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校对)第54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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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郭浑二人一走,杜士仪便命人去唤了阿兹勒来。对其嘱咐了几句之后,他目送其出门,这才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这一场仗之后,应付了南阳王和韦见素高力士,他应该就得先回长安一趟了!
第1232章
死中求活
  十余万朝廷大军业已四面合围,幽州城中从早些天开始就已经全面戒严,不许进出。尽管史思明用了最严酷的高压手段,可依旧不能避免军心士气的低落,于是,由其心腹牙兵组成的军法队神出鬼没于城中各处,甚至连夜半时分也会冷不丁出现在城头,但凡被抓到有懈怠的,立刻就是拉下去抽鞭子,至于逃兵则更是处罚凌厉而严酷,往往五人甚至十人连坐。
  傍晚时分,当城门前头,史朝义以及十个牙兵出现时,立刻引起了城头一片骚动。尽管身为史思明的长子,可他还是遭到了严格的盘查,为首的队正亲自把他身上搜了一个遍,见那十个剽悍的牙兵亦是眉头紧皱,却不得不经过这一道必要程序,他方才低声说道:“长公子怎么弄得这样狼狈回来?莫不成是撞到了唐军?回头见大帅时,你可千万小心一些,大帅最近脾气越来越大,这两日光是活活打死的逃兵就有几十个,而且若是巡查的斥候遇到唐军有所死伤,逃回来的人也多半会挨上一顿,所以最初抽到当斥候的竟全都是如同送死一般,谁也不肯去,可这两天又有人肯去了。”
  见史朝义有些不解,那队正便把声音压得更低了:“因为大家现在都想明白了,与其在城中等死,或是被大帅处死,还不如干脆趁着当斥候,投到唐军那边去,说不定还能得一条生路,反正大帅也不知道他们是死是活。两天,整整七队七十个斥候,没有一个人回来。大帅一怒之下派出一支六百人的骑兵,没有发现任何迹象后,知道这些斥候都是趁机逃跑,也就没再派人了。”
  史朝义这一路回来,确实一个斥候都没看见,此刻登时心中一紧。他在这些底层的军士当中颇有些威望,这会儿身上却已经什么都没剩下,没法赏人,只能谢了一声。等到和那些经过搜检的牙兵会合,刚一进城,他就只见道路旁边竖着一排刑架,一个赤条条的汉子被绑缚了挂在上面,一旁正有人用蘸水的皮鞭用力抽打,尽管一个个人全都被堵着嘴,可那凄惨的呜咽和呻吟声依旧能够听得清清楚楚。而再看看旁边被五花大绑等候下一轮行刑的人,至少有几十人。
  自己的脊背上这会儿还伤痕累累,可看到眼前这更加凄惨的一幕,史朝义只觉得身上的伤仿佛更痛了。他低着头强自忍住不去再看,一抖缰绳就疾驰了出去。等到范阳节度使府门前,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跳下马背,也不管那些牙兵跟上来没有,疾步往里头奔去。
  史思明完全没有想到杜士仪竟然会让史朝义活着回来。节堂上,坐在主帅之位的他看着面前的长子,心中生出了凌厉的杀机。然而,只是须臾,那十名心腹牙兵也到了面前。
  为首的那个大汉瞅了一眼先到一步的史朝义,随即便单膝跪下沉声说道:“启禀大帅,我等随长公子到了文安郡清苑县廨,杜士仪把我等一一分开软禁,据长公子说,拖到夜半时分,杜士仪方才见的他,而后就又关了我等两日。临走之际,是杜士仪义子杜随来提的我们,叫嚣说若不是不斩来使,就要把我们全都杀了祭旗。可即便如此,我们还是每人挨了二十鞭子方才得以回来。”
  见十名牙兵全都脱下了上身衣衫,露出了那纵横交错血迹斑斑的鞭痕,史思明不禁怒容满面。等到史朝义也沉默着解下上衣,伤痕比那些牙兵更深三分,显然是鞭笞的人有意折辱,他不禁冷哼一声,摆手吩咐这些牙兵全都退下去。
  知道父亲是想问见杜士仪的经过,跪在地上的史朝义便低声说道:“我照着父帅的话,原原本本对杜士仪转达,他原本要杀我,却被郭子仪劝了下来,之后就把我软禁了。原以为不死也会一直被关下去,可不曾想只两日后,那杜随就来放了我们走,临走前却是凶相毕露,亲自狠狠鞭笞了我一顿。他还说,要不是看在朝廷使节就要到了的份上,定然不会让我们活着回来报信。”
  史思明原本已经动了杀心,可听到朝廷使节已经到了,想着史朝义今日进城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看到了,他便暂时遏制了那个念头,冷冷说道:“总算我没白养你这废物。既然事情办成了,就暂时寄下你这颗脑袋。给我把嘴闭得紧一些,别让外头全是风声。好了,滚吧!”
  既然没有期待,也就谈不上什么失望,史朝义默不做声地磕了个头,随即悄然退了下去。等他出了节堂,就听到里头史思明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仿佛是得意得很。依旧赤裸上身的他看不到背上那些可怖的伤痕,可心里却狠狠抽搐了一下,面上却只是微微一龇牙。
  当他回到自己的宅子,刚刚上过伤药包裹了伤口,外间就已经有亲随禀报,说是他麾下几个部将找上了门,他想也没想便吩咐请了众人进来。他身为史思明长子,又早年从军,在军中将士中间的人缘很不错,三五号人一进屋子,看到他这上身全都缠着白棉布,里头还能看到殷殷血迹渗透出来,为首的蔡文景不禁勃然色变。
  “长公子之前突然无影无踪,我等全都急坏了,还以为是大帅害了长公子!今天得到消息说长公子回了幽州,我们还将信将疑,却还是立刻来了。长公子究竟到什么地方去了,这一身伤又是怎么回事?”
  史思明垂下眼睑,没有立刻吭声。其他部将顿时忍不住了,聚拢过来七嘴八舌盘问不休。足足好一会儿,史朝义方才开口说道:“我之前奉父帅绝密指令,去了一趟文安郡清苑县,见了杜士仪。”
  他这短短一句话,却让屋内瞬间鸦雀无声,几个部将全都呆住了。可很快,刚刚打头的蔡文景便大叫道:“大帅这不是存心要长公子的命吗?唐军上下对我们恨之入骨,知道长公子的身份,又怎会轻易放你回来?莫非,莫非这一身伤也是……”
  “如果不是这一身伤,纵使我能够活着从杜士仪那里回来,父帅也不会让我活命。”史朝义哂然一笑,这才语气平淡地说道,“因为父帅让我去找杜士仪,不是谈别的事,而是父帅瞒着我们所有人,早已经派人去长安见李隆基请降。他生怕杜士仪非要打幽州,所以让我以满城百姓作为要挟,让杜士仪不敢攻城!”
  屋子里再次呈现出一片压抑的沉寂。史思明如今自命范阳节度使,史朝义却没有水涨船高,麾下这些部将还是从前的官阶。他们都是真正上过战场的,知道相比幽燕叛军从前反唐时的气势如虹,现如今兵败如山倒,整个河北被人逐渐蚕食得只剩下了三郡之地,对于未来的前途,每一个人都悲观得很。所以,主帅也生出了降唐之意,他们在最初的震惊之后,也都觉得理所当然。可最关键的就在于,史朝义刚刚说,史思明竟是以满城百姓安危作为要挟!
  “长公子,大帅何必多此一举?若是激怒了杜士仪,岂不是弄巧成拙?”
  “安禄山叛乱,父帅附庸其后,本以为河洛转瞬即下,长安也必定唾手可得,谁知道生死未卜的杜士仪只一现身,就让崔乾佑那五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紧跟着,情势就急转直下。可是前方告捷,天子和杜士仪君臣却面和心不合。杜士仪的心思大家也应该很清楚,显然是想要一口气平叛;可天子失尽人心,自然疑忌杜士仪的功勋。所以父帅要降天子,而非降杜士仪,便是希望能够保存最后的实力,捏住这数万大军。”
  史思明想要归降的同时保持实力,其他人也能看清楚这一点。蔡文景和其他人对视了一眼,干脆径直问道:“那长公子这次去见杜士仪,他究竟怎么说?”
  “我对父帅说,因为长安的使节已经到了,所以杜士仪就令人放了我,只不过挨了一顿鞭子折辱,但实际上……”
  史朝义见每一个人都屏气息声,等待自己口中的真相,他想起那天见过的那个犹如狼一般的青年,心底不由得生出了一丝深深的恐惧。如果说杜士仪那时候只是轻轻捅破了那层窗户纸,那么,那个自称前锋营主将杜随的青年便是干脆用刀子在他的心脏上狠狠戳了一刀!
  面对聚焦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他立刻丢开了那一丝惊惧,少许变换了一下说法:“实际上,我在挨鞭子的时候假作昏厥了过去,听到了他们私底下的议论。杜士仪确实不打算功亏一篑,把收复幽州的功劳放给长安来的那些使节,所以,这所谓的使节根本还没有到清苑县,而是已经被沿途各郡县主司缠住了。杜士仪已经联络居庸关的安北大军,让平卢的侯希逸牢牢拖住渔阳和密云方面的兵马,马上就要攻幽州了!”
  这一次,众将登时全都为之骇然。为首的蔡文景使劲吞了一口唾沫,忍不住问道:“这么大的事,长公子为何要欺瞒大帅?”
  可话一出口,见史朝义流露出了异常苦涩的表情,别说蔡文景立刻醒悟到自己问了蠢问题,其他人也全都明白了过来。
  史思明这样瞒着众将想要归降朝廷,却派史朝义去威胁杜士仪,分明是根本不在乎牺牲这么个儿子。如果史朝义回来的时候,将杜士仪的话据实以告,怎还有性命在?
  “如果是那样的话,诸路兵马加在一块超过十万,幽州城内虽有数万兵马,可其中征召的新兵超过七成,这场仗怎么打?”
  也不知道是谁问了一句,屋子里却一片寂静,谁也没有回答。眼看那气氛实在碜人,自始至终没出声的史朝义心腹大将骆悦方才开口说道:“若是杜士仪竟然命人拖延朝廷使节,而长公子又不得已为了保命而对大帅说了假话,接下来唐军一旦攻城,不说究竟能否一举而下,可大帅一怒,不但长公子,我们都得死!”
  昏暗的屋子里,那唯一的灯台无风而动,其中一团火苗竟是猛地窜动了一下,照耀得周边几张面庞晦暗不明。
第1233章
存亡之秋
  深夜的范阳节度使府一片静寂。尽管当初席卷天下几十个州郡的幽燕大军已经龟缩到了只剩下三郡之地,但幽州坚城雄兵,在此值守的牙兵倒也不虞一时三刻敌军攻来,在这夜晚自然而然不用太过紧张。史思明对部将士卒苛严,可对这些从军中精选出来的牙兵却还待遇优厚,只要不犯大错,平日赏赐全都是第一份,尤其是那十个刚刚陪伴史朝义从清苑县回来的牙兵,这会儿竟还有专门的军医替他们疗伤。
  十个人赤裸上身趴在大通铺上,任凭医官替他们换药,却只是偶尔龇牙露出痛楚的表情,谁都没哼一声。当史思明进屋时看到这幅情景,当即露出了满意的表情。军医不意想史思明亲自前来,吓了一跳的他险些一脚踩在其中一人背上,紧跟着方才手忙脚乱下来,连鞋子都顾不得穿,便伏跪在地行礼不迭。史思明看都不看他一眼,伸手令几个牙兵不许下来行礼,这才开口问道:“伤势如何?”
  “回禀大帅,虽说是蘸水的皮鞭,力气又重,伤口纵横交错,因为路上没来得及医治有些溃烂,可他们都是精装勇士,割掉烂肉上药之后,没有大碍。”
  “那就好,若是他们中间有谁有个万一,你抵命!”声色俱厉地撂下这句话,见那军医吓得噤若寒蝉,史思明才冷冷说道,“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那军医领悟到主帅有要事对这些牙兵说,慌忙立刻退下。这时候,起头向史思明禀报的为首一人方才支撑着想要爬起身,却被史思明一把摁了下去。尽管都是史思明信得过的心腹人,可在这位主帅突然转厉的目光扫视下,人人都觉得犹如芒刺在背,偏生还不敢随便开口。
  “这一趟跟着史朝义,辛苦了你们。”史思明负手而立,淡淡地说道,“他可曾提过,我交给他什么事情?”
  牙兵们闻言面面相觑,最后,还是那为首的汉子就势在大通铺上伏下,恭敬地说道:“长公子一路上都沉默得很,不曾对我等提起过半个字。”
  史思明面色稍霁,又随口问了几句众人在清苑县廨的见闻,得知自始至终他们遭到软禁,没有什么有价值的情报,而就连临走之日挨鞭子的时候,也是和史朝义分开的,他就再也没有多问什么,吩咐众人好好休养之后,方才转身离开。等到了门外,见统率牙兵的曹能如影随形地跟了上来,他便开口问道:“史朝义那边如何?”
  “据长公子身边的军医说,长公子的背上几乎都被打烂了,有几处伤口深可见骨。不过是二十鞭就如此,看来是行刑者故意的。”听到史思明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曹能顿时不敢再为史朝义说什么好话,但还是用尽量平缓的口气说,“长公子几个部将闻听他回来就去探望了,出来的时候都在骂那杜士仪下手太狠,如若他到时候来攻幽州,定要让他好看。几个人离开长公子那里就散了,回到各自军中之后,各司其职,并没有任何异动。”
  自古枭雄无不多疑,安禄山若不是病越来越重,双目几乎失明,又怎会命丧宦官之手?而史思明因为安禄山的遭遇,对身边人的提防就更重了。所以,听到曹能说史朝义身上的伤并不是假的,也没有对心腹部将透露自己的安排,甚至这随行的十个牙兵也并未得到任何风声,他才算是真正放心了。可前行几步之后,他最终开口说道:“既然他们十个人的伤势没有大碍,就直接调到我身边随同起居。”
  如果不是牙兵,史思明甚至根本不会这么麻烦,直接就灭口了事。可想想这些牙兵来之不易,他终究还是没有这样奢侈。最重要的是,确定长安使节已经到了清苑,杜士仪不论是怎么想的,总要耗费不少功夫去和这些长安使节去打交道,一时半会之间,幽州不至于有问题。
  而如果是真到了最坏的时候,他大不了豁出去,把之前对杜士仪的威胁变成事实!他或许会没命,但杜士仪也绝不会好过!那时候,天底下人人都会知道,是杜士仪贪图军功拒绝招降他,这才以至于幽州尸横遍野,无辜百姓死伤无数!
  这一晚,史思明睡得安稳踏实,幽州城内那些已经多日不敢随便外出的百姓却睡得很不安稳,但最最辗转难眠的,却是已经几天几夜没好好合眼,遍体鳞伤却根本没有睡意的史朝义。趴在床上的他满脑子都是各式各样的念头,既怕父亲侦知端倪直接对他下毒手,也怕那些个主意太大的部将们获知父亲要投降的消息,嘴巴不严给他惹祸,但他如今要笼络人的时候,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可他最最害怕的,却是那个杜随背后的人。
  杜士仪!
  除了当初刚到时见过杜士仪以及郭子仪和浑释之一面,史朝义再也没有单独见到杜士仪,软禁期间杜随却来见过他好几次,每一次说过的话他至今都难以忘记。第一次,说的是严庄和阿史那承庆在真定城被斩首的情景。第二次,说的是崔乾佑等几个降将的境遇,说不上极好,但也谈不上坏,至少不但保住了性命,而且杜士仪还在用他们。第三次,说的是安庆绪被送回了长安,安庆宗如今还跟在军中,杜士仪会设法保住康夫人和安庆宗母子一条命。
  大唐对于谋反叛乱之人,并没有那么严厉的族诛制度,尤其是这对母子只是倒霉的人质,安庆宗对于邺郡最终克复,有那么一丁点功劳。但最重要的是,杜士仪肯保他们!
  至于最关键的第四次……
  不知不觉间,史朝义只觉得双手竟是浸透了汗水。他紧紧抓住了床单,不知道多少次思考着杜随的话。
  “我可以对你挑明了,毕其功于一役,这是元帅的底线,绝对没有商量。如果你父亲史思明面缚请降,放弃麾下兵马,那么,元帅并不介意留他一条性命,崔乾佑这些曾经围攻过长安的叛将,元帅也饶了,更何况史思明?可是,史思明一面想投降,一面却想保留兵力,同时至少保有幽州,甚至干脆是三郡,元帅绝对不会容忍。朝廷使臣一路上就算紧赶慢赶,到清苑还有几天,这几天,无论是山洪冲毁道路也好,无论是叛军出没暂时无法通行也好,再耽误个几天甚至十几天,全都是说不准的事。你父亲想用幽州百姓来胁迫元帅,那他有没有想过,安禄山都死了,幽燕军中他真的能够把握得住?”
  “换言之,幽州城内早就不是铁板一块,早就有心向元帅的人了!”
  杜随的态度显得咄咄逼人,而且面对史思明胁迫的丝毫不惧,又清清楚楚透露,驻守幽州的人马,史思明并不能完全掌控。可这怎么可能!即使是蔡希德安守忠这样后来败退过来的大将,史思明都是软硬兼施双管齐下,安守忠差点连命都没了,哪敢再有贰心?至于其他人,不是史思明的心腹,就是从渔阳调过来的亲信,再要么就是平卢的私兵,还有史思明老上司的子侄,平卢大将乌承恩和乌承玼兄弟。可想到最后两个人时,史朝义冷不丁打了个激灵。
  乌承恩和乌承玼,这对人称辕门二龙的堂兄弟在平卢和李明骏侯希逸威望相等,资历却更老,军功赫赫,李明骏和侯希逸已经一降一叛,这两个人呢?
  史朝义翻身翻了大半夜方才迷迷糊糊合了眼,可随着公鸡打鸣,他又醒了过来。
  好在他为史思明去做了一件这么危险的事情,史思明总算还给了他两天的假。直到又休养了一天,他叫了侍女服侍自己更衣洗漱的时候,看着铜镜中那张憔悴的面孔,以及深深凹陷下去的眼窝,自己也知道这样的状态若是持续下去,父亲一定会更厌恶他这个长子。他只能用冰冷的井水让自己显得精神一些,可是,等到他匆忙赶到范阳节度使府,门前的牙兵却直接把他拦了下来。
  “长公子,大帅有命,今日节堂聚将,你就不用参加了。北城那边昨晚上传来消息,说是西北角一处城墙似乎有些损伤,大帅命你带人前去修补。今夜晚间若是不能修补完,军法从事!”
  尽管这样的军令委实显露出了史思明对自己的轻视,但史朝义哪敢有半分怨言流露。他当即答应了一声,随即带着随从亲兵拨马回去了。
  而那挡驾的牙兵看着这一行人离开,这才回去向牙将曹能复命。将史朝义的言行举止一五一十都说了,见其无话,那牙兵便告退离去。曹能本人则是悄然回到节堂外,瞥见满堂大将济济一堂,个个都显得威武雄壮,可想到自己这几日私底下看见这些人时,大多数将校都无精打采唉声叹气,那种对前途毫不乐观的样子,纵使他是史思明一手提拔起来的,甚至对于史思明决意归降朝廷一事都有所知晓,也觉得此事实在是玄乎。
  杜士仪宁折不弯的性子,怎会受此要挟?而史朝义身为长子却总是遭到折辱轻视,万一不甘心默默忍受怎么办?大帅实在是太想当然了!
  史朝义匆匆带人赶到军令所指的地点时,他就发现城墙西北角确实是崩塌了一大块,可要修补的话,还不算花费很大功夫,不至于犯了军法,他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可就在他预备下令准备沙石,打算就此动工的时候,他突然看到远方烟尘滚滚,下一刻便是城头好一阵大呼小叫。
  “敌袭!是居庸关的安北军!”
第1234章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被亲兵团团把守的北城墙上城楼密室中,当年号称辕门二龙的乌家兄弟俩,这会儿正你眼看着我眼,脸色异常凝重。
  今日史思明节堂聚将,因为他们承担的是防御北面的要职,故而按照规矩,他们并不需要离开职守前去节堂。安禄山起兵叛乱时,乌承恩正是冀州信都郡太守,想都没想就跟着安禄山的后头举起了反旗,可如今信都郡已经丢了,他这个太守虽然靠着和史思明的情分,以及回下的三千余嫡系兵马,勉强在幽州站住了脚跟,可一想到日后幽州城破的下场,他实在是后悔不已。
  他都已经是一大把年纪的人了,当初为什么就失心疯跟着安禄山折腾?还不如先虚与委蛇,然后看准时机脱离出去。看看侯希逸多聪明,安禄山叛乱的时候留在了平卢,关键时刻倒戈一击,这可是非同小可的大功,说不定值一个节度使!
  “兄长是想仿效之前邺郡大战时,城中守将冷不丁开北门迎大军入城的例子?”
  乌承恩的心思被族弟乌承玼一语道破,顿时有些不自然。可是,想到身家性命,他还是点了点头道:“若是幽州克复,朝廷论功行赏,杜士仪是肯定不会再屈居一镇节度之位了,其他人也会一一升赏,阿爷在的时候就等同于平卢节度,可之后你我虽大功却不得节度之位,这恐怕是最后一个机会了。阿弟,你就当帮我一把,我并不是贪图一个位子,是为了咱们乌家的未来!”
  “可是……你家三郎如今在史思明麾下当裨将,也颇受信赖,如果万一事败,他恐怕就糟了。”
  “你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可如果就这样下去,我实在是担心玉石俱焚!”
  乌承恩颓然叹了一口气。可就在这时候,外头传来了大呼小叫的声音。知道必有状况,他哪里敢怠慢,立刻起身开门。果然,一个亲兵已经打算提醒屋子中的主将,见人出来当即焦急地叫道:“将军,居庸关的安北军出击了!”
  闻听此言,乌承恩登时心里咯噔一下。想当初,安禄山一路出兵势如破竹,而他兄弟俩最初随军,后来却因为年纪大了有些支撑不住,念在从前情分和功劳,安禄山便准许他们回幽州坐镇,史思明又格外嘱咐他们好好盯紧了留守的范阳节度留后贾循,他们俩自然一口答应。也正因为是他和乌承玼的警醒,方才敏锐地注意到居庸关异动,立刻当机立断关闭幽州城诸门,避免了那支奇兵杀到幽州方才警醒,一战就丢了老巢的危险。
  既然奇兵不奏效,那支安北兵马就不再恣意进击,只稳稳守住居庸关,竟是丝毫无惧地和幽州城守军对耗了起来,至于粮草补给,妫州妫川郡民众竟是自发送给了安北大军。安禄山在幽燕经营了十几年,竟然还是不能尽收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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