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海(校对)第66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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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有神明才会乘坐这么富丽堂皇的船、穿戴这样精致的面料。
  所以她笃定地认为救助落难的神明是她的职责。
  后来发生的事像个轮回,在龟岛海战的对峙中小左哥所在的舰队远远地与火力恐怖的明军舰队对峙半月,舰队长官下令返航,大多数人平安无事地回到利马,他也因远远地看了南塘舰一眼,认为再继续留在军队早晚会把小命丢在海上而申请退伍,回去发现家里多了口人。
  敌人。
  像他们的母亲一样,小左哥同样也分不清他的姐姐对这个把头发散下来装作印加人的敌人来说究竟算妻子还是仆人。
  其实算什么对姐弟俩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很少喝酒、即使喝醉了也不打人,只是在夜里有节奏地用谁都听不懂的言语说一些话、去到没人的海滩上点一堆火唱歌跳舞,要么就坐在崖壁面对波涛吹一种打着孔的木棍,端起杯子向月亮敬酒。
  但更多时候,任平会做有用的事,教姐姐织布,用木头做出能让一个人比十个人纺线织布还快的机器;教弟弟算数和做买卖的技巧、以及如何处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再后来,明西二次战争以大明帝国的陈沐元帅与西班牙王国的阿尔瓦公爵在墨西哥签订议和条约而告终……对他们来说,这场战争谁输谁赢并不值得关心。
  和平远比输赢重要。
  姐姐怀上了小鱼儿、弟弟护送任平去往常胜,并跟着去了一趟吕宋。
  任平没有再回来,他在吕宋靠岸把船上装满了货交给小左,说要乘另一趟船继续向西闯一趟去印度的商路,托他照顾好小鱼儿和姐姐。
  就这样,两个混血儿做了一趟关于来自西方神明的梦,他们的生活也因此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在利马城最中心有了属于自己的商铺,一跃成为城中不普通的人,过上了过去想都不敢想的人生。
  而在东洋军府其实也有这件事的记录,是关于那年征东军辎重船的,只有一句话。
  ‘泛海遭风,起泉州民四百料海船一条漂没,船头徽州任平等十六人不知所踪。’
第四十三章
异途
  人们说,知识相对财富,更难继承,但有时并非如此。
  实际上在义务教育诞生之前,知识普遍比财富更易继承,义务教育之后更是如此。
  当然,这个义务教育指的是大唐武德七年,长久战乱结束,高祖皇帝李渊下《令诸州举送明经诏》命:州县及乡,各令置学。
  古中国的基础教育正是从这一年起重新扎根基层,政府主办的公立学校以五百户一所之规模覆盖天下,与之配套的科举选拔制度也终于趋于完善。
  在那个时代,世上掌握权力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出生既掌权的贵族,一种是进学而掌权的官僚,与之相比经商行贾拥有财富之人并无政治权利,哪个好继承不言而喻。
  中国之外,从贵族的角度上看,最容易继承的是血统、继承血统就意味着垄断并继承了知识;中国之内,最容易继承的同样也是知识。
  古中国之外的世界,这恰恰是宗教出现的积极意义——它打破了封建贵族对知识的垄断,让平民子弟能凭借神学与贵族侃侃而谈,统治阶级的选拔范围被扩大,成为打破阶级的主要晋升渠道。
  小左哥一直很羡慕任平身上云淡风轻的气质,明明航海泛舟被战舰击沉,却从不抱怨;明明船上有巨额财富,却为避免灾祸一把火烧毁;明明把所有财富都焚烧一空,却依然有非凡的自信,坚信自己能从头再来并通过行动将之变为现实。
  那份令他羡慕的自信,来源于其脑中的知识。
  任平用身体力行告诉他,财富是可以被烧毁的,但只要作为知识载体的人未死,哪怕一无所有,只要有时间很快就能再站起来。
  后来小左哥又遇见很多大明人,在从吕宋返航南亚的海路、在常胜贩货易货的商途中,自然还有在利马接待明商的过程里,那些经历让他知道任平并非一个神明,他只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大明海商。
  所以在混乱发生的头一天,他就把财物分给工人、任由他们抢走店里的一切,又亲自烧毁店门,这才带姐姐与外甥逃到楼上……楼上过去是工人住的地方,楼下的房子则有供七名工人食用的水粮,他们能熬过这场灾难。
  熬过去,凭脑子里的东西,小左坚信自己能像任平一样重新开始。
  但就在昨天夜里,也许是小左什么时候打开窗户时让对街躲避的贵族发现,主仆四名不速之客的到来让原本就捉襟见肘的水粮顿时短缺起来。
  “你们打算去哪?”
  那名贵族夫人过去小左和姐姐都见过,丈夫出身于伊比利亚半岛的麦斯塔也就是畜牧贵族,前年才到新大陆来开辟牧场养美丽诺绵羊,没到三个月就得天花死了,由于没有儿子,牧场成为夫人的产业,但这位夫人无心经营转手卖掉,整日在城中享乐。
  过去在店里买衣服时就永远一副傲慢的样子,认为所有混血、原住民都是低贱之人,甚至不配与她对话。
  即使在这个狭小到能让她身上阿拉伯香水味弥漫开来的小房间里,她还是固执地先把事情小声吩咐给仆人,再由仆人转达。
  要不是担心她大喊大叫或被那个老迈的退伍护卫一剑刺中心口,小左早把她们撵出去了,根本不愿意搭理她们。
  但她能看得出,小左哥准备了行囊,还制作了一副旗子,看上去很像大明商船悬挂在桅杆上的船旗。
  “大明区。”
  小左瞥了一眼,继续清点着自己的背囊,确定一应物品都还在后才抬头对他们道:“今天夜里我们会离开,你们可以和我一起走……穿过武装广场并不容易。”
  武装广场如今已成为印加人与加入他们的混血儿们的大本营,甚至可能他们隔壁夜里就会有一伙原住民奴工休息,这是谁都说不准的事。
  “不,我们不会和你一起去那边,你们现在走也没关系——食物和水,要留下。”
  俨然一副把自己当做主人的样子。
  水粮并不重要,何况这是一位贵族的要求,小左哥完全没有理由拒绝,他只是奇怪。
  “每天总督都至少派三队骑兵奔驰在街上保护贵族去大明区,远比我们这样的平民百姓要容易,那么为什么?”
  小左哥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目前的局面,任平教过他不要对人让他们感到难受的事。
  怎么说?贵族夫人和他挤在老鼠洞里,而且还向他索要水和粮食?
  “管好你自己的事,我们不去大明区。”
  这种反应反而让小左哥更加好奇,几乎每一天,都有西班牙的轻骑兵穿梭在街道上,成群列队的骑兵不用惧怕任何强盗,只要不闯进西北划出的大明区,他们在这座利马城里没有敌人。
  他们负责接引贵族前往大明区接受检查,在那他们会像只动物一样被大明的军医翻来覆去地检查,直到确定没有任何疾病的症状才会在手腕上盖个蓝戳,放进明军管辖的保护区,并在接下来等待运载他们的船。
  小左哥倒不认为他们是因为害怕检查才不去大明区,因为就算被检查出有病也没关系,只是会被盖个红戳然后被安置在北边的隔离区,有西佬病的住一边、有天花的住另一边。
  这时候就能看出西佬病的好处了,至少得这个病的人是可以捱到上船的,天花则未必能上船。
  显然明军不怕天花,这是一种很让人羡慕的能力。
  其实这也是小左哥必须去大明区的原因,明西两军都无力封锁利马城,这会让外面的天花病人趁乱进城,明军不怕天花,他们怕。
  他们怕的要死。
  “您最好也去大明区,城里死了很多人,有人告诉我死的人多了却不好好处理就会产生瘟疫,只有大明不怕这些,即使没有瘟疫……像您这样年轻貌美的女性在城里也不安全。”
  让小左每想到的是他随口说出的这句话,却让那个贵族夫人开口了:“你的刀,是明军的,那面旗是大明国商船的旗,如果你能让我进入明军驻地却不用离开利马,我可以给你很多钱。”
  “那些船无法让我回到伊比利亚。”
第四十四章
黑死病
  停泊在利马城港口的福船并不知道,他们确实无法去往西班牙。
  由于陈沐率军出征的缘故,收到消息的时间要比计划中晚了一个月,但早在他收到消息之前,东海岸各处海关皆已在东洋军府赵士桢主持下行动。
  墨西哥城大西港由总督杨廷相下令关闭,所有军舰驶向加勒比海群岛之间,拉出一道海上封锁线。
  牧野海关由知县杨兆龙下令关闭,发长岛卫、呼兰卫等部旗军巡行海岸,誓不放片板停泊。
  还有南亚巴西的里约卫指挥使卢枫,不过他那的海关封锁不封锁是一个样,没大明商人去,不论西船葡船还是不知从哪儿来的船,本来应对方式就是全面驱赶。
  如此动作,源于西班牙印度事务委员会的一封信,这封信无关战争,而是向东洋军府求助,希望能得到明军军医的救助。
  一艘这个时间本该还在海上漂泊的西班牙商船回到哈瓦那,港口检查其携带货物时却发现他们船上依然满载着去年从新大陆起航时的货物,后被证实其并未如实抵达塞维利亚,真实原因为塞维利亚发生黑死病,城市已经被封锁了。
  结果就像船员害怕的那样,他们被命令回到船上不能进港也不能离开,跟他们一同回到船上的还有哈瓦那港口同他们产生接触的所有卫兵、力夫与税官。
  即便如此,印度事务委员会的官员依然不能感到轻松,立即写信警告大西港的明军西军,同时请求明军派遣军医来帮忙。
  隔着信代陈沐处理日常事务的赵士桢都能感受到西班牙人的恐慌……黑死病,黑死病那是什么东西?
  没人知道。
  反倒是东洋军府所有人都知道欧洲医术有多简单粗暴:不看病理、不知内因、不识药石,一切解决不了的病患到最后都无非二法,要么放血、要么一剁了之。
  因此不论赵士桢还是杨廷相,都未对此事有足够重视。
  直至手下在英格兰贩卖烟草的李禹西与杨兆龙相见,几乎是在闲谈的意外中提起从去年起英格兰黑死病蜂起,他手下几名船员就死于此病埋骨异国他乡,而杨兆龙对这病熟……万历六年播州大疫,他虽未在播州,但左右武士多有亲历者。
  黑死病与疫病,两个不同的概念在他脑海中合二为一,联系到最近邸报上沦为笑话的西班牙印度事务委员会的请求,当即上报军府封锁海关。
  这才引起东洋军府的重视,甚至以一种在旁人看来十分过度的反应来应对。
  人们普遍认为在过去几百年鼠疫仅仅在欧洲有一次声势浩大的流行,而事实上,数百年来鼠疫一直横行世间,它催生出无数的医疗方法、倒逼着欧洲人进行卫生改革,也让中原王朝的天命观在一次次对抗疾病中深得人心。
  疫病,尤其是对付鼠疫,这个年代全世界都没有可靠的办法。
  至于死人之多少、波及范围之广狭,无关东西方医学先进与落后,欧洲对付瘟疫的方式是宏观休克疗法,贵族与上流阶级有能力的带着家人远离疫区,去乡下没人的地方围着篝火祷告,《十日谈》就是在这一背景下被创造出来的。
  至于百姓子民,那边没有子民的说法,贵族关闭城堡大门,各扫门前雪就算高枕无忧,星罗棋布的城堡与庄园之外,全是天然隔离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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