶山丹宫造墓,本就有镇压洞夷的意图,此乃“厌胜”之法,以陵墓厌胜镇物的确实不多见,可扎楼墨师建造阳宅的厌胜之法,正是设在屋宇高处,瓶山古墓必定是藏在山巅。
(注:厌胜——“镇压、镇伏、克制、压制、辟邪”之意,也称“压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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