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校对)第31部分在线阅读

他将她领到餐厅，兴致勃勃地继续说道：
“但是，现在一定会将我解聘。这倒没什么可痛苦的。我已厌倦了这个天天统计没有耕畜的农民的人数的事。”
屋里一片狼藉：好像有一个大力士傻性大发，从街上使劲猛推房屋的墙，直到把屋里靠墙的东西推得东歪西倒为止。画像扔了一地。糊墙的纸被撕破，一条条挂在那里。有个地方的一块地板被撬了起来；窗台被掀开了；炉灶旁地板上撒满煤灰。
桌子上搁着已熄了火的茶炊、脏了没洗的碗碟；面包块、面包屑、书和烧茶炊的木炭放在一起。母亲苦笑了一下。尼古拉也狼狈地笑了笑。
“这是我在遭劫的画上添的几笔。无所谓，尼洛夫娜，无所谓!我想：他们肯定还会要来的，正因为这样我才没把这一切收拾好。喂，您这次旅行怎么样？”
母亲弯腰坐在椅子上，朝尼古拉挪了挪，努力保持平静，以免漏掉了什么，开始讲了起来：
“他被抓起来了……”
尼古拉的脸颤抖了一下。
“是吗？”
母亲抬起手拦住了他的问话，继续讲下去，就像坐在正义的面前，控诉残酷迫害人的罪行一样。尼古拉靠在椅子背上，脸色发白，咬着嘴唇听着。
当她讲完之后，他站了起来，默默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两只拳头深深地插在衣服口袋里。然后，他透过牙缝小声说道：
“这应该是个很倔强的人。他在牢里会很难受的，像他这样的人，在那里一定很难受!”
但是，他终于抑制住了自己的激动。
他忧郁地笑着，走近她，弯下腰，握住她的手，问道：
“您的箱子在哪儿？”
“厨房里。”她答道。
“我们的门口有密探——这么多印刷品拿出去不让他们看见是不可能的——藏起来又没地方。我想，他们夜里会再来。所以不能惋惜自己的劳动成果了，我们把这些印刷品全部烧掉!”
“那里什么都没有，一张纸片都没有。”她说道。她的精神逐渐振作起来，开始讲述与楚马科夫相遇的情况。尼古拉听着她的讲话，开始时不安地皱着眉头，然后十分惊奇，最终欢呼着打断了她的话：
“您听我说：这真是妙极了!您真是一个非常非常幸运的人……”
尼古拉和她并排坐了下来，贪婪地听着她流畅、淳朴而生动的讲话。
“真是令人惊奇的成功!”他喊道，“你完全可能被抓进监狱，但突然又这么顺利!是啊，看起来农民也在动起来了——其实这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您说的这个妇女，我好像清清楚楚地见到了她。我们需要增添一些从事农村工作的专门人才。”
“要是巴沙能出来就好了，还有安德留沙。”母亲小声地说。
他看了她一眼，低下了头。
“尼洛夫娜，您听了我的话一定会感到难受，但我还是要讲，我很了解巴维尔：他不会从监狱里逃出来的，他需要公开审判。他要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地站在法庭上。他不会逃避审判，也不应该逃避，他到西伯利亚之后会逃出来的。”
母亲叹了口气，小声答道：
“那有什么办法呢？他知道那样做更好……”
“嗯，”尼古拉透过镜片看着母亲，继续说道，“要是您认识的那个农民尽快来这儿一趟就好了。您要知道，关于雷宾的事有必要给农村写一份传单。既然他表现得这么勇敢，这样做对他并没有害处。我今天就写好。柳德米拉会很快印出来……但传单怎么弄到那里去呢？”
“我运去……”
“不行，谢谢您。”尼古拉很快地喊道，“我考虑，维索夫希科夫做这事不正合适吗？啊？”
“跟他谈谈吧？”
“对，您跟他去谈谈，多教教他。”
他坐下写传单。母亲一边收拾桌子，一边看着他。
“写完了，”他说道，站了起来，“您把这份稿子藏在身上。”
傍晚，伊凡·达尼洛维奇医生来了。
“为什么这儿的官府突然这样慌张？”他边说，边在屋子里很快地走来走去，“夜里搜查了七家。病人呢？”
“昨天他就走了，”尼古拉答道，“今天是礼拜六，他们要上课，他不愿错过……”
“嗯，这很蠢，头打破了还去坐着学习。”
“喂，伊凡，这儿没你的事，我们在等客人。你走吧，尼洛夫娜，把稿子给他……”
“又是稿子？”医生喊道。
“在这里，你拿去交给印刷所。”
“拿了，交出去，就这些？”
“就这些。门口有密探。”
“看见了，我那门口也有。好了，再见!”
“够了，你走吧!”
“那小伙子的行为太蠢，你知道他住在哪儿吗？”
尼古拉把地址告诉了他。
“我明天去找他一趟，是个不错的小伙子，不是吗？”
送走医生后，尼古拉和母亲开始喝茶、吃东西，一边等待着夜客光临，一边小声地谈话。
“宪兵不会来了!”尼古拉突然中断自己的谈话，叫道。
“对，但是，尼洛夫娜，您该睡觉了。嗯，是吧，赶快去休息。”
二十
母亲让一阵很响的敲厨房门的声音吵醒了。有人在不断地耐心而执拗地敲门。天色还很暗，四周静悄悄。母亲很快穿好衣服，来到厨房，站在门边，问道：
“谁？”
“我。”一个陌生的声音答道。
“你是谁？”
“请开门吧!”门外传来低低地请求的声音。
母亲打开门扣，用脚把门踢开——伊格纳季走了进来，高兴地说：
“哦，没敲错!”
他下半身溅满污泥，脸色发灰，眼睛深陷，只有那一头乱蓬蓬的鬈发还是那样从帽子底下四处钻了出来。
“我们那里出事了!”他关好门，低声说道。
“我知道……”
这一回答使小伙子感到惊奇。他眯起眼睛问道：
“您从哪里知道的？”
母亲简短而急促地对他说了经过。
“那两个也被抓了？你的那两个伙伴？”
“他们不在。他们去报到了——当新兵去了!连米哈伊洛大叔在内，抓了五个。”
他用鼻子吸了口气，得意地笑着说道：
“就我没抓到，现在他们大概在找我。”
“你是怎么逃掉的？”母亲问道。这时，通向房间的门被轻轻地推开了一条缝。
“我吗？”伊格纳季在凳子上坐下，四面望了望，高声说道：“在他们来之前一分钟，守林人跑来，敲着窗户说：‘伙计们，有人偷偷来找你们的麻烦了!’”
他轻轻地笑了，用长外衣的下摆擦了擦脸，继续说道：
“嗯，米哈伊洛大叔是挨一榔头也不会头晕的。他马上对我说：‘伊格纳季，快到城里去!还记得那个上了年纪的妇女吗？’他马上写了个条子，说：‘给你，走吧!’我趴在树丛中躲着，一听，他们来了!来的人很多，四面八方都传来吵闹声，这群野兽!工厂被围住了。我躺在树丛中，他们从我身边走过去。我立刻爬起来就跑。跑啊跑，跑了两夜一天没喘气才找到这里。”
“我马上给你去弄茶!”母亲提起茶炊，急急忙忙地说道。
“我先把字条给您……”
尼古拉在门口出现了。
“同志，您好!”
尼古拉拿到字条打开后，把这张揉皱了的灰色纸条拿到眼前，读道：
母亲，不要放弃这儿的工作。请对那位高个子夫人说：“请他不要忘记，要多写些有关我们事业的文章。”别了!
雷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