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校对)第43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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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仿佛被叫回了魂,张四维长长吐了一口气,这才苦笑道:“我不是气馁。我这一辈子又不是第一回受挫,还不至于像大郎那样落下心魔。我只是没想到,他不过二十出头,考中进士至今也才四年,竟然被他拳打脚踢,硬生生造出了眼下这一番局面。他站得稳稳当当暂且不说,他竟然能在冯保和张居正的眼皮子底下,直接投靠了皇上,算算日子,那时候张太岳还不曾显露颓势,他这胆色决断实在是胜过大郎太多了。”
  张四维心里还有一个怨念深深埋藏着——为什么那不是他的儿子?要是他有这样的儿子,何愁大事不成?相形之下,曾经被他和张家所有人寄予厚望的张泰徵和张甲徵,简直是差得太远了!
  知道兄长并未失去斗志,张四教稍稍放心,当下低声说道:“那接下来大哥怎么打算?汪孚林和你还有大郎之间,那仇怨虽说谈不上入骨三分,但也决计不轻,不是简简单单就可能相逢一笑泯恩仇的。就算我们肯折节赔礼,但难保那小子会不会狮子大开口,甚至故意折辱你,抬高自己……”
  “你说的都只不过是小节。”张四维摆手打断了张四教的话,沉声说道,“若汪孚林肯尽释前嫌,我就是真的折节给他赔礼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就怕他嘴上一套,做的又是另一套,你应该知道,我们现在走得这条路,那是和张太岳冯双林势不两立,你死我活,断然不能被人背后捅刀子!所以,对汪孚林要恩威并济,一方面表达赔礼的诚意,一方面却也要显露出我们有钳制他的手段。”
  张四教顿时眼睛一亮:“大哥是说……”
  “三弟,你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我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像高拱这样被勒令致仕闲住,然后丢回老家让地方官看管着,影响的是家里的生意,还有大郎和二郎仕途上暂时没法指望。但汪孚林的图谋如果让张太岳和冯双林知道了,你觉得结果会如何?呵呵,刑不上大夫,对待阁老尚书乃至于侍郎一级的高官,张太岳和冯双林总要留两分面子,免得被千夫所指,可对汪孚林小小一个七品监察御史,他们就绝不会客气了。想想弹劾过张太岳的刘台!”
  张四教顿时拍了拍额头,一下子丢开了包袱:“大哥说得对,鱼死网破的话,汪孚林受损远比我们更大,这是一个备用的手段。不过,大哥贵为内阁次辅,总不能亲自去,不如我代大哥去见一见汪孚林,来一出冰释前嫌的佳话?虽说松明山汪氏也并不缺钱,但我想他总不会拒绝送上门的大好处。”
  “而且今天都察院传来了消息,陈炌不知道是察觉了什么,还是张居正已经发现汪孚林脚踏两只船,把他广东道的两个监察御史都调走了。他如今虽说一只脚上了皇上的船,但若是没有我,他也未必还能如从前那样所向披靡。这样,你把大郎带上。”说到张泰徵的时候,张四维紧紧皱起了眉头,“他闯出来的祸,让他自己去收拾。家门出此孽子,让他出丑也顾不得了!”
  张四教顿时恍然大悟。既然传言中说是汪孚林对张四维写信给汪道昆,蛊惑人家开宗祠的事大为不满,据说放过话说要到张家讨公道,那么让张泰徵这个始作俑者去登门负荆请罪,那么确实是最适合的。至于张泰徵的脸面……呵呵,张四维这个蒲州张氏的下一代家主,他这个忙着四处赚钱让家中蒸蒸日上的三老爷都已经顾不得脸面了,还哪里顾得上张泰徵的脸面?
  和张四维商议过后,当张四教去了张泰徵居住的院落,时隔多日再次见到张泰徵的时候,他就只见这个昔日可以称得上丰神俊朗的侄儿,如今却是消瘦得连眼睛都凹陷了下去,双颊更是好似削掉了一块,整个人都充满着一股颓废的气息。若是从前,素来对这个侄儿很不错的他必定会规劝安慰,但此时此刻,他着实没有那样的心情。
  “看看你的样子!敢做不敢当,你还配当蒲州张氏子弟?”张四教当头便是一声厉喝,见张泰徵茫然抬起头来,眼睛无神,他不禁生出了几分厌烦,干脆反身回去把门完全打开,让寒风和阳光全都得以照进屋子,这才回转身走到张泰徵面前,直接拽着领子把人拖到了门口,随即才松手把人扔在地上。
  “男子汉大丈夫,既然做了就要承担责任,我给你一刻钟功夫,好好清理一下你自己,至少出门的时候不会丢脸。”
  坐在地上的张泰徵瞳孔猛地一收缩,意识到了张四教这番话中的中心意思。他这个已经被父亲和叔父嫌弃的长房长孙明明已经被禁足了,如今张四教却说他可以出门?可他能出门去哪?回蒲州的话,祖父和那些叔父堂弟们会怎么看他?可在京城去拜访朋友,他名声先是被冯保败坏,现在又闹出那件事,父亲为了撇清自己肯定不会为他背黑锅,他哪里还有地方可去?
  如果真的是父亲和叔父都原谅了他,那也就算了,可张四教那言语中的不耐烦口气甚至根本没有遮掩,他又怎么会听不出来?
  因此,看到张四教出门叫了两个战战兢兢的丫头过来,他干脆直截了当地问道:“去哪?”
  “去收拾烂摊子。”张四教回过头来瞟了张泰徵一眼,沉声说道,“你自己闯的祸,自己去收拾,去汪家负荆请罪吧!”
  张泰徵顿时面如死灰,怎么都没想到叔父竟然丢给自己一个那样残忍的选择。可是,他知道叔父在商场上也是如此,是盟友的时候能够令人如沐春风,只觉得他是天底下最好的伙伴,可一旦翻脸的时候,那么就会摇身一变成为最可怕的敌人。从前他认为自己永远不会面对张四教那残酷的一面,可如今面对那不容置疑的冰冷眼神,他终于意识到自己错了。当两个丫头战战兢兢进屋之后,他就挣扎着爬起身,犹如行尸走肉一般任由他们摆弄了起来。
  向最讨厌最痛恨的人低头认错赔罪,还有比这更让人心灰欲死的事情吗?
第九三零章
负荆请罪(下)
  汪孚林直到傍晚散衙回家,这才从刘勃口中听到了锦衣卫北镇抚司的那两个头子让陈梁送来的消息。对于自己的身份“泄漏”,刘守有因此大发雷霆,他只是哂然一笑,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毕竟,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张宏是个聪明人,绝对不会对外人泄漏和他之间的真实关系;田义也非常谨慎,帮皇帝招揽他这种事也会三缄其口,断然不至于宣扬得人尽皆知;但是,万历皇帝朱翊钧这种从小就受到至尊教育的人,未必会给他保密。
  说不定还会对需要笼络的人宣扬他的效忠,以此作为炫耀的筹码。这就是大多数皇帝的帝王心术,没有一生一世的宠臣,只有好用就用,不好用就扔,甚至直接用完就扔的思维。
  因此,他点了点头后,就对刘勃说道:“你带话给陈梁,不惜一切代价,让他把刘守有身边的人给我能收买就收买,不能收买就拿住把柄威胁,总之哪怕刘守有一个人的时候,身后也得跟上人,而他不是一个人的时候,我要知道他的一举一动!”
  刘勃顿时笑了。他也是出自当年浙军的老人了,在军中的时候一向觉得锦衣卫挺神秘,更何况就连胡宗宪这样曾经威震东南的浙直总督,也最终是被锦衣卫押解回京的,难免会心存敬畏。可如今在他手里打过闷棍的锦衣卫就有三个,清一色出自最神秘的北镇抚司,从陈梁这个小旗,到郭宝这个理刑百户,再到刘百川这个掌刑千户,可以说如果到时候能够依样画葫芦对刘守有也这么来一下,他就算日后老了也有一件非常值得自豪的事。
  “公子放心,我回头就去办。”
  “你去账房对王思明说一声,五千两额度以下,如果我或者少夫人不在,直接预支,事后再禀报也没关系。”
  “公子真大方。”刘勃笑吟吟地点了点头,摩拳擦掌道,“早知道这样,要是从南京直接多调几个人来就好了!”也让他们尝尝压锦衣卫一头的滋味!
  “调人就算了,这是脑袋挂在裤腰上,冒险的事,你们几个是被我带得胆大包天了,别人就算了吧。至于花钱,好钢用在刀刃上,关键时刻不要怕花钱。像今天刘守有的行踪,刘百川和郭宝他们不是就没盯住?这样绝对不行,刘守有这样的锦衣卫缇帅手上的实力非同小可,如若被其察觉到什么,又或者是抢先一步,很多计划就可能出现众多变数……”
  汪孚林正嘱咐刘勃,突然只听外间传来了封仲的声音:“公子,门上明小二来报,说是次辅张阁老家,张三老爷和张大少爷来访。”
  言罢那声音顿了一顿,紧跟着封仲就干咳一声道:“明小二说,您最好别犹豫,赶紧先去瞧一瞧,那场景实在是不大适合放在门口太久。”
  汪孚林只觉得莫名其妙,可听到门外脚步声匆匆远去,仿佛封仲竟然跑去看热闹了,他这才若有所思摸了摸下巴,随即笑吟吟地说道:“看来那位名声在外的张三老爷给我带了个惊喜来。走,刘勃,咱们也去看个热闹!”
  跟着汪孚林这样的主君,刘勃一贯觉得从来都不像是为人走狗。他并不是希望上下之间称兄道弟,可汪孚林拿他当成自己人信赖,说话常常是你我相称不说,咱们这种词语常常非常自然地流露了出来,让他觉得异常亲切。更不要说当年活得艰难的他如今终于娶了媳妇,小日子过得滋润无比。因此,跟在汪孚林身后走出外书房时,他的腰杆挺得笔直,比当初曾经跟胡宗宪时还要觉得自信和骄傲,这会哪像是去看热闹,更像是去和人打仗!
  而当汪孚林来到大门口时,这才知道封仲为什么传了一句话就匆匆跑了,而明小二为什么会委婉让封仲捎话说那场景不适合放在门口太久。
  因为在这业已天寒地冻的天气里,张泰徵正光着上身背着荆条跪在门口,那画面美得简直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若不是程家胡同素来不是人来人往的要地,他一贯不大接受请托的名声在外,否则眼下这一幕若是传遍京师,张泰徵以后就甭想做人了……当然,只要他不给家里人下禁口令,只要有几张嘴往外一张扬,张泰徵还是别想做人。就是对张四维来说,这也是不小的打击。
  他和张四维之间的仇怨,往上可以追溯到他刚登第成为三甲传胪那会儿,在京师也有不少人知道。就算他放话说要因为汪道昆的那番回音找张四维讨公道,张四维却因此直接让长子登门赔礼,这态度不是不诚恳,而是太诚恳了!更何况,今天张泰徵不是一个人来的。
  汪孚林瞥了张泰徵身后,正站在马车前的张四教一眼,这才发现此人和张四维颇为相似。只不过对比张四维多年官场历练下来的沉稳,张四教就多几分倜傥风流,瞧着只不过三十多岁,风华正茂,怎么都不像已经四十出头步入而立之年的中年人。然而,不论是之前刘英诉说的那个不择手段心狠手辣的张四教,还是眼下张泰徵负荆请罪的这一幕,他都丝毫不敢小看对方。
  要知道,张泰徵这一跪,并不仅仅是个人丢脸,而是在某种程度上代表着蒲州张氏对他服了软!
  尽管张泰徵坑过自己好几回,但既然没有真正吃过亏,汪孚林对这位张家长子与其说是痛恨,不如说是觉得这家伙实在是悲情人物,因此在出门之后的片刻惊讶犹疑之后,他就立刻笑嘻嘻地走上前去,竟是仿佛全无芥蒂一般,把张泰徵给搀扶了起来,这才不解地问道:“张兄,你这负荆请罪实在是有些突然。我和令尊固然因为政见不同等等有些小龃龉,可你又不是他,用不着替父来请罪吧?”
  张四教研究过汪孚林往日的行事风格,一贯都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绝对不存在那些多余的仁慈之心。所以,在他看来,汪孚林看到昔日算计过自己的张泰徵俯伏在脚下,怎么都应该冷嘲热讽,出一出心头之气。可是,看到汪孚林这举动,又听到这话,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还是小看了汪孚林。
  这不是什么宽宏大量,而是汪孚林根本就看不上张泰徵赔礼道歉这种规格,没听他直接把帽子扣到了张四维头上?
  也正因为如此,看到张泰徵徒劳地挣扎了两下,却是没有抵挡得住汪孚林那生拉硬拽,对着那张假笑的脸,竟是蠕动嘴唇说不出一句场面漂亮话来,张四教心中越发失望,只能上前拱手长揖。
  “汪掌道,在下蒲州张氏,张四教。今日家兄早起去内阁时,曾经特意嘱咐我,务必对汪掌道解释清楚。收到松明山汪司马送给家兄的那封回信之后,家兄又惊又怒,反复查了好几天,最后质问大郎时,这才得知竟然是家门不幸,大郎因旧怨衔恨于你,于是冒了家兄之名写信去徽州。家兄闻听此事险些气晕过去,故而命我带着大郎来负荆请罪。此等不肖子弟,任凭汪掌道处置!”
  笑眯眯地一只手扶着张泰徵的胳膊,汪孚林能够清清楚楚地感觉到,张泰徵听了张四教这话之后,僵硬的身体竟是打起了哆嗦。他心中暗叹世家子弟看似落地就享受各种荣华富贵,可一样要承担责任,尤其是家族并不会无休止地一直提供庇护,一旦家族本身就面对危机,自己又犯了大错,那么被当成弃子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因此,他斜睨了张泰徵一眼,见其那毫无生气的脸上尽是绝望,他就笑了一声。
  “原来之前那件事不是张阁老,而是张兄干的?咳,我都有些糊涂了。不过,过去的事情那就算过去了吧,我这个人也没那么小气,反正松明山汪氏也没有因为外人一封信就开宗祠对我喊打喊杀,那么处置张兄这种事就不用再提了,看他这样子最近没少受罪,就算冲着史家二位小姐和拙荆是交情最好的闺中手帕交这一点,我也不好对她们的表哥穷追不舍,张三老爷您说对不对?说实在的,张阁老和张三老爷不用让他负荆请罪这么过头的。”
  说到这里,汪孚林看也不看面色微变的张四教,盯着张泰徵身上背着的货真价实没有去掉荆刺的荆条多瞅了几眼,随即就对身边跟出来的刘勃说道:“赶紧去找严妈妈,让她把这荆条小心解下来,顺便把刺挑了。想来张三老爷和张兄也不希望请个大夫过来,到时候外间满是胡说八道吧?”
  第一次正面和汪孚林打交道,张四教此时此刻再一次把对汪孚林的评价提高了一个层次。他意识到汪孚林恐怕已经理解了他们叔侄此来的目的,否则不会给张泰徵这样留面子,更不会放过请外面的大夫围观这种局面的大好机会。想到冯保的东厂以及刘守有的锦衣卫恐怕都盯着这里,他只能再次长揖谢道:“汪掌道宽宏大量,实在是令人佩服。大郎从前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不懂得萤火之光,怎能与皓月争辉这种道理!”
  当着我的面这样一个劲打击张泰徵,这么说蒲州张氏这算是彻底放弃张泰徵这个长房长孙了?
  汪孚林心中一动,等到请了这两位不速之客进了门之后,他就没有继续对张泰徵表示亲近了,把人扔给刘勃以及赶出来的严妈妈。让后者去解下荆条,顺带把刺挑一挑,那是因为若让刘勃那几个大男人动手,张泰徵必定会发出杀猪似的嚎叫,回头今天这出负荆请罪还不知道要演变成什么。而严妈妈若是动起手来,准备工作那就妥帖多了,就算要让张泰徵吃点苦头,也肯定会先堵上这小子的嘴。
  因此,汪孚林自然而然把关注的重点从张泰徵转到了张四教身上,笑容可掬地请了人去外书房。走在路上时,他和气度不凡的张四教谈笑风生,心里却不无恶意地想道,如果张四教知道昔日用完就扔如同扔一块抹布的流萤,也就是刘英就在他的府上,那么还能保持这风度翩翩的样子吗?
  当然,他刚刚从严妈妈微微点头的表情中,就知道刘英那边肯定不会出现问题。严妈妈出来了,可内宅还有小北坐镇呢!再说,他也见过一些出身卑微的女人,如刘英这样心有定计的不多见,想来人是不会随随便便发疯的。
  张四教跟着汪孚林踏入外书房,目光往四壁一扫,就发现藏书量竟然多过自己的预料,而且那些放置长轴以及画轴的卷缸竟然不止一个。若不是他早就完完整整打探过汪孚林的底细,知道汪孚林的父亲汪道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汪孚林货真价实是收拾烂摊子起步的,祖辈余荫根本相当于没有,他还以为走进了哪家世代书香门第的书房。因此,落座之后,等到有随从进来上茶之后,他就笑道:“汪掌道这书房果然书卷气十足。”
  “都是撑场面的。”汪孚林轻松地笑道,“这些书里大部分都是各位前辈老大人送给我的。除了已故谭襄敏公,陈简肃公,还有致仕回乡的殷司徒。”
  不就是谭纶,陈瓒,还有殷正茂吗?
  张四教在心里回味着这三个名字,心想谭纶是汪道昆的好友兼老上司,殷正茂是汪道昆的同乡,但如果只是这一层关系,那两位都未必会对汪孚林另眼看待,就好比张居正对汪孚林远比对汪道昆要信赖重用。至于陈瓒,那就更别提了,不过是上司下属的寻常往来,却在告病致仕回乡时,还会把自己珍藏的书送了不少给汪孚林,这对于陈瓒来说是非常难得的。
  因此,明知道汪孚林对自己说这些,是为了加重自己的心理负担,张四教还是不得不诚恳地说道:“汪掌道,先前家兄以及舅父和松明山汪司马,还有你,都有不少误会……不,应该说是争斗,但如今舅父已经告老致仕,家兄也已经老而多病,所以,借着大郎负荆请罪,我希望代表舅父和家兄,和汪掌道冰释前嫌。”
  此话一出,饶是之前汪孚林一直在思量张四教干嘛带着张泰徵做出如此高姿态来,他也不禁呆了一呆。
  张四维要和他谈和?他耳朵没问题吧,没有听错吧?开什么玩笑,他就算肯答应,张四维能相信吗?
第九三一章
妥协的交易
  汪孚林的表情变化,张泰徵当然看在眼里。意识到汪孚林恐怕还没有从宫里得到风声,他暗自庆幸自己在得到消息之后第一时间就把张四维给请回了家,与其商议后,到汪府门前演了这一出负荆请罪的好戏。他轻轻咳嗽了一声,等汪孚林若无其事地恢复了之前的样子,不好奇,不追问,他却没有半点受挫的情绪,高深莫测地说道:“汪掌道可知道,今日皇上对身边亲信明言,你是他的心腹肱骨。”
  就知道是朱翊钧那个坑人皇帝干的好事!
  相比刚刚听到张四维要和自己冰释前嫌时那一瞬间的呆愣,这会儿汪孚林的情绪异常稳定。他能不镇定吗?之前刘守有就因为这样的消息而把刘百川和郭宝痛骂了一顿,眼下张四教又抛出了一个几乎相同的消息,联想到今日陈梁说刘守有曾经出去过一趟,但抽调不出人跟踪他,而且刘守有比第一次更加小心,再对比此时张四教的拜访,那么真相就呼之欲出了。
  刘守有之前去密会的人,很可能便是张四教!
  “张三老爷请继续说。”
  张四教没想到汪孚林对自己代表张四维来谈和表现得有些意外,可此时听到朱翊钧反手将其卖了,表情却显得古井无波,顿时有些吃不准对方的态度。然而,他在来之前和张四维商定了好几个预案,此时就打算先拿出第一个来试探一下,当即开口说道:“家兄如今是内阁次辅,元辅这一病,皇上自然视之为肱股,所以这才将汪掌道的事告知,以示信赖。既然同殿为臣,又只是过往的仇怨,何不尽释前嫌,携手谋将来?”
  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张四教,汪孚林突然笑了一声:“张三老爷果然不愧为舌粲莲花,据我所知,张阁老就算是内阁次辅,要想见皇上,那却也不是轻而易举轻易的事情吧?更不要说,在司礼监冯公公的眼皮子底下,他还能走进乾清宫,从皇上口中听到他对我的评价。张三老爷,要谈和,你应该拿出谈和的诚意来。要知道,不只是张家在皇上身边有人,我在皇上身边也一样是有人的。”
  面对这样直截了当的霸气表态,张四教顿时被噎得有些难堪。他在商场上也见过直来直去言语直接的对手,可汪孚林堂堂三甲传胪,都察院广东道掌道御史,竟然也和他这样单刀直入?他不自然地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强笑道:“汪掌道果然快人快语……”
  “没错,我这人不喜欢拐弯抹角,张三老爷你还请直接一点。我们痛痛快快摊开来说,所有筹码都放在桌面上,开诚布公,如何?”
  被打断的张四教不由得眯了眯眼睛,最终舒了一口气,当即直言不讳地说道:“我知道家兄和汪掌道之间那些仇怨很难一笔勾销,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我相信只要拿得出代价,汪掌道应该能够摒弃前嫌,一同携手闯过如今这险关。如今元辅重病,内阁名义上执掌票拟,实际上冯保却把很多递交到会极门管门太监的那些题本扣在自己手上,并不发到内阁票拟。不但内阁被架空,司礼监也是他一人为所欲为!”
  见汪孚林这一次才露出了慎重的表情,张四教又继续说道:“你既然站在皇上这一边,就该知道,皇上是因为元辅和冯公公一外一内,形同一体,竟是大权独揽,这才心中不满。你虽能力卓著,但并不是什么事都能做的,比方说内阁如今剩下的三个阁老之中,你与家兄不和,而马阁老申阁老,你又和谁交好?
  更何况,你因为辽东之事,已经在人前露出了些许跟随皇上的苗头,元辅这一病,别人能不提防你?你应当发现了,曾经对你不错的左都御史陈炌,如今又是怎么对你的?和家兄冰释前嫌,你就有了新的依靠。”
  汪孚林伸手示意张四教不用再说,这才饶有兴致地问道:“张三老爷不用给我分析局势,我这个人别的不敢自夸,眼神还是很好的,局势波诡云谲,我自然看得出来。你只需要告诉我,张阁老打算给我看什么样的诚意,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与此同时,他又想要我做什么,想要我给出什么样的保证?”
  这么快就开始谈条件,张四教虽不习惯,但也知道这是关键。他平复了一下起伏的心情,一字一句地说道:“在官场上,家兄可以给你一条比眼下更光明的通衢大道。万历二年这一届,因为元辅对长子落榜心怀不满,再加上有意重抑余姚孙氏,将其压到二甲传胪,甚至为此不惜罢选庶吉士。因此,你就算如今再威风八面,再政绩斐然,日后终究是七卿之一,当个一部尚书或者左都御史就算到顶了。但从前也是有先例的,那便是张璁和桂萼。”
  “翰林院掌院学士么?”汪孚林顿时挑了挑眉,心想张四维倒还真是敢许诺。嘉靖皇帝是明代继开国皇帝朱元璋以及永乐皇帝朱棣之后,少有的将帝王心术玩得炉火纯青的皇帝,重用张璁和桂萼那是因为要利用他们对抗杨廷和等人,所以本着一定要把人弄进内阁的心思,这才将二人送进了翰林院,可结果怎样?在地方上政绩斐然的张璁和桂萼在翰林院被人处处瞧不起,到最后入阁斗了这个斗那个,直到把该斗倒的人全都斗倒,历史使命就基本完成了。
  这是野心勃勃之辈想要往上爬,于是不惜屈身为君王马前卒。可是,他汪孚林给张居正当马前卒那是为什么,不就是因为你张四维以及王崇古太咄咄逼人了?否则,我这样懒散的人,混吃等死不是挺好?
  张四教本以为汪孚林至少会怦然心动,可让他再次失望的是,面对如此大的诱饵,汪孚林竟然还是没有表现出过分的喜悦,反而看上去有些挑剔。
  非翰林不入内阁,汪孚林知不知道这对于一般的进士来说,足可欣喜若狂?历来当过翰林院掌院学士的人,十有八九都能入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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