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校对)第30部分在线阅读

主人坐在桌子旁，注视着母亲的眼睛。
“请进!”过了一会他才说道，“塔季扬娜，去把彼得叫来，要快!”
女人很快走了，没看客人一下。母亲在主人对面的长凳上坐了下来，向四周观察了一番。——没见到自己的箱子。
“我的箱子在哪？”母亲突然出乎意料地小声问道。
农民耸了耸肩膀，沉思着答道：
“不会丢的……”
他压低声音，忧郁地继续说道：
“当着小姑娘的面我故意说箱子是空的，但它不是空的，里面放着很沉的东西!”
“噢？”母亲问，“那又怎么样？”
他站了起来，走向母亲，弯下腰小声问道：
“您认识那个人？”
母亲全身颤抖了一下，但坚定地答道：
“认识!”
这简短的回答好像透露了她的内心，使一切均一目了然。
农民咧着嘴笑了。
“当您给他打暗号，他也给您打暗号时，我就看出来了。我在他的耳边问道，是不是认识站在台阶上的那个女人？”
“他怎么讲？”母亲急速地问道。
“他？他说：我们的人很多。是的!他说，多得很……”
突然，他又小声问道：
“我是这样，是这样猜想：箱子里放着的是——报纸，是不是？”
“是的，”母亲坦率地承认，擦着眼泪，“给他送来的。”
他皱着眉头，手攥着胡子，眼睛看着一边，沉默了一会。
“以前报纸也送到过我们这里，还有小册子。……这个人我们也认识，见过他。”
农民站住了，想了想，然后问道：
“那么，现在您打算怎么处理这口箱子呢？”
母亲看了看他，用挑衅的口吻说道：
“给你们留下!……”
他同意地点了点头，松开攥胡子的手，用手指理了理胡须，坐了下来。
他妻子走了进来，一个农民也跟着走了进来。那人把帽子往屋角一扔，快步走到主人身边，问道：
“喂，怎么样？”
主人肯定地点了点头。
“斯捷潘!”女主人站在炉灶边说道，“他们都坐车赶了路，恐怕都饿了？”
“我不想吃，谢谢，亲爱的。”母亲答道。
这个农民走到母亲跟前，用快速的嘶哑的声音说道：
“那么，我们认识一下吧!我叫彼得·叶戈罗夫·里雅比宁，外号‘锥子’。你们的事我多少也懂一点。可以这么说：有点文化，不是个笨蛋……”
“我知道，”斯捷潘点着头，马上又补充道：“她不放心那箱子。”
“别担心，一切都会好的，大妈!您的箱子在我那里。刚才斯捷潘跟我谈起您，他说您也参加了这一工作，并且认识那个人。我就跟他说：‘你得小心点，斯捷潘，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不能有丁点儿疏忽。’嗯，大妈，当我们站在您身边时您刚才大概也感觉到了我们是什么人吧？好人的脸一看就知道。您的箱子在我那里……”
他跟母亲并肩坐下，用询问的目光注视着她的脸，继续说道：
“如果您愿意把箱子里的东西处理掉的话，我们非常乐意帮您的忙。我们需要书……”
“她愿意全给我们。”斯捷潘说。
“那太好了，大妈!我们会把它们全管好的。”
他笑着跳了起来，在屋内快步地踱来踱去，满意地说：
“这真是巧极了!虽然这很简单。绳子在一处地方断了，但在另一处地方又接上了。”
十八
吃晚饭时，彼得很快地说道：
“大妈，这么说吧，为了不显眼，明天您应该尽早离开这儿。您不要乘车直接到城里去，而是到下一站，再乘车回城里去。乘驿站的车回去……”
“为什么？我准备亲自送她……”斯捷潘说。
“不要!万一有什么事，人家会问您：她在您家里过夜了？过夜了。她上哪去了？我送走的。啊哈，你送走的，去坐牢吧。你懂不懂？为什么要这么急急忙忙地去坐牢呢？”
“彼得，你是从哪里学会胆小怕事的？”塔季扬娜嘲笑地问道。
“什么都应该知道，大嫂!”彼得一拍大腿，大声说道，“既要小心，又要大胆。你还记得吗？就是因为这些报纸，地方当局让瓦加诺夫吃了多少苦头？现在，你就是给瓦加诺夫一大笔钱叫他手里拿书他都不敢了。大妈，您相信我，我干事是很机灵的，您无论给我多少书报，我都能把它们散发出去!我在这里到处走，认识很多人，知道很多事，没什么，干得下去。但要动脑子，要特别机灵，以免很快就捅了娄子。官府也会感觉得到：好像从农民那里吹来了一股冷风。前些日子，在离这儿不远的斯莫利亚科伏村子里，官府派人来催逼税款——农民们发火了，都拿起了棍子!那儿有个农民，叫斯皮瓦金，他说：‘去你妈的沙皇吧!连最后一件衬衫都要从我们肩上剥走，还谈什么沙皇!’大妈，你看事情闹到了何等地步!当然啰，斯皮瓦金被抓去坐牢了。但他的话到处流传，这些话影响很大，很有生命力。”
吃完晚饭。他站在母亲面前，摇着她的手，点着头，说道：
“再见，大妈!我们可能再也见不到了。应该对您说，这一切非常之好。能见到您和听到您的谈话——都非常好!您的箱子里除印刷品外，还有没有别的什么东西？一条羊毛头巾？非常好——一条羊毛头巾。斯捷潘，你记着，他马上就把您的箱子带来。我们走吧，斯捷潘，再见，一路平安!……”
塔季扬娜从暖炕和搁板上取来几件衣服，铺在长凳上，给母亲准备睡的地方。
母亲和衣躺下，浑身散架了似的疲乏酸痛，小声地呻吟起来。塔季扬娜说：
“您不做祷告。我也想：没有上帝，也没有奇迹。”
母亲在凳子上不安地翻了个身。她用几乎是耳语的低声胆怯地说：
“关于上帝我不知道，可我相信基督……他有这样一句话：爱你的亲近的人像爱你自己一样。这句话我信。”
塔季扬娜默不作声，她一动不动地站着。母亲忧愁地闭上了眼睛。
突然，塔季扬娜冰冷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的孩子都死了，所以我不能原谅上帝，也不能原谅人们，永远不能!……”
尼洛夫娜不安地抬了抬身子，她心里能理解这些话的痛苦是多么大。
透过蒙眬的睡意，母亲听到了从街上走进院子的沉重的脚步声。门被小心地推开，响起了轻轻的喊声：
“塔季扬娜，已睡了，是吧？”
“没有。”
“她睡了？”
“看样子睡着了。”
农民走近母亲睡觉的地方，整理了一下皮袄，把她的脚包上。这种关爱以一种淳朴的方式温柔地触动了母亲。她重又闭上了眼睛，笑了。斯捷潘默默地脱了衣服，上了暖炕。
暖炕上传来清楚的耳语声，是斯捷潘低沉圆润的声音：
“应该这么干：先跟农民们个别谈。譬如阿廖沙·马科夫，很机灵，又有文化，还受过官府的欺侮；还有谢尔盖·肖林，也是个聪明人；克尼亚节夫，一个勇敢正直的人。先找这些人，应去看看她提到过的那些人……”
他低声说了很久。有时声音很低，母亲勉强能听见他的话；有时又突然放开嗓门，声音很响。
母亲进入了沉沉的梦乡。
当小屋窗外还是一片微熹的晨光时，塔季扬娜就把母亲叫醒了。
分手时主人很克制，没多说话，但对母亲路途的方便却关怀备至。
坐上马车，母亲想：这个农民将会小心翼翼地、像田鼠那样无声地努力工作。
十九
回到家里，尼古拉给她开门。他头发蓬乱，手里拿着一本书。
“已经搞好了？”他高兴地喊道，“您真快呀!”
他帮母亲脱下外衣，温柔地笑着看着她的脸，说道：
“您看见了吗，夜里我们这里遭搜查了。我正在想：是什么原因呢？是不是您出了什么事？但是，没有抓人。要知道，如果您被捕了的话，那也不会放过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