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与和平(校对)第1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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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又向那扇门看去:门吱吜响了一声,二公爵小姐照罗兰的指示调好饮料,给病人送去。德国医生走到罗兰面前。
“也许还能撑到明天早晨吧?”德国人操着拙劣的法语问。
罗兰把嘴一撇,在鼻尖前严肃而否定地晃了晃手指。
“就在今天晚上,不会更晚。”他低声说,因为能确切了解并预言病人的情况而感到满足,彬彬有礼地微笑着走开了。
这时,瓦西里公爵推开了大公爵小姐的房门。
屋里半明半暗,圣像前只点着两盏小油灯。神香和鲜花散发着馨香。屋里摆满了小衣柜、小橱柜、小桌子等等小型的家具。屏风后可以看见垫着羽毛褥子的高床上铺着洁白的罩单。一只小狗叫起来。
“啊,是您吗,
我的表兄?”
她站起来整了整头发,她的头发永远是、甚至现在也是油光可鉴的,就好像头发和脑壳是用同一种材料做成的,而头发又外加了一道油漆。
“怎么,出什么事了吗?”她问,“把我吓坏了。”
“没什么,还是那样;卡季什,我只是来跟你谈一件事,”公爵说,疲倦地坐在她刚才坐的圈椅上,“你把椅子都坐热了,”他说,“坐到这里来吧,
咱们谈谈。”
“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呢。”大公爵小姐一面说,一面带着她那永远不变的、石像般的严肃表情在公爵对面坐下,准备听他说话。
“老想睡一会儿,
我的表兄,就是睡不着。”
“怎么样,亲爱的?”瓦西里公爵说,他握起大公爵小姐的手,习惯地往下一按。
看来,“怎么样”这句话是指他们俩心照不宣的很多事情。
大公爵小姐挺着她那比起腿来显得太长的、又僵又直的腰板,睁着鼓出的灰眼睛,直勾勾、冷冰冰地望着公爵。她摇摇头,叹口气,看了看圣像。她的姿势可以解释为悲伤和虔诚的表示,也可以解释为疲倦和希望快点休息的表示,瓦西里公爵把它解释为疲倦的表示。
“至于我,”他说,“你以为我轻松吗?
我累得像一匹驿马。可是我还得跟你谈谈,卡季什,而且非常认真地谈谈。”
瓦西里公爵沉默了,他的腮帮时而这边时而那边神经质地抽动起来,给他的脸增添了一种可厌的表情,而这种表情是他在客厅里出现的时候从来没有过的。他的眼神也跟平常不一样:时而玩世不恭地看人,时而惊慌不安地东张西望。
大公爵小姐用她那双干瘪的手把小狗抱在膝上,全神贯注地看着瓦西里公爵的眼睛。可是,看样子,她即使默不作声坐到天亮,也决不会提出问题来打破沉默。
“你要知道,亲爱的公爵小姐,我的表妹,卡捷琳娜·谢苗诺夫娜,”瓦西里公爵说,看样子,为了把要说的话说下去,他内心不是没有斗争的,“现在这种时刻,我们应当考虑到各种情况。要考虑到将来,考虑到你们……我像爱自己的孩子一样爱你们,这你是知道的。”
大公爵小姐还是那样毫无表情、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最后,还要考虑到我的家庭。”瓦西里公爵烦躁地推开小桌,眼睛不看她,继续说,“你知道,卡季什,你们马蒙托夫家三姊妹,还有我的妻子,咱们是伯爵唯一的直系继承人。我知道,我知道,谈这些问题,想这些问题,对你是多么难过。就是对我也并不轻松;可是,我的亲爱的,我已经是快六十的人了,对一切都得有个准备。我已经派人去找皮埃尔,伯爵直指着他的肖像,一定要他来见他,你知道吗?”
瓦西里公爵用疑问的目光看了看大公爵小姐,但他弄不清她是在考虑他对她说的话呢,还是只是这样看着他……
“我正为一件事不停地祈祷上帝,
我的表兄,”她答道,“祈求他宽恕他,让他纯洁的灵魂安静地离开这……”
“当然,这是当然的,”瓦西里公爵不耐烦地继续说,一面摸着秃顶,恶狠狠地把推开的小桌又拉过来,“可是,归根结底,归根结底,问题是,你自己也知道,去年冬天伯爵已经立下遗嘱,把他的全部财产并没有留给咱们直系继承人,都留给皮埃尔了。”
“让他去立他的遗嘱好了,”大公爵小姐平静地说,“但是他的遗产不能留给皮埃尔!皮埃尔是私生子。”
“我亲爱的,”瓦西里公爵突然说,他紧靠着桌子,兴奋起来,开始说得更快了,“可是如果伯爵给皇上写信,请求立皮埃尔为嫡子,那怎么办呢?你要知道,论起伯爵的功绩,他的请求会受到重视的……”
大公爵小姐笑了,凡是自以为对所谈的问题比对方知道得多的人都是这样笑的。
“我还要告诉你,”瓦西里公爵抓住她的手接着说,“信已经写好了,虽然还没有发出去,皇上也知道了这件事。不过问题是,这封信有没有销毁。假如没有销毁,那么一旦一切都完了,”
瓦西里公爵叹了一口气,这样来暗示“一切都完了”是什么意思,“伯爵的文件就要开封,那时遗嘱和信就要呈给皇上,他的申请八成会得到批准的。皮埃尔将作为合法的儿子继承一切。”
“我们那一份呢?”大公爵小姐问,露出讥讽的微笑,仿佛一切都可能发生,惟独这件事不会发生似的。
“可是,卡季什,这是明摆着的事啊。到那时候,他就成为全部遗产的唯一合法继承人了,你们连自己的一份也得不到。你应当知道,亲爱的,遗嘱和信是不是已经写好,或者写好了又销毁了。假如这些东西被人遗忘,那你就应当知道它们放在哪儿,并且要找到它们,因为……”
“竟有这样的事!”大公爵小姐打断他的话,冷笑着,眼睛的表情并没有改变,“我是个妇道人家,在您看来,我们都是愚蠢的。但是,据我所知,私生子没有继承权……私生子。”她加了一句法语,以为一经这样翻译,就可以使公爵彻底明白他是没有继承根据的。
“说来说去,你怎么老不明白,卡季什!你这么聪明,怎么不明白:假如伯爵给皇上写了信,那就是说,皮埃尔已经不再是皮埃尔,而是别祖霍夫伯爵了,那时他就要根据遗嘱接受一切遗产。假如遗嘱和信没有销毁,那么,你除了落个贤慧的美名和由此而产生的一切而自慰外,什么也得不到。这是实话。”
“我知道已经立下遗嘱了,但是我也知道,它是无效的,您似乎认为我是个大傻瓜,
我的表兄。”大公爵小姐说,她说这话的神情,就像那些认为说了挖苦人的俏皮话的女人的神情一样。
“我的亲爱的公爵小姐卡捷琳娜·谢苗诺夫娜!”瓦西里公爵不耐烦地说,“我不是来找你吵架的,而是跟一个至亲,一个聪明、善良、真诚的至亲谈谈你本身的利益。我第十次对你说,假如给皇上的信和对皮埃尔有利的遗嘱是在伯爵的文件中,那么,亲爱的小姐,你和你的妹妹就不是继承人了。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话,那么,你总相信内行人的话吧:我刚才和德米特里·奥努夫里伊奇(这人是家庭法律顾问)谈过,他也是这样说。”
看来,大公爵小姐的思想突然发生了什么变化,她那两片薄嘴唇发白了(眼珠还是那样),她开始说话时,声音像打雷一样,这显然出乎她自己的意料。
“这样倒好,”她说,“我从来什么都不要,现在也不想要。”
她从膝盖上把小狗推下去,整了整衣裳的皱褶。
“这就是感德报恩,这就是对那些为他牺牲一切的人们的报答,”她说,“好极了!太好了!我什么都不需要,公爵。”
“是的,但不只你一个人,你还有妹妹。”瓦西里公爵回答说。
但是大公爵小姐没有听他的话。
“是的,这我早就知道,不过忘记了罢了,在这个家里,除了卑鄙、欺骗、嫉妒、阴谋,除了最卑劣的忘恩负义,我还能期待什么呢……”
“你到底知不知道遗嘱放在哪儿?”瓦西里公爵问,他的两腮抽搐得比刚才更厉害了。
“是的,我愚蠢,我还相信人,我热爱他们,牺牲自己。可是只有那些下流、龌龊的小人处处得手。我知道这是谁的阴谋。”
大公爵小姐想站起来,但是公爵拉住她的手,按住她。大公爵小姐那副神情像突然对全人类都感到失望似的,她恶狠狠地盯着谈话对方。
“还来得及,我的朋友。你记住,卡季什,这一切都出于偶然,是在愤怒和患病的时候做出的,过后就忘了。我们的责任,亲爱的,就是改正他这个错误,不让他做出这种不公平的事,减轻他弥留之际的痛苦,不让他在临终时还觉得自己做出了使得那些人不幸的事……”
“对那些为他牺牲一切的人,”大公爵小姐一面附和说,一面又猛然要站起来,但是公爵阻住了她,“他从来就不会赏识他们。不,
我的表兄,”她叹了一口气,补充说,“我要记住,在这个世界上不能期待报酬,在这个世界上既没有信义,也没有公道。在这个世界上就得狡诈、狠毒。”
“好啦,
好啦,镇静点,我知道你心肠好。”
“不,我的心肠狠。”
“我知道你的心,”公爵重复说,“我看重你的友谊,希望你对我也有同样的看法。镇静一下吧,
咱们说正经的,趁现在还有时间——也许还有一昼夜,也许只有一小时,你把你知道的有关遗嘱的情形统统告诉我,主要的是,遗嘱放在什么地方,这你应当知道。我们马上就把它拿给伯爵看看。他准是早忘了,他一定想销毁它。你明白,我唯一的愿望就是神圣地执行他的意志,我就是为这个才来的。我住在这里不过是为了帮助他和帮助你们。”
“现在我全明白了。我知道这是谁搞的鬼。我知道。”大公爵小姐说。
“问题不在这儿,亲爱的。”
“就是您的被保护人,您的亲爱的安娜·米哈伊洛夫娜,这种卑鄙、无耻的女人,给我当使唤丫头我都不要。”
“咱们别浪费时间吧。”
“哎呀,您听我说!去年冬天,她跑到这里来,在伯爵面前编派了我们所有的人,特别是编派了索菲种种坏话,种种不堪入耳的话,简直叫我无法重述一遍,弄得伯爵病了一场,有两个星期不愿见我们。我知道就是那个时候他写了这些卑鄙龌龊的文件,可是我以为这些文件不过是一纸空文。”
“问题就在这里。你为什么早先不告诉我呢?”
“在嵌花的公事包里放着,公事包压在他的枕头底下。现在我知道了,”大公爵小姐不回答他的问题,说道,“是的,如果说我有罪过,有天大的罪过,那就是我恨这个卑劣的女人,”大公爵小姐几乎在大喊大叫,样子完全变了,“她为什么要钻到这里来?我一定把要说的话对她全说出来,全说出来。总有那么一天!”
十九
这些谈话在客厅和在大公爵小姐卧室进行的时候,载着皮埃尔(他是被叫回去的)和安娜·米哈伊洛夫娜(她认为有陪他同去的必要)的马车驶进了别祖霍夫伯爵的院子。当车轮软绵绵地驶过铺在窗下的干草上的时候,安娜·米哈伊洛夫娜转身对皮埃尔说了几句宽慰的话,可是发现他靠着车厢角落睡着了,于是把他叫醒。皮埃尔醒来,跟着安娜·米哈伊洛夫娜下了马车,这才想了想他将要跟垂死的父亲见面的问题。他发现他们的马车不是停在前门,而是停在后门。他下车时,有两个小市民装束的人赶快从后门口跑到墙边阴影里。皮埃尔停了一下,发现住宅两旁阴影里还有几个同样装束的人。不论是安娜·米哈伊洛夫娜还是仆人,或是车夫,都不会不看见这些人的,但他们并不去注意他们。由此可见,事情应该是这样的,皮埃尔暗自断定,就跟着安娜·米哈伊洛夫娜走了。安娜·米哈伊洛夫娜一面沿着昏暗的狭窄石阶快步上楼,一面招呼落后的皮埃尔跟上来。皮埃尔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非得见伯爵不可,更不明白他为什么必须从后门走,但从安娜·米哈伊洛夫娜的自信和匆忙的神态看来,他心中断定这是非如此不可的。在楼梯半中腰,几个提着水桶的人,皮靴踩得咚咚的响,迎面跑下来,差点儿把他们绊倒。这几个人贴着墙根让皮埃尔和安娜·米哈伊洛夫娜过去,当这几个人看见他们时,没露出丝毫惊奇的神色。
“这儿通公爵小姐们的住处吗?”安娜·米哈伊洛夫娜向其中一个人问道。
“是的,”一个仆人大胆高声回答,好像现在一切都是许可的似的,“靠左边的门,太太。”
“也许伯爵没有叫我,”皮埃尔走到楼梯转弯的平台时,说,“我还是回自己的房间去吧。”
安娜·米哈伊洛夫娜停下来,等着和皮埃尔并肩走。
“啊,我的朋友!”她摆出那天早晨对儿子说话的姿势,拽拽他的手,说,“您可以相信,我的痛苦并不亚于您,但是,您要做个男子汉大丈夫。”
“我非去不行吗?”皮埃尔和蔼可亲地从眼镜里看安娜·米哈伊洛夫娜,问道。
“啊,我的朋友,忘掉人家对您不公平的待遇吧,想想看,他是您的父亲……也许就要去世。”她叹了一口气,“
一见面我就像爱儿子一样爱上了您。皮埃尔,相信我,我不会忘掉您的利益的。”
皮埃尔一点也不懂,只是越发感觉到,一切都应当如此,于是顺从地跟着已经在开门的安娜·米哈伊洛夫娜。
这扇门正对着后门的过厅。公爵小姐们的一个老仆人坐在角落里织补袜子。皮埃尔从未到过住宅的这一部分,甚至没有想到还有这些内室。一个手捧托盘托着水瓶的侍女从后面赶过他们,安娜·米哈伊洛夫娜连声称呼她好姑娘、亲爱的,向她问候公爵小姐们的健康。她带领皮埃尔顺着石廊继续往前走。走廊里左边第一道门就是公爵小姐们的住室。托着水瓶的侍女匆匆忙忙没有把门关上(这时整个住宅上下一片忙乱),皮埃尔和安娜·米哈伊洛夫娜走过时,不由得往屋里扫了一眼,看见瓦西里公爵和大公爵小姐彼此坐得很近,正在谈话。瓦西里公爵看见有人走过,做了个不耐烦的动作,往椅背上一靠;大公爵小姐一跃而起,发疯似的,使足了劲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这个举动和大公爵小姐平时的娴静大不相同,瓦西里公爵脸上的恐惧表情和他那一向傲慢的神气也不相称,这使皮埃尔停住脚步,从眼镜里疑问地看了看给他领路的人。安娜·米哈伊洛夫娜没有露出惊奇的神色,只是淡淡地一笑,叹了一口气,仿佛表示,这一切都在她意料之中。
“拿出大丈夫的勇气来,我的朋友,我一定维护您的利益。”她在回答他的眼神时说,于是更加快脚步顺着走廊走去。
皮埃尔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更不明白维护您的利益是什么意思,但他觉得,这一切都是应该如此的。他们穿过走廊来到与伯爵的客厅相连的半明半暗的大厅。这是皮埃尔从正门的门廊里看见过那些寒气袭人的豪华房间之一。但是,这房间的正中间也放着一只空澡盆,地毯上都洒上了水。一个仆人和一个提着香炉的辅祭蹑手蹑脚迎面走来,不曾注意他们。他们走进皮埃尔熟悉的客厅,里面有两扇对着冬季花园的意大利式窗户,有一座叶卡捷琳娜女皇的半身大雕像和一幅全身画像。客厅里仍然是那些人,差不多仍然坐在原来的位置,交头接耳低声谈话。人们顿时静下来,都转脸看走进来的哭丧着苍白的脸的安娜·米哈伊洛夫娜和低着头恭顺地跟在她后面的肥胖高大的皮埃尔。
从安娜·米哈伊洛夫娜的表情可以看出,她已经知道到了最紧要的关头了。她叫皮埃尔寸步都别离开她,带着彼得堡女人那种精明强干的劲头,走进房间,那神气比早晨更加勇敢了。她觉得,她带来垂危的伯爵想要见到的人,所以她被伯爵接见是十分有把握的。她匆匆地扫视了一下屋里的人,看见伯爵的神父,她好像并没有怎么弯腰,却突然变矮了半截,踏着小碎步跑到神父跟前,恭恭敬敬接受了一个神父的、然后另一个神父的祝福。
“谢天谢地,您来得正好,”她对一个神父说,“不然多么叫我们做亲属的担心啊。这个年轻人是伯爵的儿子,”她把声音压得更低,补充说,“可怕的时刻!”
她说完这几句话,就走到医生跟前。
“亲爱的医生,”她对他说,
“这个年轻人是伯爵的儿子……还有希望吗?”
医生默不作声,迅速地朝上翻了翻眼,耸耸肩。安娜·米哈伊洛夫娜也同样迅速地耸耸肩,翻了翻几乎是闭着的两眼,叹了口气,就离开医生回到皮埃尔跟前去了。她和皮埃尔说话时,态度特别恭敬,声音特别柔和而且忧郁。
“全凭上帝的慈悲!”她对他说,指了指小沙发,叫他坐在那里等她,她蹑手蹑脚一直往那扇大家望着的门走去,门轻轻响了一声,她就隐在门后不见了。
皮埃尔拿定主意完全听从指挥,于是就向她指给他的沙发走去。安娜·米哈伊洛夫娜刚进去,皮埃尔就发现屋里所有的目光都好奇而同情地集中在他身上。他看到,人们用目光指点他窃窃私语,那些目光似乎流露着惊恐、甚至低声下气的神情。人们都对他表示以前从未有过的尊敬:一位他不认识的太太,本来在和神父们谈话,这时站起来,把自己的座位让给他,副官把他掉下的一只手套拾起来递给他。当他从医生们身旁走过时,他们都停止说话,闪到一旁给他让路。皮埃尔原想坐别的座位,免得太靠近那位太太,原想自己拾起手套,绕过那些完全没有挡路的医生们;但是他忽然觉得这样做恐怕不合适,他觉得他今天晚上是一个必须完成一种可怕的众所期望的仪式的人,所以他应当接受所有的人为他效劳。他从副官手里默默地接过手套,在那位太太的座位上坐下,把两只大手放在摆得对称的膝盖上,姿势像埃及雕像一样天真。他已经暗自打好主意,认为非如此不可,他今天晚上要想不致丢丑和做出蠢事,就不应当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必须完全服从指挥他的人的意志。
不过两分钟,瓦西里公爵穿着佩有三枚金星勋章的俄罗斯长衫,高高地昂着头,大模大样地走进来。他从早晨起似乎瘦了一些,当他向屋里瞥了一眼,看见皮埃尔的时候,他的眼睛比平时睁得更大了。他走到皮埃尔面前,握住他的手(他以前从未这样做过),并且往下按了按,仿佛想试试这只手长得结实不结实。
“鼓起勇气,鼓起勇气,我的朋友。他吩咐把您叫来。这很好……”他想走开了。
但是皮埃尔认为有必要问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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