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记(校注本)第69部分在线阅读
好大圣,捻着诀念个咒,摇身一变,变做个苍蝇儿,轻轻飞在他帽子上,侧耳听之。只见那小妖走上大路,敲着梆,摇着铃,口里作念道:“我等巡山的,各人要谨慎堤防孙行者,他会变苍蝇!”行者闻言,暗自惊疑道:“这厮看见我了?若未看见,怎么就知我的名字,又知我会变苍蝇!……”原来那小妖也不曾见他,只是那魔头不知怎么就吩咐他这话,却是个谣言,着他这等胡念。行者不知,反疑他看见,就要取出棒来打他,却又停住,暗想道:“曾记得八戒问金星时,他说老妖三个,小妖有四万七八千名。似这小妖,再多几万,也不打紧,却不知这三个老魔有多大手段。等我问他一问,动手不迟。”
好大圣!你道他怎么去问?跳下他的帽子来,钉在树头上,让那小妖先行几步,急转身腾那,也变做个小妖儿,照依他敲着梆,摇着铃,掮着旗,一般衣服,只是比他略长了三五寸,口里也那般念着,赶上前叫道:“走路的,等我一等。”那小妖回头道:“你是那里来的?”行者笑道:“好人呀!一家人也不认得。”小妖道:“我家没你呀。”行者道:“怎的没我?你认认看。”小妖道:“面生,认不得,认不得。”行者道:“可知道面生。我是烧火的,你会得我少。”小妖摇头道:“没有,没有!我洞里就是烧火的那些兄弟,也没有这个嘴尖的。”行者暗想道:“这个嘴好的变尖了些了。”即低头,把手捂着嘴揉一揉道:“我的嘴不尖啊。”真个就不尖了。那小妖道:“你刚才是个尖嘴,怎么揉一揉就不尖了?疑惑人子!大不好认!不是我一家的。少会,少会!可疑,可疑!我那大王家法甚严,烧火的只管烧火,巡山的只管巡山,终不然教你烧火,又教你来巡山?”行者口乖,就趁过来道:“你不知道。大王见我烧得火好,就升我来巡山。”
小妖道:“也罢,我们这巡山的,一班有四十名,十班共四百名,各自年貌,各自名色。大王怕我们乱了班次,不好点卯,一家与我们一个牌儿为号。你可有牌儿?”行者只见他那般打扮,那般报事,遂照他的模样变了;因不曾看见他的牌儿,所以身上没有。好大圣,更不说没有,就满口应承道:“我怎么没牌?但只是刚才领的新牌。拿你的出来我看。”那小妖那里知这个机括,即揭起衣服,贴身带着个金漆牌儿,穿条绒线绳儿,扯与行者看看。行者见那牌背是个“威镇诸魔”的金牌,正面有三个真字,是“小钻风”,他却心中暗想道:“不消说了!但是巡山的,必有个‘风’字坠脚。”便道:“你且放下衣走过,等我拿牌儿你看。”即转身,插下手,将尾巴梢儿的小毫毛拔下一根,捻他把,叫“变”!即变做个金漆牌儿,也穿上个绿绒绳儿,上书三个真字,乃“总钻风”,拿出来递与他看了。小妖大惊道:“我们都叫做个小钻风,偏你又叫做个甚么‘总钻风’!”行者干事找绝,说话合宜,就道:“你实不知。大王见我烧得火好,把我升个巡风;又与我个新牌,叫做‘总钻风’,教我管你这一班四十名兄弟也。”那妖闻言,即忙唱喏道:“长官,长官,新点出来的,实是面生,言语冲撞,莫怪!”行者还着礼笑道:“怪便不怪你,只是一件:见面钱却要哩。每人拿出五两来罢。”小妖道:“长官不要忙,待我向南岭头会了我这一班的人,一总打发罢。”行者道:“即如此,我和你同去。”那小妖真个前走,大圣随后相跟。
不数里,忽见一座笔峰。何以谓之笔峰?那山头上长出一条峰来,约有四五丈高,如笔插在架上一般,故以为名。行者到边前,把尾巴掬一掬,跳上去坐在峰尖儿上。叫道:“钻风!都过来!”那些小钻风在下面躬身道:“长官,伺候。”行者道:“你可知大王点我出来之故?”小妖道:“不知。”行者道:“大王要吃唐僧,只怕孙行者神通广大,说他会变化,只恐他变作小钻风,来这里
着路径,打探消息,把我升作总钻风,来查勘你们这一班可有假的。”小钻风连声应道:“长官,我们俱是真的。”行者道:“你即是真的,大王有甚本事,你可晓得?”小钻风道:“我晓得。”行者道:“你晓得,快说来我听。如若说得合着我,便是真的;若说差了一些儿,便是假的。我定拿去见大王处治。”那小钻风见他坐在高处,弄獐弄智,呼呼喝喝的,没奈何,只得实说道:“我大王神通广大,本事高强,一口曾吞了十万天兵。”行者闻说,吐出一声道:“你是假的!”小钻风慌了道:“长官老爷,我是真的,怎么说是假的?”行者道:“你既是真的,如何胡说!大王身子能有多大,一口都吞了十万天兵?”小钻风道:“长官原来不知。我大王会变化!要大能撑天堂,要小就如菜子。因那年王母娘娘设蟠桃大会,邀请诸仙,他不曾具柬来请,我大王意欲争天,被玉皇差十万天兵来降我大王。是我大王变化法身,张开大口,似城门一般,用力吞将去,唬得众天兵不敢交锋,关了南天门,故此是一口曾吞十万兵。”行者闻言暗笑道:“若是讲手头之话,老孙也曾干过。”又应声道:“二大王有何本事?”小钻风道:“二大王身高三丈,卧蚕眉,丹凤眼,美人声,匾担牙,鼻似蛟龙。若与人争斗,只消一鼻子卷去,就是铁背铜身,也就魂亡魄丧!”行者道:“鼻子卷人的妖精也好拿。”又应声道:“三大王也有几多手段?”小钻风道:“我三大王不是凡间之怪物,名号云程万里鹏,行动时,抟风运海,振北图南。随身有一件儿宝贝,唤做‘阴阳二气瓶’,假若是把人装在瓶中,一时三刻,化为浆水。”
行者听说,心中暗惊道:“妖魔倒也不怕,只是仔细防他瓶儿。”又应声道:“三个大王的本事,你倒也说得不差,与我知道的一样。但只是那个大王要吃唐僧哩?”小钻风道:“长官,你不知道?”行者喝道:“我比你不知些儿?因恐汝等不知底细,吩咐我来着实盘问你哩!”小钻风道:“我大大王与二大王久住在狮驼岭狮驼洞。三大王不在这里住,他原住处离此西下有四百里远近,那厢有座城,唤做狮驼国。他五百年前吃了这城国王及文武官僚,满城大小男女也尽被他吃了干净,因此上夺了他的江山,如今尽是些妖怪。不知那一年打听得东土唐朝差一个僧人去西天取经,说那唐僧乃十世修行的好人,有人吃他一块肉,就延寿长生不老。只因怕他一个徒弟孙行者十分利害,自家一个难为,径来此处与我这两个大王结为兄弟,合意同心,打伙儿捉那个唐僧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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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者闻言心中大怒道:“这泼魔十分无礼!我保唐僧成正果,他怎么算计要吃我的人!”恨一声咬响钢牙,掣出铁棒,跳下高峰,把棍子望小妖头上砑了一砑,可怜,就砑得像一个肉陀!自家见了,又不忍道:“咦!他倒是个好意,把些家常话儿都与我说了,我怎么却这一下子就结果了他?——也罢,也罢!左右是左右!”好大圣,只为师父阻路,没奈何干出这件事来。就把他牌儿解下,带在自家腰里,将“令”字旗掮在背上,腰间挂了铃,手里敲着梆子,迎风捻个诀,口里念个咒语,摇身一变,变的就像小钻风模样;拽回步径转旧路,找寻洞府,去打探那三个老妖魔的虚实。这正是:
千般变化美猴王,万样腾那真本事。
闯入深山,依着旧路正走处,忽听得人喊马嘶之声,即举目观之,原来是狮驼洞口有万数小妖排列着枪刀剑戟,旗帜旌旄。这大圣心中暗喜道:“李长庚之言,真是不妄,真是不妄!”原来这摆列的有些路数:二百五十名作一大队伍。他只见有四十名杂彩长旗,迎风乱舞,就知有万名人马;却又自揣自度道:“老孙变作小钻风,这一进去,那老魔若问我巡山的话,我必随机答应。倘或一时言语差讹,认得我啊,怎生脱体?就要往外跑时,那伙把门的挡住,如何出得门去?……要拿洞里妖王,必先除了门前众怪!”你道他怎么除得众怪?好大圣想着:“那老魔不曾与我会面,就知我老孙的名头,我且倚着我的这个名头,仗着威风,说些大话吓他一吓看。果然中土众僧有缘有分,取得经回,这一去,只消我几句英雄之言,就吓退那门前若干之怪;假若众僧无缘无分,取不得真经啊,就是纵然说得莲花现,也除不得西方洞外精。”心问口,口问心,思量此计,敲着梆,摇着铃,径直闯到狮驼洞口,早被前营上小妖挡住道:“小钻风来了?”行者不应,低着头就走。
走至二层营里,又被小妖扯住着:“小钻风来了?”行者道:“来了。”众妖道:“你今早巡风去,可曾撞见甚么孙行者么?”行者道:“撞见的,正在那里磨扛子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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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妖害怕道:“他怎么个模样?磨甚么扛子?”行者道:“他蹲在那涧边,还似个开路神;若站起来,好道有十数丈长!手里拿着一条铁棒,就似碗来粗细的一根大扛子,在那石崖上抄一把水,磨一磨,口里又念着:‘扛子啊!这一向不曾拿你出来显显神通,这一去就有十万妖精,也都替我打死,等我杀了那三个魔头祭你!’他要磨得明了,先打死你门前一万精哩!”那些小妖闻得此言,一个个心惊胆战,魂散魄飞。行者又道:“列位,那唐僧的肉也不多几斤,也分不到我处,我们替他顶这个缸怎的!不如我们各自散一散罢。”众妖都道:“说得是,我们各自顾命去来。”假若是些军民人等,服了圣化,就死也不敢走,原来此辈都是些狼虫虎豹,走兽飞禽,呜的一声,都哄然而去了。这个倒不像孙大圣几句铺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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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就如楚歌声吹散了八千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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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者暗自喜道:“好了,老妖是死了!闻言就走,怎敢觌面相逢?这进去还似此言方好;若说差了,才这伙小妖有一两个倒走进去听见,却不走了风汛?”你看他:
存心来古洞,仗胆入深门。
毕竟不知见那个老魔头有甚吉凶,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五回 心猿钻透阴阳窍
魔王还归大道真
却说孙大圣进于洞口,两边观看。只见:
骷髅若岭,骸骨如林。人头发
成毡片,人皮肉烂作泥尘。人筋缠在树上,干焦晃亮如银。真个是尸山血海,果然腥臭难闻。东边小妖,将活人拿了剐肉;西下泼魔,把人肉鲜煮鲜烹。若不美猴王如此英雄胆,第二个凡夫也进不得他门。
不多时行入二层门里看时,呀!这里却比外面不同;清奇幽雅,秀丽宽平;左右有瑶草仙花,前后有乔松翠竹。又行七八里远近,才到三层门。闪着身,偷着眼看处,那上面高坐三个老妖,十分狞恶。中间的那个生得:
凿牙锯齿,圆头方面。声吼若雷,眼光如电。仰鼻朝天,赤眉飘焰。但行处百兽心慌,若坐下群魔胆战。这一个是兽中王,青毛狮子怪。
左手下那个生得:
凤目金睛,黄牙粗腿。长鼻银毛,看头似尾。圆额皱眉,身躯磊磊。细声如窈窕佳人,玉面似牛头恶鬼。这一个是藏齿修身多年的黄牙老
。
右手下那一个生得:
金翅鲲头,星睛豹眼。振北图南,刚强勇敢。变生翱翔,
笑龙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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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抟风翮百鸟藏头,舒利爪诸禽丧胆。这个是云程九万的大鹏雕。
那两下列着有百十大小头目,一个个全装披挂,介胄整齐,威风凛凛,杀气腾腾。行者见了心中欢喜,一些儿不怕,大踏步径直进门,把梆铃卸下,朝上叫声:“大王。”三个老魔,笑呵呵问道:“小钻风,你来了?”行者应声道:“来了。”“你去巡山,打听孙行者的下落何如?”行者道:“大王在上,我也不敢说起。”老魔道:“怎么不敢说?”行者道:“我奉大王命,敲着梆铃正然走处,猛抬头,只看见一个人,蹲在那里磨扛子,还像个开路神,若站将起来,足有十数丈长短。他就着那涧崖石上,抄一把水,磨一磨,口里又念一声,说他那扛子到此还不曾显个神通,他要磨明,就来打大王。我因此知他是孙行者,特来报知。”
那老魔闻此言,浑身是汗,唬得战呵呵的道:“兄弟,我说莫惹唐僧。他徒弟神通广大,预先作了准备,磨棍打我们,却怎生是好?教小的们,把洞外大小俱叫进来,关了门,让他过去罢。”那头目中有知道的报:“大王,门外小妖已都散了。”老魔道:“怎么都散了?想是闻得风声不好也。快早关门,快早关门!”众妖乒乓把前后门尽皆牢拴紧闭。
行者自心惊道:“这一关了门,他再问我家长里短的事,我对不来,却不弄走了风,被他拿住?且再唬他一唬,教他开着门,好跑。”又上前道:“大王,他还说得不好。”老妖道:“他又说甚么?”行者道:“他说拿大大王剥皮,二大王剐骨,三大王抽筋。你们若关了门不出去呵,他会变化,一时变了个苍蝇儿,自门缝里飞进,把我们都拿出去,却怎生是好?”老魔道:“兄弟们仔细。我这洞里,递年家没个苍蝇,但是有苍蝇进来,就是孙行者。”行者暗笑道:“就变个苍蝇唬他一唬,好开门。”大圣闪在旁边,伸手去脑后拔了一根毫毛,吹一口仙气,叫:“变!”即变做一个金苍蝇,飞去望老魔劈脸撞了一头。那老怪慌了道:“兄弟,不停当!那话儿进门来了!”惊得那大小群妖,一个个丫钯扫帚,都上前乱扑苍蝇。
这大圣忍不住,赥赥的笑出声来。干净他不宜笑,这一笑笑出原嘴脸来了,却被那第三个老妖魔,跳上前,一把扯住道:“哥哥,险些儿被他瞒了!”老魔道:“贤弟,谁瞒谁?”三怪道:“刚才这个回话的小妖,不是小钻风,他就是孙行者。必定撞见小钻风,不知是他怎么打杀了,却变化来哄我们哩。”行者慌了道:“他认得我了!”即把手摸摸,对老怪道:“我怎么是孙行者?我是小钻风,大王错认了。”老魔笑道:“兄弟,他是小钻风。他一日三次在面前点卯,我认得他。”又问:“你有牌儿么?”行者道:“有。”掳着衣服,就拿出牌子。老怪一发认实道:“兄弟,莫屈了他。”三怪道:“哥哥,你不曾看见他?他才子闪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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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了一声,我见他就露出个雷公嘴来。见我扯住时,他又变作个这等模样。”叫:“小的们,拿绳来!”众头目即取绳索。三怪把行者扳翻倒,四马攒蹄捆住,揭起衣裳看时,足足是个弼马温。原来行者有七十二般变化,若是变飞禽、走兽、花木、器皿、昆虫之类,却就连身子滚去了;但变人物,却只是头脸变了,身子变不过来。果然一身黄毛,两块红股,一条尾巴。老妖看着道:“是孙行者的身子,小钻风的脸皮。是他了!”教:“小的们,先安排酒来,与你三大王递个得功之杯。既拿倒了孙行者,唐僧坐定是我们口里食也。”三怪道:“且不要吃酒。孙行者溜撒,他会逃遁之法,只怕走了。教小的们抬出瓶来,把孙行者装在瓶里,我们才好吃酒。”
老魔大笑道:“正是,正是!”即点三十六个小妖,入里面开了库房门抬出瓶来。你说那瓶有多大?只得二尺四寸高。怎么用得三十六个人抬?那瓶乃阴阳二气之宝,内有七宝八卦、二十四气,要三十六人,按天罡之数才抬得动。不一时将宝瓶抬出,放在三层门外,展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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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揭开盖,把行者解了绳索,剥了衣服,就着那瓶中仙气,飕的一声吸入里面,将盖子盖上,贴了封皮。却去吃酒道:“猴儿今番入我宝瓶之中,再莫想那西方之路!若还能够拜佛求经,除是转背摇车,再去投胎夺舍是。”你看那大小群妖,一个个笑呵呵都去贺功不题。
却说大圣到了瓶中,被那宝贝将身束得小了,索性变化,蹲在当中半晌,倒还荫凉,忽失声笑道:“这妖精外有虚名,内无实事。怎么告诵人说这瓶装了人,一时三刻化为脓血?若似这般凉快,就住上七八年也无事。”咦!大圣原来不知那宝贝根由:假若装了人,一年不语,一年荫凉;但闻得人言,就有火来烧了。大圣未曾说完,只见满瓶都是火焰,幸得他有本事,坐在中间,捻着避火决,全然不惧。耐到半个时辰,四周围钻出四十条蛇来咬,行者轮开手,抓将过来,尽力气一揝,揝做八十段。少时间,又有三条火龙出来,把行者上下盘绕,着实难禁,自觉慌张无措道:“别事好处,这三条火龙难为。再过一会不出,弄得火气攻心,怎了?”他想道:“我把身子长一长,券破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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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大圣,捻着诀念声咒,叫“长”!即长了丈数高下,那瓶紧靠着身,也就长起去;他把身子往下一小,那瓶儿也就小下来了。行者心惊道:“难!难!难!怎么我长他也长,我小他也小?如之奈何!”说不了,孤拐上有些疼痛,急伸手摸摸,却被火烧软了,自己心焦道:“怎么好?孤拐烧软了,弄做个残疾之人了!”忍不住吊下泪来,这正是:
遭魔遇苦怀三藏,着难临危虑圣僧。
道:“师父啊!当年皈正,蒙观音菩萨劝善,脱离天灾,我与你苦历诸山,收殄多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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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八戒,得沙僧,千辛万苦,指望同证西方,共成正果。何期今日遭此毒魔,老孙误入于此,倾了性命,撇你在半山之中不能前进。想是我昔日名高,故有今朝之难!”正此凄怆,忽想起:“菩萨当年在蛇盘山曾赐我三根救命毫毛,不知有无,且等我寻一寻看。”即伸手浑身摸了一把,只见脑后有三根毫毛,十分挺硬。忽喜道:“身上毛都如彼软熟,只此三根如此硬枪,必然是救我命的。”即便咬着牙,忍着疼,拔下毛,吹口仙气,叫“变”!一根即变作金钢钻,一根变作竹片,一根变作绵绳。扳张篾片弓儿,牵着那钻,照瓶底下飕飕的一顿钻。钻成一个眼孔,透进光亮。喜道:“造化,造化!却好出去也。”才变化出身,那瓶复荫凉了。怎么就凉?原来被他钻了,把阴阳之气泄了,故此遂凉。
好大圣,收了毫毛,将身一小,就变做个蟭蟟虫儿,十分轻巧,细如须发,长似眉毛,自孔中钻出;且还不走,径飞在老魔头上钉着。那老魔正饮酒,猛然放下杯儿道:“三弟,孙行者这回化了么?”三魔笑道:“还到此时哩!”老魔教传令抬上瓶来。那下面三十六个小妖即便抬瓶,瓶就轻了许多,慌得众小妖报道:“大王,瓶轻了!”老魔喝道:“胡说!宝贝乃阴阳二气之全功,如何轻了!”内中有一个勉强的小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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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瓶提上来道:“你看这不轻了?”老魔揭盖看时,只见里面透亮,忍不住失声叫道:“这瓶里空者,控也!”大圣在他头上,也忍不住道一声:“我的儿呵!搜者,走也!”众怪听见道:“走了!走了!”即传令:“关门!关门!”
那行者将身一抖,收了剥去的衣服,现本相,跳出洞外,回头骂道:“妖精不要无礼!瓶子钻破,装不得人了,只好拿了出恭!”喜喜欢欢,嚷嚷闹闹,踏着云头,径转唐僧处。那长老正在那里撮土为香,望空祷祝。行者且停云头,听他祷祝甚的。那长老合掌朝天道:
祈请云霞众位仙,六丁六甲与诸天。
愿保贤徒孙行者,神通广大法无边。
大圣听得这般言语,更加努力,收敛云光近前叫道:“师父,我来了!”长老搀住道:“悟空,劳碌!你远探高山,许久不回,我甚忧虑。端的这山中有何吉凶?”行者笑道:“师父,才这一去,一则是东土众僧有缘有分,二来是师父功德无量无边,三也亏弟子法力!……”将前项妆钻风、陷瓶里及脱身之事,细陈了一遍。“今得见尊师之面,实为两世之人也!”长老感谢不尽道:“你这番不曾与妖精赌斗么?”行者道:“不曾。”长老道:“这等保不得我过山了?”行者是个好胜的人,叫喊道:“我怎保你过山不得?”长老道:“不曾与他见个胜负,只这般含糊,我怎么敢前进?”大圣笑道:“师父,你也忒不通变。常言道:‘单丝不线,孤掌难鸣。’那魔三个,小妖千万,教老孙一人,怎生与他赌斗?”长老道:“寡不敌众,是你一人也难处。八戒、沙僧他也都有本事,教他们都去,与你协力同心,扫净山路,保我过去罢。”行者沉吟道:“师言最当。着沙僧保护你,着八戒跟我去罢。”那呆子慌了道:“哥哥没眼色!我又粗夯,无甚本事,走路扛风,跟你何益?”行者道:“兄弟,你虽无甚本事,好道也是个人。俗云:‘放屁添风’。你也可壮我些胆气。”八戒道:“也罢,也罢,望你带挈带挈。但只急溜处,莫捉弄我。”长老道:“八戒在意,我与沙僧在此。”
那呆子抖擞神威,与行者纵着狂风,驾着云雾,跳上高山,即至洞口。早见那洞门紧闭,四顾无人。行者上前,执铁棒厉声高叫道:“妖怪开门!快出来与老孙打耶!”那洞里小妖报入,老魔心惊胆战道:“几年都说猴儿狠,话不虚传果是真!”二老怪在旁问道:“哥哥怎么说?”老魔道:“那行者早间变小钻风混进来,我等不能相识。幸三贤弟认得,把他装在瓶里。他弄本事,钻破瓶儿,却又摄去衣服走了。如今在外叫战,谁敢与他打个头仗?”更无一人答应。又问,又无人答,都是那装聋推哑。老魔发怒道:“我等在西方大路上,忝着个丑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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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孙行者这般藐视,若不出去与他见阵,也低了名头。等我舍了这老性命去与他战上三合!三合战得过,唐僧还是我们口里食;战不过,那时关了门,让他过去罢。”遂取披挂结束了,开门前走。
行者与八戒在门旁观看,真是好一个怪物:
铁额铜头戴宝盔,盔缨飘舞甚光辉。
辉辉掣电双睛亮,亮亮铺霞两鬓飞。
勾爪如银尖且利,锯牙似凿密还齐。
身披金甲无丝缝,腰束龙绦有见机。
手执钢刀明晃晃,英雄威武世间稀。
一声吆喝如雷震,问道“敲门者是谁”?
大圣转身道:“是你孙老爷齐天大圣也。”老魔笑道:“你是孙行者?大胆泼猴!我不惹你,你却为何在此叫战?”行者道:“有风方起浪,无潮水自平。你不惹我,我好寻你?只因你狐群狗党,结为一伙,算计吃我师父,所以来此施为。”老魔道:“你这等雄纠纠的嚷上我门,莫不是要打么?”行者道:“正是。”老魔道:“你休猖獗!我若调出妖兵摆开阵势,摇旗擂鼓与你交战,显得我是坐家虎,欺负你了。我只与你一个对一个,不许帮丁!”行者闻言,叫:“猪八戒走过,看他把老孙怎的!”那呆子真个闪在一边。老魔道:“你过来,先与我做个桩儿,让我尽力气着光头砍上三刀,就让你唐僧过去;假若禁不得,快送你唐僧来,与我做一顿下饭!”行者闻言笑道:“妖怪,你洞里若有纸笔,取出来与你立个合同。自今日起,就砍到明年,我也不与你当真。”
那老魔抖擞威风,丁字步站定,双手举刀,望大圣劈顶就砍。这大圣把头往上一迎,只闻扢扠一声响,头皮儿红也不红。那老魔大惊道:“这猴子好个硬头呵!”大圣笑道:“你不知。老孙是:
生就铜头铁脑盖,天地乾坤世上无。
斧砍锤敲不得碎,幼年曾入老君炉。
四斗星官监临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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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宿用工夫。
水浸几番不得坏,周围扢搭板筋铺。
唐僧还恐不坚固,预先又上紫金箍。”
老魔道:“猴儿不要说嘴,看我这二刀来,决不容你性命!”行者道:“不见怎的,左右也只这般砍罢了。”老魔道:“猴儿,你不知这刀:
金火炉中造,神功百炼熬。锋刃依三略,刚强按六韬。却似苍蝇尾,犹如白蟒腰。入山云荡荡,下海浪滔滔。琢磨无遍数,煎熬几百遭。深山古洞放,上阵有功劳。搀着你这和尚天灵盖,一削就是两个瓢!”
大圣笑道:“这妖精没眼色,把老孙认做个瓢头哩。也罢,误砍误让,教你再砍一刀看怎么。”
那老魔举刀又砍,大圣把头迎一迎,乒乓的劈做两半个;大圣就地打个滚,变做两个身子。那妖一见慌了,手按下钢刀。猪八戒远远望见,笑道:“老魔好砍两刀的,却不是四个人了?”老魔指定行者道:“闻你能使分身法,怎么把这法儿拿出在我面前使!”大圣道:“何为分身法?”老魔道:“为甚么先砍你一刀不动,如今砍你一刀,就是两个人?”大圣笑道:“妖怪,你切莫害怕,砍上一万刀,还你二万个人!”老魔道:“你这猴儿,你只会分身,不会收身。你若有本事收做一个,打我一棍去罢。”大圣道:“不许说谎。你要砍三刀,只砍了我两刀;教我打一棍,若打了棍半,就不姓孙!”老魔道:“正是,正是。”
好大圣,就把身搂上来,打个滚,依然一个身子,掣棒劈头就打。那老魔举刀架住道:“泼猴无礼!甚么样个哭丧棒,敢上门打人?”大圣喝道:“你若问我这条棍,天上地下,都有名声。”老魔道:“怎见名声?”他道:
棒是九转镔铁炼,老君亲手炉中煅。
禹王求得号‘神珍’,四海八河为定验。
中间星斗暗铺陈,两头箝裹黄金片。
花纹密布鬼神惊,上造龙纹与凤篆
(48)
。
名号‘灵阳棒’一条,深藏海藏人难见。
成形变化要飞腾,飘飘五色霞光现。
老孙得道取归山,无穷变化多经验。
时间要大瓮来粗,或小些微如铁线。
粗如南岳细如针
(49)
,长短随吾心意变。
轻轻举动彩云生,亮亮飞腾如闪电。
攸攸冷气逼人寒,条条杀雾空中现。
降龙伏虎谨随身,天涯海角都游遍。
曾将此棍闹天宫,威风打散蟠桃宴。
天王赌斗未曾赢,哪吒对敌难交战。
棍打诸神没躲藏,天兵十万都逃窜。
雷霆众将护灵霄,飞身打上通明殿。
掌朝天使尽皆惊,护驾仙卿俱搅乱。
举棒掀翻北斗宫,回首振开南极院。
金阙天皇见棍凶,特请如来与我见。
兵家胜负自如然,困苦灾危无可辨。
整整挨排五百年,亏了南海菩萨劝。
大唐有个出家僧,对天发下洪誓愿。
枉死城中度鬼魂,灵山会上求经卷。
西方一路有妖魔,行动甚是不方便。
已知铁棒世无双,央我途中为侣伴。
邪魔汤着赴幽冥,肉化红尘骨化面。
处处妖精棒下亡,论万成千无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