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吹灯(精校)第14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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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海中生活了千年万年的老龟,其龟甲形骸中都带有大量海气,所以群龟埋骨之地,必常有海气幻布,我们看到的那片灰蒙蒙的建筑,极有可能是群龟在海中居住过的区域,是古时在海上的一个地方,我估计那些埋在这里的死人,以及对于这鬼衙门的民间传说,八城是把龟骨中海气浮动产生的幻布之象当做阴间了。
那时候我对青乌所知只是皮毛,是在山里闲着没事乱翻《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加上以前总听我祖父胡国华说这些故事,才多少知道一些,具体理论我根本就没掌握,反正说出大天来,胖子和丁思甜也听不明白,我们只好把这事先放下不管,继续在这鬼影重重的大山洞里搜寻老羊皮。
再往里走,山洞就已到底了,地面头顶乳石林立,轻烟缭绕,这里有个大石床,石床下有许多小小的石头棺材,每一口都是人形,长不到半米,东倒西歪的放得非常散乱,上面刻着不同的男女人物,表情虽然生动传神,面目却让人觉得十分可憎,胖子看得心烦,一脚踢翻了一口小石头棺材,那口石棺早就被人撬开了,复又合上,盖得也不严密,被胖子一踹,石棺倾倒,里面的东西滚在地上,一看竟是只死黄皮子,胖子不由得连骂晦气。
我发现这石台上刻着许多一个戴面具的女子占卜行巫的场面,有很多人虔诚地顶礼膜拜,我提醒胖子别乱动,这地方可能就是摆那戴面具巫女尸体的,不过也许说它是尸体并不太恰当,那女人被掏空的躯体,应该是神棍们以黄皮子来蛊惑人心的道具,另外在密室中第一次看到巫女尸壳的心慌不安之感,好像这会儿又出现了,也许离老羊皮和那口铜箱子已经不远了。
我正同胖子说话的功夫,丁思甜转到石台对面,忽然轻呼一声,我赶紧过去一看,老羊皮抱着那口铜箱昏倒在石台后面,扁平长方的石台象是个盖子,已被他推开了一道缺口,下面露出一个地穴,里面都是巨砖,砖上有黑色的龙形标记,龙体浑然简约,要不是有爪子,很容易让人误以为是泥鳅,我见其中有异,特地仔细看了几眼,砖上的龙形记号,形态几乎完全一样,最令人不解的是这些龙都没有眼睛,常言道“画龙须点精”,龙无目岂不是成了瞎龙?这地穴里也有一层层的龟骨,似乎是风水阴穴中的一口“金井”,用来凝聚地脉中的生气,不知画龙何意?我猜想这墙上的龙都没有眼,是不是日本鬼子干的?不过看那些痕迹却又不象,没有被人为刮去的迹象,这其中的原因就是想破了脑袋也猜想不透了。
但是我见这古怪的铜箱子终于没被打开,也终于松了一口气,三人过去把老羊皮搀扶起来,一通揉胸捶背,又连声呼唤,才把老羊皮弄醒,原来他推开这石板的时候,被下面沉积的阴晦之气冲撞,才昏倒在地,幸亏是古坟墓中的金井,里面的气体虽然沉积多年,却是一股风水宝地的生气,否则要是被尸气冲了,三魂至少去掉两魄。
老羊皮定了定神,还没搞明白我们三人是怎么找到他的,我虽然也有许多话要问他,但见洞中阴风时有时无,没风的时候那朦朦胧胧的房舍宅宇又现出形状,影影绰绰之际鬼氛陡增,看来此地不宜久留,不是讲话的所在,所以我便想带着大伙赶紧离开,可老羊皮目光散乱,盯着地上的那口铜箱:“快把那铜匣匣放进金井里……”他反反复复,颠过来倒过去,只是对我们说这一句话。
第四十七章
水胆
胖子和丁思甜都望着我,我知道他们俩在等我拿主意,要不要按照老羊皮的话去做,我心想这祸害肯定不能带回牧区,抛到金井里也好,由于急于离开,也没怎么细想,就点头同意了,我正要动手,却被胖子抢先了一步,他过去想把那口铜箱抱起来扔进地穴,可不料那铜箱年代太久,古老脆弱,铜性都被水土蒸淘殆尽了,又被老羊皮半拖半拽的走了一路,胖子刚搬离地面,铜箱的盖子和箱体就离骨了,里面装的东西“呼噜”一声掉在了地上。
被胖子抱起的铜箱离了骨,里面的东西掉了出来,在我们眼里这跟掉地上一颗原子弹都没什么区别,我的心都揪到了半空,脑子里一阵空白,也没人逃,包括老羊皮在内,四个人都怔住了。
我们的目光都投向胖子脚下,只见残破的箱体中,掉出一只全身白毛的老黄皮子干尸,比一般的黄皮子大出不是一点半点,那体形大得简直象头小号山羊,身上的白毛有一指多长,它四爪蜷缩,抱着一个血卵般的东西,那肉卵长在了它的心窝子上,也不知是个什么东西,肉色鲜红如血,那东西似有灵性,让人一看就觉得心生惧意,血卵中仿佛有种汇聚了无数亡魂的怨憎之意。
不等我们回过神来,那老黄皮子怀中的血卵被风一吹,竟然缓缓蠕动,它全身的尸毛里,攒聚了无数僵如细碎纸片的白虱,这种僵尸上生的肉虱专吸活人阳气,也是见风就动,眨眼的功夫已经散得满洞皆是,我们立刻被冰屑般的肉虱包围,我叫声不好,研究所里的人大概都是被这东西咬死的,好像没人能够幸免于难。
形势在一瞬间急转直下,几分钟之内我们就会被成群的肉虱咬死,这东西不吸血而专吸活人的生气,而且连帆布都能钻透,来得又极快,真是防不胜防,我用衣服包住脑袋,对众人叫道:“逃吧,快往落水桥那边跑!”如果能够跳进水里,借水流冲刷,或许还能有一线希望活下去,站在旱地上很快就会成为藏尸洞里多余的尸体。
最近的经历使胖子恨极了黄鼠狼,似乎忘了那铜箱里的老黄皮子早已不知死去多少年了,恨恨地骂道:“死也要他娘的拉上这老黄皮子给我垫背!”不顾身上被白虱咬得钻心,抬脚就踩破了老黄鼠狼胸口上生的血瘤,恶臭的浓血四溅,黄皮子尸体上寄生的白虱失去了宿主,顿时四处散开,不过围在我们身上的那些还是在照死里吸着活人生气。
我本想带这众人逃向落水桥,但显然已经来不及了,估计逃不到一半就得被活活咬死了,全身疼得象是被无数钢针抽取骨髓,每疼一阵活力就跟着减少一分,全身萎顿,就要跌倒在地,由于疼痛难忍,只好在地上来回滚动,想蹭掉身上的白虱。
这时老羊皮吼了一声:“进金井能活命!”我们也顾不上多想他唱的是哪出,反正有病乱投医,眼下有什么救命稻草都要先抓上一把试试,而且他好像对这里的事情十分了解,按他说的做也许还能有活路。
那砖上满是瞎龙的地穴就在身边,四人争先恐后的跳了下去,井中鬼火更多,井壁上都是龙砖,而底部并没有水,在磷光中金井的底下有许多半透明的凹凸物体,触手光滑温暖,象是某种石头,有的已经被敲破了,有的还保存完好,里面象是有清水在流动,坟下的金井不深,但跌下去也摔得不轻,我滚到在井底,转头一看丁思甜跌在身旁,她的身体本就十分虚弱,在成群白虱的咬噬下落入井中后,立刻就不能再动了,滚在地上苦苦扭动,我想去拽她往里逃,但眼前阵阵发黑,想伸手连胳膊都抬不起来了。
胖子仗着皮糙肉厚还比较抗咬,一边疼得哇哇大叫,一边一手一个拽住我和丁思甜的衣领,用力往后拽了两步,紧跟着也扑倒在地,这时他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剩下喉咙里荷荷作响,着地滚动挣扎,动作变得越来越慢。
从那老黄皮子的铜棺破裂,直到我们被咬得快要不能动弹了,前后不过一两分钟,甚至都没来得及感到绝望,脑中就逐渐变得麻木了,人活着全凭一口气,所谓精、气、神,活人体内生气一散,也就行僵就木了。
我和胖子身上本就中了尸毒,早就有了死在此地的精神准备,但谁也不肯提起,怕让老羊皮和丁思甜知道了难过,在此之前我和胖子认为如果万一我们毒发死了,却能把老羊皮和丁思甜救出去,也算没白死,在死前回首往事,不会因为没救出自己的战友而感到碌碌无为和不安了,能死得问心无愧,可以心安理得的去见老马了。
不料丁思甜身上的毒性似乎并未除尽,而老羊皮又跑到了这龟眠地的最深处,不但没能把他们二人带回牧区,到头来大伙反倒要一起在这鬼地方,以最残酷的方式结束生命,世界上没有比这更可怕的事情了。
脑子里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心里那股不甘的情绪却依然强烈,死在这怎么能闭得上眼,在万针攒刺的痛苦中,手指抓挠着地面把指甲都掀翻了,但毫无办法,既不能减缓身上的痛楚,也不可能逃出生天。
耳中也只剩下同伴们不堪忍受的苦苦哀嚎,这声音比杀猪的惨叫还要难听,是种发自肺腑由内而外的痛苦卡在嗓子眼里,难以喧嚣而产生的动静,每一秒都过得异样漫长,就在我已放弃了所有的希望,只盼着死神尽快到来,早点结束我们这在地狱里受刑般的煎熬,却听老羊皮最里呼呼喘着粗气,用手划拉到跟我们一同掉入井里的康熙宝刀,对着头顶那半透明的石头猛戳。
我以为他是疼疯了,心想你还不如把刀给我,让我抹了脖子,死得还能痛快点,于是我伸着手凭空乱抓,想把长刀抢过来自杀,不料一伸手忽然感到一阵清凉,原来老羊皮用长刀戳破了头顶一片朦胧透明的石壳,里面的大量清水涌出,那水如同观音菩萨仙瓶里的玉露,碰到身上疼痛立止。
手臂上清凉之意传来,说不出的舒服受用,大脑也从半麻木的状态下清醒了许多,立刻醒悟,这不是一般的水,老羊皮让我们逃进金井,是因为这井里有“水胆”,那时我虽然知道金井是风水中生气凝聚之地,水为生象,所以金井有生水者为贵,可我还无法解释这生水化为水胆是什么原理。
后来我参军做了工程兵,对地质矿物的了解多了,才知道世上有种矿石叫做“水胆玛瑙”,玛瑙是石英隐晶质矿物的一种,质地脆而硬,摩氏硬度为7,非常耐磨,有蜡状光泽,呈半透明状,是一种古火山活动的产物,是种化学成分为二氧化硅的隐晶质集合体,二氧化硅胶体在凝结时包住一股高温产生的水蒸气,在冷凝后化为液态水,这股清水就永远地留在了玛瑙之中,全是一亿多年前的纯净水。
龟眠地下的金井中就有类似于“水胆玛瑙”的矿层,不过并非就是“水胆玛瑙”,只是近似于此,晶层更薄更脆,尤其是金井下这层薄薄的矿层里,所储藏的是罕见的生气凝结之水,是真正意义上的生水,可去百毒,除百病,有起死回生之奇效,日本人从这挖走了不少储有金井生水的矿体,但可能是由于这种东西不能再生,而且存世量太过稀少,他们还想留下一些原样进行研究,所以还剩下一些,也就是这井中最后残存的生水救了我们的性命。
老羊皮把长刀乱戳,矿脉中藏着的玉液全部淌了出来,把井穴淹没了半米多深,我们死中得活,泡在水中依着井壁,想起这番经历,从生到死,再从死到生,这一个来回不过两三分钟,却好像已经是天荒地老,过了好久好久,这也许就是所谓的相对论,人生中幸福的时光再漫长也会觉得短暂,痛苦的时间再短暂也会觉得漫长。
当时我还没有想到,我们不仅当时被这股生气凝结之水救了命,古人所说的名山大川,和气相向,则生玉髓,食之能得不死,这龙吐天浆般的生水虽然并非能使人长生不死,但确是能解千百种奇毒,有起死回生之力。
我和胖子、丁思甜身上的蚦毒尸毒,在不知不觉之中也都被除尽了,也许是命不该绝,也许这是只属于无产阶级的奇迹,但当时已经彻底懵了,半天还没明白过来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只见那些虱子都附在水面上,个个胀得圆滚滚的,白花花漂了一片,足有数万,我捏起几个看了看,那白虱全身透明如雪,体圆而扁平,身上全是透明的硬毛,腹部肥大,六足乱蹬,用指甲一掐就是一股黑水。
第四十八章
舌漏
老羊皮突然开口告诉我们,他以前做盗墓贼的时候,曾听说过有这种僵尸上生的蜰虱,想不到世上真有此物,要不是金井中有水胆救命,现在大伙已经死了多时了,这种蜰虱其实根本就不是活物,那老黄皮子生前炼出了大如血卵般的内丹,死后肉胆不化,生出无数蜰虱,乃其精灵所结,如磁石中的子母珠,平时都如皮屑般依附在尸毛中,遇生气而活,水火皆不能灭,专吸活人精魄,然后补于母珠当中,一具僵尸身上的蜰虱可使方圆十几里内不剩半个活人,幸好胖子一脚踩破了那枚血卵,否则咱们虽有水胆保命,黄皮子尸体中的蜰虱还会不断出现,直到把附近的活人魂魄吸净,恐怕这研究所里的人对此没有防备,才全部丢了性命,还是主席的知青命大,老羊皮认为他是跟我们在一起才捡了条命,这些蜰虫都吸饱了生水,但母珠已毁,过不了多久,它们也会干枯消散,不会对活人再有什么威胁了。
我问老羊皮这些究竟是怎么回事?现在真有些云里雾里,我是越来越糊涂了,咱们经历了这些生死考验,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要死一起死,要活活一堆,没必要再隐瞒了。
老羊皮吃力地从水里站起来,他承认虽然大部分告诉给我们了,但里面确有隐情,现在还不是说这件事的时候,可能这金井里也不安全,得赶紧离开,等出去之后,再说不迟。
众人被这水胆里的清水一浸,虽然全身上下冷得直打颤,但伤口却都不疼了,身上又有了几分力气,此时听老羊皮说这里还有危险,便象落汤鸡一样从水里爬出金井,打算回那研究所的楼房里寻几件干爽衣服换上,要不然这样也回不了家,刚刚走到那地面布满龟骨的洞里,便听前方恶风不善,一大片一大片黑灰从眼前飘过,拿手一抓,全是死人体内的油膏。
从藏尸洞外传来的恶风之声,卷集着天地间的鬼哭神嚎,犹如龙吟长谷,震得洞壁一阵阵发颤,成片的黑色沉再空气中浮动,我们随手挥开扑向脸部的黑烟,觉得手指上滑滑腻腻,都是滚热的油脂,也分辨不出是人脂还是牛油。
老羊皮大叫不好,妖龙要归巢了,被这阵黑风卷到,就象被焚尸炉的高温烧化,活蹦乱跳的大活人在顷刻间就会变得灰飞烟灭。
我知道此事不是儿戏,脚下不停,催促众人快逃,这龟骨洞内地势一马平川,若被那阵焚风堵在洞内,谁也别想活命,唯一的生路就是赶在那股无影无形的妖风出现之前,逃进落水桥下的阴河里,这时谁还顾得上去想前因后果,身上能扔的东西全扔了,轻装疾进。
洞口外万鬼夜哭的动静越来越大,我们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赶至桥边,顺着落水桥边上光滑的岩石溜进冰凉刺骨的地下水中,那水却是不深,堪堪没至胸口,水底无眼的盲鱼从身边溜过的感觉,好像是有许多冰凉滑腻的怪手身上乱点,更是使人心悸,头上则是一股无穷无尽的地狱业火呼啸燃烧,只要把脑袋露出水去,耳中就会听到凄厉的热风呜咽划过。
我们伏在水中等了许久,落水桥上的洞穴处风声忽止,万赖俱寂,我们四个人从阴河冲湿淋淋地探出头来,直到确认真正安全了,才哆哆嗦嗦爬回桥上,冻得全身发颤,上牙打着下牙,想说话都张不开嘴,只好摸索着出了洞口,外边那巨大的藏尸洞里,几乎所有的尸体都被焚风吹化,成为了黑色的灰烬,这一点竟和那龟眠地的传说如出一辙,埋在龟骨洞里的尸体最终全都羽化了,连点骨头渣子都没留下。
我们原路返回,这时研究所地下的大火已经灭了,火势并未波及楼上几层,在楼上的一间房子里,我们想扒几件死人穿的衣服换了,但觉得那衣服没法穿,只好做罢,就于楼中点起一堆火来取暖,在那道阴河里都被冻得面色惨白,嘴唇发青,想起这次在百眼窟的经历,真是不堪回首,尤其是老羊皮见他兄弟羊二蛋的尸体,已经同地下室里的许多死人一并付之一炬,他对火葬非常反感,在陕西老家历来都是土葬,临终后被一把黄土埋了躯体,才算是对得起祖宗,“入土为安”的思想根深蒂固,此刻烟袋锅上挂着的半袋烟叶也湿透了,离了烟草更是心神不宁,一会儿摇头,一会儿叹息,实不知他心中正做何想。
胖子却对今天发生的事情毫不在意,还劝大伙说:“怎么瞧你们一个个垂头丧气没精打采的,咱们这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这次不仅领略了大自然残酷无情的威力,也在极大程度上磨练了自己的毅志品质,这点小情况算什么,要知道,革命斗争的洪流才刚刚开始啊,沧海横流,将来在中美战场上,方显咱们真正的英雄本色。”
我心绪繁乱,正低头想着心事,没去理会唱高调的胖子,只有丁思甜忙碌着给大伙检查伤口,我肩上的伤口虽深,却索幸没伤到筋骨,只要没感染发炎,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倒是胖子脖子上被老羊皮咬掉一块肉,伤势不轻,身体动作一大,就会牵扯得伤口往外渗血,可他黑熊般一身粗肉,铁牛似遍体顽皮,也不把这些伤痛放在心上。
胖子发现丁思甜手掌上的伤口也未愈合,那还是在树洞子里夺刀时留下的,这一路走来,反倒是四个人被困在树洞里,面对能使读心术的两只黄皮子之时,是最为危险,现在回想起来,要不是地形狭窄,环境特殊,还真就得葬身在那老树洞里了。
胖子得理不饶人,他让老羊皮好好看看丁思甜手上的伤口,这么嫩这么美丽的一只小手,被刀割得都快看见骨头了,这都是老羊皮干的好事,要是早点说出实话来,也不至于让大伙差点搭上大好性命,可到现在为止,这个可恶的、伪装成贫下中农、满脸阶级苦的老羊皮,似乎还有一肚子的阴谋诡计没向大伙坦白,实在是可恼可恨,看来他是铁了心要为地主阶级殉葬,有必要号召革命群众行动起来,对他召开说理斗争大会。
丁思甜不同意胖子的观点:“毛主席曾经反复强调,我们要坚持实事求是的原则,在真理面前要做到人人平等,在真相不明的情况下,绝不要象军阀一样的武断和压迫人民,我相信老羊皮爷爷有他的苦衷,而且小胖你别忘了,咱们的命也都是他救的。”
胖子对丁思甜说:“你说的那个原则只适用于人民内部矛盾,路线问题坚决没有调和的余地,在敌我关系上咱们务必要明确立场,我看老羊皮就是居心叵测,谁知道他心里是不是藏着什么变天帐?”说完又转头问我:“老胡你也表个态,我说的在不在理?”
我对胖子和丁思甜说:“按说牛群跑丢了这件事跟我没关系,可这两天咱们出生入死连眼都没眨一下,谁也没做缩头乌龟,这是为什么?我想就是因为咱们相信老羊皮是三代赤贫,咱们知青是和贫下中农心连心的,一笔写不出两个无产阶级,你们刚才说的观点我都不同意,虽然我对老羊皮的阶级成分持保留意见,甚至还很怀疑他所作所为的动机,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我也对小胖你刚才的过激举动感到万分紧张、忧虑和不安,因为这不符合马列主义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的基本客观态度。”
胖子仍坚持要揪斗,叫道:“老胡,我操你二大爷,甭跟我提什么客观和态度,你这是在搞赤裸裸的折衷主义!说了等于没说,我要你以一个革命军人后代的立场表明你的态度!”
正在我们三人挣执得不可开交之时,老羊皮忽道:“别争了,争个甚啊?我有些话不是想瞒你们知青,是怕让组织上那位倪首长知道啊……”
这话好是出人意料,我们不知老羊皮怎么会突然扯上倪首长,莫非他也与这百眼窟有着不为人知的关系?一时都停下话头,让老羊皮把这件事说明白了,不然回去牧区,被盘问起来,也确实没办法交代。
经老羊皮一说,原来他本没想对我们隐瞒什么事实,只是在那个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年代,就连他这种斗争觉悟和积极性不高的人,也知道有些话不能乱讲,讲了就会成为众矢之的,他所隐瞒的都是一些无法用唯物主义真理阐明真相的事情,这种事被入乡随俗的知青知道了也没什么,可万一传进革委会的耳朵里就麻烦了。
老羊皮之所以对百眼窟里的情形了如指掌,是因为他的兄弟羊二蛋找到那口铜棺材,带到百眼窟的日军研究所后就此下落不明有关,老羊皮一时懦弱胆怯,不敢进去查明真相,但他这些年来也没闲着,当年他跟随那姓陈的盗魁学了些倒斗的手艺,知道倒斗的寻龙有许多特殊途径,例如要侨装改办,对传说有古墓巨冢的地方进行打探,从当地人口中了解情报线索,比如这山上有没有什么传说,有没有什么遗迹,通过这些线索,一来可以寻找古墓的位置,二来也能从侧面了解那古墓周围有什么危险,黑道上管这叫踩盘子,踩盘子本是民间的一项杂耍表演,意指小心翼翼,有试探吉凶虚实的含义,倒斗的则管用这种方式探听来的重要线索叫“舌漏”。
老羊皮在附近的山区牧区捡了无数的“舌漏”,把这些七零八落的民间传说拼凑在一起,再按以往的经验筛选排除,就逐渐知道了一些百眼窟里的内幕。
其实“百眼窟”根本不是什么鲜卑人的藏尸洞,里面也极少有鲜卑人的尸体,但百眼窟确实与嘎仙洞一样,是代表着阴与阳、生与死的两大圣地,因为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先民,发现许多巨龟埋骨于此,常有宫阕楼宇的仙景出现在洞中,古人不知这是龟甲中海气产生的鬼市,认为这是人死后去往阴界的归宿,不过游牧民族历来崇尚天葬,入土为安的观念不强,但仍有不同文化背景和宗教信仰的许多民族来此祭山。
直到在大兴安岭附近出现了一种“元教”,元就是黄,拜的大仙正是元大仙,“黄”字冲金,所以不言黄而称“元”,一度盛极一时,信徒无数,元教大巫据说是黄大仙化成的女子人形,整日戴着面具坐在堂中,善男信女顶礼膜拜,有求必应。
其实那所谓的黄大仙姑,只不过是把一具无名女尸制成人皮躯壳,神棍们把老黄皮子装在里面,利用幻术蛊惑民众,不过老羊皮并不知道这一节,他还道那女尸当真就是黄大仙的遗蜕,我和胖子却在黄皮子坟下与密室中看见过这种空心人皮,知道其中的蹊跷之处。
老羊皮听我说了那人皮傀儡之事,也有恍然大悟之感,随后他又断断续续说起元教之事,元教吸收了许多东北当地的巫术,比如跳大神之类的,跳大神就是跳萨满,但行事非常隐秘,后来活动范围逐渐扩大到草原上,百眼窟正是连接草原与大漠的要地,当时在山口附近经常有人畜失踪的事情发生,黄大仙死后,元教的神棍就对外宣称地下有鬼龙,从冥府中蹿出为祟,只要把黄大仙的遗骨埋到百眼窟,便能镇住这条龙的魂魄,于是就修了一个带金井的墓穴,把黄大仙葬了进去,其实他们这么做,是为了占了这块埋有龟骸、生水凝结的宝地,并宣扬教中信徒舍弃钱物,死后葬入此地,可羽化飞升,结果好多人都倾尽家财,一时从者如云,两百年间,那百眼窟里也不知埋了多少死人。
元教所指的黄大仙,实际上是那具空有虚壳的女尸,另有一口招魂铜箱,里面装了一只尸变了的老黄鼠狼子,招魂箱藏纳于金井之中,附近还养着一些黄皮子,专门看守这口招魂箱,据说这大坟中所有死者的魂魄,都会被纳入这口箱子里,如果家属遗孀需要跟已经死去多年的人交谈,只要纳给元教金珠,黄大仙就能通过这口铜箱招回亡魂。
物极必反,元教在经历了鼎盛时期之后,终于受到统治阶级的镇压,逐渐走向衰落,残存的教众带着招魂箱躲回来大兴安岭的深山老林,修了黄大仙庙继续从事他们的诡秘勾当,当时山里正有金脉,挖金的人极多,由于很早以前就有山里的黄金都是黄皮子所藏这种说法,所以挖金的都要给黄大仙烧香上供,黄皮子庙的香火便又中兴起来。
可好景不常,因为有几个胆大包天之人心存好奇,偷着去看黄大仙那口铜箱里的事物,结果周围死了许多人,山里的金脉不知是挖没了还是自己长腿跑了,也就此消失无踪了,后来更有一场泥石流埋住了黄大仙庙,里面的东西就再也没人见过了,就因为这件事,团山子那个土丘才被称为黄皮子坟,不过知道这个名称由来的人太少了,老羊皮也是无意中才得了这个“舌漏”。
后来关东军成立了专门研究杀人武器的秘密部队,对外宣称给水防疫部队,他们对这个传说很敢兴趣,认为这箱子是一件神秘而又古老的武器,在百眼窟挖掘未获,便收买汉奸四处搜寻,终于被他们得了手,不过这铜箱被带到百眼窟后,紧跟着就是一场巨大的灾难,没有留下一个活口,至于研究所里的人是怎么死的,那就有多种可能性了,也不见得全是被铜棺里的蜰虫吸尽生气而死,甚至可能是那些全身白毛的黄皮子精干的,天生就知道那棺中装着它们的老祖宗,一路尾随而来,把百眼窟里的活人在一夜之间全部害死,以它们那种诡异可怕的手段,做出这样的事情绝不是没有可能,从这点上来说黄皮子也算是对抗日做出过贡献的,当然这只是我们事后的猜测,除非死人复活,告诉我们那天发生的一切,否则永远也不会有真正的答案,总之研究所里的活人死得一个不剩,肯定是泥儿会的胡匪把这口箱子带进来有关。
老羊皮虽然知道了招魂箱落进了百眼窟,他自己的亲兄弟羊二蛋八成也死在了里面,但这些年一直没能鼓起勇气进去看看,因为那里毕竟是传说中活人有进无出的“鬼衙门”,所以他一直留在草原上做零工打小空为生,直到解放后给他定了个赤贫的成份,当了牧区的牧民,就更没机会再去百眼窟了。
不过天有不测风云,今年各牧区都有灾情,只有这片草原一切太平,成了抓革命促生产的典型,派来的“倪首长”还传达了一个指示,接近漠北一带还有大片闲置的草场,应该充分利用起来,迁一批受灾的牧民带着牲口到那边度过冬荒。
老羊皮一听这事可给吓坏了,这些年由于种种耸人听闻的传说,从没有人真正进过百眼窟那片丘陵丛林,一旦有牧民迁过去,革委会迟早会发现那山里藏着一口招魂箱,别的倒还罢了,羊二蛋的亡魂怕是还关在里面,另外也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闹出人命,可这事哪敢直接说出来,正发愁间,早上牧牛突然逃散,他只好带着我们前去追牛,越不想进百眼窟走得越是深入,直到他看见羊二蛋被尸参裹住的尸体,一度情绪失控,差点就要揭开召魂箱为他招魂,幸好被胖子及时拦住了。
趁我们疲惫不堪睡着的时候,老羊皮年老睡得少,迷糊了一阵就醒了,他那几年没白倒斗,论其脱身之术,好生了得,用刀蹭断了扎住手脚的皮带,偷偷溜回密室,对羊二蛋的尸体大哭了一通,孽海无边,何不早早回头。
胖子听老羊皮说得凄惨,忽然心又软了,插口劝道:“当胡匪、做汉奸而死,轻于鸿毛……”丁思甜怕胖子口不择言,接下来又说出些天花乱坠的废话刺到老羊皮痛处,于是抬手把他的嘴给捏上了。
老羊皮长长叹了口气,死的确实是轻于鸿毛了,人死留名,燕过留声,要是死得比鸿毛都还不如,那也算是一种莫大的悲哀了,在第二次回到密室看到羊二蛋死尸的时候,老羊皮总算是有点醒悟了,这人的道都是自己走出来的,劝了他不下百遍千遍,亲生兄弟一场,也算是对他仁至义尽了,老羊皮担心过些天这百眼窟的事情会暴露,怕这口箱子被不明真相的人打开伤及无辜性命,便决定把它埋到龟骨洞下的金井里,结果无意中打破了这口铜棺,匆忙中带着大伙跳下金井求生,才死里逃生,黄大仙的那口招魂箱算是彻底毁了。
我听到这里,觉得这装着老黄鼠狼尸体的铜棺能招魂之事,现在恐怕难以判断其有无了,早年间神汉神婆倒有类似这种骗吃骗喝的手段,招回冤魂折狱问案的事古来已有,谁知道是真是假,不过我宁可认为这是骗人的幻术,否则人死之后还不得解脱,上边的人花钱就能让人把你揪回来唠磕,这种情况实在是让我这个唯物主义者接受不了。
老羊皮没对我们细说招魂与黄大仙的事情,实际上就是担心被倪首长知道,他虽然不懂斗争形势,却也明白扣上帽子就完了,不仅自己吃不了兜着走,儿子一家也得受牵连,在解放前他跟盗魁做过几年倒斗的勾当,见闻颇广,知道的事情也很多,只不过平日里深藏不露,他虽然不懂风水青乌之理,但接触古墓发掘丘冢,道听途说也能略知一些名堂,那金井里的水在那些相地形家眼中,是龙气所聚,龙吐天浆,有起死回生之力,百眼窟山口那无影无形的龙气就由此而来,在他眼里,那种吞噬生灵的龙气,就是一条真正的龙。说到这里老羊皮伸出握住的拳头,摊开手掌,露出一个青铜造的无眼龙符,撂在众人面前让大伙观看,并告诉了我们最后一个“舌漏”。
第四十九章
焚风
我接过老羊皮手中的龙符仔细观看,胖子与丁思甜也好奇地围过来看了半天,但我们不知道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龙符是青铜打造,算不上工艺精奇,但形状很怪,跟现在人们概念中的那条龙区别极大,二十厘米长短,分有五爪,虬首摆尾的样子浑然天成,龙头上没有眼睛,也是一条盲龙,看那铜性翠绿处能够映人肌骨,掂在手中轻轻飘飘如同一片纸板,估计是件几千年前的古物。
我问老羊皮道:“这龙符的年代好像很古老了,您是从哪弄来的?难道与百眼窟的龟骨洞有什么牵扯?”
老羊皮用他浑浊的目光望着那枚青铜龙符,说这东西就是他在黄皮子铜棺里捡出来的明器,是黄大仙的陪葬品,当时众人在金井中死里逃生,往回走的时候惊魂未定,谁也没留意到老羊皮顺手牵羊,在铜棺里摸了一件明器。
老羊皮也是当年在一位老萨满口中捡了个舌漏,才知道世上有这么一枚无目龙符,草原上的萨满教在解放前就几乎已经绝迹了,其地位多被喇嘛取代,只在大兴安岭的深山穷谷还存在一些跳萨满的巫者,其中一个老萨满是元教信徒的后人,他或多或少知道一些秘密,不过他并不知道这东西藏在黄大仙的铜棺里,只是在言语中提到过有此一物,老羊皮从金井中出来,无意中看见龙符从铜棺里掉在地上,就随手拿了回来。
那么这枚无眼的古怪铜龙究竟是什么呢?传说它是被“元教”从百眼窟所埋的那无数龟骸中找出来的,它的具体来历无从知晓,很可能是那些巨龟从海里带上陆地的,在青乌风水一道中,也无法解释世上是先有“龟眠地”,而后有“龟眠”,还是先有“龟眠”,而后有“龟眠地”,类似龟葬、卧牛一类的风水吉壤在世上确实是有,不过谁也说不清这宝穴,是不是由于借助了龟骸从海中带来的仙气才形成的。
正式由于无数巨龟在百眼窟埋骨葬身,活了万年千年的老龟尸骸中凝聚着生前残留的海气,故在洞底有鬼市鬼影之奇观,据说在海底有龙火潜燃,这种阴火与地上的火完全不同,遇水不灭,亮度温度极高,可以熔化铜铁,这些老龟生活的海域,万年龟甲通阴精之气,海底常有龙火海气汹涌,所以龟甲中蕴含着无形鬼火般的热风,很可能就由此而来,在佛经中称其为“焚风”,是从地狱里吹出来的阴风,这股“焚风”无论碰到什么带有血肉油脂之物,只要被它一触便会化为永恒的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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