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校对)第1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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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牢算什么?连我这样的平庸老婆子也配坐牢,那就谢天谢地了!据说,像我这样的弱者是不会受到拷打的……”
“嗯!”叶戈尔仔细地打量她一眼,说道,“拷打——倒是不会。但是,好人应该保护自己……”
中午,她非常镇静熟练地将小册子塞进自己的怀里,她藏得巧妙又得当,连叶戈尔也满意地啧啧称赞。
半点钟后,母亲挑着饭食,来到工厂前面,即使沉重的担子压弯了她的背脊,她仍然若无其事、满怀信心地站在工厂的门口。两个门卫被工人的嘲笑惹火了,蛮横地搜查所有进来的人,一面跟他们对骂着。大门旁边还站着一个警察,和一个两脚很细小、脸孔通红、一双眼珠子乱转的家伙。母亲将担子换了肩膀,觉得这个人就是特务,皱着眉头注视了他一下。
“让我进去吧!”母亲请求说,“您没看见人家挑着重担,腰都快被压断了吗!……”
“走!走!”一个门卫怒气冲冲地喊道,“这么啰唆……”
母亲走到预定地点,放下大罐子,一边擦着脸上的汗,一边向四处张望。
钳工古谢夫兄弟立刻向母亲走来。哥哥瓦西里皱着眉头,大声问:
“有包子吗?”
“我明天带来吧!”她答道。
这是他们约定的暗号。兄弟俩顿时眉开眼笑。
瓦西里蹲下身来朝罐子里瞧,在这同时母亲将一叠传单塞进了他的怀里。
“伊凡,”他张大嗓门说,“咱们别回家了,就在她这儿吃午饭吧!”他一边说着,一边把传单迅速塞进自己的长筒靴里。“应该照顾照顾新来的女商贩的生意……”
“应该帮帮她!”伊凡附和他说,接着哈哈笑了起来。
母亲小心翼翼地看着周围,嘴里吆喝着:
“菜汤——热面条!”
这时,她悄悄掏出小册子,一包接一包地递给弟兄俩。
手持饭碗的工人们走了过来,当他们走近时,伊凡·古谢夫就洪钟似的大笑起来,这是一个信号,弗拉索娃便从容不迫地停止传递,赶紧盛汤盛面给工人们吃。古谢夫兄弟跟她开玩笑说:
“尼洛夫娜手脚真利索!”
弗拉索娃不时吆喝几声:
“热的——菜汤,面条,稀粥……”
她在心里揣摩着,将来怎样把自己的第一次体验告诉儿子,母亲的心像只小鸟在那里歌唱,她眉飞色舞,双眉在戏谑地抖动。她很灵巧地干着自己的活儿,一面自言自语:
“嘿,这是初开张,好看的还在后面呢!”
十六
傍晚,母亲正在喝茶的时候,听见窗外有马蹄踩着稀泥的扑哧声,又响起一个熟悉的说话声。她一跃而起,扑向厨房门口,在过道里,有人很快地走着,她觉得眼前发黑,差点晕过去,便把身子靠在门框上,用脚踢开了门。
“晚安,大妈!”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一双干枯的长手搭在她的肩上。
这时,在她的心头交织着两种相反的感情:一种是失望的苦恼,因为儿子没有归来;另一种是蓦然见到安德烈的欣喜。两种感情燃烧着,融合成一种灼热的强烈感情;它像一股热浪包围着她,拥抱着并把她举起,她不能自持,一头扎在安德烈的怀里。安德烈紧紧抱住母亲,两手抖个不停。母亲一句话不说,只是低声哭泣。安德烈抚摸着母亲的头发,用唱歌一般的优美声调说:
“不要哭,大妈,不要伤心!我向你说句实话——他很快就会放出来的!他们没抓住他任何有罪的证据,牢里的弟兄们都守口如瓶,审问时像煮过的鱼一样不开口……”
安德烈搂着母亲的肩膀,扶她进屋。母亲倚靠在他的身上,以松鼠般的敏捷动作擦干脸上的眼泪,全身心贪婪地谛听着他的话:
“巴维尔向您问好。他的身体十分健康,精神非常愉快。那里地方很狭窄,抓了一百多人,有我们的人,也有城里的人,一间牢房关三四个人。监狱的头头们倒没有什么,比较起来还算好的,不过他们的工作很不轻松——那些鬼宪兵一下子给他们增添了这么多事情!所以,他们管得并不很严,这次放出来的有我、布金和另外四个人。巴维尔也很快可以出来,这毫无疑问!维索夫希科夫可能比谁都要蹲得久些,他把那些家伙气坏了。他一天到晚骂人,不分青红皂白,什么人都骂!巴维尔在监狱里挺沉得住气,又稳重,又坚强。我可以告诉你,他很快就会放出来……”
“真的快出来了?”母亲稍微感到放心些,温存地微笑着,说道,“我明白他很快会出来的!”
“您心里明白,那就再好也没有了!好,给我倒杯茶吧,告诉我,您这段时间是怎样度过的?”
“您知道我今天做了什么吗?”她扬声说道,她有一肚子话急着要说,但高度兴奋又使她喘不过气来,她只能语无伦次、稍加渲染地讲起她把宣传品带进工厂的经过。
起初,霍霍尔十分惊讶地大睁着眼睛,不久他就开怀大笑起来,竟至于高兴得手舞足蹈,用指头敲着脑袋,兴奋地喊道:
“哎哟!嗯,这可不是闹着玩,这是一件大事呀!巴维尔知道了一定很高兴,是吗?大妈,无论对巴维尔,还是对大家,您做的都是件大好事!”
他兴高采烈地弹响着指头,吹着口哨,喜笑颜开,这在母亲心里唤起了极其强烈的共鸣。
“安德留沙,我亲爱的!”母亲说,仿佛打开了心灵的门,从里面像小溪一般滔滔不绝地流出充满隐隐喜悦的话语。
“我也常常思前想后,特别是思考我以往的生活。我活到现在,究竟为了什么?挨打受骂……白天黑夜地干活……除了丈夫外,谁也不敢交际;除了害怕外,什么都不懂得!丈夫活着的时候,我的一切操劳,我的整个心思只用在一件事上——想方设法使我那野兽般的丈夫吃得有滋味,吃得饱,把他伺候得周周到到,不叫他生气,希望他不要打我,哪怕可怜我一次也好。”
她勉强喘口气,像从水里捞出的鱼一样贪婪地吸着气,向前弯着身子,继续低声说:
“丈夫死了,我就抓住儿子,作为晚年的依靠。但他去做这种铤而走险的事,这下我可难受了,我为他惋惜……他如果送了命,叫我怎么活下去?我不知道受过多少怕,担过多少心,每当我想到他的命运,心都要碎了……”
她沉默了一下,轻轻地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地说:
“我们这种女人的爱,是很不纯洁的,我们只爱自己所需要的人。你们这伙人中,好多人为人民去受苦坐牢,流放西伯利亚,去死……可是我,却做不到!我只爱我自己的、亲近的。”
“您做得到的!”霍霍尔说着把脸转到一边,像平时那样用手使劲揉了揉脑袋、脸颊和眼睛。“所有人都爱亲近的,但是,一个人有了广阔的心胸,远的也会变成近的。您能够做许多事情,您有一颗伟大的慈母的心……”
“但愿能这样。”她低声说,“是啊,我早就感到像你们这样的生活是对的!真的,我喜爱您;也许比喜爱巴沙还厉害些!他是个内向的人,什么事也不肯跟别人说……比如,他要和萨申卡结婚,也不跟我这个做妈妈的说一声……”
“不对,”霍霍尔表示不同意,“这件事我完全清楚。您说得不对。他爱她,她也爱他,这是千真万确的。但结婚——不会的,不可能!她倒是愿意,但巴维尔现在不想……”
“原来是这么回事!”母亲沉思着轻声说,她的眼睛悲伤地注视着霍霍尔的脸。“噢,原来是这么回事!人们竟甘愿牺牲自己的幸福……”
霍霍尔站起身来,小心地在屋里踱来踱去。
他低声说:“在刻赤克里米亚的一个城市,有个犹太人,十分年轻,擅长写诗,有一次,他写下这样的诗句:
甚至那些没有罪而被杀了的人——
真理的力量也能使他复活!……
“他被警察局杀害于刻赤城,因为他知道真理,又在人们中间大量传播了真理。比如说,您也是没有罪而在精神上被杀害的人……”
母亲接着说:“过去,我全部生命历程想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怎么样苟全性命,躲避别人的锋芒,过一天算一天,怎样悄悄地挨日子,在夹缝中求生存,只要人家不碰我就行。可现在我不再专注于独自保身之道,我心里想的是大家。也许,我还不太了解你们献身的事业,但我觉得你们都是亲人,我疼爱你们每一个人,总希望你们都好。对您,安德留沙——对您尤其是这样!……”
霍霍尔一边踱着步,一边对她说:
“大妈,维索夫希科夫很值得同情,您哪怕给他一次温暖也好。他父亲也在牢里,是个令人嫌恶的老头子。尼古拉隔着窗子见到他就骂。这不好!但尼古拉心地挺善的,狗呀、老鼠呀,所有的小动物他都爱惜,但人呢,他却不爱!唉,一个人竟被扭曲成这样!”
“他母亲离家出走后,一直没有音信,父亲是个小偷,又是酒鬼。”母亲沉思着说。
十七
第二天,尼洛夫娜挑着担子走到工厂门口的时候,门卫气势汹汹地把她拦住,喝令她把罐子放在地上,仔细地搜查了一遍。
“你们把我拿来的饭菜都弄凉了!”他们蛮不讲理地对她进行搜身的时候,她镇静地说。
“住嘴!”一个门卫板着面孔说。
另一个轻轻推了一下她的肩膀,很有把握地说:
“我老早就说过——是从墙外扔进来的啊!”
老工人西佐夫第一个走到她身边,向周围看了看,低声问:
“听说了吗,大妈?”
“什么?”
“传单呀!又出现了!简直像面包上撒盐一样,什么地方都散到了。你看,又抓人又搜查,还不是没用!我的侄儿马津也抓去坐牢了。哼,又怎么样呢?你的儿子也抓去了。现在总该真相大白了吧?这不是他们干的!”
母亲对他的关怀表示感谢。然后她大声吆喝着饭菜的名称,招徕顾客,同时眼睛机警地观察着工厂里不寻常的热闹场面,大家都很激动,一会儿聚在一堆,一会儿又散开了,不断有人从一个车间跑到另一个车间。在充满煤烟的空气里,令人感到有一种果敢大胆的新气象。厂方的人提心吊胆地到处走动,警察们来回奔跑,工人一见他们,就慢慢走散。
木工车间的工头瓦维洛夫和考勤员伊萨慢吞吞地从母亲身边走过。身材矮小瘦弱的伊萨,仰起头,脖子向左歪着,望着瓦维洛夫纹丝不动的气鼓鼓的脸,他抖动着小胡子,急匆匆地说:
“伊凡·伊凡诺维奇,他们都在笑呢。尽管像厂主说的这是危害国家安全的案子,他们却在幸灾乐祸。伊凡·伊凡诺维奇,我看只锄草不行,非得翻耕不可……”
瓦维洛夫反背着手走着,紧攥着拳头……
“你们尽管印传单吧,狗崽子,随你们的便,”他高声说,“可是要攻击到我头上——那绝不行!”
瓦西里·古谢夫走到母亲跟前,说:
“我又到您这儿来吃午饭了,您的饭菜做得好香!”
接着他压低嗓门,眯起眼睛,悄悄地补充说:
“打中了目标!……嘿,大妈,成功了!”
尼洛夫娜非常高兴地回到家里。
“厂里有人抱怨自己不识字呢!”她对安德烈说,“我年轻的时候还认得一些字,现在全忘了。”
“可以再学一学嘛!”霍霍尔建议。
“像我这么大岁数?干吗要让人笑话……”
安德烈从书架上拿下一本书来,用刀尖指着封面上的字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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