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海(校对)第479部分在线阅读
这是两条电报路线,南北两线皆为大明实际控制,并在今后陆续增兵以修筑城砦保护沿线,帝国的权力触手也将随电线延伸至途中每个角落。
朝廷的终极目标是将北线延伸至望峡州、南线延伸至果阿港,建立内阁对东西二洋军府的及时反馈、帮助、节制与控制。
跟这两件头等重要的大事一起的,还有各地修造沟渠、开垦农田、启用清丈田亩后收回被占用的早年军田、农田。
最重要的是在两京一十三省户部清吏司下设官办钱粮厅,专职依照各省每年粮食产量均平定价为百姓兑换用于交税的课税银。
这个机构主要是为了照顾西北农户在施行一条鞭法后上税难的情况,同时用换来的粮食备入预备仓,以防谷贱伤农、谷贵伤民。
也是在这个尤显寒冷的冬天,在南京、在扬州、在广州、在天津,一些受到多次教育的年轻人与中年人踏上街头。
秦淮河畔的烟花依旧,只是今年闲的发慌的富家贵公子们有了新的兴趣。
画舫中觥筹交错,人们的目光却都集于岸边,有人端着酒杯小声轻笑:“听说今天有南洋军的船过来呢。”
“嗨!你的消息已经过时了,前两天长江口就有信儿了,北洋军的船已经停在那有好些日子了,那是真正的六甲战舰,船舷两侧三十二门火炮排开,舰上旗军都立在船舷边直挺挺的,一动不动,就等着匠学毕业呢。”
两年前在大明各地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的诸多专业学堂,其中一大部分在这个冬天已结束课程,匠学生们毕业,成了诸多商业繁荣大城里下至走卒贩夫上至官府权贵远近皆知的谈资,大明上下阶层从未如此契合地关注同一件事。
所谓匠学,即是指张居正下令关闭诸书院后在天下接近同一时间,一匹拥有长远眼光或广有家资衔讲武堂、讲文院之尾壮大家声的开明之人所创办一系列民间学堂,为躲避朝廷法令对书院的责难,仅授技而不讲道,便被称作匠学。
但匠学包容万象,不单单教授匠人技艺,比方说舞女、伶人、说书的、算命的、教授农事的、织造的,囊括各行各业,包容万象。
画舫上富贵士子七嘴八舌地说着,其间相互敬酒,亦有商贾之子聊起家中经营买卖,心里大多都有雇佣匠学生的打算——比方说他们,就是从秦淮河的画舫上对匠学子弟产生兴趣的。
秦淮河上最出名的就是名叫鸳鸯院的匠学,今年毕业了一大批优秀的伶人从业者,最吸引他们的目光。
甚至有人会认为匠学只是教这些的地方,因此有人发问:“匠学毕业与他们有何干系,竟还派了兵船前来,难不成是兵船上太过寂寞?”
这话引得桌旁众人哈哈大笑。
仅两个画舫舷窗之隔,有扶窗的蓝袍中年人循着声音的方向面露不虞,提起窗边酒壶仰头灌下一口,这才转过头道:“你们都听见了?此辈无知至极,你等前程远大,切莫放在心上。”
他叫方学渐,这个名字意味着很多东西,比方说他是桐城人、师从南京右都御史耿定向,不过此时他出现在倒是与这些身份无关。
如果沿着正常的人生轨迹,像他这样的士人学者应该会仕官,然后在仕途走到一定程度时归隐乡间讲学助学,成为名动一时的乡绅。
但他在游学过程中于广州讲武堂学了西语,后来的人生轨迹便偏离了正统士人应该遵循的道路。
因缘巧合,他翻译了《矿冶全书》,尽管他本身对这门科技不甚了解,但还是以此成为万历五年科技奖得主。
在那之后,他应李时珍之邀在北洋研究院待过一段,又去遵化教授矿工辨别矿脉,回到南方便留在南京为三所匠学的矿工、山主教授学问。
北洋停在长江口的战舰就是他叫来的,此时与他一同饮酒的还有七名匠学生。作为优秀的匠学讲师,方学渐自掏腰包带他没见过世面的学生到画舫上喝花酒。
“我一直告诉诸位要学好西语,是因为在翻译《矿冶全书》时许多矿冶之事我并不懂,直至前往北洋遵化铁厂观之实用,这才知道孰优孰劣,倘若当时翻译书籍的是你们,也许这本书会比如今更好。”
“西人之鼓风、高炉不值一提,冶炼金银铜铁的手艺甚至不如古代,他们只知世间有倭铅却不知是怎么来的;不过细枝末节亦有可取之处,诸如辨矿鉴别,记载诸矿石之颜色、软硬、贫富数不胜数,实令我辈耳目一新。”
“除此之外还有其分离金银之混汞法、强水法,为我天朝闻所未闻,你等此番受我举荐入北洋军府,今后兴许可接触更多西书,一定要早日编撰出融贯寰宇之书,到那时国朝方有真正的《矿冶全书》,诸位亦可不负我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矣!”
第一百九十六章
绸袍
同样在万历六年的冬天,远在国土万里之外的加勒比海,明朝人第一次与荷兰人近距离接触。
当然,这个时候他们还不叫荷兰人,而叫尼德兰人,由于反抗西班牙统治的战争一次次失败,李旦在波多黎各附近海域航行时见到的这艘略显单薄的尼德兰商船悬挂着西班牙船旗。
在他身后悬挂白十字百合花旗的三艘法兰西船则在此时显得凶神恶煞。
李旦接受巡防加勒比海时邓子龙是如何转述来自西班牙的邀请?加勒比海上除了悬挂西班牙旗帜的帆船,其他船舰全是海盗!
毫无疑问对西班牙人来说他们是海盗,来自十六世纪整个世界最容易被忽略的海上强国法兰西的海盗。
李旦端着望远镜,远远望着海面上追逐的船舰,对身旁陆师参将袁自章道:“一艘西夷商船,船上并无铳炮,船速极快向我开来,至多一刻便会进入射程。”
“在他后面有三艘海盗船,后面两艘是西葡两国早年常见的卡瑞克帆船,李某估计船上炮不多;前边那是个什么怪玩意儿,有点像蜈蚣船,但要大,有很多桨、船头有一圈炮管伸出来……算了,你自己看吧。”
李旦撇着嘴将望远镜递给讲武堂出身的武举人,摇摇头道:“这玩意生得真是丑极了。”
袁自章接过望远镜,展现在他眼中的是一艘明朝人从未接触过的单甲板桨帆战舰,其实和陈沐起家所获蜈蚣船是一种船形,都属于地中海加莱战舰,唯一区别便是这艘船更大、火力更猛。
在讲武堂科班出身的武举人眼中,这艘船舰的各项参数入眼便有了规格,他在观察中用缓慢的语速说道:“船长十四至十六丈、单层火炮甲板、甲板之上备木质顶棚,有三桅大帆,甲板左右各有炮四门……圆艏楼另有一圈火炮,约为八门,尾部。”
说着,袁自章将望远镜递回给李旦,道:“尾部或许有炮棚另备火炮,整船火炮应在十六至二十四门之间,如果要截住他们,现在就该准备抢上风了。”
袁自章虽不清楚这种横行地中海的加莱战舰有什么特点,但对它相似的弟兄蜈蚣船非常清楚,那是近海战舰,依照其数不清的船桨不难预料,船里很可能有超过二百名水手。
这样的船就不该出现在这,他甚至可以去猜测,大蜈蚣身后跟着两艘胖肚卡瑞克船舱里一多半装的都是淡水,而且现在很可能他们在船上准备的淡水也快被喝完了。
“这艘船作战时跑得比我们快,我们抓不住它,要想让它不跑,就要先抓住后面两艘大肚船,那个可跑不快。”
李旦看着越来越近的四条船,皱眉思虑着要不要拦截他们,最后自己也没有主意,对袁自章问道:“一艘甲子舰,能跟他三条战船打?”
“不接舷,可能会受些损伤,不过没有大碍,他们的炮多为佛朗机,不如镇朔将军有力,拖住两条胖舰不在话下。”
袁自章所说的胖舰是威武的卡瑞克帆船,在广州讲武堂,卡瑞克与西班牙式盖伦船因为体型庞大被学员戏称为‘欧罗巴二胖’。
“那艘大蜈蚣,想办法先烧了它的帆,海上没帆它走不远,康古鲁麾下三艘福船接舷,应当能将船夺来!”
提起那拉康古鲁,参将袁自章眼中不自觉带着笑意,乱世中摸爬滚打出来的倭兵在局部战斗中异常悍勇,而女真兵则毫无疑问比他们更加勇猛。
与战场上的勇猛形成巨大反差的,是康古鲁部勇士坐船出海带来的一路哭号,白山营真有在天津登船离港,战船驶出渤海便抱着桅杆一路哭到麻家港的。
无边大海是恐怖的,尽管跟他们一起的移民哭声更壮,但相比之下经历长达四至六个月海上训练的北洋旗军表现出极高的淡定,这事到现在还让大明加勒比海联合舰队二营四将之一的那拉康古鲁抬不起头来。
不过现在好多了,至少白山营在海上已经能熟练跳船了,其实如果扶桑营在的话跳帮接战的效果会更好,可惜此时扶桑营正在波多黎各的西班牙城堡里休整,跟随甲子舰的只有白山营两艘四百料鲨船与六艘福船。
就在二人下令船队摆开阵势抢占上风准备接战时,四艘船舰也越来越近,似乎是法兰西海盗发现远处的明军舰队,竟缓缓收起船帆减慢航速,看样子要放过他们的猎物。
靠着船舷的李旦首先发现海盗们这种做法,这令他高兴地抬手指着远处转头对袁自章笑道:“懂事儿!要不就饶他们一命吧。”
袁自章端着望远镜看着卡瑞克帆船放下小艇,举着白色十字架百合花旗的小船朝这边缓缓开来,三艘大船在后面摆出以大蜈蚣船为中心的突击阵形,他转过头对李旦道:“恐怕长官要失望了,他们看起来没打算跑。”
果然,挂着西班牙旗的尼德兰商船经过明军舰队缓缓下帆,法兰西的小艇也离甲子舰越来越近,最终停在不远处,船上披挂胸甲的水兵惊喜地用不同的言语大声喊道:“你们是中国大汗的舰队?太好了!”
“你们是从哪来的,在新大陆有城市?”
李旦一听这话,他根本不知道为什么船下边这个法兰西海盗这么高兴。
说起来挺尴尬的,在大航海时代,所有国家开始大航海的初衷都为同一件事——寻找中国,寻找去中国的路。
只有中国不是这么想的。
小艇上的士兵哈哈笑着,仰头喊道:“如果你们带我去你们的城市,我们就放过你们,不过你的丝绸衣裳得留下,所有丝绸衣裳都得留下。”
李旦揉着脸深吸了一口气,转头对袁自章道:“看来我们的舷窗没打开,这个乞丐还敢要我的衣裳。”
他嗤笑一声,扶着船舷对下边的法兰西水兵问道:“你要我的衣裳?没问题,你想去我们的城市做什么?”
“你们要送我去见你们的大汗,签一个自由贸易契约,我们的船能停靠在你们的港口、让法兰西在那建立商站、去你们的城市收购货物,还有你们的船不准去法兰西。”
船上的北洋旗军看他像看傻子一样。
袁自章都气笑了,他对李旦问道:“将军,你打算怎么做?”
李旦还真把他的丝绸袍衫脱了,往脚底下随手一丢,边对袁自章道:“打仗的事我不如你就不插手了,我只能振奋一下士气,后边就靠你了。记得这个人,晚点我把袍子烧给他。”
“传令舰队,告诉白山营,第一个登上那艘蜈蚣船的赏银一百两,一颗首级赏银十两、铠甲一领,谁把船给我夺来,赏银二百两!”
第一百九十七章
船长
停在甲子舰之后的尼德兰商船长名叫兰姆,是个长相有明显的西班牙特征的中年男人。
这年头穿越大西洋讨生活的海员基本上一个样,即使是船长也没有太大区别,贫穷不单单显示在打着补丁的夹克上,肮脏也不单单表现为头发上粘着海盐粒子。
他出生于荷兰北部靠近阿姆斯特丹的小渔村,少年时做过海员,最远航行到对岸的英格兰,还在码头做过搬货工人,直到中年有些积蓄,在城外开起一家毛纺小作坊,西班牙有最好的美利奴绵羊,一切都红红火火,直至战争来临。
准确的说是国王菲利普改变了这一切,西班牙破产让尼德兰的银行家大受损失,为收取税务提高羊毛价格则让众多手工作坊接连破产,兰姆的作坊也不例外。
出海也没有活路,国王不准尼德兰商船与新大陆贸易,内部宗教裁判所又进一步加强对新教徒的迫害,别无他法。
在请愿失败后,被后世称作世界上第一次资产阶级革命的尼德兰破坏圣像运动开始,却招来阿尔瓦公爵率军进入尼德兰,死在除暴委员会之下的低地人多达八千。
夹裹在混乱中的兰姆保护着手下水手与工人,只能加入海上乞丐,有时候他们会袭击西班牙的运输船,但大多数时候他们只是在保命而已。
受够了在海上东躲西藏的兰姆最终在战斗稍稍平息后回到家乡,用仅有的一艘船继续跑运输,受限与西班牙的法律,他只能运货而不能买卖。
在危险海域穿越惊涛骇浪的海员们面对长久以来的追逐刚刚敢停下喘出一口大气,转眼又因为法兰西海盗与明国战船的交涉而提心吊胆。
其实到现在,他们还不知道这些悬挂着‘长蛇’三角旗拥有大船队的人是什么来路,只是单纯地在必死之境见到一支像海军的船舰便凑了过来,希望能得到救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