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校对)第433部分在线阅读
终于,他等到了汪孚林的开口:“说实话,张三老爷援引张璁和桂萼的先例,确实很有诚意,只不过,张璁和桂萼入翰林院,凭的是中旨,因此成了千夫所指,众矢之的,我可没有他们那孤注一掷的野心。与其学他们,我还不如学一天都没在翰林院呆过,却最终入阁当过首辅的杨一清。”
张四教这才为之释然。不怕你有野心,就怕你没野心。舅舅便是威震三边的王崇古,他素来对于那些致力于军功的文官不屑一顾,因为他知道那背后牵涉到多少关系的角力,但此时脸上却丝毫没有显露出来,只笑吟吟地说道:“只要汪掌道你愿意建功立业,这些自然都不在话下。而且,你是皇上宠臣,家兄虽是内阁次辅,却也未必宠信更胜过你,你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如若你不放心,我可以代家兄立字为证……”
“算了,张三老爷你的字据,还没有那样的价值。”汪孚林故意表现得狂妄自大,见张四教不以为忤,他才继续说道:“刚刚张三老爷说的是官场上,那么也就是说,你在其他地方也能够给我相应的诚意?”
把代价说成诚意,张四教唯有苦笑,然而,汪孚林不要字据,他还是心中松了一口气,此时虽然有些肉痛,但他还是非常爽快地说道:“我之前早就定下收了淮盐十万引余盐,按照正盐每引两百斤,可以再搭上余盐一百斤来算,这批余盐是一千万斤,若分销卖到湖广盐价最高的地方,利润至少五十万两。”
汪孚林不得不佩服张四教的魄力,然而,这也可能是直接画出来的大饼,做不得数。可这时候他要是再不给点好反应,张四教就该拂袖而去了。因此,他稍稍瞪大了眼睛,随即才自失地笑道:“都说财帛动人心,我一贯觉得自己定力很好,可如同张三老爷你这样大手笔的,却实在是让人不得不心动。不过,我汪孚林自问虽说有点价值,可应该还不值五十万两,毕竟,这是徽州豪商之中,那些第一等人家全副身家的一半了。张三老爷继续说吧,要我做什么?”
“很简单,你作为主导,拿下冯保!”
张四教并没有怀疑张居正这次是假病,因为看冯保那气急败坏赶紧揽权的姿态,就知道张居正的身体真的很不好,而且,去给张居正看病的,并不是一贯常用的朱宗吉,此番那个太医院的太医非常好下手,如今张居正的脉案在满京城的权贵之中根本就不是秘密,张居正确实病得不轻,腾不出手来理会外务。相形之下,手上捏着东厂,又在宫中根深蒂固的冯保,恰恰是最难对付的。此时此刻,他直勾勾地盯着汪孚林的眼睛,生怕对方拍案而起下逐客令。
让他欣喜若狂的是,汪孚林只是有些恼火地皱了皱眉。知道这桩最难办的事情应该有戏,他连忙趁热打铁地说道:“冯公公虽说得力,寻常厂卫中人正面对上他的时候,哪怕是奉上命,也许就会投鼠忌器,但只要有科道言官出面弹劾,他那看似牢不可破的防线就会瞬间崩塌,毕竟如今没有元辅给他撑腰了,一旦遭人攻谮,他也不可能通过元辅发动科道来保他。”
“张三老爷,你说错了吧?你应当知道,冯公公什么时候靠过元辅给他撑腰?明明是他在批红的时候,从来没有驳回过元辅,这才是事实。他真正的靠山甚至都不是皇上,而是慈圣老娘娘。纵使是皇上,一旦慈圣老娘娘怒气冲冲到乾清宫去,他也万万不敢背上忤逆不孝的罪名。”
说完这话之后,汪孚林就清清楚楚地看到,张四教的脸上闪过一丝一闪而逝的杀机。尽管那杀机很快就被非常好地掩饰了起来,但听到张四教接下来的回答时,他仍然暗自倒吸一口凉气,心想怪不得刘英会险些死在枕边人的手里。
“慈圣老娘娘是皇上的生母,两宫皇太后之一,但她的权威在于皇上是孝子,皇上愿意敬重她,那么自然也就只能任由慈圣老娘娘清洗乾清宫,撤换他身边的内侍。可一旦皇上觉得慈圣老娘娘妨碍了他亲政,那么在拿下冯保的同时,暂时封闭慈宁宫,也不是什么难事,不是吗?”
“看来张阁老果然是决心很大。”听到张四维这么说,汪孚林笑了笑,却是耸了耸肩道,“怪不得我之前出京迎接张家太夫人的时候,除却听到过钱普那轿子的传闻,还听到过慈宁宫那乱七八糟的传闻,想来张阁老是打算拿着这消息当成杀手锏的吧?”
张四教没想到汪孚林竟然会把话点到如此透彻,登时心里咯噔一下。他当然是打算利用张居正和慈圣李太后之间的暧昧传闻,到时候无论张居正病愈与否,都可以将其置之于死地,而且也可以防止李太后自恃是皇帝之母指手画脚。要知道,这些年小皇帝被母亲从头管到脚拘束到现在,心中那股怨气可是非同小可。更何况,宫里还有一位嫡母,那就是仁圣皇太后!但这种事可以做,却不可以说!
因此,他不得不立刻岔开话题道:“总之,汪掌道你应该知道冯公公办事的宗旨,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若让他知道你蛊惑皇上,那不管昔日元辅曾经怎么信赖你,他都会不择手段铲除你。而上书弹劾权阉,只要你建下这首功,不但名垂青史,而且还能够让皇上更加信赖。到了那时候,你还怕家兄敢对你如何吗?”
这是许诺,但同时也是威胁,汪孚林当然听明白了。因此,他没有继续耍滑头,而是直截了当地答应道:“那好,此事就包在我身上。”
当汪孚林和张四教最终谈妥条件,又从这位张三老爷那边,进一步掏出了所谓张四维的计划之后,他就把人送到了张泰徵那里。
已经解下荆条,拔下荆刺的张泰徵,前胸后背肩膀都已经上好了药,然而穿上衣服的他仍然显得有些萎靡和失神。尤其是当张四教冷冷吩咐就此回去的时候,他跟着踉跄走出汪府,只觉得衣服摩擦在身上,与其说是钻心疼痛,还不如说是奇痒无比。但和这些肉体折磨相比,他更痛苦的却是内心的煎熬。
汪孚林竟然表现得宽宏大度,骨肉至亲却那般冷漠,这世道是不是疯了?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当走到门口时,却不防汪孚林追了上来,竟是笑吟吟拽着他的胳膊到一边。可这仿佛至交好友似的做派,他嘴里说的话就不那么好听了。
“张泰徵,你之前想让松明山汪氏开宗祠对付我,现在,你恐怕得好好想想,你让蒲州张氏丢了这么大脸,回去之后你家长辈会不会开宗祠对付你!我要是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家中妻儿着想!”
见张泰徵一下子面色苍白,汪孚林这才用更低的声音说道:“这个时候,骨肉至亲未必是骨肉至亲,可能是恨你入骨的仇人。可你昔日的仇人,说不定能让你过得好一点,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回头想通了,再让人来找我。”
第九三二章
都是大忽悠
开会了!
这是汪孚林站在程乃轩的书房中,看到今日汇集在此的一大堆人后,最想说的一句开场白。
和当初只有程乃轩一个人相比,如今这里坐着的,还有李尧卿、黄龙和朱擢。当然,即便是如今已经形成了一个小团体,他也不会贸贸然把某些非常要命的问题拿出来商量和分享,他今天把人都召集到这里,提出的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仔细观察各方动向,然后放老实点。
“现在元辅这一病,从朝中到宫里,各式各样的说法都有,大纱帽胡同已经连续多日水泄不通,路上还有人上演各式各样的祈祷神明的戏码,据说连佛寺道观里,替元辅祈福求平安的男男女女都有,但心里究竟是不是这么想,谁都不知道。所以,我希望大家在衙门如果听到什么风吹草动,都能往我这里送个信。与此同时,我如果有什么事找你们,必定会派出熟面孔,而一旦派生面孔的时候,你们最好多留个心眼,所以今天的另外一大目的就是暗号。”
汪孚林见李尧卿脸色还挺镇定,黄龙朱擢就已经面面相觑了,他清了清嗓子正要说话,就只听程乃轩抢先说道:“双木这意思很明白,就是说他眼下只怕已经躲不开漩涡,希望咱们一面躲远点,一面给他当眼睛当耳朵,但千万别随便开口,随便做事。更不要因为什么所谓的他传话就听信了。之所以要定暗号,也是因为保证万一派生面孔传话时能够在辨别时少费点功夫。”
程乃轩出面这么一解释,这些能考中进士的聪明人一下子就明白了。而汪孚林却若有所思瞟了程乃轩一眼,随即就开始和众人商议派人联络时的暗语。当一张纸上最终罗列了一大串在各种情况下传信做事时使用的关键词之后,他又着重嘱咐众人务必留心各种反常迹象,等和程乃轩一起把三位客人一一送走,还笑着调侃了一下新婚燕尔的李尧卿之后,他和程乃轩往回走时,突然开口问道:“你小子又打什么鬼主意?”
“不是我打鬼主意,是你打算又自己扛吧?”程乃轩嘿嘿笑了一声,随即就不由分说地用勾肩搭背的姿势,死活把汪孚林给拖到了书房门口。嘱咐墨香在外头看着,就算是小北来找,又或者是许瑶过来,也先拦着再说,他这才把汪孚林往书房里一推,自己跟进去之后,直接用脚后跟把门给磕上了。
“你这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吗?”汪孚林面对程乃轩这个损友,总是忍不住要开吐槽模式,这会儿大剌剌地往之前自己的位子上一坐,他就抱着双手,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姿态,“可我就是不想说,你能拿我怎么办?”
“昨天你回到家里之后,张四教带着张泰徵来登门给你负荆请罪,没错吧?”程乃轩却也爽快,也不去坐自己的主位,直接大马金刀在汪孚林对面跷腿坐下,直截了当地丢出了一个问题,见汪孚林没有立刻回答,他立时丢出了自己的消息渠道,“你也不用乱猜,昨天晚上我在六科廊值夜,当然不知道你家里来的什么客人,刚刚回来之后,阿瑶也没来得及告诉我。可是呢,昨天晚上我在兵科直房里好端端呆着,却来了个不速之客。”
汪孚林一下子意识到程乃轩为什么会消息来得这么快,面上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异常慎重:“是冯公公?”
“六科廊是在宫里的,不是冯公公还有谁?”程乃轩胳膊肘支在大腿上,整个人身体前倾,认认真真地问道,“所以,你总好歹让我给冯公公有个交待,张四教带着张泰徵找你究竟什么事?张泰徵负荆请罪应该只是个幌子,重点是那位张三老爷吧?你总不会告诉我,张四维要和你谈和?”
话音刚落,他就看到汪孚林露出了异常古怪的表情,顿时瞪大了眼睛:“不是吧,这也能让我说中?张四维竟然肯和你谈和,他这是图谋很大啊,否则能放得下那么多仇怨?”
面对一个聪明人,而且背后还有冯保在虎视眈眈的聪明人,汪孚林只能无奈地将张四教的那些条件大略说了说。这下子,他就只见程乃轩满脸的雀跃和兴奋,竟是摩拳擦掌道:“这下可好,我回头只要在冯公公面前一说,张四维他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省省吧,冯保要是能这么简单拿掉张四维,他还会等到今天?想当初他把张鲸和张诚一个个全都从皇上身边拿掉时,就已经打算朝张四维动手了,可那毕竟不是别人,是内阁次辅,即便他能够唆使言官上书,那他这几年来积攒的名声还要不要?更何况,张四维不是吕调阳,你看看面对冯保都已经摆到门口的挑衅,他吭过一声没有?这样的人你指望他主动请辞?而这一次,冯保用什么办法拿掉张四维,说张四维联络我准备弹劾他,于是先下手为强?”
程乃轩被汪孚林说得哑口无言,这才悻悻说道:“我知道了,而且若是冯公公知道张四维竟然把主意打到你头上,说不定动不了张四维却先铲除你,那就偷鸡不成蚀把米了……那你打算怎么办?你刚刚说,张四教甚至打算釜底抽薪,直接对元辅和冯公公背后的慈圣老娘娘下手,能不能从这点做文章?”
“孺子可教!”
汪孚林顿时笑了起来。他轻轻点了点头,随即开口说道:“你回头对冯保说,张四维让长子张泰徵来负荆请罪,还让张四教陪着,是为了和我谈和。因为我手中扣着张四维家里人贪赃枉法的证据,所以他们不得不服软。至于是什么,你对冯保卖个关子,就说暂时还没打听到,这一两天给他消息。然后你想点办法,让冯保出来见一见我。”
程乃轩只觉得头皮发麻,忍不住说道:“你这是在玩火啊,各方势力全都想要搭上边,回头真的出什么问题,那可是连一点骨头渣滓都剩不下来!”
“不这样怎么办?谁都知道我是元辅的心腹,改换门庭投了皇上,固然一时看似荣宠不衰,可只要张四维日后坐稳了首辅的位子,他就能唆使那些早就看不惯我的清流群起而攻,到了那时候,你觉得皇上会一门心思保着我?且不要说当年嘉靖皇帝那样的雄猜之主,收拾了杨廷和一党之后,尚且因为文官群起而攻,不得不一再数次黜落张璁张孚敬,皇上的手段和嘉靖皇帝相比差得远了,而且有过张璁旧例,别人要收拾我,绝对会一棍子打到死。”
汪孚林说到这里,就站起身走到程乃轩面前,在其肩膀上压了压:“你也好,李兄以及黄龙朱擢也好,既然和我扯上了关系,我拼一拼,你们将来的日子就能好过。否则树倒猢狲散,还要牵连到你们,除非你们找到的靠山能够撑得住那些积蓄已久的怨气。总之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你们是我的朋友,不是党羽。我手中还有没翻出来的底牌。冯公公那儿,拜托你了,记得提醒他,避着点儿锦衣卫。”
见汪孚林头也不回地出了书房,程乃轩顿时抱着脑袋唉声叹气。等到外间墨香蹑手蹑脚进来,他这才没好气地问道:“墨香,你家少爷我就瞧着这么不可靠?”
“少爷……”墨香那是最知道自家少爷和汪孚林交情的,而他常常在汪孚林和程乃轩密谈时,负责看守书房,所以还知道很多各式各样的隐秘。此时此刻,他想到程老爷吩咐他看着点儿少爷和汪孚林,千万别让少爷脑袋一热跟着冲锋陷阵,关键时刻可以拿出下药把人药倒之类的非常手段,他不禁暗自叹了一口气。
汪小官人作为朋友,素来都是很体谅人的,少爷想干,人家还不想让他趟浑水呢,老爷那也就是白嘱咐而已!
知道少爷要的不是自己的回答和开导,他也没说话,而是到程乃轩背后,如同儿时那般给其捶背。果然,他就只听程乃轩在那絮絮叨叨说着汪孚林不够仗义,大事自己扛,让他帮忙的都是些没危险的小事,只有同富贵没有共患难……足足唠叨了好一会儿,他才只见程乃轩头也不回地做了个手势吩咐他停下,随即站起身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却是迸出了两句让他如释重负的话。
“他既然都那么说了,我不敢瞎帮忙,免得帮倒忙。可冯公公那边,我却得好好下点功夫!”
程乃轩素来说做就做,问题是这事情他想效率也没办法,得冯保配合才行。当然,他也不是什么都不能做,他当年儿时淘气曾经在塾师先生的茶水里下过泻药,这手艺过了多年也没退化,次日他就找机会给自己最看不惯的上司光懋也来了这么一招。当然,他的手法很娴熟,分量掌握非常好,以至于本来今夜值夜的光懋不得不早早回家调治,而在宫城六科廊直房值夜的事情,程乃轩主动请缨,别的兵科给事中也没人和他抢。
毕竟当今天子那是一般没有什么紧急事务要通过六科廊的。大明朝这么多年下来,天子一个赛一个懒散,前头那些皇帝召见阁臣都少,更何况给事中?
好在冯保显然也非常急于打探张四维找汪孚林到底为了什么事,当天晚上就悄然再至。当听到程乃轩拿出汪孚林那套说辞的时候,这位司礼监掌印太监顿时眉头大皱。他当然有理由相信,凭着汪孚林和张四维的深仇大恨,汪孚林上次还弹劾过张四维的妻兄,这次再去摸蒲州张氏的老底,那是很正常的。问题在于,他手中握着大明朝号称最最无孔不入的厂卫,他连日以来一直都在致力于拖张四维下马,结果都没办到,汪孚林怎么办到的?
程乃轩不是冯保肚子里的蛔虫,当然不知道此时此刻冯保攒眉沉思在想什么。但是,他也意识到汪孚林让自己带的话里,留有一个很明显的漏洞。而他今天晚上费尽苦心留值,最重要的是为了促成另外一件事,当即先不顾那个,轻声说道:“冯公公,我虽是汪世卿的好友,但他这个人想什么,别人素来是吃不准的,您何不单刀直入见他一面,直截了当摊牌不好吗?”
见冯保顿时眼神犀利地看着自己,向来心理素质非常不错的程大公子就很坦诚地说道:“您也知道的,这些天说什么的都有,朝中一团纷乱,否则谁能想到张阁老竟然会对汪世卿服软呢?想来冯公公也应该在各处派了厂卫,可人心思动,天知道厂卫里头,会不会也有人生出异心?我就琢磨着,汪世卿要真是打探到了张阁老家里做过的什么腌臜勾当,为什么厂卫就不知道?”
这一次,冯保终于在心里下定了决心。他微微一点头,安抚赞赏了程乃轩几句,随即就悄悄出了六科廊。然而,大晚上宫城和皇城之间的那些门都是不开的,他就悄然先到素来夜宿宫城时的直房过了一夜,次日就让心腹掌房张大受去了一趟家里给冯邦宁传话,随即出宫在外东厂见了冯邦宁。
自从之前因为冯邦宁和张居正的长班姚旷打架,他怒责冯邦宁之后就褫夺其冠服,不许其朝参,但徐爵既去,他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血缘至亲的侄儿最最可靠。更何况,他一朝权势煊赫,就没人敢对冯邦宁如何,可他万一有什么闪失,冯邦宁怎么还保得住?这不是不让其参与就能撇清的。
得知冯家上下如今已经整肃一新,绝对没有钉子,张大受也在旁边打了包票,冯保就对冯邦宁吩咐道:“今天我回家看看你爹,一会儿从那边出发见个人,这件事你若能安排好,那么接下来这几天,你就给我呆在东厂挑挑担子,和张大受把上上下下的缉事探子以及人手给我狠狠筛一遍,看看有什么钉子。”
冯邦宁听到伯父竟然肯给自己权力,顿时喜形于色,当即满口答应。等到陪着冯保回了私宅,他用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派了好几路车马出去,然后安排冯保从隔着好几家的一处铺子出门,等办好之后便自以为得计地笑了起来。
于是,这天中午,身在都察院的汪孚林顺理成章地在出门觅食时,在那家常来常往的小店中见到了守株待兔的冯保,和从前张宏派张丰见他时的情景如出一辙。
然而,面上大讶的他,心里却不由哂然。冯保自以为通过侄儿冯邦宁安排这次会面,行迹已经很隐秘了,可之前陈梁就已经给他捎过信,要不是他指使锦衣卫北镇抚司的人扫除痕迹,早就被刘守有给窥破了行迹!
执掌东厂,捏着锦衣卫七寸的冯保,居然也会有厂卫处处漏风的今天!
第九三三章
当面告黑状
汪孚林第一次近距离单独面对冯保,他故意让自己的错愕表情维持的时间长一些。可实际上,他虽说没有刻意去结交太监,但阴差阳错,司礼监排名第一第二的大佬这就算全都打过交道了,还有不少品级虽低却前途无限的。
此时的小店里,并不是只有一个冯保,还有侍立在冯保身边,要多守规矩就有多守规矩的张宁。如果是没见过他的人,恐怕只会将其当成冯保的跟班,根本不会想到这家伙在外任的时候,却也是颇为凶悍的一个太监。
虽说在北新关被浙江布按都三司主官算计过一次,但张宁隐忍两年后的反击,却是巧妙借了南京科道言官的力量,把对方打得够呛!
但这会儿,他只瞥了张宁一眼,因为今天的重心在于程乃轩给他钓出来的冯保:“冯公公,您怎么会……”
冯保也同样是第一次在这种私底下的场合见汪孚林。不止是汪孚林,作为司礼监掌印太监,为了避免某些太会钻营的人从他这里找突破口,除却老乡和真正的亲戚,他在接受请托的时候相当注意,笼络官员时更是手段隐蔽。再说汪孚林是张居正的亲信,他也不想引得张居正因此而心怀芥蒂,所以之前宁可找程乃轩,也没有直接见过汪孚林。
这会儿,他没等汪孚林把话说完,笑了笑就伸出右手示意道:“汪掌道请坐。”
尽管表现得颇为惊疑,但汪孚林还是很爽快地坐了下来,目光却往店外看了一眼。这时候,他就只听冯保开口说道:“你不用担心有人会闯到这里来,我已经让心腹在附近布下了重重防线,如果连几个路人都拦不住,那这些人也就太废物了。”
“冯公公执掌东厂,有这样的自信也无可厚非,但恕我直言,厂卫看似无孔不入,但终究还是要靠人,从上至下很多人。冯公公您常见的也就是上层的一部分官员,下层人打的是什么主意,那就很难说了。我斗胆劝一句,日后还请冯公公三思,这种对您很没好处的私下会面,还是免了。”
此话一出,张宁忍不住瞟了汪孚林一眼。冯保这些年来在宫中简直是说一不二,寻常的太监,哪怕到司礼监秉笔乃至于兵仗局太监这种地位,只要走通了慈圣李太后的门路,说动张居正发动科道言官弹劾,那也是说拿掉就拿掉,汪孚林竟敢这么直言不讳和冯保说话?
然而,冯保却只是眯了眯眼睛:“你是怕被人发现你和咱家在一起,坏了名声?”
“我这人的名声早就不怎么样了,还怕什么?再说,我可是曾经大摇大摆设宴给张公公洗过尘的。”汪孚林看着张宁微微颔首,这才说道,“若是从前,冯公公你见我一千次一万次都没关系,但如今元辅重病,外头说冯公公你的传闻什么都有,包括把会极门收上去的奏本不发还内阁票拟,而是扣在手中在司礼监暗箱操作。前天张四教带着张泰徵到我那里负荆请罪,想和我谈和的时候,还说过冯公公你如此恣意,这是自取灭亡。”
冯保就是为了张四维的事情来的,汪孚林既然主动挑明,他自然再欢迎不过。只不过,听到张家人竟然在背后如此大放厥词,他还是脸色为之一黑。深深吸了一口气定神,他就开口说道:“那你打算和张四维谈和?”
“谈什么和?冯公公觉得我脑子缺根筋吗?我怎会相信张家人的空口说白话!张四维如果再进一步就是首辅,凭着他门生满天下,凭着蒲州晋商在天下四处开花,只要他愿意,来日坐稳了位子就会拿我开刀,我拿什么和他拼?皇上会在一个人和一批人当中怎么选?
张四教是许诺我淮盐余盐之利五十万两,许诺他日可以推我进翰林院,如张孚敬和桂萼当年旧例,问题是那两位先辈当年进翰林院时多少岁了?都是五十多的人了,可我还不到三十,他敢让我不到三十就掌管翰林院?我当时就没好气地直接回了他,我宁可做杨一清,也不学张桂二人!”
冯保见汪孚林丝毫没有隐瞒的意思,心下倒觉得今日这一趟非常值得。然而,从汪孚林口中得到这个消息,却并不意味着他就能拿张四维怎么样。因为,在张居正重病的情况下,宫中太后皇帝也好,朝野内外的官员也好,全都希望稳定,他如果拿不出决定性的证据来,扳不倒张四维不说,还会把自己惹上一身骚。于是,他不由得轻轻攥了攥拳头,这才对着汪孚林点了点头。
“那么,你是回绝了张四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