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海(校对)第691部分在线阅读
“整整一支军队,他们带着炮?”
王进忠抬手给自己扣上带蒙皮锁甲顿项的钵胄,他身上穿着蓝色祥云暗纹的半袖对襟短棉袍,足蹬千层底快靴,小腿用行缠扎着插铁条的革翁,棉袍下是一件带护心镜的中袖锁甲衫与作为内衬的棉袄,后腰挂着两只箭囊,并未携带腰刀而是在背后斜背着一柄四棱铁锏。
他可能整个普利县最能打的人,身上这件锁甲衫过去没有护心镜,是他在吕宋的战利品,锁甲过去的主人是个战后没离开吕宋的小队长,带着士兵落草为寇,人都被他打死了铆接的锁甲还没坏,只是胸口的锁环多有变形,轻便、结实,就被他留下自用。
其实他一直想弄件北洋胸甲,但他在大明时买不到,倒不是市面上没有,只是太贵了买不起。
成本没多高的东西,流出到市面上的量太少,想买的人又太多,沾上北洋这俩字,没二十两银子根本买不到。
二十两银子,干点啥不好?
这钱能买两匹战马、四匹驮马、两张弓六袋箭还带四根上好的雁翎刀条,能武装俩轻装骑射手。
不过到了如今要真正上战场,王进忠又不禁后悔没花大价钱给自己置办一套北洋武备……还真别说,如果从头到脚穿的都是北洋武备,兴许上阵胆气都不一样。
王进忠瓮声瓮气地问道“李校尉呢?”
“校尉在城上,请您登城。”
天津卫长大的蒙古相扑教头点了点头,回首环顾城下休息的水手,招来首领让部下众人打起精神,将骑弓插回身后弓袋,自向城楼走去。
气氛越来越紧张,如今大明会馆的水手大多居住在靠近城墙的民居内,普利茅斯原城墙主要防备的都是来自海上的敌人,城镇北侧的城墙修得潦草,木土石混建,也就比木头扎下的营寨看上去强些,尽管近来商兵一直在加固,可真打起来这座城墙能顶多久,谁也不知道。
这些从大明来的水手就从来没见过这世上居然真有人把城墙修的直上直下,看着就不结实。
城墙上,同为忠显校尉的李常来在一干穿明制服饰的南洋武士簇拥下扶着城垛,比照着手上临时绘制草图望向城外眉头紧锁。
比起王进忠,李常来更像个领军之人,哪怕他只是穿着绸缎袍头戴发巾,余光见到王进忠上来,连忙张开手道:“校尉来的正是时候,今天可能有六百人加入围城,我们的时间不多,他们带来最少两门炮,配合两架投石车,可能明天就开始攻城。”
“当他们开始进攻,王校尉觉得这座城能守多久?”
王进忠只是轻轻摇头,没有说话。
他们缺少战争经验,错失了破袭敌军的良机,如今出城袭击很难,据城坚守同样不同于。
没人会觉得这座城能抗住两天进攻。
他问道:“你觉得,我们能撑到东洋援军赶到?”
“很难,如果求援船舰没出意外,最快最快,也要一个月前才抵达牧野,消息从牧野送到墨西哥城就算在路上换马换人,也得七天,军府的将军们调兵遣将,又得七天,我们至少要坚守一个月才能看见援军。”
李常来说着扭头暗骂一句:“他妈的,算错了!”
第九十六章
百户
李常来说的算错,并非算错援军日子,而是算错了双方援军规模。
东洋军府会派遣援军么?这多半是会的,但他们派来的援军会很多么?
恐怕够呛。
但他们的敌人很多。
如今普利县是举世皆敌,再多援军也比不上英格兰就近征召部队来得快。
巧合的是城外的普利茅斯伯爵查尔斯也是这么想的。
普利茅斯发生的一切一直吸引着整个英格兰上流阶级的眼球,不论是瘟疫还是此次叛乱,相对而言人们对后者更感兴趣。
并非担心,只是更感兴趣,人们在嘲笑大明商人的不自量力,他们对英格兰的渗透才只有两三年,就迫不及待借瘟疫的机会煽动市民叛乱,这样的事就算在海狗冒险家的眼中也不够明智。
英格兰对国与国之间的军事干涉极为熟悉,尽管英法百年战争早已结束,但英法之间的矛盾始终未能妥善解决,至大明正德年间,国内久乱初定的英格兰选择联合欧陆强国西班牙对抗法兰西——这只是好听的说法。
实际上亨利七世时期的英格兰几乎可以看做是西班牙的仆从国,正是借着西班牙的威风,才使得亨利八世积蓄力量跨海向法兰西用兵数次,但这样的努力皆是无功而返,不过在战争中他们从西班牙人身上学到火枪战术、也从法国人那学到火炮战术,正是这些让英格兰重视工匠、发展商业。
至嘉靖隆庆之交,菲利普对英格兰王位的野心使翅膀硬了的欧洲岛夷受气包试图摆脱累赘,意识形态分歧便应运而生,英格兰发展出新教,并借此对内保持政权稳定,对外试图干涉法国宗教战争。
不论被干涉还是去干涉他人,他们都有着丰富的经验。
而在战争技术上,尽管吸收了部分长矛、火绳枪、火炮的步兵技术,但英格兰依然与欧陆强国有极大差距,差距不在器械而在传统封建兵制上,英格兰没有直接隶属于王室或者说国家的常备武装,这一点不论西班牙菲利普的方阵军团还是法兰西瓦卢瓦王室的法令骑士团都早已实现。
相较西班牙的中央集权式方阵军团,土地贵族在西班牙的生存空间极小,法兰西则相对落后。
法国的兵制同样受限于大量土地贵族封邑征召,因此瓦卢瓦王室另辟蹊径,以雇佣军团为战争主体,以此来更好的使用步兵方阵战术。
当然英格兰的差劲也是相较而言,他们只有少量的本土雇佣军,主要以贵族征召兵主要作战力量,长矛、火枪、火炮、钩镰、战斧、长弓混编作战,新与旧的结合。
后来的人们常说文艺复兴之后近代军队出现,近代军队标志性特点既为国家军队,事实上国家军队跟近代军队毫无关系,军队属于国家,仅仅跟这个国家的集权能力有关。
集权相对应的不是民主,而是分权。
秦朝后的中国、昙花一现的罗马,都是国家军队,前者大多数时间是国家拥有军队、后者大多数时间是军队拥有国家,但都是国家军队。
只有分权,地方权力过大,才会国家无法拥有军队,比方说封建体系下的欧洲。
英格兰就处于这种制度之下。
此时此刻,包括普利茅斯所在的德文郡,相邻的三个郡伯爵都收到消息,集结领地贵族,子爵、男爵与骑士们穿上最靓的铠甲、带上最美的妓女与最好的酒、骑着最雄健的马儿搜罗村子里的流氓、醉鬼、伐木工、猎人,促成最酷的乌合之众,开赴普利茅斯。
站在普利茅斯城下,哪怕围城营地像市场一样混乱也不会有任何人感到担心,他们确信城中叛军不敢出城作战……假使他们真有这样的胆子,早就在军队集结过程中出城迎战了,那个时候他们不出兵,这个时候更不会出兵。
人们兴高采烈,从别的领地赶来的贵族们好不容易出趟远门,把军队往围城营地一丢,就高高兴兴地招呼上几名相熟的同僚,喜欢打猎的带着扈从出去打猎、喜欢女人的就去附近村子流窜着寻找看的上眼的美妇人,还有喜欢搞破坏的心理变态去举着火把四处晃悠,哪里顺眼点哪里。
他们知道围城时期到处乱跑可能会遭遇什么,但没人会为此感到担心。
别管在尼德兰还是法兰西,仗都是这样打的,真正的会战少之又少,十年都未必遇得上一次,战役中出现的伤亡绝大多数都发生在遭遇战,侦察兵、寻水队、征粮队、抢劫队……这些少则数人、多则十数人的队伍,在荒郊原野遭遇两名骑士与三四名武装扈从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团灭而骑士老爷们可能连点皮都没擦破。
至于说攻城?
省省吧,没人打算攻城,城里头叛军的兵还是挺多的,而且他们都听说了大明的军队很能打,在陆地上把西班牙军团都干沉了,没人去找那不自在,天气很好、他们的军粮非常充足,围着就是了,围着围着城里的叛军就会投降。
哪怕那些大明商人不投降,城镇市民也会因饥饿而受不了开城投降。
万一他们不投降也没关系,伦敦的女王已经下令,命令宫廷侍卫长、莱彻斯特伯爵罗伯特·达德利回到他的领地召集附庸与军队,从陆地向普利茅斯进军;还有霍金斯爵士与德雷克,他们受女王准许在伦敦借船雇兵,也准备从海路返回封锁港口。
罗伯特·达德利爵士可是个厉害的人,他的军队去过爱尔兰也去过法兰西,女王在把他派到荷兰还是西班牙间举棋不定,早在女王下令之前人们就知道最后派来平叛的一定会是他——直接去西班牙面对大明军队可能会让爵士不太适应,但有了这次的经验后面的事就好说多了。
反正城里也没有明军,有的只是一群大明的商人与他们的护卫罢了。
不过让明商与英格兰贵族都没想到的是,普利县在忐忑中没等到城外英格兰人的进攻,却等到了援军。
十二条从西面海上航来的福船靠岸港口,最先下来的人汤二,最早是个小偷,是陈沐专门指派到英格兰出售火绳枪的军火贩子,他看着满面期待的四名忠显校尉哈哈大笑:“看看我给你们带了谁,牧野太远,为什么不直接从艾兰王国搬救兵?”
在他身后,清一色赤色北洋兵服头顶高胄的骑兵正从船上将他们的战马牵下来,为首将军模样的青年翻身下马,胸甲与笑容都闪烁着光亮,他先是左右看看,扫视着这座混乱而破败的城镇,皱着眉头嘀咕出一句:这就是培根的家?
紧跟着才对几名自封的校尉抬手抱拳,道:“大明东洋军府百户、艾兰王国泰隆卫指挥使应明,奉长官将令率二百北洋骑兵、三百旗军前来协助守城,敌军在哪,带我去踏平他们。”
第九十七章
援军
万历十一年四月初六,大明的吹鼓乐自普利县港口传进城中。
铙钹轻击,鼓乐响,城中百姓夹道相望。
一支趾高气扬的兵阵在县中忠显校尉引路下排出整齐军列,马蹄步调整齐划一,皇明旗招展着穿街过巷。
穿着旧礼服带眼罩遮住瞎眼的艾伦慕明正带着他的打手们在街上闲逛,刚弄到两条城破后能供他逃跑的小渔船让他心情不错,听到响动便寻了过来,正好瞧见明军入城的情景,只是望了一眼,就让他捂着嘴巴说不出话来。
他认得明字大旗,牧野烟的包装纸上有这个字,普利县初立之日他被推举为忠显校尉,也跪拜过一面这样的旗子,只是没这么精致。
在那面大旗之下,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些装备精良的骑士。
他们都戴着一模一样插着高高盔枪的钵胄,盔枪坠下赤红穗子,脖颈两侧与后面披下名叫顿项的甲片,不同之处在于钵胄眼睛上方突出半寸的眉庇,每隔一段就有两个人的眉庇有银边,与之对应的是胸甲背后插着垂下人们没见过的飞禽走兽方形旗,还有一些人的眉庇有铜边,他们胸甲背后插着三角旗,只有和忠显校尉并马前行的将官眉庇有金质的边缘与花纹。
他们都有凶恶的铁质面具,戴着的人只露出两只眼睛,还有些人并不戴面具,但他们也有面具,只是被挂在胸甲领口或马背上。
这些人身上穿着赤色军服外罩有彩绘团纹的胸甲,手臂覆盖着一层一层压下去的有皮垫的铁质长护臂,腿上盖着有泡钉的赤色布甲,从纹路上看棉布下面好像也有铁甲片,他们黑色的靴子外面像王进忠那样在小腿上绑着铁护胫,还绘着细密的精致纹路。
他们普遍使用刃头长而两面开锋的长矛,也有看上去像长柄军用镰刀的长刀,马鞍后面堆放着他们的包裹、行礼、铺盖卷,每名骑兵都牵着另一匹不驮人的马,看上去那才是他们的战马,马鞍上挂着一柄短兵器,可能是一柄能双手持握的马刀或小锤小斧,马鞍前面还有两侧挂着的皮套,皮套里放着两支枪管一尺长的燧发手枪。
骑兵队伍里混着步兵,超过半数步兵牵马行走,不过这些人的装备看上去就比前面的骑兵差多了,他们有不少是爱尔兰人,那些红头发的蛮子英格兰人一眼就能认出来,更别说他们身上夸张的维京时代装备,整个就是行走的笑话。
战马与驮马看上去是一类品种,都不高大,但数量及其惊人,这支援军的马比人还多,这得需要多少精饲料?艾伦慕明已在心里祈祷这些骑兵最好随船带够了饲料,否则光这六百匹战马驮马就会把普利茅斯吃空。
但同时他又在心里悲鸣,这些援军是从哪里来的呢?看上去像是爱尔兰,据他所知那里的明军船不多,恐怕为了把这些兵运来,船上什么都不会装。
刚刚春季,上哪儿去找那么多燕麦来喂马。
援军,真是让人快乐并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