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六册)(精注全译)第6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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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十七 孔子世家第十七
孔子生鲁昌平乡陬zōu邑。其先宋人也,曰孔防叔。防叔生伯夏,伯夏生叔梁纥hé。纥与颜氏女野合【野合:未经婚嫁而交合。】而生孔子,祷于尼丘得孔子。鲁襄公二十二年而孔子生。生而首上圩顶,故因名曰丘云。字仲尼,姓孔氏。
丘生而叔梁纥死,葬于防山。防山在鲁东,由是孔子疑其父墓处,母讳之也。孔子为儿嬉戏,常陈俎豆,设礼容。孔子母死,乃殡五父之衢,盖其慎也。陬zōu人挽父之母诲孔子父墓,然后往合葬于防焉。
孔子要【要:通“腰”。】绖dié,季氏飨士,孔子与往。阳虎绌【绌:通“黜”,斥退,不接待。】曰:“季氏飨士,非敢飨子也。”孔子由是退。
孔子年十七,鲁大夫孟厘子病且死,诫其嗣懿子曰:“孔丘,圣人之后,灭于宋。其祖弗父何始有宋而嗣让厉公。及正考父佐戴、武、宣公,三命兹【兹:通“滋”。】益恭,故鼎铭云:‘一命而偻,再命而伛,三命而俯。循墙而走,亦莫敢余侮。【:稠粥。】于是,粥于是,以糊余口。’其恭如是。吾闻圣人之后,虽不当世,必有达者。今孔丘年少好礼,其达者欤?吾即没,若必师之。”及厘子卒,懿子与鲁人南宫敬叔往学礼焉。是岁,季武子卒,平子代立。
孔子出生在鲁国昌平乡的陬邑。他的祖先是宋国人,名叫孔防叔。防叔生了伯夏,伯夏生了叔梁纥。叔梁纥和一位姓颜的女子野合生下了孔子,他们来到尼丘山祈祷之后就生下了孔子。鲁襄公二十二年(前551年)时,孔子出生。孔子刚出生时,头顶中间较低,四周较高,所以就取名叫丘。字仲尼,姓孔。
孔子出生之后,叔梁纥就死了,埋葬在防山。防山位于鲁国的东部,因而孔子并不知道父亲的坟墓在何处,他的母亲也不愿说。孔子小时候嬉戏游玩时,常陈列一些俎豆之类的礼器,举行仪式。孔子的母亲去世后,就停柩在五父之衢,并未埋葬,这是出于慎重的考虑。陬邑人挽父的母亲告诉孔子他父亲的墓地所在,然后孔子前去将母亲与父亲合葬在了防山。
孔子的腰里还系着白布孝带时,季孙氏设宴款待名士,孔子前去参加。阳虎驱赶他说:“季孙氏设宴款待名士,并没有请你来。”孔子由此就退了出来。
孔子十七岁时,鲁国的大夫孟厘子病入膏肓将要死去,他告诫他的继承人懿子说:“孔丘,是圣人的后人,他的先人在宋国灭亡。他的先祖弗父何当初应该继位为宋国国君,却将君位让给了他的弟弟厉公。到正考父时,辅佐戴公、武公和宣公,虽然三次受命却越来越恭谨,因此所铸的鼎的铭文上就说:‘第一次受命时曲着身体接受,第二次受命时弯着腰接受,第三次受命时俯下身体接受。走路时谨慎地沿着墙走,也没有人敢来欺侮我。煮稠粥用这个鼎,煮稀粥也用这个鼎,我就是靠它来煳口的。’他的恭谨已经到了这样的程度。我听人说圣人的后人,虽不一定能当政掌权,但一定会有贤达的人。现在孔丘年纪尚小却爱好礼仪,那个贤达的人就是他吧?我如果死了,你一定要用师礼侍奉孔丘。”等到厘子去世,懿子与鲁国人南宫敬叔来到孔子那里学习礼仪。这一年,季武子去世,平子继立。
孔子贫且贱。及长,尝为季氏史,料量平。尝为司职吏而畜蕃息。由是为司空。已而去鲁,斥乎齐,逐乎宋、卫,困于陈蔡之间,于是反鲁。孔子长九尺有【有,通“又”。】六寸,人皆谓之“长人”而异之。鲁复善待,由是反鲁。
鲁南宫敬叔言鲁君曰:“请与孔子适周。”鲁君与之一乘车,两马,一竖子俱,适周问礼,盖见老子云。辞去,而老子送之曰:“吾闻富贵者送人以财,仁人者送人以言。吾不能富贵,窃仁人之号,送子以言,曰:‘聪明深察而近于死者,好议人者也。博辩广大危其身者,发人之恶者也。为人子者毋以有己,为人臣者毋以有己。’”孔子自周反于鲁,弟子稍益进焉。
是时也,晋平公淫,六卿擅权,东伐诸侯。楚灵王兵强,陵轹lì中国。齐大而近于鲁。鲁小弱,附于楚则晋怒;附于晋则楚来伐;不备于齐,齐师侵鲁。
孔子家境贫穷而且地位卑下。等到他成年后,曾担任季氏家中的小吏,出纳粮食及财物全都算得公平准确。他还曾担任管理畜牧的小吏,使牲畜繁殖得很好。因此他就做了司空。不久后他离开鲁国,在齐国受到排斥,在宋国和卫国遭到驱逐,在陈国和蔡国之间受困,于是返回鲁国。孔子身高九尺六寸,人们都说他是“长人”,觉得他与众不同。鲁国依然对他很好,所以他回到了鲁国。
鲁国的南宫敬叔对鲁君说:“请允许我和孔子一起出使周国。”鲁君给了他们一辆车,两匹马,以及一名随从的童子,前往周国学习礼仪,又拜望了老子。辞别离开的时候,老子出来送他们说:“我听人说富贵的人在送行时赠给人金钱,仁德的人在送行时赠给人吉言。我不富贵,窃取了一个仁德之人的名号,就送给你几句话,我要说的是:‘聪明能够深察的人离死亡不远,因为他们喜欢议论别人是非。学识广博、能言善辩、能力无边的人总会危害自身,因为他们喜好揭发别人的过错。身为子女的不能有私心,做别人臣子的不能只想到自己。’”孔子从周国回到了鲁国,他的弟子逐渐多了起来。
当时,晋平公淫乱放荡,晋国六卿专权,向东攻打诸侯。楚灵王兵力强盛,欺凌中原各诸侯。齐国势力强大,而且与鲁国邻近。鲁国又小又弱,依附楚国则晋国就会发怒;依附晋国则楚国就会前来征讨;事奉齐国做得不周到,齐国的军队就会入侵鲁国。
鲁昭公之二十年,而孔子盖年三十矣。齐景公与晏婴来适鲁,景公问孔子曰:“昔秦穆公国小处辟【辟:通“僻”。】,其霸何也?”对曰:“秦,国虽小,其志大;处虽辟,行中正。身举五羖gǔ,爵之大夫,起累【累:通“缧”。】绁之中,与语三日,授之以政。以此取之,虽王可也,其霸小矣。”景公说。
孔子年三十五,而季平子与郈昭伯以斗鸡故得罪鲁昭公,昭公率师击平子,平子与孟氏、叔孙氏三家共攻昭公,昭公师败,奔于齐,齐处昭公干侯。其后顷之,鲁乱。孔子适齐,为高昭子家臣,欲以通乎景公。与齐太师语乐,闻《韶》音,学之,三月不知肉味,齐人称之。
景公问政孔子,孔子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景公曰:“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粟,吾岂得而食诸!”他日又复问政于孔子,孔子曰:“政在节财。”景公说,将欲以尼谿田封孔子。晏婴进曰:“夫儒者滑稽而不可轨法;倨傲自顺,不可以为下;崇丧遂【遂:任意,放纵。】哀,破产厚葬,不可以为俗;游说乞贷,不可以为国。自大贤之息,周室既衰,礼乐缺有间。今孔子盛容饰,繁登降之礼,趋详之节,累世不能殚其学,当年【当年:当世。】不能究其礼。君欲用之以移齐俗,非所以先细民也。”后景公敬见孔子,不问其礼。异日,景公止【止:挽留。】孔子曰:“奉子以季氏,吾不能。”以季孟之间待之。齐大夫欲害【害:嫉恨。】孔子,孔子闻之。景公曰:“吾老矣,弗能用也。”孔子遂行,反乎鲁。
鲁昭公二十年(前522年)的时候,孔子三十岁。齐景公与晏婴来到鲁国,景公问孔子说:“从前秦穆公的国家很小,而且位置偏僻,他凭借什么称霸呢?”孔子回答说:“秦国,虽然国家很小,但它的志向却很大;地理位置虽然较为偏僻,但国家的所作所为却很得当。秦君亲自任用以五张黑羊皮赎出来的百里奚,封他大夫的爵位,把他从拘禁中解救出来,秦君与他谈论了三天,让他执掌国政。以这样的方法整治国家,即使称王天下也是能够做到的,他当个霸主不算什么大事。”景公听了十分高兴。
孔子三十五岁时,季平子和郈昭伯由于斗鸡的缘故得罪了鲁昭公,昭公就率领军队进攻平子,平子和孟氏、叔孙氏三家共同攻打昭公,昭公的军队战败了,昭公逃奔齐国,齐国就把昭公安置到了干侯。此后不久,鲁国发生变乱。孔子来到齐国,做了高昭子的家臣,打算借此接近景公。孔子和齐国的乐官谈论音乐,听到《韶》这个乐曲,学习《韶》乐,陶醉其中竟然三个月都吃不出肉的味道,齐国人都称赞这件事。
齐景公向孔子询问施政的方法,孔子说:“国君要有国君的样子,大臣要有大臣的样子,父亲要有父亲的样子,儿子要有儿子的样子。”景公说:“讲得真好!要是真的是国君没有国君的样子,大臣没有大臣的样子,父亲没有父亲的样子,儿子没有儿子的样子,虽然有粮食,我又怎么能吃到呢!”改天景公再次询问孔子施政的方法,孔子说:“施政就在于节省财物。”景公十分高兴,想要把尼谿的田地封赏给孔子。晏婴进言说:“那些儒者都能言善辩,不能当作法规来实行;他们傲慢自大,不能让这样的人当臣下;他们崇尚丧事的礼仪,尽情地表达哀伤,破费家产来厚葬死去的人,不能让这种做法成为习俗;他们到处游说,乞求借贷,不能以此来整治国家。自从那些圣贤相继去世,周王室已经衰微,礼乐制度残缺已经有一段时间了。现在孔子盛装修饰自己的仪容,制定繁琐的应对进退间上下快慢的礼节,刻意追求举手投足的仪态,令几世几代都学不完他的学问,花一生时间也学不完这些礼仪。您打算用这一套规矩来改造齐国的习俗,恐怕不是引导民众的好方法。”此后景公仍然恭敬地接见孔子,却不再询问他关于礼制的事情。另一日,景公挽留孔子说:“以季氏上卿的规格对待你,我无法做到。”就按照低于季孙氏但高于孟孙氏的规格对待孔子。齐国大夫嫉恨孔子,孔子听说了这件事。景公说:“我已经老了,不能任用你了。”于是孔子离开齐国,回到鲁国。
孔子年四十二,鲁昭公卒于干侯,定公立。定公立五年,夏,季平子卒,桓子嗣立。季桓子穿井得土缶,中若羊,问仲尼云“得狗”。仲尼曰:“以丘所闻,羊也。丘闻之,木石之怪夔、罔阆liǎng,水之怪龙、罔象,土之怪坟羊。”
吴伐越,堕【堕:通“隳”,毁坏。】会稽,得骨节专车。吴使使问仲尼:“骨何者最大?”仲尼曰:“禹致群神于会稽山,防风氏后至,禹杀而戮之,其节专车,此为大矣。”吴客曰:“谁为神?”仲尼曰:“山川之神足以纲纪天下,其守为神,社稷为公侯,皆属于王者。”客曰:“防风何守?”仲尼曰:“汪罔氏之君守封、禺之山,为厘姓。在虞、夏、商为汪罔,于周为长翟,今谓之大人。”客曰:“人长几何?”仲尼曰:“僬jiāo侥yáo氏三尺,短之至也。长者不过十之,数之极也。”于是吴客曰:“善哉圣人!”
桓子嬖臣曰仲梁怀,与阳虎有隙。阳虎欲逐怀,公山不狃niǔ止之。其秋,怀益骄,阳虎执怀。桓子怒,阳虎因囚桓子,与盟而之。阳虎由此益轻季氏。季氏亦僭于公室,陪臣执国政,是以鲁自大夫以下皆僭离于正道。故孔子不仕,退而修《诗》《书》《礼》《乐》,弟子弥众,至自远方,莫不受业焉。
孔子四十二岁的那年,鲁昭公在干侯去世,鲁定公即位。定公即位五年后,夏季,季平子去世,桓子继承季平子成为上卿。季桓子在挖井时获得一个瓦罐,瓦罐里有个像羊一样的东西,他就问孔子,说自己“得到一只狗”。孔子说:“根据我的所见所闻,这是羊。我曾听说,山中的怪物是夔和罔阆,水里的怪物是龙和罔象,土里的怪物是坟羊。”
吴国讨伐越国,毁掉了越国的都城会稽,获得了一节足足能装满一车的大骨头。吴国派使者来问孔子:“什么东西的骨头最大?”孔子说:“大禹在会稽山召集群神,防风氏来晚了,禹就杀了他示众,他的骨节足足能装满一车,这是骨头里面最大的。”吴国的使者问:“谁是神呢?”孔子说:“山川的神灵主宰天下,负责守护、祭祀山川的诸侯也称为神,主管祭祀土地与谷物的是公侯,全都服从于王。”使者问:“防风氏负责祭祀什么呢?”孔子说:“防风氏就是汪罔氏。汪罔氏的君主负责祭祀封山、禺山,姓厘。在虞、夏、商时期称为汪罔,在周朝时称为长翟,如今被称作大人。”使者问:“人的身高能达到多少?”孔子说:“僬侥氏身高三尺,矮到了极点。最高的人也不过十倍于此,这应该是身高数字的极限了。”于是吴国的使臣说:“高明啊,圣人!”
季桓子有个宠臣名叫仲梁怀,和阳虎有嫌隙。阳虎想要驱逐仲梁怀,季氏的家臣公山不狃阻止了他。当年秋天,仲梁怀愈发骄纵,阳虎捉住了仲梁怀。桓子非常生气,阳虎就趁机囚禁了桓子,阳虎和桓子订立盟约后才放了桓子。阳虎因此越发轻视季氏。季氏本身也超越了礼法的权限,凌驾于公室之上,以下属臣子的身份执掌国政,所以鲁国自大夫以下全都僭越礼法背离了正道。因此孔子就不再做官,隐退下来修订《诗》《书》《礼》《乐》,他的弟子越来越多,不管多远都有人来,没有不虚心接受孔子所授学业的。
定公八年,公山不狃不得意于季氏,因阳虎为乱,欲废三桓之适,更立其庶孽阳虎素所善者,遂执季桓子。桓子诈之,得脱。定公九年,阳虎不胜,奔于齐。是时孔子年五十。
公山不狃以费畔季氏,使人召孔子。孔子循道弥久,温温【温温:柔和的样子。又说同“蕴蕴”,郁郁不得志的样子。】无所试,莫能己用,曰:“盖周文武起丰镐hào而王,今费虽小,傥【傥:义同“倘”,或许。】庶几乎!”欲往。子路不说,止孔子。孔子曰:“夫召我者岂徒哉?如用我,其为东周乎!”然亦卒不行。
其后定公以孔子为中都宰。一年,四方皆则之。由中都宰为司空,由司空为大司寇。
鲁定公八年(前502年),公山不狃在季氏手下很不得志,利用阳虎叛乱的机会,想要废掉三桓季孙氏、叔孙氏与孟孙氏的嫡生继承人,改立阳虎素来所喜爱的其他庶子,于是拘禁了季桓子。桓子设诈欺骗了他,得以脱身。鲁定公九年(前501年),阳虎作战不胜,逃奔齐国。当时孔子五十岁。
公山不狃依靠费邑反叛季氏,派人前去邀请孔子。孔子寻求治国的法则已经很长时间了,处处受人压制,没有施展才能的地方,没有人能任用自己,就说:“周文王、武王自丰、镐兴起而称王,如今费邑尽管很小,或许能和丰、镐差不多吧!”想要前去。子路很不高兴,就劝止孔子。孔子说:“他们请我去,怎么会让我白跑一趟呢?倘若任用我,大概能在东方重现周朝的礼乐制度吧!”然而孔子最终也没能成行。
从那以后,鲁定公让孔子担任中都的长官。一年后,四处都以孔子的治理之道为榜样。孔子由中都长官升任司空,又由司空升任大司寇。
定公十年春,及齐平。夏,齐大夫黎锄言于景公曰:“鲁用孔丘,其势危齐。”乃使使告鲁为好会,会于夹谷。鲁定公且以乘车好往。孔子摄相事,曰:“臣闻有文事者必有武备,有武事者必有文备。古者诸侯出疆,必具官以从。请具左右司马。”定公曰:“诺。”具左右司马。会齐侯夹谷,为坛位,土阶三等,以会遇之礼相见,揖让而登。献酬之礼毕,齐有司趋而进曰:“请奏四方之乐。”景公曰:“诺。”于是旍【旍:同“旌”。】旄羽袚矛戟剑拨鼓噪而至。孔子趋而进,历阶而登,不尽一等,举袂而言曰:“吾两君为好会,夷狄之乐何为于此!请命有司!”有司却之,不去,则左右视晏子与景公。景公心怍【怍:惭愧。】,麾而去之。有顷,齐有司趋而进曰:“请奏宫中之乐。”景公曰:“诺。”优倡侏儒为戏而前。孔子趋而进,历阶而登,不尽一等,曰:“匹夫而营惑诸侯者罪当诛!请命有司!”有司加法焉,手足异处。景公惧而动,知义不若,归而大恐,告其群臣曰:“鲁以君子之道辅其君,而子独以夷狄之道教寡人,使得罪于鲁君,为之奈何?”有司进对曰:“君子有过则谢以质,小人有过则谢以文。君若悼之,则谢以质。”于是齐侯乃归所侵鲁之郓、汶阳、龟阴之田以谢过。
鲁定公十年(前500年)春季,鲁国和齐国和好。夏季,齐国大夫黎锄向齐景公进言说:“鲁国任用了孔丘,这种形势对齐国有危害。”因此就派出使者告知鲁国举行友好的会见,会见的地点是夹谷。鲁定公装饰好车子,不设防备地即将卦会。当时孔子兼任盟会司仪,说:“我听说进行文事活动的人一定要有武力防备,进行武事活动的人一定要有文事防备。古时诸侯离开自己的疆域,一定会配备文武官员跟随前往。请让左右司马随从。”定公说:“好的。”就安排了左右司马随同前往。在夹谷与齐侯会面,在那里修筑了高台,设定了两国诸侯的位次,修筑了土台阶三级,依照诸侯平等相会的礼节,鲁定公与齐景公拱手相互揖让着登上了高台。宴饮赠礼的仪式完毕,齐国的官员快步走上前来请示说:“请演奏四方各族的舞乐。”齐景公说:“好的。”因此来自齐国的乐队,打着旌旗,头上插着羽毛,身上披着皮衣,手里拿着矛、戟、剑、大楯,击鼓呼叫而来。孔子快步走上前来,一步一阶地迅速往上登,离坛还差最后一级台阶时,举起衣袖说:“我们两国之君在进行友好的会面,夷狄的舞乐为什么会在这里!请命令相关官员立即处理!”相关官员下令让乐队退下,乐队并未离去,于是孔子向左右看着晏子和齐景公。齐景公心中很惭愧,挥手让乐队退下。不一会儿,齐国的相关官员快步走上前来说:“请弹奏宫中的音乐。”齐景公说:“好的。”倡优与侏儒就戏谑调笑着走上前来。孔子快步走上前来,一步一阶地迅速往上登,离坛还差最后一级台阶时,说:“下等人胆敢戏弄蛊惑诸侯的,罪当处死!请相关官员立即处理!”相关官员依法施行,倡优和侏儒都被处斩,手和脚都分开了。齐景公内心恐惧而震动,知道在道义这方面难以和鲁国匹敌,回国后十分惊恐,告诫群臣说:“鲁国的臣子用君子之道辅佐他们的君主,你们却偏偏用夷狄之道来教我,让我得罪了鲁国国君,我该怎么办呢?”相关官员上前回答说:“君子犯了错就实实在在地用行动表示歉意,小人犯了错就花言巧语地掩饰。您如果真的痛心这件事,就用实实在在的行动去表示歉意。”于是齐侯便归还了所侵占的鲁国的郓、汶阳、龟阴的土地以表示歉意。
定公十三年夏,孔子言于定公曰:“臣无藏甲,大夫毋百雉之城。”使仲由【仲由:字子路,孔子弟子。】为季氏宰,将堕三都。于是叔孙氏先堕郈。季氏将堕费,公山不狃、叔孙辄率费人袭鲁。公与三子入于季氏之宫,登武子之台。费人攻之,弗克,入及公侧。孔子命申句须、乐颀下伐之,费人北。国人追之,败诸姑蔑。二子奔齐,遂堕费。将堕成,公敛处父谓孟孙曰:“堕成,齐人必至于北门。且成,孟氏之保鄣,无成是无孟氏也。我将弗堕。”十二月,公围成,弗克。
定公十四年,孔子年五十六,由大司寇行摄相事,有喜色。门人曰:“闻君子祸至不惧,福至不喜。”孔子曰:“有是言也。不曰‘乐其以贵下人’乎?”于是诛鲁大夫乱政者少正卯。与闻国政三月,粥【粥:同“鬻”,卖。】羔豚者弗饰贾【贾:同“价”。】,男女行者别于途,途不十遗,四方之客至乎邑者不求有司,皆予之以归。
鲁定公十三年(前497年)夏季,孔子告诉定公说:“臣子不可以私藏甲兵,大夫不可以拥有高达一丈、长达三百丈的城墙。”于是,他派仲由担任季氏家臣,打算让季孙、叔孙、孟孙三家拆掉城邑的城墙。于是叔孙氏率先拆掉了城墙。季氏将要拆掉都城费邑的城墙,公山不狃和叔孙辄率领费邑人袭击鲁国都城。定公与季孙、叔孙、孟孙三人进入季氏在鲁国都城中的宫院,登上了当年季武子修筑的楼台。费邑人攻打他们,未能攻克,但还是有人闯到了定公的旁边。孔子派大夫申句须、乐颀下台攻打费邑人,费邑人战败逃走。鲁国人追击他们,在姑蔑击败了费邑人。公山不狃、叔孙辄逃奔齐国,于是拆毁了费邑的城墙。即将拆掉孟孙氏的成城,公敛处父对孟孙氏说:“拆掉了成城的城墙,齐国的军队一定能够直接到达都城的北门。而且成城是孟氏的屏障,没有成城也就没有孟氏。我不会拆掉成城的城墙。”十二月,鲁定公包围成城,没能攻克。
鲁定公十四年(前496年),孔子五十六岁,以大司寇的身份代理宰相的事务,面上现出喜色。有弟子说:“听说君子遇到灾难祸害不会恐惧,得到福运也不会喜形于色。”孔子说:“是有这样的话。但不还说‘身在高位礼贤下士而自得其乐’吗?”于是孔子杀掉了扰乱鲁国政事的大夫少正卯。孔子参与国政三个月,贩卖羊羔和猪豚的人没有任意抬高价格,男女行人在路上分道行走,路上掉了东西也没人捡,从四面八方来到鲁国办事的人,到了城中不用和官员求情,都能得到他们的所需之物并满意地回去。
齐人闻而惧,曰:“孔子为政必霸,霸则吾地近焉,我之为先并矣。盍致地焉?”黎锄曰:“请先尝沮之。沮之而不可则致地,庸迟乎!”于是选齐国中女子好者八十人,皆衣文衣而舞《康乐》,文马三十驷,遗鲁君。陈女乐文马于鲁城南高门外。季桓子微服往观再三,将受,乃语鲁君为周道游,往观终日,怠于政事。子路曰:“夫子可以行矣。”孔子曰:“鲁今且郊,如致膰pán乎大夫,则吾犹可以止。”桓子卒受齐女乐,三日不听政;郊,又不致膰俎于大夫。孔子遂行,宿乎屯。而师己送,曰:“夫子则非罪。”孔子曰:“吾歌可夫?”歌曰:“彼妇之口,可以出走;彼妇之谒,可以死败。盖优哉游哉,维以卒岁!”师己反,桓子曰:“孔子亦何言?”师己以实告。桓子喟然叹曰:“夫子罪我以群婢故也夫!”
齐国人听说后十分恐惧,说:“孔子整治好国政后一定会称霸,称霸的话我们齐国的国土和鲁国邻近,我们就会率先被吞并。何不先送给鲁国一些土地呢?”齐国大夫黎锄说:“请先尝试能否阻止孔子当政。不能阻止再赠送国土,难道还会晚吗!”因此就挑选了齐国容貌美丽的女子八十人,全都穿着色彩华丽的服装,跳着《康乐》舞,连同毛色斑斓的马匹驾着的三十辆马车,一起送给鲁君。将女乐队和纹饰斑斓的马匹陈列在鲁国都城以南的高门外。季桓子身着便服再三前往观看,想要接受,就对鲁君说要到各处走走,趁此机会整天前去观看,对政事很懈怠。子路说:“老师,我们是时候离开这儿了。”孔子说:“如今鲁国即将举行郊祭,如果将郊祭所用的烤肉分送一些给大夫的话,那我还是可以留下来的。”桓子最终接受了齐国送来的女乐,一连三天不处理政事;举行了郊祭后,又不把祭肉和郊祭所用的礼器分送给大夫。于是孔子便离开了鲁国,在屯地留宿过夜。师己前来送行,说:“先生并没有什么过错。”孔子说:“我唱首歌行吗?”他唱道:“那个女子就凭一张嘴,可以使大臣被迫出走;那个女子的进言,就能让人死国败。悠闲自在啊,只有以此来消磨时光!”师己返回国都,桓子问:“孔子说了些什么?”师己据实相告。桓子伤心地长叹说:“先生是因为齐国女乐的事而责怪我!”
孔子遂适卫,主于子路妻兄颜浊邹家。卫灵公问孔子:“居鲁得禄几何?”对曰:“奉【奉:通“俸”。】粟六万。”卫人亦致粟六万。居顷之,或谮孔子于卫灵公。灵公使公孙余假一出一入。孔子恐获罪焉,居十月,去卫。
将适陈,过匡,颜刻为仆,以其策指之曰:“昔吾入此,由彼缺也。”匡人闻之,以为鲁之阳虎。阳虎尝暴匡人,匡人于是遂止孔子。孔子状类阳虎,拘焉五日。颜渊后,子曰:“吾以汝为死矣。”颜渊曰:“子在,回何敢死!”匡人拘孔子益急,弟子惧。孔子曰:“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孔子使从者为宁武子臣于卫,然后得去。
去即过蒲。月余,反乎卫,主蘧伯玉【蘧伯玉:名瑗,卫国大夫。】家。灵公夫人有南子者,使人谓孔子曰:“四方之君子不辱欲与寡君为兄弟者,必见寡小君。寡小君愿见。”孔子辞谢,不得已而见之。夫人在絺帷中。孔子入门,北面稽首。夫人自帷中再拜,环佩玉声璆qiú然。孔子曰:“吾乡为弗见,见之礼答焉。”子路不说。孔子矢之曰:“予所不者,天厌之!天厌之!”居卫月余,灵公与夫人同车,宦者雍渠参乘,出,使孔子为次乘,招摇巿过之。孔子曰:“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于是丑之,去卫,过曹。是岁,鲁定公卒。
于是孔子来到卫国,寄居在子路妻子的兄长颜浊邹家中。卫灵公问孔子说:“您在鲁国时能得到多少俸禄?”孔子回答说:“俸禄粮食六万斗。”卫国人也送给孔子粮食六万斗。住了不长时间,有人在卫灵公面前诋毁孔子。卫灵公让公孙余假监视着孔子的来往出入。孔子担心获罪,住了十个月,就离开了卫国。
孔子即将前往陈国,路过卫国的匡地,颜刻充当驾车人,他用马鞭指着匡地说:“从前我来过这个地方,是从那个缺口进去的。”匡地人听说有人来到,都以为那是鲁国的阳虎。阳虎曾对匡人施暴,匡人于是就拦住了孔子。孔子长得很像阳虎,被匡人困住整整五天。颜渊落在后面,晚一些才赶到,孔子说:“我以为你已经死了。”颜渊说:“先生还健在,我如何敢死!”匡人围捕孔子越来越急,弟子们都很恐惧。孔子说:“周文王已然去世,周朝的礼乐制度不都存在我这里吗?上天将要毁灭周朝的礼乐制度,就不可能让我这后死之人掌握这种礼乐制度。上天倘若不打算毁灭周朝的礼乐制度,匡人能把我怎么样!”孔子派了个弟子前往卫国都城担任宁武子的家臣,然后才得以离开。
孔子等人离开匡地经过蒲地。一个多月后,孔子回到卫国,寄居在蘧伯玉家。卫灵公有个叫南子的夫人,派人对孔子说:“四方来的君子看得起我国国君并想结为兄弟友谊的,一定要面见我们国君的夫人。我们国君的夫人希望和您见面。”孔子表示辞谢,但还是迫不得已前去见她。夫人在细葛布的帷帐之中。孔子进入门内,面朝北行叩头之礼。夫人在帷帐中行拜礼两次,身上佩戴的环佩玉器叮当作响。孔子归来后说:“我原来不想见她,既然前去见她就应该以礼相答谢。”子路很不高兴。孔子起誓说:“我如果说的不是真的,就让上天厌恶我吧!就让上天厌恶我吧!”在卫国住了一个多月,卫灵公和夫人同乘一辆车,宦官雍渠为参乘,离开宫廷,让孔子乘坐第二辆车,大摇大摆地从闹市中穿过。孔子说:“我从未见他喜好德行如同喜好美色一样。”于是厌恶这里的一切,离开卫国,经过曹国。这一年,鲁定公去世。
孔子去曹适宋,与弟子习礼大树下。宋司马桓魋tuí欲杀孔子,拔其树。孔子去。弟子曰:“可以速矣。”孔子曰:“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
孔子适郑,与弟子相失,孔子独立郭东门。郑人或谓子贡曰:“东门有人,其颡似尧,其项类皋陶,其肩类子产,然自要以下不及禹三寸。累累若丧家之狗。”子贡以实告孔子。孔子欣然笑曰:“形状,末也。而谓似丧家之狗,然哉!然哉!”
孔子遂至陈,主于司城贞子家。岁余,吴王夫差伐陈,取三邑而去。赵鞅伐朝歌。楚围蔡,蔡迁于吴。吴败越王句践会稽。
有隼集于陈廷而死,楛矢贯之,石砮,矢长尺有咫【咫:八寸。】。陈愍公使使问仲尼。仲尼曰:“隼来远矣,此肃慎之矢也。昔武王克商,信道九夷百蛮,使各以其方贿来贡,使无忘职业。于是肃慎贡楛hù矢石砮nǔ,长尺有咫。先王欲昭其令德,以肃慎矢分大姬,配虞胡公而封诸陈。分同姓以珍玉,展亲;分异姓以远方职,使无忘服。故分陈以肃慎矢。”试求之故府,果得之。
孔子离开曹国,来到宋国,与弟子们在一棵大树下演习礼仪。宋国的司马桓魋想要杀掉孔子,派人去砍倒了那棵大树。孔子离开了这里。弟子们说:“可以快些离开这儿。”孔子说:“上天将这样的品德降临在我身上,桓魋能把我怎么样呢!”
孔子来到郑国,和弟子走散了,孔子独自一人站在外城的东门。有个郑国人对子贡说:“东门那里有个人,他的额头很像尧,他的脖子很像皋陶,他的肩很像子产,而腰部以下的部分比禹差了三寸。疲劳狼狈的样子就像丧家狗一样。”子贡将这些话如实地告诉了孔子。孔子欣然地笑着说:“外貌,是微末的东西。但说我如同丧家狗一般,确实这样啊!确实这样啊!”
于是孔子来到陈国,寄居在司城贞子家中。一年多之后,吴王夫差讨伐陈国,攻取三座城后撤军。赵鞅攻打朝歌。楚国包围蔡国,蔡国迁到了吴地。吴国军队在会稽击败了越王句践。
有几只隼停在陈君的宫廷中死去,一支木箭穿透了隼的身子,箭头是石头磨制的,箭长一尺八寸。陈愍公派使者问孔子。孔子说:“隼是从很远的地方飞来的,这是远方肃慎部族的箭。从前周武王攻灭了商朝,打通了前往东方九夷和南方百蛮的道路,命令各族都以本地的特产送来进贡,让他们不要忘了自身对天子应承担的职责与义务。于是肃慎族就进贡了楛木箭与石制的箭头,箭长一尺八寸。先王为了宣扬他的美德,就将肃慎部族的箭分赐给了长女大姬,将她许配给了虞胡公,并将虞胡公封在了陈地。又分赠给同姓之人珍宝玉石等物,以加重亲密关系;分赠给异姓诸侯远方进献的贡品,让他们不要忘记服从周天子。所以将肃慎部族的箭赠予陈国。”陈愍公让人去从前的仓库中试着寻找,果然得到了楛木箭。
孔子居陈三岁,会晋楚争强,更伐陈,及吴侵陈,陈常被寇。孔子曰:“归与归与!吾党之小子狂简,进取不忘其初。”于是孔子去陈。
过蒲,会公叔氏以蒲畔,蒲人止孔子。弟子有公良孺者,以私车五乘从孔子。其为人长贤,有勇力,谓曰:“吾昔从夫子遇难于匡,今又遇难于此,命也已。吾与夫子再罹难,宁斗而死!”斗甚疾。蒲人惧,谓孔子曰:“苟毋适卫,吾出子。”与之盟,出孔子东门。孔子遂适卫。子贡曰:“盟可负邪?”孔子曰:“要盟【要盟:受人强迫订立的盟约。】也,神不听。”
卫灵公闻孔子来,喜,郊迎。问曰:“蒲可伐乎?”对曰:“可。”灵公曰:“吾大夫以为不可。今蒲,卫之所以待晋楚也,以卫伐之,无乃不可乎?”孔子曰:“其男子有死之志,妇人有保西河之志。吾所伐者不过四五人。”灵公曰:“善。”然不伐蒲。
灵公老,怠于政,不用孔子。孔子喟然叹曰:“苟有用我者,期月而已,三年有成。”孔子行。
孔子在陈国住了三年,当时正是晋、楚两国争霸时期,轮番讨伐陈国,到了吴国侵犯陈国时,陈国经常遭到劫掠。孔子说:“回去吧!回去吧!我的徒弟都志向高远,努力进取并未忘记最初的志向。”于是孔子离开陈国。
路过蒲地,遇到卫国大夫公叔氏占据蒲地叛乱,蒲地人留住了孔子。孔子的弟子里有个名叫公良孺的,带着私人的五辆车跟从孔子。他身材高大,为人贤德,勇勐有力,对孔子说:“我从前跟随先生在匡地遭遇危难,如今又在此地遭遇危难,这就是命运。我和先生再一次遭逢灾难,宁愿战斗而死!”战斗十分激烈。蒲地人害怕了,对孔子说:“只要不去卫国,我们就放你走。”孔子和蒲地人盟誓,蒲地人放孔子从东门出去了。于是孔子前往卫国。子贡说:“盟誓可以违背吗?”孔子说:“受人强迫订立的盟约,神是不会理睬的。”
卫灵公听说孔子来了,非常高兴,来到郊外迎接。灵公问孔子说:“蒲地可以讨伐吗?”孔子回答说:“可以。”灵公说:“我的大夫们认为不可以。现在的蒲地是卫国能够阻挡晋、楚两国攻伐的屏障,用卫国的军队去攻打蒲地,恐怕不太好吧?”孔子说:“蒲地的男子有宁死也不跟从公叔氏为乱的志向,妇女有誓死保卫西河的志气。我们所要讨伐的不过是四五个忠实于叛乱者的人。”灵公说:“好。”然而并没有攻打蒲地。
卫灵公年纪大了,对国政很懈怠,并未任用孔子。孔子长叹着说:“要是有人能够任用我,一年可见成效,三年就会很有成绩了。”孔子离开卫国。
佛肸xī为中牟宰。赵简子攻范、中行,伐中牟。佛肸畔,使人召孔子。孔子欲往。子路曰:“由闻诸夫子,‘其身亲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今佛肸亲以中牟畔,子欲往,如之何?”孔子曰:“有是言也。不曰坚乎,磨而不磷;不曰白乎,涅而不淄。我岂匏páo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
孔子击磬。有荷蒉kuì而过门者,曰:“有心哉,击磬乎!硁硁乎,莫己知也夫而已矣!”
孔子学鼓琴师襄子,十日不进。师襄子曰:“可以益矣。”孔子曰:“丘已习其曲矣,未得其数也。”有间,曰:“已习其数,可以益矣。”孔子曰:“丘未得其志也。”有间,曰:“已习其志,可以益矣。”孔子曰:“丘未得其为人也。”有间,有所穆【穆:通“默”,沉默。】然深思焉,有所怡然高望而远志焉。曰:“丘得其为人。黯然而黑,几然而长,眼如望羊,如王四国,非文王其谁能为此也!”师襄子辟席再拜,曰:“师盖云《文王操》也。”
孔子既不得用于卫,将西见赵简子。至于河而闻窦鸣犊、舜华之死也,临河而叹曰:“美哉水,洋洋乎!丘之不济此,命也夫!”子贡趋而进曰:“敢问何谓也?”孔子曰:“窦鸣犊、舜华,晋国之贤大夫也。赵简子未得志之时,须此两人而后从政。及其已得志,杀之乃从政。丘闻之也,刳胎杀夭则麒麟不至郊,竭泽涸渔则蛟龙不合阴阳,覆巢毁卵则凤皇不翔。何则?君子讳伤其类也。夫鸟兽之于不义也尚知辟之,而况乎丘哉!”乃还息乎陬乡,作为《陬zōu操》以哀之。而反乎卫,入主蘧伯玉家。
佛肸担任中牟邑的长官。赵简子攻打范氏、中行氏,讨伐中牟。佛肸叛乱,派人前来召请孔子。孔子想要前往。子路说:“我曾听先生说过,‘那种人本身在干坏事,君子是不会去加入的’。如今佛肸独自占据中牟叛乱,您想要前去,这怎么解释呢?”孔子说:“是说过这样的话。但我不是还说过坚硬之物,被磨也不会变薄;不是还说过洁白之物,用黑色染料也无法染黑。我难道是个匏瓜吗,怎能挂在那里而不让人食用呢?”
孔子敲打石磬。有个背着草筐从门前经过的人,说:“有心思啊,就敲打石磬啊!发出硁硁的声音啊,是在说没人了解自己而打算放弃吧。”
孔子向师襄子学习弹琴,学了十天仍没学习新的曲调。师襄子说:“可以增加一些学习内容了。”孔子说:“我已经学会了曲子,只是还没掌握弹琴的技法。”过了些日子,师襄子说:“你已经学会了弹琴的技法,可以多学些内容了。”孔子说:“我还未领悟曲子中表达的思想。”过了些时候,师襄子说:“已经领悟了曲子中表达的思想,可以多学些内容了。”孔子说:“我还没能品味出作曲者塑造的形象。”过了些时候,孔子默然深思,感到心旷神怡,眼界高阔,志向宏大,就说:“我知晓作曲者塑造的形象了。那人肤色黝黑,身材颀长,眼睛明亮深邃而能远望,好像成了天下四方的王,除了周文王谁还能成为这个样子呢!”师襄子站离坐席拜了两拜,说:“我的老师告诉我这首琴曲叫《文王操》。”
孔子既然在卫国没能得到任用,就打算向西去面见赵简子。来到黄河边,听到了窦鸣犊、舜华被赵简子杀掉的消息,孔子面对黄河叹息着说:“多么美的黄河水啊,浩浩荡荡!我没有渡过黄河,这是命运使然啊!”子贡快走几步上前说:“请问这说的是什么呢?”孔子说:“窦鸣犊和舜华都是晋国非常贤德的大夫,赵简子还未得志之时,必须依靠这两个人才得以从政。等到他已经得偿所愿,杀死他们后就执掌了政权。我曾听说,剖腹取胎,杀死幼兽,麒麟就不会来到郊外;竭泽而渔,蛟龙就不会再调合阴阳;倾覆鸟巢,摧毁鸟卵,凤凰就不再飞翔。这是为什么呢?君子忌讳杀伤自己的同类。鸟兽对于那些不合道义的举动都知道躲避,更何况是我孔丘呢!”就回到了陬乡居住,创作《陬操》这首琴曲来哀悼晋国已死的两位贤德的大夫。又回到卫国,寄居在蘧伯玉家中。
他日,灵公问兵陈。孔子曰:“俎豆之事则尝闻之,军旅之事未之学也。”明日,与孔子语,见蜚雁,仰视之,色不在孔子。孔子遂行,复如陈。
夏,卫灵公卒,立孙辄,是为卫出公。六月,赵鞅内太子蒯聩于戚。阳虎使太子絻wèn,八人衰【衰:同“缞”,古代一种用粗麻布制成的孝服。】绖,伪自卫迎者,哭而入,遂居焉。冬,蔡迁于州来。是岁鲁哀公三年,而孔子年六十矣。齐助卫围戚,以卫太子蒯聩在故也。
夏,鲁桓厘庙燔,南宫敬叔救火。孔子在陈,闻之,曰:“灾必于桓厘庙乎?”已而果然。
秋,季桓子病,辇niǎn而见鲁城,喟然叹曰:“昔此国几兴矣,以吾获罪于孔子,故不兴也。”顾谓其嗣康子曰:“我即死,若必相鲁。相鲁,必召仲尼。”后数日,桓子卒,康子代立。已葬,欲召仲尼。公之鱼曰:“昔吾先君用之不终,终为诸侯笑。今又用之,不能终,是再为诸侯笑。”康子曰:“则谁召而可?”曰:“必召冉求【冉求:字子有,孔子弟子,周文王第十子冉季载后裔。】。”于是使使召冉求。冉求将行,孔子曰:“鲁人召求,非小用之,将大用之也。”是日,孔子曰:“归乎归乎!吾党之小子狂简,斐然成章,吾不知所以裁之。”子赣【子赣:即子贡,复姓端木,名赐,孔子弟子。】知孔子思归,送冉求,因诫曰“即用,以孔子为招”云。
有一天,卫灵公向孔子询问用兵作战的结阵之法。孔子说:“祭器俎、祭祀用豆之类的事情我曾听说过,用兵作战的事情我没学过。”第二天,灵公和孔子交谈,看到天空飞过的大雁,抬头注视,神色并不在意孔子。于是孔子离开了卫国,再次来到陈国。
夏季,卫灵公去世,他的孙子辄即位,就是卫出公。六月,赵鞅将逃入晋国的太子蒯聩送到了戚邑。阳虎让太子蒯聩身穿丧服,又派八个人披麻戴孝,装作是自卫国前来迎接太子蒯聩的样子,哭着进入戚邑,于是太子蒯聩就在戚邑住了下来。冬季,蔡国迁都州来。当年是鲁哀公三年(前492年),孔子六十岁。齐国帮助卫国人包围了戚邑,是因为卫国太子蒯聩居住在此的缘故。
夏季,鲁桓公与鲁厘公的庙堂失火,南宫敬叔前往救火。孔子在陈国听说了这件事,说:“火灾一定发生在桓公和厘公的庙堂吧?”后来得知果然是这样。
秋季,季桓子生病,坐在辇车上巡视鲁都曲阜城,深深地叹息着说:“从前这个国家几乎要振兴了,由于我得罪了孔子,因此就没能兴盛起来。”转过头对他的继承人季康子说:“我要是死了,你一定会成为鲁国的宰相。要是成了鲁国宰相,一定要请回仲尼。”几天后,季桓子去世,季康子成了鲁国的宰相。安葬了季桓子后,季康子想要召回孔子。大夫公之鱼说:“从前我们的先君任用孔子时有始无终,最终被诸侯所耻笑。现在又任用他,倘若没能有始有终,会再一次被诸侯耻笑。”康子说:“那么召请谁较为合适呢?”公之鱼说:“一定要召请冉求。”因此派出使者去召请冉求。冉求即将前去,孔子说:“鲁国人召请冉求,绝不会小用他,将会重用他。”当天,孔子说:“回去吧!回去吧!我的徒弟们都志向高远,文采斐然而有章法,我不知道如何调教他们。”子赣知道孔子想要回到故国,送冉求启程时,就告诫他“你要是得到重用,一定要想办法召回孔子”这样一番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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