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吹灯(精校)第18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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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不仅人类有这种恐惧,世上其余的生灵,也同样贪生惧死,妄图窥破天机,得成大道,在千年万载之下,这诸多生灵寻求长生的办法,也无外乎是内外两丹,外丹是药汞金石烧炼而出,而内丹就显得更为神秘了,其中有阴阳采补,还有炼气吐纳的。
单说这练气之途,实则是通过吞吐日月精华在体内养出内丹,其中法门之多,数不胜数,而且繁杂奥妙,难以尽表,不过大多都是唬人的伎俩,无论是天地间的哪种生灵,如果不遇到极特殊的机缘,绝难有所成就。
反倒是牛马猪羊一类的牲畜蠢物,却往往会在不知不觉之间,生出接近内丹的“牛黄、狗宝”一类结石,只因它们远比其它生灵更加没有杂念,不过也正因为它们都是蠢物,体内有了丹也难以自知,更不会吐纳修炼,最后全都便宜了宰杀猪羊的屠户,庖驴解牛的时候,执刀的屠夫,一旦从牲口内脏里捡得“牛黄、驴宝”之物,再卖给收购药材之辈,便能从中得到一笔横财。
从秦汉之时开始,就有这么一家修筑坎离的内丹术,男女都有习它的,其实就是根据“牛生黄,狗结宝”的原理而来,这套丹法认为世间生灵,之所以脱不开生老病死,是因为体内都有一个筋结,司掌着生命寿数,可以通过吞吐日月精华,把此肉筋化为真胆,等到形炼圆满了,就可以脱出生死轮回修成大罗金仙,这门吐纳的气功流传了几千年,也确实有极个别的人炼出来了,炼到最后能在丹田里结出血丹,但该他们死的还是死了,活过百岁的似乎也是没有,死后成没成神仙就不好说了。
想不到那六翅蜈蚣潜藏在丹宫药井里多年,吞服了地宫里残余的丹头,竟然也炼出了红丸般的内丹,看它的举动,象是要在丹井里吐纳几个来回,攒足了精力再出去和怒晴鸡相斗。
鹧鸪哨心念猛地一动,心想“这红丸乃是六翅蜈蚣的性命所在,它全身精气都聚在其中,现在机不可失,何不冒死夺丹?否则它吞回红丸,还不知什么时候再吐出来,那时若不将其粉身碎骨,绝难将其至之死地。”
鹧鸪哨觉得舌尖知觉渐失,知道再有片刻犹豫,自己必然毒气攻心,到那时,只能眼睁睁看着六翅蜈蚣飞上丹井了,于是再不多想,看准时机,趁那蜈蚣背过身去吐出红丸之际,迅速推开遮在自己身上的干尸,从死人堆里纵身跃起,抬脚便将一个骷髅头踢向六翅蜈蚣。
这一招是声东击西,他踢出去的这颗骷髅,“呼”地一声从六翅蜈蚣头顶掠过,重重撞在了井壁上摔成碎片,突如其来的动静,果然惊得那大蜈蚣全身一颤,一股丹气断绝,正吸在半空的那枚红丸,当即就落在了一面漆黑的棺材盖子上,滴溜溜地打着转。
鹧鸪哨乾坤一掷,踢出骷髅头的同时,身体也立刻弹了出去,快得如同足不点地一般,那蜈蚣丹落地之际,他已几个起落冲到了近前,还不等红丸从棺板上滚落,就被他一哈腰抄在了手中。
那六翅蜈蚣视此丹如同性命,但重伤之余,也成了惊弓之鸟,被撞在井壁上的头骨吓得不轻,稍一分神竟将红丸落在地上,赶紧鞠着腰掉过头来,想要立刻吸了红丸藏纳入体,岂知就在这么瞬息之间,内丹就被人盗了去,它急得发起狂来,全身须爪攒动,对着鹧鸪哨便扑。
鹧鸪哨刚一俯身抓得红丸在手,脚下并没有分毫停留,借着惯性继续向前奔出,同时将地上的棺板向后揭起,正拦在六翅蜈蚣身前。
待那蜈蚣拨开腐朽的棺材盖子,鹧鸪哨已在丹井中兜了半个圈子,斜刺里奔向井底中部的青铜丹炉,他深知纵然身法再快,也觉难在铁桶般的深井里同那六翅蜈蚣周旋,唯有寻个所在避其锋芒,蜈蚣失了内丹就活不过一时三刻,奔逃中放眼一看,也只有那个丹炉是一个容身的绝佳去处。
鹧鸪哨无暇回视身后的蜈蚣追到了什么地方,提着一口气,径投丹炉而去,他一步六尺,两步就是一丈二,身形晃动之间,几步就蹿到了炉前,当下扯开一字马,使个魁星踢斗,用脚力将青铜丹炉两百余斤重的盖子朝天顶开一条缝隙,也就是刚可容人,他便腾空一个侧翻,凌空从丹炉盖子的缝隙里滚入炉内。
猛听铜炉盖子咣噹一声落下,紧跟着就听六翅蜈蚣扑到了青铜丹炉上,猛然撞出一声闷响,这一切都只发生在电光石火的瞬间,鹧鸪哨翻身躲进丹炉,身子还没等落到底碰到炉壁,就听头上丹炉关闭,与那蜈蚣追上来撞击丹炉的响声同时传来。
青铜丹炉的炉腹内格外拢音,撞击铜钟似的声响,在耳边“嗡嗡嗡”来回轰鸣不绝,鹧鸪哨急忙张口捂耳,这时就听凡炉外百足抓挠铜皮,发出一阵阵“戚哧喀嚓”乱响,任凭他如何紧紧捂住耳朵,那密密麻麻的声音却似无遮无拦,硬往他脑袋里钻来。
鹧鸪哨夺了蜈蚣丹,趁势藏身在青铜丹炉里,他身在炉中,对外边的动静却听得一清二楚,只听那六翅蜈蚣随后追到,撞不开丹炉,便紧紧盘绕在炉外,以须爪狠狠挠动铜炉外壁。
第三十一章
冷酷仙境
六翅蜈蚣似乎知道失了那颗红丸是必死无疑,把它满腔的哀狂怨恨,全发泄在了丹炉上,没命价地用无数脚爪刮抠铜壁,虽然耐何不得这铜疙瘩般的丹炉,但密密麻麻的响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象是无数小蜈蚣直钻入脑中,逼得鹧鸪哨抱着头几乎发了狂。
鹧鸪哨本是定力过人,但刚刚夺丹的那一连串举动都是一气呵成,快得匪夷所思,实是孤注一掷,使尽了平生所学,由龟息的状态下突然跃起疾奔,导致胸口间气血翻涌如沸,此刻困在青铜丹炉里,脑中满是六翅蜈蚣的百足攒动之声,头疼欲裂难以忍受,心中扑扑乱跳,竟是怎么也镇静不下来了。
鹧鸪哨心智尚且清醒,生怕自己癫狂而死,想咬破舌尖收摄心神,却感觉到舌尖麻痹的感觉正逐渐扩大,知道这是嘴里中的蜈蚣毒发了,刚才用力过度,超出了身体承受的限度,舌尖牙床上沾染的毒液,怕是快要侵入脑髓了。
他猛然想起手中紧握的那枚红丸,蜈蚣内丹是瓶山日月药石的精华,六翅蜈蚣失了它不仅性命堪忧,更是已经无法吐毒,常闻内丹有起死回生之力,不管病到什么程度,只要尚有一丝活气,吞下一枚百年真丹,就绝对能把命吊回来再次还阳,想那蜈蚣珠已能解得蜈蚣毒,这内丹也许会有“原汤化原食”的解毒效力,不过蜈蚣珠不能近人口鼻,也不知内丹红丸之性是否与其近似?
鹧鸪哨心想如今横竖都是不免一死,何不吞丹求生?若是搬山道人不该从此绝迹,也许尚有一线生机,他历来不信鬼神之说,也并非贪生怕死之辈,可如今自己这条性命干系重大,好歹不能断了搬山分甲术的香火,不由得暗中祈祷:“安息在双黑山里的祖先,你们信奉着唯一全知全能的真神,倘若扎格拉玛神山真有灵验感应,就保佑我留得这条命在……”
鹧鸪哨转念之间,已觉喉头微麻,自知若再不吞了蜈蚣丹,哽嗓咽喉也要麻痹了,到那时就算这金丹是仙药也难以下咽,事到临头,岂容再作犹豫,抬手将六翅蜈蚣吐出的红丸抛进口中,一仰脖子就吞进腹中,只觉五脏六腹似是被火焚烧,口鼻中随即流出鲜血。
鹧鸪哨不仅胆色非凡,更是心硬如铁,即便有剔骨拔筋之痛,也断不会动一动眉头,可此时却疼得他咬碎牙关,再也忍不得这深入五内骨髓的苦楚,只好一拳拳打在炉壁上,以求缓解噬骨般的剧烈痛楚。
爬在青铜丹炉外的六翅蜈蚣,似乎感觉到自己的内丹被人吞了,铜炉上虽有许多镂空的间隙,却无法钻入其中,面对厚重的铜壁更是无计可施,唯有空自焦急,只听那无数脚爪挠铜的声响愈加密集,可它也已到了强孥之末,不多时便渐渐转弱,最后六翅蜈蚣终于从丹炉上掉落下来,几对翼翅和触须颤了几颤,便就此没了动静。
丹井内顿时变得一片寂静,鹧鸪哨再丹炉内好似万箭钻心,自付是必死无疑了,可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胸臆间气血逐渐顺畅,一股股清凉透过三关,行遍了四肢百骸,心神逐渐凝定下来,张口呕出几口黑血,嘴里的麻木之感已消,手足活动如常,暗道一声:“侥幸。”
听听外边一片死寂,鹧鸪哨就推开青铜丹炉的盖子,单手在炉口一按,从中翻身而出,只见那条六翅蜈蚣已死在炉边地上,它全身枯蒿,原本漆黑发亮的甲壳都如蝉蜕一般发皱发黄,好似一瞬间年华老去,突然衰老而亡,料来定是失了金丹之故。
这时井底边缘的山隙里忽然一阵大乱,卸岭盗魁陈瞎子带着百十名盗众挑灯赶来,原来他们先前在无量宫前,看鹧鸪哨和那六翅蜈蚣都被倒塌的殿宇埋了下去,还以为这搬山道人此番生还无望了,就赶紧过去撬柱抬砖,搬山卸岭结义一场,好歹收他个囫囵尸首回去装殓安葬了。
但那无量殿结构极其特殊,通体无梁,都是木橼抱柱相接,牵一发而动全身,卸岭群盗虽众,也无法在片刻之间挖开倒塌的废墟,有些人就下到枯潭里,收敛其余同伴的尸体,结果发现潭底有裂开的岩缝,那六翅蜈蚣就是由此爬上石桥的。
于是陈瞎子带了伙人,驱赶着鸡群穿岩而入,却不料正看到鹧鸪哨在一口硕大的青铜丹炉旁站着,而那穷凶极恶的六翅蜈蚣竟已死在他脚下,再看这丹井中堆积如山的古尸,人人脸上皆是一片惊异。
红姑娘更是又惊又喜,料来今生死别了,想不到还有再见之时,当即抢步上前,拽住鹧鸪哨反反复复看了几个来回,鹧鸪哨苦笑道:“诸位,我是人不是鬼,可吃不住你们如此观看。”当即对众人说起从无量殿坠下丹井后的来龙去脉。
群盗听罢无不叹服,搬山道人真有扑天的手段,自秦汉至今,世上盗墓之辈,无外乎“发丘摸金,搬山卸岭”,搬山道人和摸金校尉历来人数不多,同常胜山长千上万的盗众相比,几乎微不足道,可这仅是就“势力”而言,若从倒斗的“手段”来说,搬山尚在卸岭之前,以前有些卸岭盗众对此颇是不以为然,如今亲眼见到搬山道人鹧鸪哨夺丹灭了六翅蜈蚣,都彻彻底底的心服口服了。
而且入瓶山盗墓,虽然有搬山分甲术的生克之道,携带了千百只雄鸡对付大群蜈蚣,最后却是凭鹧鸪哨硬功硬马的真实本领力歼强敌,盗墓行里有个很久远的传说,说是以前有个倒斗的前辈,在一座荒山古庙里寻到一口败棺,那棺材腐朽得很了,里面没有尸体,金玉明器却是极多,他自是贼不走空,顺手卷了个干净,正要离去,忽然阴风大作,有一飞僵抱着一个女子从庙外进来,这盗墓贼见有僵尸,知道在夜间撞见肯定被它坏了性命,于是急中生智,缩身藏进棺材里,用棺中锦背套住棺材盖子,任凭那僵尸在外如何发作抓挠棺材,他只在里面死死扯牢了不放,等到天亮鸡鸣,那僵尸扑到棺盖上就不动了,指甲深深陷在木头里,根本无法分离,这盗墓贼赶紧点把火将它连同棺盖一并烧为了灰烬。
这个传说在倒斗的手艺人里流传极广,但此后从没有人亲自做过,此番鹧鸪哨夺丹的经过,竟与这传说有些类似,实是有倒斗先人的古风,所以群盗都是交头接耳的私下里称赞不已,真乃神勇之人。
陈瞎子也赞道:“若无擒龙手,难取龙首珠,这条老蜈蚣终归是被兄弟以奇计铲除,真令吾辈抚掌称快……”随即又是长叹一声,三入瓶山,又死了几个弟兄,老洋人和花灵这两个搬山道人也在乱中折了,瓶山古墓似乎是个极晦气的所在,至此竟已交待了一百多条性命,老熊岭义庄里的临时灵堂,都已摆不开这许多牌位了。
鹧鸪哨眉宇间也笼上了一层阴云,侥幸死里逃生,何敢言勇,世上的搬山道人只剩下自己一个,成孤家寡人了,这跟头栽的也太大了些,而且瓶山古墓真正的地宫冥殿还未找到,看来这丹宫丹井里,并未埋葬元人贵胄,仍然是处虚墓。
搬山卸岭中皆是争强好胜之辈,岂肯凭白折损了这许多兄弟?都决定横下心来,绝不肯轻易善罢甘休,就算是挖碎了整座石山,也要盗空瓶山古墓。
陈瞎子和鹧鸪哨的盗墓经验都是非常老道,可在判断瓶山古墓冥殿的位置上,却屡屡失手,看来不能用以往“山陵”的常理推断,只恨不会分金定穴,难以直捣黄龙,二人当即稍加商议,觉得这丹井中颇多古怪,炼丹的仙宫本应是洞天福地,谁知丹井里面尸骸棺椁密布,在那“红尘倒影,太虚幻境”的仙宫底下,却埋藏着用僵尸烧炼阴丹的密室,怪不得山中阴气如此沉重。
这烧阴丹的丹都,是把埋在风水位中的古尸掘出,用鼎矍烹煮煎熬,把僵尸体内的地脉龙气,以尸油尸蜡的形式提炼出来,作为烧金丹的引头,此道为正派所不耻,一向被视为“妖术”,几乎没人敢明目张胆的炼阴丹,不知这瓶山仙宫的丹井里烧炼阴丹之事,是哪朝的皇帝想长生不老想疯了,还是炼丹的方士为应付皇差,才会如此使用如此邪术,如果皇帝老儿不知道有此内幕,却一直服用尸油尸膏烧炼的阴丹,他死后在皇陵里得悉真相,说不定也会乍尸起来,大大的呕吐一番。
这丹井的井壁,在瓶山倾斜的山势压力和几百年前地震的作用下,裂开了许多缝隙,除了通往无量殿下的枯潭,另一端应该也有山缝通到后殿,也就是被陈瞎子率众放火焚毁的那处,另外丹井里除了这口丹炉,应该至少还有“丹房、火室、药阁”,以及提炼尸油的场所。
而今丹井里被六翅蜈蚣盘据多年,它贪恋药石,常常在井底翻腾摩擦,把成堆的尸骸棺椁搅得一团混乱,想找出井壁或井底的其余暗室,只有先清理干净这些古尸旧椁。
于是陈瞎子传下令去,先调遣一部分盗众把死伤的同伴抬出瓶山,另一部分继续搬运仙宫里值钱的东西,山外有罗老歪率部接应,他自己则与鹧鸪哨亲自督阵,带了大批工兵,挖掘分捡丹井里的尸骸棺椁。
鹧鸪哨见自己师弟师妹的尸体,都被盗众抬出山外,心中悲苦难言,他们之间虽以师兄弟相称,实际上花灵和老洋人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又都是同宗同族,更兼朝夕相处,实有骨肉血脉之情,但凭他一个人本事再大,胆略智术终究是有个限度,如今眼见师弟师妹命丧荒山,自己竟而无力相救,耐何不得心热事冷,虽然亲手替他们报了仇,可心里仍然万分难过,更担心搬山分甲术从此失传。
不过眼下大事未定,只好强打精神,指点群盗收拾井底堆积的尸骸棺椁,盗众们也担心丹井里有突然乍尸的僵人,分出数十人来持了白腊杆守在四周,一有异动,就群杆齐戳制住僵尸扑人。
丹井里从各地挖掘收集来的古尸,绝大多数都是从风水脉里启出来的,所以有许多都是栩栩如生的僵尸,这所谓的“僵尸”,并不一定都是尸变乍尸的怪物,死而不化的,但身体僵硬不能弯曲的,皆可称做僵尸。
还有那些人死之后,尸体产生异象,例如有百年古尸,尸身的头发指甲依然持续生长,指甲长得都打卷了,而且尸体皮肉柔软如生,四肢关节依然可以弯曲活动,这也算是僵尸,若是细论之,则应列属“行尸”。
两百多名工兵和卸岭盗众,人人脸上遮了黑纱蒙面,个个手戴手套,在陈瞎子的指挥下,忍着熏天的恶臭,硬着头皮在死人堆里翻来翻去,先把一具具棺椁全都砸开,抠刮棺板上的金帛玉璧。
随后又是钩锹齐上,勾住古尸的嘴部,把尸体一具具拖出来,先用绳子捆扎起来,再用刀子割嘴剜肠索取珠玉,陪葬的明器有内外两等,其中藏在尸身内的明器往往更值钱。
这卸岭倒斗的手段,自然是与摸金校尉不同,摸金是“摸”,用手在尸体上搜一个来回也就是了,而卸岭则是“卸”,也就是拆,就算古尸嘴里嵌有金牙,他们不是用榔头敲,就是用钳子夹,好歹也要卸了下来,古尸口里含有珠玉的,落在卸岭群盗手里就算倒霉了,若是尸骸僵硬嘴巴抠掰不开,就用斧子劈开颌骨。
第三十二章
云藏宝殿
古时殓葬死者风俗不同,有些人希望死后尸解得个解脱,但在春秋至秦汉之间,也多崇尚保持死者面目如生,在保留形骸的办法上更是形式各异,正是“富有富法,穷有穷招”,所以有用“玉匣、玉衣”盛敛的,也有以“凉玉”堵塞人体助窍的,也有含“驻颜珠、驻颜散”的,也有在尸体里“灌砒霜、注水银”的,薄葬的穷人,顶不济也含一枚老钱做为“压口钱”。
卸岭剥尸取珠玉几乎没有禁忌,各种手法无所不用其极,这也是和当年赤眉军留下的传统有关,那时赤眉起义,盗遍了汉帝陵寝,毁掉当权者祖宗的尸体,正是农民起义军中鼓舞士气的一种办法,造反的乱军,谁管古墓里的尸体生前如何显贵,即便尸骸中没有明器,也照样要祸害一番,或焚烧或肢解,手段格外残酷,他们同那些贵族墓主之间,都似乎是有血海深仇一般。
所以陈瞎子的手下,依然都用这些早年间一直留下的手法和规矩,这是其手法使然,传到民国年间已无什么特殊意义了,但这手段极其残酷,看得搬山道人鹧鸪哨也是希嘘不已,搬山倒斗的手段,与摸金卸岭又是截然不同。
只见仙宫的丹井里是一片混乱,尸骸棺椁破碎,腐液汞砂遍地,全是刀斧辟棺斩骨的刺耳响动,群盗早已放开了手脚,把一具具古尸倒挂在青铜香炉上,先扒光了敛服饰物,然后控出尸腔里的腐液水银一类的毒物,再把古尸开膛破肚的,直到确认尸骸中再没任何有价值的东西了,这才把碎尸装到竹筐里,由工兵抬到井外,随着丹井里的尸骸棺椁陆续被搬运出去,井底的全貌逐渐浮现出来,陈瞎子和鹧鸪哨借着纷乱的灯光放眼打量,看到井底凹凸不平的石板极不寻常,似乎是两个模糊人形的浮雕,心中当即打了个突,二人面面相觑:“这丹井中除了尸骸……难不成还用鬼魂做丹头?”
陈瞎子带着卸岭群盗,在丹井内捣棺毁尸,对幽冥之中哪有什么忌讳可言?一个个昧着胆,横着心,只管尽情做去,眼看着将古尸旧椁销毁殆尽,却见井底的石板上露出一片浮雕来,竟是两个批头散发的厉鬼形象。
虽然形状模糊,但仍能看出面貌狰狞,如同“修罗、药叉”,更诡异的是这二鬼皆是无目,眼中只有黑漆漆的一个窟窿。
陈瞎子和鹧鸪哨两人见多识广,可也从没见世上有什么无目的盲鬼,见到这奇诡怪异的厉鬼被刻在井底,心中一片狐疑,实不知有些什么名堂?
世上自古确有用僵尸烧阴丹的,却绝没有以鬼魂炼丹头之说,瓶山丹宫看似琼楼玉宇的神仙瑶台,里面却暗藏从各地掘来的尸骸,专做些旁门左道的邪术,不能以常理度测,而且看来元代将军的墓室并没设在丹宫正殿,井底雕有的厉鬼的石门中会藏有什么玄机?
陈瞎子眼珠子转了两转,让手下把那洞蛮子向导带到丹井里,问他瓶山是否有闹鬼的传说?洞蛮子连连摇头摆手:“好教诸位英雄得知,咱们这的瓶山历来只风传有古之僵尸为害,却不曾听说几时闹过鬼……”
陈瞎子听罢点了点头,没鬼就好,都说瓶山里有道君皇帝供奉神仙的藏宝井,莫非正是着落在此处?大概元军占了瓶山之后,也并未发现井底的尸骨堆下,会藏有这样一处隐秘的所在,便对鹧鸪哨说:“井底密室八成是个藏宝洞,看此光景,倒象不曾被元兵卷了去,那皇帝老儿用尸油炼丹,天理不容,丹宫里的宝货,咱们兄弟正可图之。”
鹧鸪哨已重新找回了两支德国造,他凭白折了两个同伴,心中不由得顶了一股邪火,正想挖透这座仙宫,听到陈瞎子的言语,便即点首称是:“如今还剩下几百只活鸡,雄鸡的鸡鸣鸡血最能僻邪挡煞,密室里纵有邪祟毒异之物,也不必为虑,我等自当不辞险阻,穷讨其中异迹。”
于是陈瞎子立刻命手下撬开刻有厉鬼的石门,石门在外都被铜琐扣死了,那锁头都是宋代锁城的狗头锁,锁齿如犬牙闭合,如果没有特殊的钥匙根本没办法打开,可卸岭群盗是“一力降十会”,百十条锹凿锤锯齐上,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将石板撬得洞开。
井底赫然露出一个大窟窿来,里面没有灯盏,完全是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只听得下边风声呼呼作响,好像洞穴极广极深,有工兵用长绳坠下马灯去查看,众人看清楚时,都是吃了一惊,原来井底是株大桂树,扶疏遮荫,枝叶如冠,生长得很是茂密,不知覆盖这多少里数。
这桂树是借着丹井里的尸气在山底生长,茂盛的树冠里阴气逼人,群盗在洞口边站着向下张望,都能感到树中凉气透骨,全身起了一片毛栗子出来。
陈瞎子愈发觉得奇怪,井底这株枝繁叶茂的老桂树,为什么被石门锁住?下面洞穴空间广阔,也不象是藏有珍异宝货的密室,暗骂一声作怪,便令手下抬过蜈蚣挂山梯,挂住桂树枝杈下去探个究竟。
群盗搬了竹梯,各自背着鸡禽刀枪,在阴风阵阵的树上攀了下去,井底洞中的桂树大是大了,生得却是不高,只不过树干极粗,树上全是疙里疙瘩的老树皮,有名盗伙摸到树身上,触手所及觉得有些古怪,在竹梯上提灯照了照,吓得险些翻身坠落,多亏被鹧鸪哨一把拽住。
鹧鸪哨也用马灯照了照树干,原来树身上的凹凸之处,都生成一个个人头脸面的形状,眉目耳鼻口依稀可辨,竟是五官俱全,与人脸极其酷似,不过树身人脸上的表情都象是在鬼哭神嚎,面目扭曲可怖。
鹧鸪哨倒吸了一口冷气,桂树生性属阴,丹井里埋了许多尸骸,里面的尸气都被吸浸到这树身里了,随手用刀在树上一割,树中就泊泊流出血来,便是想破了头,也猜不出炼丹的仙宫里为何要藏这么一株吸透了尸气的大桂树,这应该是一株“尸桂”,同“鬼榆”一样,都是草木中罕见的不祥之物,传说这种树是阴阳两界的通道,瓶山丹宫里处处透着诡异,还不知真正的地宫藏在哪里,他念及此处,便暗自戒备起来。
陈瞎子也有同感,他和鹧鸪哨率众攀到树根处,举着灯笼火把四下里一照,只见树根都扎入了石中,也不见洞中有什么潮湿之气,只是阴凉透骨,丹桂全借古尸里的阴气生长,树枝长的都快垂到地面了。
而在树冠覆盖之下,香烟雾气缭绕如同幻境,围着桂树一圈,筑着四幢楼阁,大小格局别无二至,都是“飞檐覆瓦、栋宇轩窗”的二层建筑,在树底一看,倒觉得洗涤胸中俗念,颇有出尘之感,不象是人间的境界。
但楼内没有丝毫光亮,整座楼阁都是黑漆漆的,连瓦片和窗棱子都是乌黑的,这种仙境般的景至,与老桂树间的阴森气息同存共在,强烈的反差极不协调,群盗在树下四周打量,都有身入险境,栗栗自危的感觉,也不用陈瞎子发令,便自发地背靠着背结成阵势,以防会有突如其来的意外发生。
陈瞎子等人已被瓶山中的机关埋伏吓成了惊弓之鸟,见树下的四处楼阁外边雕栏玉砌,造得格外精妙,不由得紧张起来,举着藤牌缓缓接近,到得近处,那玲珑楼阁仍是黑得好似泼墨,通体都没半点色彩,加上洞穴中没有灯盏,显得那四幢楼阁仿佛溶化进了黑暗之中。
鹧鸪哨仗着胆大,又有甲胄护身,自行提了一盏马灯,拎着镜面匣子,从群盗中走将出来,到其中一座楼前查看,可楼阁乌黑一团,有灯光照着也瞧不真切,只能看出云雾里有座朦胧恍惚的屋宇轮廓。
他只好用“德国造”往那黑楼上一戳,立刻传来“噹”地一声回响,好像撞在了铁板上,陈瞎子在后奇道:“这楼阁竟是全用生铁铸成?”
鹧鸪哨点了点头,的确通体是铁,难怪没有碧瓦朱扉的色彩,他也从没见过如此怪异的铁楼,铁门铁窗修得精致非凡,尽是镂空的纹饰,都和寻常的楼阁一样,可以开门开窗,楼中也有房舍,只不过整体使用生铁铸就,格外坚固结实,在外看不到内部有些什么,楼外应该有机关闭锁,由于不知消息所在,所以一时未敢轻入,转头同陈瞎子商议了几句。
陈瞎子脑中一转,说道:“铁楼自然不是住人的,看这铜墙铁壁如此森严,又锁得严密异常,里面肯定是藏着什么珍异宝货。”卸岭盗墓就是求财而来,寻到这藏宝楼,正好比是老猫撞见肥鼠,怎不动心?
当下吩咐下去,便分派出一伙盗众,个个膀大腰圆,都是擅长分卸破拆手段的精壮汉子,仍然是用撬锯凿辟的办法,虽是人手众多,却由于找不到铁楼机括,不得不废了好大力气,才卸开铁门,楼宇四檐都藏有连孥一类的暗器,可都已出铁锈失去作用了,并没给群盗造成多大麻烦。
不过见铁楼设有孥机防范,众人更加肯定了里面会有宝货,铁锈磨擦声里推开了铁门,群盗加倍的小心谨慎,先派两人进去探得再无机关,这才进去十多个人,挑着马灯寻找丹宫里隐藏的珍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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