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海(校对)第819部分在线阅读
剩下个刘汝国,跟汤显祖的执政理念勉强合得来,这就不会出现内乱了。
第三百一十三章
孟信
德雷克的部队再次集结,向南方大山席卷而下。
并非德雷克想要南下跟明军打仗,而是不往南走就没办法,秋天要来了。
苏格兰诸部皆缺少壮男,先前受伊丽莎白感召南下作战,也错了过耕种土地最好的时间,眼下他们除了要去南方抢一把,再无别的出路。
有赖于应明布置在边境的斥候,刘汝国能在德雷克南下之初便收到消息,顺天安民义军扩编后的五队人马倾巢而出,在山北布防,打了一场漂亮的伏击。
而后德雷克北撤,被刘汝国一路追至山区西北名叫曼彻斯特的城郊,是德雷克的二道防线。
这座城并无坚固城防,但城镇被三条河环围,围城持续多日。
刘汝国的大军被调往此处,德雷克的援军也向城镇增兵。
控制曼彻斯特,就掌握了西部利物浦的出海口,就掌握了通向北方或南方的道路。
而谁能控制河流,谁就能控制曼切斯特。
城南原野中并不宽广的默西河,成为战役最关键的地点,渡过河流,对刘汝国的部队来说,渡过河流,北方目力极尽处的繁华城镇,就是唾手可得的战利品。
双方援军皆至,在河畔展开惨烈的反复争夺,战斗已经打响十七天了。
孟信在河南岸的树下单人壕里用通条疏通着铳膛。
他是艾兰人,生在艾兰南方叫不上名字的小地方,家中兄弟姐妹极多。
前年刘汝国起兵打到他家乡,单靠一家之力就能把富商宅邸抢得干干净净,后来带兵的山东移民成了他大姐夫、传令兵成了他三姐夫。
整个家族跟着姓了孟。
再后来,给贵族当马夫的大哥先做骑兵,往北方打时当了总旗;身强力壮擅用伐木斧的二哥做了刀牌手,在普利用盾牌砸死一个贵族弄了身板甲。
四哥跑得快做了传令兵,不过到现在也没给自己混上战马;六弟在另一个部队当长矛手,他过去是个猎人,后来大哥给他弄了张钢弩,当弩手。
他们整个家族的男丁跟随刘汝国席卷整个艾兰,又登上英格兰人的土地,一直走到这。
孟信咬开木弹药筒,向铳管里装好弹药,从单兵壕里抬头看了一眼河滩上仰面躺着四仰八叉的尸首,那个来打水的英格兰人不知脑子哪里出了问题,要越过河流。
他混着汉语轻声骂骂咧咧,用火绳在铳柄熏出个黑点。
他吹了吹,上面已经有三个黑点,这是第四个。
英格兰人在河对岸立起许多尖头木杆,很高,有些木杆上面戳着人头,有些还空着。
距离有点远,孟信看不清那些头颅的面孔,但他知道上面有一个是他大哥。
那是十几天前第一次战斗,他们追过河岸,骑着战马的大哥尤其勇猛,被敌人的伏兵用长弓射死。
孟信的大姐在俩月前才送信过来,说生了两个男孩。
本来姐夫想回艾兰一趟,结果走到一半北方开战的消息传过去,他又在出征前几天回来。
大哥死后第二天,那些尖木杆就在对岸立起来,姐夫要在夜里把大哥的头颅偷回来,可是去了就没回来。
所以那些被穿在木杆上的脑袋也可能有一个是他大姐夫的。
刚进部队时经常欺负他,也在战场上照顾他的兄弟是牧野人,以前跟着白老虎做事,后来加入部队,前几天在他眼前被射成刺猬。
还有个入伍没仨月的英格兰孩子,是在山区加入他们的,总是唯唯诺诺,胆小极了,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跟大哥同一天被骑士踩成了一摊泥。
他想拼起来的,他试了,可丢的那条胳膊怎么也找不到。
孟信挠了挠发痒的脑袋,空气里到处散发着难闻的气味,他的腿又开始疼了,在麻布裤开着的裆旁边,大腿上被箭射破的伤口正在溃烂。
他有点想向天主祈祷,想了想还是放弃了,只是拿起土坑里沾着泥土的饼子往嘴里咬了一口,抬头望向河对岸。
辎重有几天没往前线送了,吃完这块饼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吃上下顿,所以孟信已经有三天就吃个半饱了,胃里的饥饿感时时刻刻折磨着他。
这场战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艰难,昨天做传令兵的四哥给他送来二哥死在不远处村子里的消息。
就在五天前。
一支英格兰部队的小队从侧翼袭击了一个村子,二哥带人前去支援,情报上敌人的数量太少,实际要多得多,最后是被逼进屋子里活活烧死的。
反攻还没开始,将军让他们等,据说他们是在等待来自后方的援军,伦敦府的总兵会给他们调拨一支非常善战的部队来支援他们。
孟信不知还要等多久,也许再等下去,三姐夫、四哥、六弟,还有他这里的战友,都会死在这。
对岸来了两个人,穿着锁子甲,身上罩着不知是哪个贵族的纹章,猫着腰弓着背,好像那样走路就不会被发现。
怎么会不被发现呢?
孟信盘算着壕沟到河畔的距离,至多只有五十步,用眼睛一扫就看见他们了。
他们俩可能是想来取回尸体的,又或者只是想把尸体上的装备捡回去。
不过无论他们想干什么都不重要,很快进入自己的射程才重要——就算是一只来自叛军的兔子,孟信也要打死他。
孟信看了看土坑里放着那张上好弦的弩,安静地把指头粗的弩矢放在坑旁,吹了吹快熄灭的火绳,把鸟铳搭在土坑旁。
砰!
铳响了,弹丸越过正在扒板甲衣的二人打向远处的河水,这两个人反应很快,丢下刚捡的头盔拔腿就往身后跑。
紧跟着没跑出几步,一支弩箭就从背后钉了过来,打在一人后背,他还在跑,但速度显著地慢了下来。
孟信放下钢弩,又抬起手边的鸟铳,重复着装弹的动作,只是他的脸并未看向鸟铳。
而是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背后插着一支弩箭的身影,脚步一步一步地慢下来,在接近河岸时跪倒在地,用手一把一把地向前抓着爬过去,直到一动不动。
他舒服了。
第三百一十四章
复仇
很快,爱尔兰孟氏家族的幸存者们聚集在孟信的战壕后开了个小会。
因为在默西河西段沿岸爆发了一场小冲突,遭遇战中孟信的四哥作为传令兵被十几名长弓手攒射,英勇负伤。
这可能是孟氏家族最幸运的一个,虽然缺少甲胄的客观条件不可改变,但连续失去两个亲戚,孟老四上前线传信一直背着面大圆盾,因此保住了命,只是后背被箭簇射出的皮肉伤难以避免。
除此之外,左耳朵被箭射穿打掉了一半。
其实这也是重伤了,连命令都没传完就因为失血倒地,被后面的援军捡回去,进了伤兵营。
他们家还能继续战斗的只剩三个人了,三姐夫也是传令兵,而且还是山东移民,跟各部长官都说得上话,直接找上了他们的将军赵灿。
一家子弟兄上战场,算上俩姐夫七个人,如今就剩仨,还有一个是女婿,再跟着打下去就要灭门了。
三姐夫专门跟赵灿请了一道军令,把孟信和全须全尾的六弟送回老家,他继续跟着部队效力。
其实赵灿答应这事跟这家五个上战场的兄弟没关系,他只是记得孟信的大姐夫,开战前刚跟他告了假说媳妇在艾兰生了两个儿子,要回去看一看,转头开战又回来,不几天冲锋陷阵死了,现在脑袋还挂在河对岸。
调令是十分艰难地请下来了,家族开小会却又出了问题。
问题不在老六那,那傻小子只要三姐夫一瞪眼就害怕,让他往东不敢往西,是孟信。
孟信不走,非但孟信不走,还一定要让三姐夫回去。
理由是报仇一个人就够了,他们家大姐夫已经没了,如果三姐夫再没,留他们在老家也抬不起头,三姐夫是汉人,回去谁都要敬着,家里男丁少也不会受欺负。
当天夜里,孟信一瘸一拐地拄着鸟铳,手上提着四个脑袋去见了将军赵灿,请下一封调令把三姐夫跟老六弄回家。
自个又一拐一拐的回了那个挖出的小战壕。
四个英格兰人的脑袋不单换了两份把兄弟送回家的调令,还给自己换了一身行头。
腿上的箭伤,伦敦府下派到义军部的北洋军医给瞧了,剜去腐肉、上药包扎,知道他是派驻河畔的铳兵,还专门准备了个小背囊,装了要换的药与医用品。
那杆被熏了四个点儿的旧火绳鸟铳没收走,还给他发了两新一旧,一长两短三杆火器,两杆新的都是燧发,一杆长鸟铳、一杆短手铳。
旧的则是杆三眼铳,不是给他用的。
将军赵灿把他们孟家的事告诉了刘汝国,刘汝国欣赏勇士,也要把孟信这个名字告知全军,意在让所有人都学习孟信这种精神,专门给他调了个小跟班,跟他一起在战壕里监视河滩。
这只是明面上的说法,真实原因是刘汝国把赵灿狠狠批了一顿,怎么能让个腿脚不利落的人监视河畔。
监视河畔的使命不是杀伤敌军,而是敌军大举突破时能有人向后方传信,在赵灿需要设防的阵线上却有一段防区是由一名瘸子负责的,这难道不是天大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