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校对)第9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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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一出口,见王翰立时嘿然而笑,目光中流露出几许意味深长,杜士仪登时意识到,自己这装醉竟被人看穿了。尽管如此,确实喝了不少的他也懒得解释什么,坐在马背上微微出神。
  这几年间,他也见识过各种各样的女子,从他那个性子坚韧而执拗的妹妹杜十三娘,从崔五娘那样的大家闺秀,到公孙大娘和岳五娘那等相当于剑侠之类的奇女子,再到玉真公主这样的天家贵主,王容这样的富商之女,他深深庆幸于这是个能容得下女子在外抛头露面,能够容得下女子行男子之事的时代!否则他便要忍受裹小脚,以无才便是德为闺训的妻子!
  就在脑海中闪过那一个个倩影的时候,他陡然之间听到了一个爽朗而甜美的声音:“杜郎君!”
  杜士仪闻声看去,就只见路边一个卖各种水果的小车之前,一个熟悉的人正对自己招了招手。尽管为男装打扮,但她身侧的佩剑和那张明艳慑人的脸,仍然让他立时认出了她来——说曹操便见到了一个,这不是来无影去无踪的岳五娘还有谁?然而,更让他大吃一惊的是,这位岳娘子打过招呼之后,伸手往旁边一拽,那个几乎把脑袋埋在小车上,仿佛正在挑选果子的人立时被她硬拉得转过身来。
  竟然是那小和尚罗盈!见鬼了,才只一年不到,小和尚怎么突然就蓄满了头发?
  面对这个出人意料的组合,杜士仪简直想揉眼睛证明自己有没有看错,随即连忙策马上前。而他身侧的王翰自然更为好奇,连忙双腿一夹马腹跟了上去。待到近前,杜士仪见小和尚满脸通红看都不敢看自己,而岳五娘则大大方方地又打了招呼,他才面色古怪地问道:“你二人这是……”
  “杜郎君,不是你想的那样!”罗盈见杜士仪直接一开口就是你二人,这下子终于慌忙摇头道,“是我领方丈之命,去幽州的路上正巧遇到了岳娘子……”
  “这还真巧啊!”杜士仪打了个哈哈,见岳五娘的脸上满是得意,他哪里不知道小和尚恐怕被这位古灵精怪的岳五娘给耍得团团转。奈何此地不是谈话的地方,他四下一张望便开口说道,“子羽兄,不想他乡遇故知,不知我请了他们回你家中说话可方便?”
  “美人造访,自然求之不得。”王翰觑着这一对显然极其不协调的组合,也有些犯嘀咕,爽快地随口答了一句,见那少年郎竟是更尴尬了,他便轻咳道,“多个少年郎也不要紧,反正我家空房子多得是!”
  岳五娘听得杜士仪邀约,想也不想便答应了下来,她既开口应下,罗盈也只能硬着头皮点头,临走前还捎带了之前在这儿买的一袋果子。等来到西城西北隅那座豪宅,从小在安国寺长大,又因是未受戒律,只是剃了光头的小沙弥,并未造访过那些世家名门的他随着登堂入室时,便很不自然了。尤其是当进了宅中客舍,杜士仪再次盯着他的脑袋瞧时,他终于忍不住一把抓下了那假发。
  “是岳娘子说,我这样子行走在外不便,硬是让我戴上的。”
第204章
千里之行为杀人
  杜士仪见王翰站在一旁,显然对这组合有些糊涂,他少不得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一下两人的来历。当得知岳五娘便是名满天下的公孙大娘弟子,王翰立刻兴致勃勃;而当听得这年纪不大的小和尚一身武艺出自嵩山少林寺,他就更加两眼放光了,冲着杜士仪便竖起了大拇指。
  “我还一直自以为交友广阔,朋友满天下,却不想杜十九郎你竟是相交更广!话说回来,如今公孙大家应命进宫,岂不是说民间剑舞之人,便是岳娘子居首?”
  岳五娘虽还是第一次见王翰,可其神情坦然语气爽朗,谈吐间只有惊叹,而不像大多数男人那样对自己垂涎三尺,她暗叹了一句果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便听到王翰那一句盛赞。虽则她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被人夸奖便洋洋得意的青涩小丫头,但真心的赞叹仍然让人心情愉悦,因而,她嘴角一挑便笑着说道:“王郎君谬赞了。师傅的技艺千锤百炼,这才能独步天下,我怎可能及得上!再说,我已经许久没有演过剑舞啦,手都生了,一对飞剑倒是用来猎取山鸡野兔之类的野味还多些,行走在外都不敢自称师傅的弟子,怕丢了她的脸。”
  “岳娘子哪里手生了,之前那一手抛剑之技,还是和从前一样神乎其神!”罗盈急忙插了一句嘴,见岳五娘回过头来便狠狠瞪了他一眼,他登时意识到自己恐怕说错了话,顿时耷拉脑袋一声都不敢吭。可这一回,他想装作不存在,杜士仪却不会放过他。
  “罗盈,少林寺方丈差遣你去幽州干什么?怎么这么巧就和岳娘子撞上了?”
  自己背负的使命不是什么秘密,自己撞上岳五娘亦是完完全全的巧合,可是,此刻在杜士仪的目光注视下,小和尚却是没来由的大为心虚。这一心虚,他这话语自然就有些期期艾艾的:“方丈差遣我去幽州送一封信,我就出山了……我出了嵩山没走多远就遇上了岳娘子,岳娘子说单身行走在外,恐遭恶人欺侮,说要和我同行,又嘱咐我换了衣裳,戴上假发……”
  尽管小和尚很努力地解释,但杜士仪看看当初在豆卢贵妃生辰宴上扬言一手飞剑击刺之技炉火纯青,刚刚还对王翰说飞剑只用来猎取猎物的岳五娘,怎么都觉得那些寻常宵小之辈只怕是送上门来的一盘菜而已,怎么也不可能沦落到被人欺侮的对象,倒是小和尚这一路上做人跟班兴许吃了不少苦头。而王翰即便不熟悉这二人,显然也深有同感,当即干笑道:“不管怎么说,二位一路同行,那些贼盗必然望风而逃。”
  “王郎君你说错了,一路上我打退了两拨剪径的盗匪,敲昏了三个夜半摸进客舍的小蟊贼,岳娘子还抓过两个试图偷我们身上银钱的鼠辈……”罗盈掐着手指头数着这一路的丰功伟绩,随即心有余悸地说道,“幸好抵达太原城的时候岳娘子毫发无伤,之前我从洛阳来回嵩山的时候,可不见那么多奸徒!”
  如今的世道,还不至于这么乱吧?
  不但杜士仪平生狐疑,王翰亦是大吃一惊。趁着王翰突然收起那仿佛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漫不经心,仔细询问小和尚路上那些贼人经过的时候,杜士仪见岳五娘悄悄溜出了屋子,立时便不动声色地跟了出去。见她果然站在檐下等着自己,他便上前问道:“罗盈心眼实,可岳娘子应不是无的放矢的人,那所谓巧合,恐怕是有心的吧?”
  “我孑然一身,当然不得不找个帮手。崇照法师和师傅有些交情,我既然去请他帮忙,他自然不得不帮我一把。所以崇照法师差遣了人上嵩山少林寺,言道是要小和尚去幽州送信,自然那边就允准了。我在山下蹑上了他,三言两语就说动了他同行。”
  “既如此,你让崇照法师带信给小和尚,直言让他一路跟着你岂不是更好?”
  说到这里,岳五娘见杜士仪面露异色,她便索性转过身来直视着杜士仪:“嵩山少林寺清规戒律最多,等闲连女子都不能轻易入寺,外来的僧人更是很少能进寺学武。小和尚留在里头不易,何必让寺中人知道他奉崇照法师之命要和一个女子一路同行,回头说三道四?”
  那眼下这就没人说三道四了?对于岳五娘这奇怪的逻辑,杜士仪着实哭笑不得,索性也就不理会这个问题,直截了当地问道:“岳娘子还是直说吧,你有什么事到这太原城来,而且还得找个小和尚这等武艺高强的帮手?”
  “说起来和杜郎君你也有些关系。是公冶先生,他去年突然离开嵩山少林寺,我千方百计打听之后,方才知道他这是要去河北道杀一个人。以公冶先生的武艺,不论是哪个州县,无论是民是官,我都不用担心,可他说要去找一个奚人报仇!他当年对师傅和我有过恩义,我既然知道了不能不管,可单枪匹马未免势单力薄,思来想去也只能找小和尚了。”
  说到这里,岳五娘突然回头看了一眼屋子里正在被王翰盘问得满头大汗的罗盈,声音不知不觉低沉了下来:“我对小和尚提出送信到幽州之后,再陪我走一趟饶乐都督府,本以为他会多问两句,可他竟然一口就答应了!一路上因为我不愿做丑妆打扮,累得我们老被人盯上,他也从来一句怨言都没有。只不过,也只是让他送我到幽州为止……总而言之,这次我欠了他莫大人情,日后一定会还了给他!至于今日巧遇杜郎君,其实也不是巧合,知道你进了大都督府之后,我就在你的回程之路上等着。杜郎君,我如今没了师傅相伴,官府之内的消息着实打听不出来。你能否替我打听打听奚王李大酺?”
  杜士仪心知肚明小和尚对岳五娘的倾慕,尽管这一段缘由着实缠夹不清,可既然是两厢情愿,他也没什么好多嘴的。等听得奚王李大酺这个名字,他登时大吃一惊。这哪里是一个奚人,这分明是奚族之主!即便奚族如今已经大不如前,兼且只是边陲小国,可那也不是一己之力能够解决的!
  略一思忖,他当即点了点头道:“好,当年公冶先生也教过我和崔十一郎武艺剑术,有恩在先,如今他既是下落不明,此事我一定会竭力打听。”
  等到两人说完话,再一看屋子里,罗盈已经被王翰追问得招架不住了,他少不得再次进了门去打圆场。一句财色动人心之后,王翰立时恍然大悟,收起了那对每一桩小案子盘根究底的心思。只不过,素来相交只有文士的他难得见到这么两个非同凡俗的客人,自然便笑着挽留他们再住上两日,罗盈满脸为难正犹豫时,岳五娘便点了点头。
  “横竖也不急在一时,王郎君既是如此厚意,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只有一件事要拜托王郎君,莫要宣扬我是师傅的徒儿。前些年随师傅游历北地各州县演剑舞,现如今师傅被召入宫,我也没了再演剑舞的兴趣。”
  更不想趋奉于人!
  对于这个要求,王翰想也不想便笑着答允了下来,大方地将这一整个院落的客舍留给了两人。等到杜士仪随其一块出来,听身边这位摇头叹息昔年曾一睹公孙大娘风采,今后却再见不到那等绝丽之姿的时候,他不禁笑道:“麟德殿赐宴之际,公孙大家常有出场,王郎君但使回归朝堂,还愁异日没有机会?”
  “也许吧!”王翰对于做官二字,兴趣却并不大,耸了耸肩便开口说道,“话说回来,既然张使君说让我为你向导,我带你去天兵军营地一观如何?”
  杜士仪这一路北上,沿途风土地理人情官声所见所闻,林林种种记录众多,然而因前时一路所经州县都不是边镇,所以他几乎都不曾惊动过官府,大多数时候都只是走马观花。如今到了太原,又有王翰这么一个地头蛇带路,张说大大方方示意他随便看,他自然不会放弃送到眼面前的机会,当即满口答应,却又找了借口请王翰打听奚王李大酺之事。想着天兵军一部分驻扎在太原城内,一部分在城外,今夜兴许更要宿在外头营地,因而他少不得回房换了一身胡服。
  想起如今在王宅做客的罗盈和岳五娘,杜士仪突然灵机一动,问两人可愿随侍去瞧瞧热闹,小和尚自然千肯万肯,见岳五娘满口答应,他登时高兴得一蹦三尺高。等到两人装束停当,岳五娘去涂黑了脸跟在后头充作随从,待到王翰带人过来会合时,盯着两人看了好一阵子,这才哈哈大笑了起来。
  “好好,二位既然肯去看热闹,那就随着一块来吧!只不过,可别抱太高期望,天兵军毕竟设置至今时间不长,这兵员之中,难免良莠不齐。”
第205章
乱象初现
  唐朝制度,所谓的军镇设在各处要紧边地。设立于开元五年的天兵军,至今不过区区三年的历史,因当年铁勒五部来降,其中两部安置于朔州之北,惧其为乱,这才因张嘉贞的提请而在太原城中内外设置,兵力之众高达八万人,以并州长史兼天兵军大使。这八万人分数个营地,一部分屯驻于太原城中,一部分则驻扎于城外北面一带。
  当杜士仪随同王翰在太原城内几个营地转了一圈,虽只见井井有条,但与其说是兵营,他却觉得那种市井气息更重。等到出了太原城,一路顺着官道疾驰一阵,最终上了一处小丘时,见下头一处军营中正在操练,而附近农田中,尚可见农人弯腰耕作的时候,他不禁若有所思地问道:“这些兵员是轮流操练和屯田的?”
  “眼下府兵制早已经名存实亡,征召八万府兵服役绝非易事,天兵军初设的时候,就是从本州及石州、仪州、汾州等邻近各州征调青壮,即便如此还是不够,从河北道征了一批才够用。因而张相国去任之后,上任的张使君就说了,如此兵民不分,迟早要出大事。”说到这里,王翰突然叹了口气,“张使君对张相国在并州的不少措置都有些不以为然,前几日还提起过朝中人事。你可知道,张相国这些日子来提拔了四人,中书舍人苗延嗣、吕太一,考功员外郎员嘉静、殿中侍御史崔训,人道是令公四俊,苗、吕、崔、员。”
  苗延嗣如今是张嘉贞的第一爱将?
  杜士仪暗叹苗延嗣之子苗含液必然会水涨船高,所幸自己没窝在京城坐等选官,正所谓眼不见心不烦。突然,他福至心灵地侧头看着王翰问道:“子羽兄莫非便是为了官场繁杂,所以才一直在家躲清闲?”
  “正是如此,杜十九郎说对了!”王翰抚掌大笑,突然一抖缰绳往下头军营直冲而下,那声音随风传了过来,“既然本就富比王侯,何必看人脸色?”
  王翰为人慷慨豪爽,虽为文士,但和天兵军不少军将都认得,再加上进士及第,太原世族,两任并州长史尽皆礼敬,每一点都让人不敢小觑。有他带路,两日下来,杜士仪一路顺顺当当,天兵军中的那些军将不少都是世代将门出身,有的是勋官释褐转授武官,身上还有折冲校尉府的名头,少数则是武举及第,对他这个状元郎好奇得很,在他问及边防事务的时候,他们更是无所顾忌张口便说。尽管如此,杜士仪仍是从中分辨出了最重要的一点。
  大唐文武不分家,文官兼武职,武官有文资,这一直都是极其稀松平常的事。进士及第乃至于明经及第的士子,却因为抱负志向而转为武官,这在从前是很常见的。然而现如今,天兵军中便没有一个这样的武将,这便说明,天兵军并没有那么要紧!
  至少王翰便是满不在乎地说道:“天后年间突厥吐蕃等等都不老实,这些年来算是好多了,默啜一死,突厥内乱,铁勒五部也是散的散,内附的内附,就连东北一贯不老实的契丹和奚族也消停了不少。可正因为如此,那些蕃王简直就是牛皮糖。势力强盛就来侵扰,实力不足就求内附,动不动就请婚公主,请赐财帛,实在贪得无厌!好在并州一带,多年没什么战事了,降户也都一贯老老实实,天兵军设在此,防患于未然的成分更大些。”
  尽管王翰在大都督府之中并未任职,杜士仪也尚未释褐授官,但这一天晚上,天兵军司马秦逸仍然召集军将款待了这两位此地难得一见的才俊。因杜士仪强烈要求一切从简,故而只是猎了十几只山鸡野兔之类,又将养着的羊杀了一口,却是令厨子当面炙烤,只撒少许盐粒,就这么佐以烈酒待客。对这种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宴请方式,性子豪迈的王翰自然甘之如饴,而杜士仪亦放开了大吃大嚼。只有作为随从隔着甚远的岳五娘看着那满满当当的肉有些发怵,再一看身旁的小和尚,看着那酒肉荤腥,竟是就差没有双手合十念阿弥陀佛了!
  好在上头都在应付那两位名声赫赫的郎君,他们这些随从少人理会。可是,席上本是侍立杜士仪身侧的赤毕这会儿却悄然回来,竟是先到罗盈面前站了一站,轻咳一声吐出了一句话来。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这话险些没让罗盈把眼珠子瞪出来,可还是没勇气说自己只要白饭,舔了舔嘴唇后,他终究小心翼翼地撕了一块羊肉塞进了嘴里,入口那从未有过的焦香鲜美的感觉让他为之一呆,忍不住又尝了第二口第三口。可当他把一大块羊排完全啃干净了之后,旁边却是突然伸出了一只手来,竟是拦住了满手都是油的他继续吃肉的动作。侧头一看,他发现正是岳五娘,顿时就愣住了。
  “你这么多年第一次开荤,小心吃坏了肚子!”
  尽管只是区区一句话,但在罗盈听来却只觉得是无上仙乐,几乎想都不想便慌忙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而当杜士仪从回转来的赤毕口中得知这么一回事的时候,他顿时哭笑不得,暗想自己生怕小和尚白饿肚子,于是随口告诫他一句,是不是把这么个小家伙带坏了。眼看王翰已经狂劲上来,挑唆了几个军将带着酒劲下场舞剑,随即自己看着哈哈大笑了一阵子,索性抄着羊腿下场且歌且舞,他想想也就懒得再操那闲心,饶有兴致地观赏起了这天下少有的王翰舞羊腿。如是一闹就到了大半夜,当他回到营帐中时,本还想记下今日见闻,可最终却是脑袋昏昏沉沉,不得不倒头就睡。
  三天之内在天兵军各营转了一圈,尽管远远没有统计到所有兵员,但按照所得样本,杜士仪大略计算下来,对于这天兵军整整八万人中实际可上阵人员的比例做了个粗略统计,最终得出了一个让他沉默的结论。所谓的八万,是指并州以北各军所有名义上隶属于天兵军的兵力加在一块计算,这其中足有三万是铁勒内附诸部抽出兵力编成的兵马。而剩下的五万兵员之中,绝对不超过两万是能够上阵的兵卒。这其中若是再刨除太老的和太小的,每年逃亡的,剩下的数字可想而知!而从王翰口中,他也得知了张说的打算。
  那就是不再征召府兵,而是以蠲免徭役税赋等等优厚条件,招募丁男为兵,世代相袭,驻扎在各处边防要地防戍!府兵制的败坏已成定局,杜士仪也知道精兵强将的募兵制乃是不可避免的大势所趋。从国朝之初尚军功的府兵制,到如今勋官满地走品子不如狗的时代,要激励百姓上阵拼杀,已经必须拿出更实质性的好处了。只要能避免臣强主弱边强京弱的格局,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边镇非但能够减轻担子,而且更有利于局势稳定。
  他虽则奉旨观风,可也没打算真的一个个营地把天兵军所有营地都走个遍。得到了自己想得到的各种信息,这一日便打算回程。王翰大约是难得带着个对军旅感兴趣的友人出来,上了马后却还打趣道:“杜十九郎,回头可要我带你去朔州和蔚州好好看看?相比并州,那里胡汉杂居,或者说胡人的数量远胜过汉人,动辄便有大小乱子,你可有胆量否?”
  “子羽兄敢带路,我就敢去!”
  “这可是你说的!”王翰一面说一面扫了后头充作随从,这三日没露出过丝毫破绽的岳五娘和罗盈,不禁也佩服他们俩的自制力。待要一并打趣他们两句,他突然就只见营门处几骑人飞驰而来。为首的人到面前一跃下马后,便气急败坏地对送了众人出来的兵曹参军事叫道:“朔州和蔚州那边来消息了,说是拔曳固和同罗这两大铁勒降部似乎在整顿兵马!”
  见那兵曹参军事一时面色凝重,立时召人入内详谈,杜士仪自然知道此刻不宜自己这外人多留,连忙拉着王翰告辞。可回程路上,他想起这几日的所见所闻,又记起了王翰对自己说过,铁勒诸部时叛时降,数年前突厥大乱,铁勒五部内附,就有两部安置在朔州以北的大同军,以及蔚州横野军一带。
  想到这里,他顿时勒住了马:“子羽兄,虽则待会儿天兵军亦会派人报信,但我们不妨速回大都督府看看情形!铁勒这两部在朔州蔚州落户已经有多年,若一朝不稳,需要出兵镇压,转眼间这并州以北就要燃起烽烟!”
  王翰本就在思量打仗的可能性,闻言立时应道:“好,那便快马加鞭去大都督府!”
  然而,当王翰和杜士仪等人进了太原城,赶到了大都督府之外,素来在此通行无阻的王翰却第一次被人拦在了外头,门前守卫面对这满脸恼怒的王郎君,只是满脸为难地解释说是张使君刚刚颁下严令,严禁出入,任何人都不例外。在这等僵持时刻,杜士仪正思量是否和此前在天兵军得到的消息是否有关联,突然只听后头似有车轱辘响声,扭头一看,却见几骑人护着一辆牛车在门前停了下来。那车帘一打,却是一个熟悉的少女探出头来。
  “怎么回事!”
  门前守卫谁不知道这是张说吩咐留在后头官舍的王容,犹豫片刻便解释道:“王娘子,因紧急军情,使君吩咐官廨内外严禁出入,不许擅自通报。故而某不敢放王郎君和杜郎君入内,也不敢造次通报。”
  杜士仪没想到竟然会在这儿遇到王容,当着别人的面,他不好打手势,只能想了想便不为人知地冲着其微微颔首。然而,也不知道她是看见了还是没看见,只是回以笑容便进了大都督府。尽管一度打算对门口守卫假借自己身负圣命观风北地为名求见,可想起杜思温都说过强龙不压地头蛇,杜士仪最后还是硬生生压了下来。
  进了大都督府,王容立时收起了刚刚那从容。从二门一个老仆妇口中得知,张说确实正在半月堂召集了属官议事,她思忖片刻便径直往见张说妻室元夫人,略一解释了自己上午去飞龙阁之事,便仿佛无意透露道:“我回大都督府时,见门上有些争执,一位王郎君被挡在了门口,和守卫理论了起来,旁边的那位我当初在长安城中却是见过,正是今科状元郎杜郎君,看那风尘仆仆的焦躁形色,仿佛是从哪儿赶回来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元夫人和张说结发夫妻,深知王翰乃是丈夫颇为器重的年轻才俊,至于杜士仪的名字,更是听张说提过好几次,还道是王翰带杜士仪去天兵军了。待到王容告退,吃了一惊的她思量许久,最终还是命人去找了张说的心腹从者,令其将王翰和杜士仪被拦在大都督府门外的事情禀报与张说知晓。
  大都督府之外,被堵在门口的王翰一直在来来回回踱着步子,杜士仪则是心不在焉站在那儿出神。就在这时候,就只见大都督府之内突然一个人疾步出来,拱了拱手便说道:“王郎君,杜郎君,使君请二位入内!”
  张嘉贞当初任并州长史的时候,喜欢在东边的东海阁起居,而张说走马上任,却对那张嘉贞那地方不以为然,独将这三间屋子改成了书斋,名曰半月堂,但凡非正式地召集属官也好,见各地官署来人也罢,就连理事也全都是在此地。此时此刻,坐在主位上的他面沉如水,而下首侍立的两个并州兵曹参军刚刚已经把自己该说的意见都说了,这会儿都默然不做声。
  “使君,王郎君和杜郎君来了!”
  尽管张说上任不过数月,王翰虽受其礼敬,但真要说如何熟络也谈不上。可性子豪迈的他一进门连行礼都顾不上便开门见山地说道:“张使君,我和杜十九郎刚从天兵军营地回来,临走前正好遇着有人报信,道是朔州蔚州一带的铁勒降户仿佛不稳,竟有整顿兵马的迹象!”
第206章
争锋
  此话一出,下头刚刚才谏劝过的兵曹参军吕汉立刻大声说道:“使君,果然事情就是如此,应立时命天兵军加强戒备,随时预备出兵才是!王大帅这一杀就是八百余人,中受降城左近已经是降户绝迹,可以说,那些降户引突厥牙帐兵马入寇的阴谋已经败露,万一他们和朔州蔚州的降户有所威胁,那么并州就危险至极!王大帅职在朔方,可使君却职在并州,当此之际,若不先下手为强,那接下来便要出大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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