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与和平(校对)第12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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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彼佳说,“我还不想睡呢。我知道我的毛病,一睡就醒不了。而且在战斗前,我有不睡觉的习惯。”
彼佳在屋里坐了一会儿,快活地回忆这次出行一桩桩细节,生动地想象明天的情景。随后,他看见杰尼索夫睡着了,就站起来,走到外面。
外面仍然一片漆黑。雨已经停了,但从树上还滴答着雨点。在看林小屋近旁,隐约可见哥萨克的窝棚和拴在一起的马的黑影。屋后黑糊的是两辆大车和几匹站着的马,山沟里亮着即将燃尽的红色火光。哥萨克和骠骑兵没有全睡:伴随着滴答的落水声和近处马的咀嚼声,有些地方传来悄悄的低语声。
彼佳走出过厅,在黑暗中举目四望,然后向大车走去。车底下有人打鼾,几辆大车周围站着备鞍的马正在嚼燕麦。黑暗中彼佳认出他的马,虽然它是乌克兰种,但是他却叫它卡拉巴赫[22]马,于是他向那匹马走去。
“喂,卡拉巴赫,明天咱们就要上阵了。”他说,闻闻它的鼻孔,吻吻它。
“怎么啦,大人,没有睡啊?”坐在大车下的哥萨克说。
“没有;啊……你好像叫利哈乔夫吧?我刚刚回来。我们到法国人那儿去了。”于是彼佳不仅详细讲了他这次出行,而且讲了他为什么出行,为什么他认为宁愿冒生命危险,也比不管三七二十一瞎蒙好。
“您睡一会儿去吧。”那个哥萨克说。
“不,我已经习惯了,”彼佳回答,“你手枪里的火石都用完了吧?我带来一些。你要吗?你拿去用吧。”
那个哥萨克从大车底下探出身子,离近细看看彼佳。
“因为我做事喜欢丝毫不差,”彼佳说,“有些人马马虎虎,不作准备,过后又懊悔。我不喜欢那样。”
“这话不错。”那个哥萨克说。
“对了,我要求你一件事,朋友,你替我磨磨佩刀吧;佩刀钝了……(但是彼佳是怕说谎的)它还没有开口呢。可以办到吗?”
“有什么办不到的,当然可以。”
利哈乔夫站起来,在驮囊里摸索了一阵,不大工夫,彼佳就听见钢在磨刀石上发出霍霍的声音。他爬到车上,坐在车沿上。哥萨克在大车底下磨刀。
“怎么样,弟兄们都睡了吗?”彼佳说。
“有的睡了,有的就像咱们这样。”
“那个孩子怎么样?”
“韦辛尼吗?他在过厅里躺着呢。受惊以后困乏了。他现在可高兴呢。”
在这之后彼佳沉默了很久,倾听着声音。在黑暗中传来脚步声,出现一个黑影。
“磨什么?”那个人走到大车跟前,问道。
“给这位小爷子磨佩刀呢。”
“好事,”那人说,彼佳觉得那人是骠骑兵,“我的茶杯是不是忘在你这儿了?”
“就在车轱辘旁边。”
骠骑兵拿起杯子。
“天快亮了吧。”他打着哈欠说了一句,就到别处去了。
彼佳本来知道他是在树林里,在杰尼索夫的游击队里,离大路有一俄里,他现在坐在从法国人手里夺来的大车上,大车旁边拴着马,大车下面坐着哥萨克利哈乔夫,正给他磨佩刀,右边一大片黑糊糊的东西是看林小屋,左手下边一小片通红的亮光,是即将燃尽的篝火,来拿茶杯的那个人是骠骑兵,他想喝水;但是,他什么也不知道,也不愿知道这些。他是置身在与现实全然不相像的仙境之中。那片黑糊糊的东西,也许确实是看林小屋,但也许是一个通到地心深处的洞穴。那片红光也许是火,但也许是一个庞然怪物的眼睛。也许他现在的确坐在大车上,但更可能他不是坐在大车上,而是坐在其高无比的塔顶上,从那上面掉下来,飞到地上需要整整一天,整整一月——没完没了地飞,永远飞不到地上。也许,在大车下面坐着的只不过是哥萨克利哈乔夫,然而更可能,他是世上最善良、最勇敢、最奇特、最美好、还不为人认识的人。也许真的来过一个找水喝的骠骑兵,然后向洼地走去了,然而也许他刚才消失了,而且永远消失了,根本不存在他这个人了。
彼佳现在不管看到什么,没有任何东西是使他惊奇的。他是在神仙的世界里,那里一切都是可能的。
他仰望天空。天也和地一样地神奇。天渐渐晴朗了,云在树梢上空飞奔,好像是在露出星星,有时,似乎天清气朗,露出洁净的黑暗天空。有时,那些一片片黑色的东西仿佛是乌云。有时,天空在头顶上高高地、高高地升起;有时,天空降落下来,降得那么低,简直用手就可以摸着它。
彼佳开始闭起眼睛,身子摇晃起来。
水滴滴答答,低声絮语在耳边萦绕。马在嘶鸣和互相打架。有人在打鼾。
“霍哧,霍,霍哧,霍……”被磨的佩刀在呼啸。突然,彼佳听见一个很和谐的乐队在演奏一种不知名的、既庄严又悦耳的赞美歌。彼佳和娜塔莎都一样,比起尼古拉都更有音乐的天赋,但他从未学过音乐,从未想过音乐,正因为这样,这些意外闯进他头脑的旋律,他觉得格外新鲜,格外动人。音乐的声音越来越清楚。曲调渐渐扩展开来,从一种乐器变换到另一种乐器。演奏的是赋格曲,虽然彼佳一点也不懂得什么叫赋格曲。每种乐器,有时像提琴,有时像小号——但是比提琴和小号更好听,更纯净,——每种乐器都是各奏各的,在还没有奏完一个旋律的时候,就和同时演奏的另一种乐器,然后同第三、第四种乐器汇合起来,所有的乐器都合成一个,然后又分开,又合起来,时而响起庄严的教堂音乐,时而奏出辉煌的凯歌。
“啊,我这是在做梦,”彼佳向前晃了一下,自言自语说,“这是我耳朵里的声音。也许,这就是我的音乐。好,再来一次。奏吧,我的音乐!奏啊!……”
他闭上眼睛。从四面八方,仿佛从远处发出颤音,渐渐变成和声,分开,汇合,然后又合成那个悦耳的、庄严的赞美歌。“啊,这太好了!要多好就有多好。”彼佳自言自语。他试试指挥这个庞大的乐队。
“好,轻一点,轻一点,现在可以停下来。”那些声音听他的话。“好,现在可以饱满一点,快活一点。更欢快、更欢快一点。”于是,从无名的深处响起逐渐加强的庄严的声音。“喂,声乐跟上来!”彼佳发出了命令。于是,起初传来男人的声音,然后是女人的声音。声音在加强,不疾不徐、庄严稳重地在加强。彼佳听着那非常美妙的声音,心中又怕又喜。
庄严的凯旋进行曲伴着一支歌,水珠滴滴答答,霍哧,霍哧……佩刀在呼啸,马又在打架,嘶鸣,但不妨碍乐队,而是溶进了乐队。
彼佳不知道这个继续了多久:他欣赏着,不断地为这种享受感到惊奇,而且因为没有可共同享受的人而感到遗憾。利哈乔夫亲切的声音唤醒了他。
“大人,磨好了,您可以把法国人劈成两半了。”
彼佳醒了。
“已经天亮了,真的天亮了!”他喊道。
先前看不见的马,这时连尾巴也看得见了,从光秃的树枝中间透露着水光。彼佳抖擞了一下,跳起身来,从衣袋里掏出一个卢布交给利哈乔夫,挥了一下那口军刀,试了试,就插进了刀鞘。哥萨克们解开马,紧了紧肚带。
“司令来了。”利哈乔夫说。
杰尼索夫从看林小屋里走出来,把彼佳叫过去,就下命令集合。
十一
在昏暗中各人很快找到自己的马,把马肚带勒紧,排成几个小队。杰尼索夫站在看林小屋旁边,发出最后的命令。游击队的步兵几百只脚踏着泥地,沿着大路前进,很快就消失在晨雾笼罩的树林中间。哥萨克上尉对哥萨克们也发出了命令。彼佳牵着马缰绳,焦急地等待着上马的命令。他那用凉水洗过的脸,特别是他那一双眼睛,像火烧似的发热,一阵寒颤掠过背脊,全身迅速而有节奏地颤抖着。
“你们都准备好了吗?”杰尼索夫说,“带马来。”
马牵过来了。杰尼索夫为了马肚带没有勒紧非常恼火,把那个哥萨克大骂一顿,然后骑上马。彼佳蹬上马镫。那匹马习惯地想咬他的脚,但是彼佳好像觉不出自己的重量似的,迅速跳到马鞍上,回头望了望身后在昏暗中出发的骠骑兵,就向杰尼索夫驰去。
“瓦西里·费奥多罗维奇,您交给我一个什么任务吧?求求您……看在上帝面上……”他说。杰尼索夫似乎把彼佳这个人的存在全给忘了。他转脸看了他一眼。
“我只要求你一件事,”他严厉地说,“听我的话,不要乱窜。”
杰尼索夫一路上再没有和彼佳说一句话,默默地走着。来到树林边缘的时候,田野上已经大亮了。杰尼索夫向哥萨克上尉低语了一会儿,哥萨克骑兵从彼佳和杰尼索夫身旁走过。在他们都走过去的时候,杰尼索夫策马向山坡下驰去。马蹲着后腿,出溜着,驮着骑者下到洼地。彼佳和杰尼索夫并骑行进。他全身战栗得越来越厉害。天渐渐亮了,只有雾还遮蔽着远方的物体。杰尼索夫下来后,往后面看了看,向站在他身旁的哥萨克点了点头。
“打信号!”他说。
那个哥萨克举起手来放了一枪。就在这一刹那,只听见四面响起奔腾的马蹄声、呐喊声和射击声。
就在刚一响起马蹄声和呐喊声的一瞬间,彼佳扬鞭抽了一下他的马,放松缰绳,不听杰尼索夫对他的呵斥,直向前奔去。彼佳觉得,枪声一响,天色突然像正午一样明亮起来。他向桥跑去。哥萨克们沿着大路在前面跑着。在桥上他碰见一个落到后面的哥萨克,然后再向前跑去。前面有一些什么人,那一定是法国人,他们从大路右边向左边跑。有一个人跌倒在彼佳的马蹄下面的泥里。
在一所农舍旁聚着一群哥萨克正在做什么。从人群的中间响着可怕的喊叫声。彼佳向那群人跑去,他第一眼看见的是一张苍白的、下巴颏打哆嗦的法国人的脸,那个法国人手中握住一杆对着他的长矛。
“乌拉!……弟兄们……我们的人……”彼佳喊道,松开那匹激昂起来的马的缰绳,顺着村子街道跑去。
前面听见枪声。从路两旁跑出来的哥萨克、骠骑兵和衣衫褴褛的俄国俘虏,都高声地乱喊乱叫。一个样子剽悍、没有戴帽子、皱着通红的脸、穿着青灰色大衣的法国人用刺刀抵抗骠骑兵。当彼佳驰到跟前的时候,那个法国人已经倒下了。又没赶上,彼佳头脑里闪了一下,于是他向那些枪声响得最密的地方驰去。他听见在他和多洛霍夫昨天夜里去过的地主家院子里响起枪声。法国人躲在灌木茂密的花园里,在篱笆后面向拥在大门口的哥萨克射击。彼佳向大门跑去的时候,在硝烟弥漫中看见多洛霍夫,他面色苍白、铁青,正对人们吆喝。“迂回过去!等一等步兵!”他喊道,这时彼佳走到他跟前。
“等一等?……乌拉!……”彼佳喊道,他一刻不停地向那枪声和硝烟最密的地方驰去。发出一阵密集的射击,一些空放的子弹呼啸而过,啪哧一声打到什么上面。哥萨克和多洛霍夫随着彼佳跑进宅院的大门。在动荡的浓烟中,法国人有的扔掉武器,从灌木丛里迎着哥萨克跑出来,另一些往山下池塘跑去。彼佳骑着马穿过地主家的院子,但是他不握住缰绳,却奇怪地、迅速地挥动着两只胳膊,身子越来越向鞍子的一边倾倒。马跑到在晨光中行将燃尽的篝火前,停住了,彼佳沉重地倒在潮湿的土地上。哥萨克们看见他的胳膊和腿迅速地抖动着,而他的头却一动不动。子弹射穿了他的头。
一个法国高级军官从宅子里走出来,用刺刀挑着一块白手帕,宣布投降,多洛霍夫和他谈判了一会儿,然后下了马,走到一动不动、两臂伸开的彼佳跟前。
“完结了。”他皱着眉头说,然后朝着大门走去,迎着向他驰来的杰尼索夫。
“打死了吗?!”杰尼索夫喊道,他老远就看见彼佳的身子摆着他所熟悉的那种确切无疑已经失去生命的姿势躺在那儿。
“完结了。”多洛霍夫又说,好像说出这话使他感到什么乐趣似的,他快步向那被急忙赶来的哥萨克包围起来的俘虏走去。“不收容他们!”他向杰尼索夫喝了一声。
杰尼索夫没有答话;他来到彼佳身旁,下了马,用颤抖的双手托起被血和泥染污了的、已经发白的彼佳的脸。
“我爱吃甜东西。上好的葡萄干,全拿去吧。”他想起彼佳的话。哥萨克们都惊愕地回头看:杰尼索夫像犬吠似的号哭,他转身走到篱笆跟前,紧紧抓住篱笆。
杰尼索夫和多洛霍夫救出的俄国俘虏中间,有皮埃尔·别祖霍夫。
十二
皮埃尔所在的那个俘虏队,自离开莫斯科上路以来,没有接到法国长官任何新的命令。十月二十二日和这个俘虏队走在一起的已经不是从莫斯科出发时的那些军队和车队了。走在他们后面载着面包干的车队,在最初的几天有一半被哥萨克掳走了,另一半向前走远了;原先走在前面的没有骑马的骑兵,已经一个不剩了;他们全失踪了。头几天还看见前面是炮队,现在却是由威斯特法利亚人护送的朱诺元帅的庞大车队。走在俘虏后面的是骑兵的车队。
原先法国军队分成三个纵队,从维亚济马出发后,现在乱成一团了。在刚出莫斯科第一次休息时皮埃尔所见到的那些混乱迹象,现在达到了顶点。
他们经过的那条路两旁,到处是死马;从各种部队掉队的穿着破烂衣服的人,时而加入行进中的纵队,时而又落在后面,不断地变换着。
在行军期间,闹了几次虚惊,那些护送兵举枪射击,拼命乱跑,互相冲撞,然后又集合起来,为了无缘无故的受惊互相咒骂。
这三股走在一块的人,——骑兵车队、俘虏押送队和朱诺的车队,——总还算是一个单独的完整的单位,虽然这群人很快地减少着。
原有一百二十辆大车的骑兵车队,现在剩下的已经不到六十辆了;其余的不是被掳走就是被抛弃。朱诺的车队也有的被丢掉或者被掳走。有三辆大车曾遭到达乌兵团的散兵游勇的抢劫。皮埃尔从德国籍士兵的谈话中得知,押送这个车队的人比押送俘虏的人多,他们的一个同伴,一个德国兵,被元帅亲自下令枪毙了,因为在这个士兵身上发现一个属于将军的银匙。
在这三股人中间,减员最多的要算俘虏押送队了。出莫斯科时三百三十人,现在只剩下不足一百人了。押送的士兵觉得,俘虏比骑兵车队的马鞍子和朱诺的行李车队更是一个负担。他们知道,马鞍子和朱诺的匙子还有点用,但是看守这些又冷又饿的俄国人(他们一路上死亡和掉队,掉队的就被枪毙),对于同样又冷又饿的士兵来说有什么用,——这不仅不可理解,而且令人厌恶。那些处境可怜的押送士兵,好像害怕克制不住对俘虏的同情,那样会使自己的处境更坏,所以对待俘虏格外阴沉和严厉。
在多罗戈希日,押送的士兵把俘虏锁在马棚里,出去抢他们自己的仓库,有几个俘虏挖通墙脚逃走,但是被法国人捉住枪毙了。
在莫斯科出发时俘虏的军官和士兵是分开的,而这个规定早就不存在了;凡是还能走动的,都混在一起了,从第三天起,皮埃尔跟卡拉塔耶夫和那条认卡拉塔耶夫为自己主人的雪青色的短腿狗又会合了。
离开莫斯科的第三天,卡拉塔耶夫在莫斯科医院患的热病又发作了,卡拉塔耶夫身体逐渐衰弱,皮埃尔也逐渐地离开他了。皮埃尔不知为什么,但是,自从卡拉塔耶夫病得体弱以后,皮埃尔总要强迫自己才走到他身边。皮埃尔每次走近他和听见他低声呻吟(一到休息站,卡拉塔耶夫就躺下呻吟),就闻见从他身上发出越来越强烈的气味,皮埃尔就远远地离开他,也不去想他了。
皮埃尔被关在棚子里当俘虏的时候,懂得了一个道理,不是从理智上,而是用他整个身心,全副生命懂得了人被创造出来是为了幸福,幸福就在他本身,就在满足人的自然需要,而一切不幸福并不在于缺少什么,而在于过剩;但是现在,在最近三个星期的行军中,他又懂得了一个新的、令人欣慰的真理——他认识到,世上并没有什么可怕的东西,他认识到,世上没有哪个环境是人在其中过得幸福和完全自由的,也没有哪个环境人在其中过得不幸福和不自由的。他认识到,痛苦有一个界限,自由也有一个界限,而且这个界限非常接近;一个人为他的锦绣被褥折了一个角而感到苦恼,也正如他现在睡在光秃秃的湿地上,一边身子冷一边身子热而感到苦恼一样;从前他曾为穿紧脚的舞鞋而感到痛苦,而现在他完全光着脚(他的鞋早已破烂了),用两只布满伤口的脚走路,也感到同样的痛苦。他认识到,当时他自以为出于自愿和妻子结婚,并不比现在夜里把他关在马棚里更自由。在所有他后来称作痛苦的事情中(不过他当时几乎没有感觉痛苦),最要命的是那双赤裸的、磨破的、伤痕累累的脚。(马肉味道不错,而且富有营养,代替盐的火药硝烟味甚至令人愉快,天气不冷,白天行路常常很热,夜间有篝火;虱子咬得他暖洋洋的。)起初唯一令他难受的是那双脚。
上路的第二天,皮埃尔在篝火旁端详他光脚上的伤痕,心想,没法走路了;但是当大家都动身的时候,他也一拐一拐地走起来,走得身上发暖,也就不觉得疼了,虽然晚上那双脚看起来更令人觉得可怕。但是他不瞧它,想点别的。
皮埃尔现在才懂得一个人所具有的全部生命力以及人身上潜在的那种转移注意力的自救力量,它就像锅炉上的安全阀门,只要蒸气的密度超过一定的限度,它就把多余的蒸气放出去。
他没有见到和听到枪毙那些掉队的俘虏,虽然已经有一百多人就是这样被消灭的。他不去想日渐衰弱的卡拉塔耶夫,显然不久他也要遭到那同样的命运。皮埃尔更少想他自己。他的境况越艰苦,前途越可怕,就越与他的处境无关地在他心中出现那些令人欢快欣慰的思想、回忆和想象。
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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