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与和平(校对)第49部分在线阅读
皮埃尔含着快乐的眼泪环顾四周,他不知道怎样回答周围人的祝贺以及和一些人的从新相识。他不承认任何相识;他把所有的人都当作会友,急不可待地要同他们一道开始工作。
会长敲了敲槌子,大家都各就各位坐下,有一个人读必须谦恭的训词。
会长提议执行最后的义务,那个头衔是募集人的大官绕着会友们走了一圈。皮埃尔想把自己所有的钱都写在募捐册上,但是他怕这样会显得他高傲,于是只写了与别人相同的数字。
会议结束了,皮埃尔回家后,他觉得他好像经历了几十年的长途旅行归来似的,他完全变了,摒弃了过去的生活方式和习惯。
五
皮埃尔入会的第二天,坐在家里读书,用功钻研四方形的意义,四方形的一边象征上帝,另一边象征精神,第三边象征肉体,第四边是三者的混合物。他时时丢下书和四方形,在心中设想重新生活的计划。昨天在共济会里他被告知,关于决斗事件,已经奏明皇上,皮埃尔及时离开彼得堡是明智的。皮埃尔打算到南方他的庄园去,在那儿给自己的农奴做点事。他正满心高兴地考虑这件事的时候,瓦西里公爵突然走进他的房间。
“亲爱的,你在莫斯科干的好事啊?你为什么和海伦闹翻,亲爱的?你糊涂了,”瓦西里公爵走进来就说,“我全知道了,我可以肯定地对你说,海伦对你就像基督对犹大一样是无辜的。”
皮埃尔想回答他,但他打断了他:
“为什么你不直截了当找我,像找一个朋友似的,谈一谈?我全知道,全明白,”他说,“作为一个爱惜名誉的体面人行事,也许你太性急了,我们先不谈这个。有一点你得记住,在整个社会甚至在朝廷中,你把我们父女置于何等地步,”他压低声音,又补充说,“她住在莫斯科,你在这儿。记住,亲爱的,”他往下拽拽他的胳膊,“这不过是一个误会,我想你自己也会觉得的。咱们俩马上写封信,她就会到这儿来,把一切解释清楚,不然的话,我告诉你,你准会尝到苦头的,亲爱的。”
瓦西里公爵大有深意地看了看皮埃尔。
“我们从消息灵通方面得知,皇太后对这件事很关切。你知道,她是非常宠爱海伦的。”
皮埃尔有好几次想说话,但是,一方面,瓦西里公爵不让他说,另一方面,皮埃尔怕自己一张口,就会用坚决拒绝和不同意的口气强硬地回答他的岳父。此外,共济会的会章说:“要殷勤和蔼”,他记起了这个。他皱着眉,红着脸,站起来又坐下,苦苦思索他一生中一个最难的问题——当着人的面说难听的话,说不是这个人所期待的话,不管这个人是谁。他已经习惯于屈从瓦西里公爵这种满不在乎的自信的腔调,即使现在,他还是觉得他无力反抗;但是他觉得,他现在所要说的,将关系到他今后的整个命运:他是走以前的老路呢,还是走共济会那么令人神往地向他指出的新路,他坚决相信,在这条新路上他将得到新生活的复苏。
“喂,亲爱的,”瓦西里公爵开玩笑说,“你只要说个‘是’,我就代你给她写信,那么我们就可以宰一头肥肥的小牛犊了。[28]”不等瓦西里公爵把笑话说完,皮埃尔就像他父亲那样脸上露出狂怒的表情,不看对方的脸,低声说:
“公爵,我没叫您来,请走吧,走吧!”他跳起身来,给他打开门。“快走。”他重复说,简直不相信自己会这样,同时看到瓦西里公爵露出狼狈和惊吓的样子又感到高兴。
“你怎么啦?你病啦?”
“您走吧!”发颤的声音又说一遍。瓦西里公爵没得到皮埃尔的任何表白,不得不离开了。
一星期后,皮埃尔向新结交的共济会友人们辞行,给他们留下一大笔捐款后,就到自己的田庄去了。他的新会友交给他几封给基辅和敖德萨地方共济会的信,并答应跟他通信,在他的新事业中指导他。
六
皮埃尔和多洛霍夫的事件私下了结了,虽然当时皇上严禁决斗,但决斗的双方及其副手都没有受到处分。然而因决斗引起皮埃尔和妻子决裂的故事,却传遍整个社交界。在皮埃尔作为私生子的时候,人们都用宽厚和维护的眼光看待他;当他曾是俄罗斯帝国最理想的未婚夫的时候,人们亲近他,赞扬他;在他结婚以后,待字闺中的女儿及其母亲,对他已经无所求的时候,皮埃尔在社交界的身价就一落千丈了,何况他不善于也不愿讨好社交界。现在人们把所发生的事件都归罪他一个人,说他吃醋是无理取闹,说他像他父亲似的发作了残忍狂。皮埃尔走后,海伦回到彼得堡,所有认识她的人,不仅欢迎她,而且对她的不幸怀有几分敬意。当提到她丈夫时,海伦作出庄严的表情,虽然她并不明了这种表情的意义,但由于举止适度成为她的天性,自然而然地就作出这种表情。这种表情是说,她决心毫无怨言地忍受她的不幸,她的丈夫是上帝赐给她的十字架。瓦西里公爵则更公开地表示自己的意见了。当人们提起皮埃尔的时候,他耸耸肩,指指额头,说:
“一个精神失常的人——我一直这么说。”
“我早就说过,”安娜·帕夫洛夫娜议论起皮埃尔,说,“当时我比谁都说得早(她力争自己的优先权),这是一个狂妄的、被现代的堕落思想腐化了的青年人。还在人人都赞赏他的时候,在他刚刚从国外回来,你们还记得吧,那天晚上他在我这儿装得像马拉[29]似的时候,我就说过这话。结果怎么样呢?当时我就不同意这门亲事,并且预言了将会发生的一切。”
安娜·帕夫洛夫娜在闲暇的日子仍旧在家里举办晚会,像以前一样,举办那只有她才有能耐组织的晚会。参加晚会的,正如安娜·帕夫洛夫娜所说的,首先是,真正上流社会的精华,彼得堡知识界的花朵,除了这些出类拔萃的人物之外,安娜·帕夫洛夫娜的晚会还有一个与众不同的地方,就是在每次晚会上,安娜·帕夫洛夫娜都向她的客人们献出一位饶有风趣的时新人物,并且在任何地方都没有像在这里的晚会上政治温度计指示的度数那么明显可靠了,在那上面可以看出彼得堡正统宫廷社会人士的情绪。
一八○六年底,当拿破仑在耶拿和奥尔施泰特地区大败普鲁士军队以及大部分普军要塞失陷的可悲的详细战报传来的时候,当我军已经进入普鲁士而且开始第二次对拿破仑作战的时候,安娜·帕夫洛夫娜家里举行了一次晚会。前来赴晚会的都是真正上流社会的精华,其中有迷人的、不幸被丈夫遗弃的海伦,莫特马尔,刚从维也纳回来的可爱的伊波利特公爵,两位外交官,姑母,一位在客人中被称为品格高尚的年轻人,一位新上任的女官和她的母亲,以及其他几个不大著名的人物。
安娜·帕夫洛夫娜在这次晚会上献给客人的时新人物是鲍里斯·德鲁别茨科伊,他以信使身份刚从普鲁士军队回来,眼下在一位非常重要人物手下当副官。
在这次晚会上,政治温度计向来宾们指示的度数是这样:不管欧洲的国王和统帅们怎样千方百计纵容波拿巴给我同时也是给我们制造不愉快和麻烦,但是我们对波拿巴的态度是不会改变的。我们对这个问题是不会掩饰我们的想法的,我们对普鲁士国王和其他国王只能说:“那样对你们更坏。你是自作自受,乔治·当丹。[30]这就是我们所要说的。”在安娜·帕夫洛夫娜晚会上的政治温度计所指示的就是这样。作为献给客人的时新人物鲍里斯进入客厅的时候,来宾已经到齐了,安娜·帕夫洛夫娜引导的谈话,正在议论我们和奥地利的外交关系,以及和它结盟的可能性。
鲍里斯身穿漂亮的副官制服,体格魁梧,英气勃勃,面孔红润,他潇洒自如地走进客厅,照例先去问候姑母,然后再回到客人中间。
安娜·帕夫洛夫娜把她那干瘦的手递给他亲吻,给他介绍几个他不认识的人,并且低声把每个人形容一番。
“伊波利特·库拉金公爵是一个可爱的青年;克鲁格先生,丹麦使馆代办,一个才智出众的人;干脆地说:希托夫先生,一个品格高尚的人。”这是说那个有这样称号的人。
鲍里斯在这段服务期间,由于安娜·米哈伊洛夫娜奔走周旋,还由于他本人的兴趣,以及他特有的审慎性格,已经爬上最有利的地位。他在一位非常重要的人物手下当副官,负有重要使命到普鲁士,现在以信使身份刚从那里回来。他完全领会了在奥尔米茨见到的那种使他称心如意的不成文的上下级关系,按照这种关系,一个准尉可以无比地高于一个将军,按照这种关系,要想官运亨通,可以不需要努力和劳心,不需要勇敢,也不需要忠实不渝,只要善于同掌握升降大权的人搞好关系就行了,因此他常常为自己的迅速成功而感到惊奇,同时也为别人竟然不了解这个道理而感到惊奇。由于他发现了这个道理,他全部的生活方式,他和所有旧相识的关系,他对前途的一切计划,统统改变了。他不富裕,但是他把最后一分钱都用在使自己穿得比别人阔绰;他宁愿放弃许多娱乐,也不愿坐一辆寒酸的马车外出,不愿穿旧制服在彼得堡街上露面。他只同那些地位比他高因而对他有用的人接近和结识。他爱彼得堡而瞧不起莫斯科。回忆罗斯托夫家以及他对娜塔莎的童年爱情,使他不愉快,自从到军队后,他一次也没去罗斯托夫家。他认为能够进入安娜·帕夫洛夫娜的客厅,在他的前程上是一步重要的高升,他现在立即明白了要他扮演的角色,他让安娜·帕夫洛夫娜利用他身上一切有趣的东西,他留心观察每张脸,估量同他们每个人的接近可能有什么好处和机会。他在给他指定的美丽的海伦身旁的坐位坐下,细听大家的谈话。
“维也纳认为拟议中的条款,其根据是不现实的,只有一连串的辉煌胜利才能取得这些根据;维也纳怀疑我们是否有能力取得这些胜利。这是维也纳内阁的真心话。”丹麦使馆代办说。
“这种怀疑值得称道!”那个才智出众的人带着乖巧的微笑说。
“应当把维也纳内阁跟奥皇区别对待,”莫特马尔说,“奥皇从来不会那么想,只有内阁才那么说。”
“哎呀,我可爱的子爵,”安娜·帕夫洛夫娜插话说,“欧洲(不知为什么她把欧洲读作I’Urope,这是她同法国人说话时用的特别讲究的法语发音),欧洲永远不会成为我们忠实的盟友。”
在这之后,安娜·帕夫洛夫娜谈起普鲁士国王的刚毅和果断,为的是要引鲍里斯加入谈话。
鲍里斯细听每个人谈话,等着轮到他来讲,但在这之间,他已经好几次回头看他身旁的美人海伦,她也好几次微微含笑用眼神迎接美貌的青年副官的视线。
很自然地谈到普鲁士的情况,安娜·帕夫洛夫娜请鲍里斯讲讲他在格洛高的旅行以及他所见到的普鲁士军队的情况。鲍里斯从容不迫,操着一口纯正的法语讲了很多很多军队和宫廷有趣的细节,在全部讲述中,他极力避免对他所说的事实发表个人的意见。在一段时间内,鲍里斯把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住了,于是安娜·帕夫洛夫娜觉得,她用这个时新人物款待客人受到一致的欢迎。海伦比谁都注意鲍里斯的讲述。她好几次向他问起他旅行中的一些细节,她似乎对普军的情况特别关心。他刚一说完,她就带着她那惯常的微笑,向他转过身来。
“您一定要去看我,”她对他说话时的口气,就好像由于他不可能知道的某些理由,这是完全必要的,“星期二,八、九点钟。您将给我极大的愉快。”
鲍里斯答应实现她的愿望,正要同她谈话,安娜·帕夫洛夫娜借口姑母想听听他说的,把他叫走了。
“您知道她的丈夫吗?”安娜·帕夫洛夫娜闭着眼睛,做出忧郁的样子指着海伦说,“唉!这是一个不幸的可怜的女人啊!当着她的面,请您别提她的丈夫,别提。她太难过了!”
七
当鲍里斯和安娜·帕夫洛夫娜回到客人中间的时候,伊波利特正要说话。他在安乐椅里往前探着身子说:
“普鲁士国王!”说完就大笑不止。所有的人都转脸看他。“普鲁士国王?”伊波利特问道,又笑起来,然后平静地、一本正经地靠到椅背上。安娜·帕夫洛夫娜等了他一会儿,但是看来伊波利特坚决不愿再说下去,于是她开始讲不信神的波拿巴在波茨坦盗窃腓特烈大帝的宝剑的事。
“这是腓特烈大帝的宝剑……”她刚开口说,伊波利特却打断了她的话。
“普鲁士国王……”可是人们刚转脸看他,他又表示歉意,不吭声了。安娜·帕夫洛夫娜皱了皱眉头。伊波利特的朋友莫特马尔坚决地对他说:
“普鲁士国王究竟怎么样啦?”
伊波利特笑起来,同时好像为自己的微笑觉得怪害羞似的。
“没有什么,我不过想说……(他想把他在维也纳听到的笑话重说一遍,整个晚上都在打算说出来。)我只想说:我们为普鲁士国王打仗是徒劳无益的。[31]”
鲍里斯谨慎地笑笑,他那微笑可以看作是对笑话的嘲讽,也可以看作是对笑话的赞赏,那就要看各人怎样对待它了。大家都笑起来。
“您的文字游戏不太高明,虽然很俏皮,”安娜·帕夫洛夫娜伸出满是皱纹的手指,吓唬他说,“我们是为正义而战,而不是为普鲁士国王。你这个伊波利特公爵真坏!”她说。
谈话声彻夜不停,话题多半是政界新闻。晚会快结束时,有人提起皇上的赏赐,于是谈得更热烈了。
“去年NN.得到一个带有皇上肖像的鼻烟壶,”才智出众的人说,“为什么SS.不能得到同样的赏赐呢?”
“对不起,带有皇上肖像的鼻烟壶,那是奖赏,不是奖章,”外交官说,“勿宁说是赠品。”
“有这种例子,施瓦岑贝格得过赏赐。”
“这不可能。”另一个人表示反对。
“我可以打赌。绶带,那是另一回事了……”
当大家起身要走的时候,整个晚上很少说话的海伦又向鲍里斯发出邀请和亲切的意味深长的命令,请他星期二到她那儿去。
“这对我非常必要。”她微微含笑回顾安娜·帕夫洛夫娜,说,安娜·帕夫洛夫娜也含着她那一提到她的崇高的恩主就露出的满脸愁容的微笑,支持海伦的愿望。似乎那天晚上鲍里斯在谈普鲁士军队时说了某句话,海伦忽然从其中发现有见他的必要。她仿佛答应星期二他到她那里的时候,她将向他说明为什么有这个必要。
鲍里斯星期二晚上来到海伦富丽堂皇的客厅,并没有得到他非来不可的明确说明。有别的几位客人在场,伯爵夫人很少同他说话,只是在他吻她的手告别时,她反常地面无笑容,突然悄悄地对他说:
“明天来吃饭……晚上。您一定来……请来吧。”
鲍里斯这次回彼得堡,成为别祖霍娃伯爵夫人家中的密友。
八
战火蔓延起来,战场渐渐接近俄国边境。到处可以听见咒骂人类公敌波拿巴的声音;在乡村征集民兵和新兵,从前线传来互相矛盾的消息,照例都是谣言,因此众说纷纭。
一八○五年以来,老博尔孔斯基公爵、安德烈公爵和玛丽亚公爵小姐的生活有了很大的变化。
一八○六年老公爵被任命担任当时俄国八个后备军总司令中的一个。老公爵虽然年迈体弱,特别是自从他认为儿子阵亡的那个期间,更显得衰老了,但他认为他无权拒绝皇上亲自委任的职务,重操旧业使他精神振奋,身体强壮起来。他经常在他负责的三个省份巡视;他执行任务一丝不苟,对下属严厉到残酷的程度,而且事必躬亲,过问最微末的细事。玛丽亚公爵小姐不再跟父亲学数学,只是当他在家的时候,每天早晨由保姆陪着,带着尼古拉小公爵(祖父这样叫他)到父亲书房走一趟。尼古拉小公爵和乳母以及保姆萨维什娜,住在去世的公爵夫人的房间,玛丽亚公爵小姐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育婴室度过的,尽可能负起小侄儿的母亲的责任。布里安小姐看来也非常疼爱这个小孩,玛丽亚公爵小姐常常克己地让她的女友分享着管小天使(她这样叫小侄儿)和同他玩耍的乐趣。
在童山教堂的圣坛旁边,小公爵夫人墓地上方,有一座小礼拜堂,里面有一块从意大利运来的大理石纪念碑,上面雕着一个展翅欲飞的天使。天使的上唇有点翘,仿佛要笑似的。有一次,安德烈公爵和玛丽亚公爵小姐从小礼拜堂走出来,两个人都承认,真奇怪,这个天使的脸使他们想起死者的脸。但是更奇怪的是(关于这一点安德烈公爵没有对妹妹提起),从雕塑家偶然赋予这个天使的面部表情中,安德烈公爵看出他曾经在亡妻脸上看到的那同样的温和的责备:“唉,你们怎么这样对待我啊?……”
安德烈公爵回来不久,老公爵就把离童山四十俄里的一大片庄园分给儿子。一来由于童山牵连着悲痛的回忆,再者因为安德烈公爵有时受不了父亲的脾气,还因为他需要有一个僻静独处的环境,安德烈公爵就利用博古恰罗沃村兴建房屋,大部分时间都在这里度过。
自从奥斯特利茨战役后,安德烈公爵坚决永远不再服役;战争开始了,所有的人都得服役,他为了避免当现役军人,就在父亲手下担任招募新兵的职务。一八○五年战役后,老公爵和儿子好似互换了角色。老公爵做起工作来精神振奋,他期待这次战役一切顺利;安德烈公爵却相反,他没有参加战争,内心暗自为他只看到不好的一面而感到遗憾。
一八○七年二月二十六日,老公爵到管辖区视察去了,在父亲离开期间,安德烈公爵多半留在童山。小尼古卢什卡已经病了四天了。送老公爵的车夫从城里回来,给安德烈公爵带来了公文和信件。
仆人拿着信在小公爵书房里没有找到他,于是来到玛丽亚公爵小姐的房间;但他也不在那儿。仆人听说公爵到育婴室去了。
“大人,彼得鲁沙带来了公文。”一个做保姆助手的女仆对安德烈公爵说,他正坐在小椅子上,皱着眉,颤抖着手,从玻璃杯里往盛着一半水的酒盅里滴药。
“什么事?”他气愤地说,一个不小心,手一颤抖,多倒了一些药水。他把酒盅里的药水泼到地上,又要水。女仆把水递给他。
室内有一张儿童床、两只箱子、两把扶手椅、桌子、儿童桌,还有一把小椅子,就是安德烈公爵正坐的那一把。窗帘是拉上的,桌上点着一支蜡,用硬封面的乐谱遮着烛光,免得照到小床上。
“亲爱的,”站在小床旁边的玛丽亚公爵小姐对哥哥说,“最好是等一等……以后……”
“唉呀,得啦,你尽说废话,老说等等,你看等成什么样子。”安德烈公爵凶狠地低声说,他显然想刺激妹妹。
“亲爱的,真的,最好别弄醒他,他睡着了。”公爵小姐用恳求的声音说。
安德烈公爵站起来,拿着酒盅踮起脚尖走到小床跟前。
“也许真的不要弄醒他吗?”他犹豫地说。
“随你的便——真的……我想……随便你。”玛丽亚公爵小姐说,由于她的意见占了上风,看来她反倒有点胆怯和害羞似的。她向哥哥指了指低声叫他的女仆。
他们俩看护发烧的小孩已经两夜没睡了。这两昼夜,时而用这样药,时而用那样药,他们不相信家庭医生,正在等待到城里去请的医生。他们由于不眠弄得精疲力尽,而且担惊受怕,彼此把自己的痛苦推给对方,互相埋怨和争吵。
“彼得鲁沙带来老爷的公文。”女仆小声说。安德烈公爵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