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校对)第506部分在线阅读

字体大小: | | 上一章 / 章节目录 / 下一章 / 返回书籍页面 / 当前阅读进度506/571

  下意识的,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扭过头就冲着李静忠喝道:“别愣着,你既然让我救郎君,就来出出主意!”
  李静忠慌忙膝行爬了过来,等挪到张良娣跟前时,他使劲压制住咯咯直打架的牙关,用几乎变调的声音说道:“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突然陛下就令人宣召郎君,显然这个消息还被死死捂着,长安城中还少有人得知。只有一个办法,置于死地而后生,把这个消息放出去!要让人知道,陛下就因为安禄山这样宣扬,便要问罪于郎君,这岂是明君行径!”
  张良娣立刻体会到了这一招的用心。这些日子以来,由于各式各样的流言充斥朝野,若是再压上这样一根稻草,李隆基就会坐实昏君之名。也许就连杨国忠这样和东宫不对付的也会出面谏劝,至于能否在军中民中顺便建立起对李亨的同情,那则是后话了!
  想到这样大的事情只靠自己,只靠李静忠完全不够,她便攥紧了拳头,一字一句地说道:“快,你去请广平王和建宁王来!”
  广平王妃乃是韩国夫人之女崔氏,这种时候也该让其登门去求杨家!
  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对于李亨来说,突如其来的恶讯简直是砸在脑袋上的重重一棒。直到他被人架着进了宣政殿,匍匐在君父脚下的时候,他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他很想表现得无辜一些,但结果却是他整个人抖得如同筛糠似的,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答话,甚至连到了耳边的咆哮和斥责,他也有些听不清了。
  见李亨这般脓包,李隆基越发震怒,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正想要彻底发落,一直侍立在御座旁边的高力士终于忍不住了。向来只锦上添花,不雪中送炭的他,破天荒地躬下了身,用很低的声音说道:“陛下还请暂且息怒,安禄山那等慧黠胡儿,说不定就是用这等诡计,激陛下问罪于太子。”
  “激朕问罪于太子?你是说,安禄山杀杨国忠拥戴太子的话只是为了让朕问罪于太子?太子是有经天纬地之能,还是有冲锋陷阵之勇,用得着安禄山如此费心?”
  高力士只是悄悄进言,李隆基却忍不住厉声质问,一时间,偌大的宣政殿中一片寂静。李亨意识到高力士竟然在为自己说话,心头大震,用眼角余光瞥了那边一眼,却只见李隆基的面上完全不见任何消气,而高力士已然扑通一声伏跪在地,他那一颗心忍不住又再次沉到了谷底。
  他的想法和高力士的并无不同,安禄山的宣扬把他推到了杨国忠的对立面,可也同样将他推到了李隆基的对立面。如果是时光后退二十年三十年,也许李隆基会识破这样的奸计,暂时放他一马,事后再让他悄悄病死,但时至今日,已经遭到了一次最严重背叛的天子怎么还可能容得下他?
  李隆基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高力士本打算缄默,可是,忠心耿耿侍奉天子这么多年,到了眼下这样的紧要关头,他更怕的是李隆基真的中了安禄山的奸计,以至于真的再次做出废太子又或者是杀太子的事情来。要知道,李瑛李瑶李琚的所谓三王之乱和现在的情形完全不同!
  于是,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猛地连连以头点地,苦苦劝谏道:“太子虽远不及陛下英明神武,文不能安国,武不能定邦,可却是国本,正当安贼叛乱,民心飘摇的当口,一旦长安城中再有巨变,天下臣民定然无所适从,军中士气更会一举颓丧!陛下若是要废太子,可于官军大破叛贼之后,不可在如今叛贼正当气盛之时,陛下万望三思!”
  眼见高力士额头已是血肉模糊,瞥了一眼惊恐不安的李亨,又扫了一眼噤若寒蝉的左右近视,李隆基终于渐渐冷静了下来。想到他在确定安禄山叛乱之后,本想杀了安庆宗和刘骆谷以泄心头之怒,可却没想到人早就无影无踪了,由此可见,安禄山确实早有准备。沉吟了很久,他才淡淡地说道:“来人,将太子带下去,别宫安置。”
  这样短短的一句话对于李亨来说,却犹如九天仙乐,因为这意味着他至少暂时没有性命之忧!被人拖出大殿的时候,他虽说状似浑浑噩噩,但眼睛却一直都盯着高力士。他很清楚,这当口高力士根本用不着对他示好,也根本用不着这样拼命,这个老阉奴纯粹只是因为对李隆基,对大唐的一腔忠诚,这才豁出去谏劝了那样一番话。就连声称可以等到叛乱平定再处置他,也完全是高力士的肺腑之言!
  所以,他对高力士没有太多的感激,因为对方捅破了那一层最脆弱的窗户纸。
  他李亨确实文不能安国,武不能定邦,只是个放着好看的泥偶太子!
第1130章
忠臣良将不可再少
  宣阳坊杜宅自从年前开始,便是冷冷清清,一片萧瑟景象。当年杜士仪声势最盛,门前列戟,节度三镇,爵封国公,兼同中书门下三品之时,他每每从边镇归来,门前偌大的巷子都会堵塞得严严实实,墨卷盈门,谒者无数。现如今那样的风光景象一去不返,就连家中仆婢私底下议论昔日盛景的时候,也不禁各自叹息。眼看安禄山高举反旗,倏忽间席卷了整个河北道,他们一面担心主人主母安危,一面却也不乏忿忿不平,可这两天最要紧的却不是这个。
  “热水呢,怎么这么慢?”
  当秋娘扶着一个婢女,心急火燎出来催促的时候,院子门口当即有婢女进来,手忙脚乱地把热水送进去。等在院子里等候着的仆婢看见屋子大门再次随着秋娘入内而关上,不禁彼此面面相觑,心里都有些七上八下。毕竟,这是宋锦溪第一次分娩,虽说其亲生母亲早早从嵩山赶了过来,可如今河洛情势吃紧,潼关据说已经封锁大道,不许河洛来人到关中避难,怎不叫人担心?偏偏天子今日是大朝会,杜幼麟不得不去,直到现在人还没回来!
  屋子里,宋锦溪在母亲和秋娘的轮番安慰下,紧咬牙关硬挺着那一阵阵剧痛,一颗心却分了至少一半在父亲和丈夫身上。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当窗前传来了叩击声,然后就是杜幼麟焦急的嚷嚷,她不禁心里一松,绷紧的整个人也随之放松了下来。便在这时候,她听到秋娘一声惊喜的嚷嚷,“看到头了”,她不禁奋起最后一点力气。又是足足许久,只听屋子里一阵乱糟糟的声音,随即就是一声响亮的婴啼。
  而匆匆赶回来的杜幼麟听到这一声孩子的啼哭,也不禁松了一口大气。等到里头秋娘收拾了襁褓抱了孩子出来给他瞧,喜气洋洋地恭喜连连,刚刚添了儿子的他虽则心中狂喜,但紧跟着想起今日朝会上的那一幕,得子的喜悦一下子被冲淡了许多。他轻轻摩挲着儿子的脸颊,又拨弄了一下那黏糊糊的头发,这才轻声说道:“大母,锦溪和这孩子就拜托你了。”
  “小郎君放心,有我呢!”秋娘一口答应的同时,犹豫片刻就开口说道,“娘子一直在担心嵩山草堂,还没有消息吗?”
  杜幼麟轻轻摇了摇头,但随即就抬起头说道:“你对娘子说,三师叔已经亲自去了,他为人最是沉着冷静,一定能够妥善安排,岳父会平安无事的。”
  母子平安,了却一桩心头大事,等到杜幼麟回到书房的时候,他就专心致志地思量起了今日朝堂上的那件惊天巨变。哥舒翰这才刚走,一夕之间,李隆基把李亨宣召入宫而后软禁的消息,文武官员立刻人人都知道了,而且安禄山的檄文亦是传得人尽皆知,所以今天有不少官员苦苦谏劝李隆基不要中了叛贼奸计,就连杨国忠也破天荒为李亨说了几句话,但结果却是激得李隆基雷霆大怒,竟是就这样撂下群臣拂袖而去。
  想到群臣日日撂在那儿时的一幕,杜幼麟不禁轻哼了一声:“昏君!”
  只不过,他可不像很多臣子只能在背后捶胸顿足。因为他还刚刚截获了另外一个重要讯息,不能有半点耽搁,竟是连本要去的另一个地方,也只能让从者代劳了。宣阳坊杜宅的仆人看似很少,平素也并不经常到各处串门,但都是父亲给他留下的精细人。很快,他就召了一个从者来,命其前往外公王元宝处报喜捎信,自己也悄悄带着干将出了门。
  等到信使匆匆来到那座长安城内有名的豪宅时,王元宝亦是正在和两个儿子商量章程,得知自己喜添外孙,他登时眉开眼笑,等那从者从怀中又拿出一封信送上时,他方才稍敛喜色,若有所思地接了过来。
  “阿爷,信上说什么,是不是杜大帅有消息了?”王元宝次子王安对于杜士仪这个妹夫总有几分发怵,因此习惯性地称了一声杜大帅。
  “说的是另外一件事。”王元宝面色数变,随即把信仔细折叠好放进怀里,又赏了信使,命其回去告知杜幼麟会照办。等人走后,他方才看着两个儿子道,“幼麟的意思是,现在陛下多疑,甚至连太子都因为叛贼奸计而不能幸免,我们最好也不要再呆在长安城,可南下山南道暂避。之前陛下确定安禄山叛乱后,便要杀了安庆宗和刘骆谷等人,可谁想这么些大活人竟然能够消失得无影无踪,如今虽满城搜捕却依旧不见踪影,日后还不知道会闹腾得什么样子。”
  “离开长安?”王宪有些意外,王家基业都在关中,外地固然也有产业,可总不能丢掉根本。他本要反对,可当发现父亲那异常凝重的脸色时,他不禁低低惊呼了一声,“难不成安禄山的叛军还能打到长安来?”
  “幼麟在信上说,他父亲早已对此有所应对,但为了以防万一,再加上我王家树大招风,还是避其锋芒为上,以防万一为好。”
  既然商定了基调,王元宝严命两个儿子不得泄漏风声,自己却高调宣布要去给杜幼麟的新生子洗三,暗地里却紧锣密鼓地安排了起来。
  自打安禄山一反,杨国忠就再也没有闲工夫紧盯着杜家人了。在他看来,安禄山这是自取死路,麾下军将只是被其挟制,一有机会一定会倒戈一击,于是,他一面遏制朔方出兵,一面力荐哥舒翰前往洛阳主持防务,又对朝中隶属于安禄山一系的官员进行大清洗,顺便安插自己人。至于太子李亨的意外倒霉,他不但不以为喜,反而暗自埋怨李隆基没事找事。横竖现在杨玉瑶尚未有子,谁在储君位子上都不要紧,何必急在一时?
  他是讨厌李亨,也绝不愿意让李亨有机会监国,可万一因为杀了个李亨而闹得民心军心再度大乱,岂不是麻烦事?
  杨国忠还在努力琢磨天子拂袖而去的态度,希望能够设法挽回,家中心腹从者却匆匆赶来,说是快要抵达潼关的哥舒翰命人加急给他送来了一封信,他不禁大为意外。等到看了信的内容,他就一下子眉头紧锁了起来。
  哥舒翰竟是在信上说,他在路上截获了一个安禄山的信使,得到一封安禄山给安思顺的密信。信上请安思顺为内应,届时若是能打下长安,必定封其为王!
  “来人,预备一下,我要去兴庆宫见陛下!”
  同一时刻,安思顺也在家中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当对方取下风帽的时候,他依稀只觉得人有些眼熟,等人报出名姓后,他更是大吃一惊。因为那竟是他当年老上司杜士仪的幼子杜幼麟!
  “事情紧急,我只能长话短说。如果尚书还记得当年阿爷的待人赤诚,那就请听我一句劝,立刻离开长安。安禄山叛乱,旁人不会记得你曾经与其割袍断义,全无关联,只会认为你们源出同族,必定相互勾结。此次荣王受命为征讨元帅,却只是个虚衔,而受命为副元帅的哥舒翰一直和你不和,又因为杨国忠的关系,夺了你的陇右节度使,把你赶到长安,给一个空头兵部尚书高高供起,如今趁着安禄山叛乱的当口,据说刚刚给杨国忠送了一封密信,说是截获自安禄山的。如今安禄山长子安庆宗以及荣义郡主刘骆谷等留在长安的人全部无影无踪,陛下正在气头上,只要杨国忠一挑唆,很可能拿尚书开刀!”
  安思顺着实没想到杜幼麟悄悄赶来,竟是为了对自己说这个。他盯着面前这个已经是昂藏青年的昔日上司之子,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淡淡地说道:“我安思顺开元初年便到河陇从军,一步一个脚印,凭借战功方才有今天,若是因为安禄山叛乱而遁去,岂不是坐实了叛贼之名?杜郎君一番好意,我心领了。死则死尔,我就不信,这大唐天下就没有一个公道了!”
  “这大唐天下本来就没公道!”杜幼麟见安思顺竟然如此执拗,不禁硬梆梆顶了一句,“王大帅战功彪炳,却因为小人之言左迁;家父一心为国,不惜在漠北吹寒风吃沙子,一守就是这么多年,等来的却是罗希奭这样赫赫有名的酷吏;这些年来,前有李林甫,后有杨国忠祸国乱政,冤死的人,贬斥的人,什么时候少过?我说一句掏心窝的大实话,如尚书这样忠臣良将,大唐不能再折损一个了!”
  安思顺万万没想到,杜幼麟竟是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来。王忠嗣被贬之后,他和哥舒翰各自节度一方,原本相安无事,可紧跟着杨国忠便来了一招明升暗降,他不得不前来长安,在他完全不熟悉的环境中当一个有名无实的兵部尚书。要说愤懑,他的心中何尝没有愤懑?而且,他怎么甘心背上一个子虚乌有的叛贼名声,陇右的那些部将会怎么看,陇右的那些军民会怎么看?
  见安思顺脸色变幻不定,显然正在纠结究竟该如何抉择,杜幼麟便垂下眼睑,低声说道:“据我所知,陛下昨日在软禁太子之后,就派了一拨人去利州。”
  尽管是武将,安思顺却也心思灵敏,他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失声惊呼道:“莫非是陛下因外间谣言,竟是不肯放过王大帅?”
  杜幼麟没有回答,可安思顺的一颗心已经完全沉了下去。他狠狠咬紧了牙关,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眼下心乱如麻,幼麟贤侄既是亲自冒险来提醒我,可有什么主意?据我所知,长安城各门盘查严密,如果我就这么带着家小出城,只怕离城不过数里就会有追兵来!”
  安思顺既然终于松口,杜幼麟也松了一口大气。他当即嘴角一弯,微微笑道:“尚书放心,我既然敢来,自然会让你一家人平安。家母在长安城有一处别人都不知道的住宅,正好可安顿尚书的家人,尚书一人离城就不难了。家父当年曾经对我说过,陇右诸将之中,郭姚出自世代将门,虽则勇武,却不足以镇守一方。尚书则是一腔忠义血气,勇武军略全都无可挑剔,可保一方平安!若有尚书坐镇陇右,吐蕃纵使图谋河陇,也不足为惧!”
  听到杜士仪竟然如此评价自己,安思顺只觉得胸中又是激动,又是不平。
  “我先后得遇杜大帅和王大帅,方才能有今日。想当初漠北大乱,杜大帅血书送到长安之后,我也曾附议言说安禄山居心叵测,却没人信我,如今他真的叛乱,却反而怪到我头上!也罢,若是将这条性命送在昏君奸相手上,我也心中不平,便听你的!”
第1131章
火中了断君臣义
  安禄山的一句拥戴太子,李隆基简直险些气炸了肺,可他又绝对不敢按照某些朝官的劝谏,把太子李亨放到河洛去,看看安禄山到时候大军前来之后会否望风而降,因为他最怕的不是叛军,而是李亨有了这样一支大军的支持,会回头硬逼自己退位,就如同当初他曾经对父亲睿宗李旦那样。
  正因为他在帝位上的时间已经远远超过了大唐开国以来的诸位天子,他方才格外不舍得那把椅子,此刻更是庆幸自己没有一时冲动亲征,而把李亨留在长安监国。
  所以,当杨国忠匆匆来见,把哥舒翰那封信呈上,随即添油加醋地说了安思顺不少坏话之后,李隆基登时悚然而惊。他素来多疑,早年之所以把可以说是从龙功臣的刘幽求和张说先后贬出去,又疏远了王琚这样的谋士,正是因为他潜意识中的疑心病。现如今,安思顺和安禄山确实早年曾经称兄道弟,这些年尽管一个在东一个在西,可最关键的是同掌兵权!如今安思顺正在长安,如果真的闹出了什么,他岂不是犹如放任猛虎在卧榻之侧?
  而就在这时候,杨国忠又很适时地添了一把火:“而且,臣怀疑安庆宗等人之所以能够销声匿迹,极可能有人通风报信。”
  这样不指名不道姓的进言,终于让李隆基做出了最后的决定:“立刻让陈玄礼亲自带兵去安思顺宅邸,先将其押进御史台审问!”
  一个曾经在陇右从军三十余年的国之大将,便在这君臣二人的一番对答中,注定了结局。当陈玄礼接到指令时,他难掩面上震惊之色,对传旨的黎敬仁再三确认,见对方亦是苦笑表示无可设法,他方才沉默了下来。
  作为当年唐隆政变硕果仅存的武将功臣,能够至今荣宠不衰,陈玄礼靠的就是谨慎和缄默。因为一个统领禁军的将领倘若有自己的意志,那么就离去职不远了。所以,即便知道安禄山所谓的拥戴太子只不过是一招奸计,他也不能出面劝谏。
  如高力士这样跟随多年忠心耿耿之辈,还不是就因为昨日的苦苦劝谏,一下子被天子罢斥了内侍监和右监门卫大将军的官职,赶回了私宅勒令思过?就连他都能品味得出来,高力士根本不是为了区区一个李亨,而是为了挽回当今天子已经岌岌可危的名声,难道李隆基不明白,如今他这个昏君帽子几乎已经摘不下来了,却偏偏还要在这个时候对安思顺这个前陇右节度使下手?
  黎敬仁看出了陈玄礼的犹豫,当即无奈地催促道:“大将军,事出紧急,还请不要耽误时间,否则陛下如今在气头上,连高大将军都被怪罪了,你我哪来的好下场?”
  陈玄礼长叹一口气,点点头后就转身大步离去。而黎敬仁站在那里,听到外间不断传来的将卒应和声,心里却也有些不是滋味。倒不是他真的和高力士有多大交情,也不是他曾经收过安思顺不少贵重的礼物,更不是因为他识文断字颇有见识,而是就连他也瞧出了李隆基事到临头却还是这般举动之下藏着的危机。还有那个业已离开京城,不想想到河南如何应付安禄山攻势的哥舒翰,只知道背后阴了安思顺一招,难道就不知道他自己也可能招此暗算?
  “算了,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想这么多也于事无补……”
  安思顺的宅邸亦是李隆基御赐,正在东城亲仁坊的黄金地段。当陈玄礼突然带着数百北门禁军长驱直入,将这座尚书府团团围拢之际,顿时引来了不少百姓围观,很快,同样居住在这里的官员们也都得到了风声。然而,安思顺从陇右节度使任上转迁兵部尚书,到长安居住的时间还不长,熟悉他的人并不多,而且他又是胡将,和他有交情的人自然就更少了。故而一时间竟是没有什么达官显贵前来打探,人人都避之唯恐不及。
  陈玄礼看着那紧闭的大门,思忖是不是要立刻闯将进去,最后还是决定先礼后兵。他亲自上前叩开了大门,对应门的家丁说道:“龙武大将军陈玄礼,奉陛下诏命,宣召安尚书!”
  尽管用的是宣召,而不是下狱,但那家丁看了一眼将门前街道围堵得严严实实的禁军,突然冷笑道:“我就知道,我家尚书迟早会有这一天!忠臣良将一个个遭屈,那陷害忠良的奸相却在朝堂上风生水起,这世道简直是瞎了眼!我家尚书在陇右三十余年,和吐蕃人打了多少仗,立了多少功,身上多少条伤疤,现在却要因为那个安禄山平白遭屈!”
  陈玄礼没想到一个应门的家丁都能猜到事情原委,尽管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沉甸甸的。果然,他环视左右,就只见身边这些心腹将卒也有不少为之动容叹息,一时不禁暗叹天子这一招实在是糊涂,竟是忘了呵斥那家丁的胆大妄言。
  那家丁仿佛一时按捺不住吐出先头那一连串怨言之后,这才冷冷说道:“我也糊涂了,这些话就是对陈大将军说也没用!我这就去禀告我家尚书,陈大将军如果愿意,不妨在此少待,如果不愿意,带兵杀进来也悉听尊便!”
  陈玄礼只一愣神,就只见对方回转身匆匆进去,竟是就把大门敞开在那里。可陈玄礼犹豫再三,没有立刻跟着进去。他虽然常年都呆在长安,可各边镇的那些良将勇将,他却也都不乏了解。安思顺和安禄山名为同姓同族,可起家便是靠着军功,连年在陇右和吐蕃激战,确实战功无数,此前奉调回京时也不曾有过半点犹豫,和安禄山那个滑胥的叛贼截然不同。事到如今,他能够做的,也仅仅是给安思顺最后留一点体面。
  可正当他如此想的时候,突然只听里头轰然一声巨响,随即便是浓烟滚滚。面对这样的一幕,陈玄礼面色大变,正要号令麾下兵马立时突入,他突然只听得里头传来了一声暴喝。
  “三十年来征战,马背上打下来的功勋,却因为一介叛贼而受牵连,苍天无眼,昏君无道!我安思顺若和叛贼安禄山有任何瓜葛,让我死后下阿鼻地狱!哥舒翰,我就是化为冤鬼也不会放过你!”
  陈玄礼登时头皮发麻,立刻再不迟疑,大喝一声领头冲了进去。然而,就在他刚刚跨过门槛之后,就只见面前的豪宅之中处处火光浓烟,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焦糊味以及油味,倏忽间就堵塞住了继续入内的通路。看这火势,他哪里不知道四处恐怕都泼了火油,可别说他此来根本就没有带任何扑火器具,就是肯把这些禁军全都调上去扑火,也决计不可能在这种天干物燥的季节里短时间将火扑灭。
  即便他这么想,可匆匆当安思顺大宅四面起火之际,冲进来救火的将卒仍然络绎不绝。有的是惦记着职责所在,有的是怕天子降罪,还有的是因为安思顺那番话而心生激愤。而陈玄礼则是从一个气急败坏寻找到自己的心腹亲随口中,得到了一个更加令他不安的消息。
  “你说什么?就在我奉诏到此地前一个时辰,安思顺突然遣散了大批仆婢,此话当真?”
  “大将军,我怎敢有半点虚言,有人亲眼看见,那时候还觉得奇怪!”
  这么说是消息早就泄露了?那刚刚那火中凄厉的叫嚷,到底是不是安思顺本人?如果不是,人又到何处去了?
  陈玄礼想得脑袋都有些痛了,最后方才醒悟到,自己奉命而来办这样一件事,如今却出了这样的纰漏,而且李隆基本就已经岌岌可危的名声遭此一击,只怕他自己也要遭到牵累。如果他不在了,这些北门禁军又会落到谁手中?会不会是如杨国忠那样的小肚鸡肠之辈接手?

< 章节目录 >   < 上一章 >   当前阅读进度506/571   < 下一章 >   < 返回书籍页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