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校对)第48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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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5章
直面酷吏
  河西凉州,河西节度使府书房之中,哥舒翰枯坐于主位,面色凝重,紧握成拳的手背上,一根根青筋毕露。良久,亲自去送人的家奴左车悄然回来,掩上门后复又蹑手蹑脚走到了哥舒翰跟前,低声说道:“大帅,我已经亲自把人送出了凉州城。”
  “好。”哥舒翰轻轻舒了一口气,密布皱纹的脸上露出了深深的郁色,“刚刚那杜家儿郎说的话,你都听到了,你说我该当如何?”
  左车年少而力大,可对于这些动脑子的事,就着实不太擅长了。可即便如此,他也知道这事情恐怕非同小可,主人征询自己的意见,不过是因为他身份卑微,只要随手就能将他捻成齑粉。故而,他犹豫片刻,这才嗫嚅道:“如果真的很凶险,大帅置身事外不是最好?”
  “置身事外……嘿,王大帅对我一再重用拔擢,这次又让我率一路兵马突袭石堡城,自己却承担了最难的事,我若是置之不理,岂非要被人笑话是不忠不义,胆小怕事之辈?”
  哥舒翰须发贲张,怒目圆瞪,见左车立刻低头不敢吭声,他想起之前看到过的那封血书,分明是自己最熟悉的王忠嗣笔迹,转折之间,依稀还能够看出当事人心中的无穷苦痛,他不禁狠狠一拳砸在了扶手上。尽管他已经一大把年纪了,可这样一拳下去,就只听扶手咔嚓一声,竟是就此断裂了开来。他却犹如丝毫未觉,紧紧抿起了嘴唇,耳边仿佛又响起了杜幼麟的话。
  “大帅可以让人密切留心长安的动静,如果无人进谗,那么,王大帅就此养老,至少保住了晚节,却也不用大帅襄助。可若是有人构陷,恳请大帅能够念在昔日情分,替王大帅说上一句公道话!”
  哥舒翰和杜士仪完全没打过任何交道,仅有的了解除了那些民间传言的功绩,也就是王忠嗣曾经对他提起过的只言片语,可如今从杜幼麟此举,他不禁在心里暗叹了一声。都说杜士仪早年最能仗义执言,姜皎受杖流配的时候,整个朝堂万马齐喑,只有杜士仪挺身而出,虽不能改变那个结果,可终究值得敬佩。如今这些年李林甫独秉大权,朝中大臣几乎都沦为了立仗马,杜幼麟不过是区区一个光禄丞,竟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出京为王忠嗣示警,又亲自来见自己,这份胆色着实值得敬佩!
  “左车,此事只你我知情,若有第三人知晓,立斩不饶!”
  “大帅放心,左车就是死,也不会透露一个字!”
  “好,你去秘密准备一下快马和信使,必须随时都能出动!”左车正要离去,哥舒翰突然又开口叫住了他,想了好一会儿,这才最终摇摇头把人遣退了。
  这样忠义双全的好事,有他一个人挺身而出就行了,用不着安思顺多事!
  宣阳坊杜宅连日以来,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十余日前,杜幼麟说是突然感染了风寒,强撑着去光禄寺熬了两天,终究挺不住告了假在家休养,请了大夫调治,病情却始终没有太大起色,反倒是家里整日整日飘着药香。他才刚刚新婚燕尔便突然染此重疾,宋锦溪自是手忙脚乱,连日以来谢绝任何宴饮,只在家里陪侍。而杜仙蕙也常常和夫婿过来探望弟弟,这一日,就连杜十三娘也来了。
  可眼下的寝堂之中,与其说是愁苦,还不如说是忧心忡忡。杜十三娘看着杜仙蕙这个侄女兼媳妇,还有宋锦溪这个侄媳,忍不住低声喝道:“你们两个和幼麟真是天大的胆子,这么大的事情,就不和我商量商量!幼麟孤身去做那么危险的事情,万一若是被人抓个现行,又或者那哥舒翰别有用心,拿着他向陛下举发,到时候你们让你们阿爷怎么办?现在那魏林向陛下举发王忠嗣曾经说过愿意尊奉太子,陛下气得雷霆大怒,调北门禁军亲自去押王忠嗣回来,显然又要大动干戈,若是幼麟被人窥破行迹呢?”
  面对这一番呵斥责难,姑嫂两人全都垂下头不敢言语。而杜十三娘在发过火后,这才收敛了怒气,轻声说道:“王忠嗣和阿兄多年交情,碰到这种事当然不可袖手旁观,可也不能像幼麟这样初生牛犊不怕虎,一味横冲直撞。他去见王忠嗣不要紧,可哥舒翰……这个人曾经在长安呆过,因为长安尉曾经羞辱过他,故而方才发愤图强前往河西从军。可他此次随着王忠嗣回来,正逢昔日长安尉如今落拓,见面就是一番折辱。此等没有容人之量的人,不好相与!”
  这是杜仙蕙和宋锦溪全都没有听说过的事,此刻不禁双双大吃一惊。而杜十三娘见姑嫂俩无不又愧疚又担心,显然是之前都没想到,她尽管同样心怀忧惧,可也不好说得太重,吓坏了两人,只得又安慰了她们一番。正当三人计算着杜幼麟的行程之际,外间突然传来了承影的声音。
  “杜夫人,二位娘子,御史台殿中侍御史罗希奭来了,说是要见郎君。”
  罗希奭!
  这个名字让屋子里三个女人全都大吃一惊。杜十三娘第一个站起身来,沉着地开口说道:“罗钳吉网如今只剩下了其一,来者不善,我去会会他!”
  “不,姑姑!”宋锦溪连忙一把拉住了杜十三娘,自己顺势起身,面色坚毅地摇了摇头,“还是我去。姑姑和阿姊都是崔氏妇,我才是这宣阳坊杜家的主母,岂能遇事躲在后头不出面?你们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他得逞!”
  眼见宋锦溪整理了一下衣裙,就这么径直出了门,杜十三娘侧头看了一眼身边的杜仙蕙,这才叹了一口气。宋锦溪固然是坚韧而又好学,可如果留在宣阳坊杜宅的是姜六娘,以其出身公卿,又是李林甫表外甥女的身份,兴许还能震慑罗希奭几分,宋锦溪如今要过这一关却难。而最重要的问题在于,罗希奭只是来试探,抑或是打草惊蛇,又或者是抓住了什么证据?如果是最后者,今次就真的麻烦了!
  杜宅正堂,等候多时的罗希奭见一个年轻少妇进来,当即审视起了对方。他早就知道杜士仪的次媳出身小门小户,之所以结亲,不过是因为杜士仪想向嵩山卢氏草堂表示亲厚,因此并没有把宋锦溪放在眼里。漫不经心地答了对方的见礼之后,他就居高临下地说道:“听说杜郎君在家里养病?虽说这有些对不住,可御史台有一桩大案实在是棘手,不得不请杜郎君前来襄助一二。”
  “罗侍御何出此言?杜郎是光禄丞,并非御史台下辖,如今更是告假在家养病,有什么事需要他襄助?”
  罗希奭没想到宋锦溪竟这样死不松口,脸色顿时一沉:“御史台的事,少夫人不明白就不要胡乱推搪。你不懂,杜郎君该当知道轻重!”
  “我是不懂,我只知道杜郎连日病情沉重,大夫吩咐不可轻易起身,否则会危及性命!罗侍御若是要请杜郎前去襄助,要么有圣命,要么有光禄卿的手书,否则就请回吧!”
  面对这样强硬的措辞,罗希奭登时勃然色变。他不过是扯起虎皮做大旗,想要借着王忠嗣这件案子,重新追究当初吉温之死,看看能不能挖出杜士仪的马脚,可谁曾想对方这区区一介寒门之女竟敢如此藐视自己!
  圣命他当然没有,至于光禄卿……要是换成太仆寺太常寺,他都丝毫无惧,可要命的是光禄寺新近走马上任的光禄卿不是别人,正是李林甫的表弟姜度!姜度平时不管事,可却素来护短,更何况和杜家又是姻亲,他要是去光禄寺,恐怕见不到人就会被姜度给赶出来!而李林甫对别人都能冷得下来,对姜家却始终照拂备至,要知道当年把韦坚一门连根拔起的时候,一直被韦坚冷落的妻子姜皎之女姜氏却被好好送回了娘家,如今反而享起了清福。
  尽管如此,罗希奭来都来了,当然不愿意知难而退。可是,无论接下来他怎样恐吓,宋锦溪就是不肯松口,到最后他只能气咻咻地拂袖而去。直到罗希奭一走,刚刚一直摆出一副刚强态势的宋锦溪方才感到口干舌燥,双腿发软,伸手一把扶住了旁边的承影。
  “娘子,您没事吧?”
  “不要紧,拖得一时是一时,能够打发走这个恶客就好!”嘴里这么说,宋锦溪却在心里默默向满天神佛祷祝,向逝去的卢鸿祷祝,希望丈夫能够平平安安地回来。可等到她回了寝堂,还没和杜十三娘以及杜仙蕙解说罗希奭来的情景,秋娘突然匆匆而入,来不及行礼就面色沉重地说出了一句话。
  “王大帅已经被押送到长安了,如今人已经进了御史台!”
  屋子里的三个女人登时齐齐色变,要知道,王忠嗣身上还带着伤,而如今的御史台,几乎不逊于当年武后年间来俊臣周兴这些酷吏把持一切的时候了,王忠嗣这么快就被押送了进去,岂不是什么应变都来不及了?
  当这个消息送进杜宅的时候,同时也以甚至连李隆基李林甫这样的当事者都意料不到的速度,犹如旋风一般席卷了整个长安城。就在当天傍晚,一场大雨过后,平康坊李林甫宅邸外头那粉墙上,赫然便出现了龙飞凤舞的四行蓝色大字。
  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
第1076章
沉郁之下的大爆发
  当朝宰相的宅邸粉墙上,大白天里被人刷上了这么四行诗,直指自己阻塞言路,不用人才,别说李林甫气得七窍生烟,就连文武大臣公卿显贵,也都感到意外得很。然而,当李林甫严命萧炅这个京兆尹,立时彻查此事之后,京兆府的差役们问遍了李宅周边的人,却发现整个白天,没有任何人看到过有人在李宅的粉墙边上逗留太久,更不要说写字了。
  当萧炅无可奈何地冒雨亲自来到李宅月堂,把这样的结果禀报给李林甫的时候,这位宰相竟是怒火滔天地劈手砸了手中的笔。
  “荒谬,怎会有这样的事!”
  尽管萧炅和李林甫相交深厚,可李林甫此前和杨钊角力时落在下风,他一直看在眼中,如今又发生了这么一件匪夷所思的事,素来有些迷信的他隐隐觉得,是不是李林甫这些年来造孽实在太多,以至于老天爷都看不下去。否则,没有任何人看到有人写字,这字迹却凭空出现,岂不是神乎其神?可心里这么想,他在嘴上却连声答应,一定会继续彻查,给李林甫一个交待。
  李宅护卫尽出,封锁了那被人写上这些大字的粉墙,可是一夜大雨之后,等到天明时分,一模一样的四句诗也出现在城中各处,而等到艳阳高照之后,这些字迹就仿佛积雪一般消融得无影无踪。一时间,满城百姓竞相传言,有的说是李林甫恶了天意,有的说是奸相祸乱朝纲,陷害忠臣,更多的声音则是为王忠嗣鸣不平。当消息传到李隆基处时,竟不但有各种各样的流言,还有那四句被人临摹下来的诗。
  “长安城中先是四处都突然出现了这样的诗,而今却突然不见了?”
  在得到几个宦官异口同声的肯定之后,李隆基只觉得心中犹如压了一块大石头,异常不舒服。身为帝王,鬼神之说,他是素来相信的,否则这些年来也不会越发崇道好玄,甚至还特地开设了道举科,所以,面对这样神乎其神的事,他的第一反应便是索性拿了李林甫顶缸,也好平息多年以来某些群体的愤懑。可一想到那个举发王忠嗣的魏林口口声声说其与太子李亨勾结,他的心里又仿佛扎着一根刺似的耿耿于怀。
  他还没死,竟然就有人心心念念惦记着尊奉太子!
  “陛下,裴大夫求见!”高力士快步进了兴庆殿,低下头也不去看天子的脸色,便声音低沉地说道,“裴大夫说,此事十万火急,倘若陛下再不肯见他,他便只有伏阙死谏了。”
  裴宽自从当年随同萧嵩前往河西开始正式崭露头角,回朝后从中书舍人一步步稳稳向上升迁,也不是没遇到过九死一生的险境,可都神乎其神地化解了,可也早就没了当年因为一点小事就敢和王毛仲顶牛的锐气。所以,裴宽竟会说出伏阙死谏这样的话来,李隆基那张脸一下子变黑了,最终恼火地狠狠一拍扶手。昨日王忠嗣押回来进了御史台,裴宽就曾经请见,却被他让人找借口搪塞了回去,没想到一夜之后,裴宽竟然表露出了这样强硬的姿态!
  “他这个御史大夫这是想干什么?”咬牙切齿地吐出了这句话,李隆基最终深深吸了一口气,“宣他进来!”
  当裴宽身着朝服进来,一丝不苟地行礼之后,气怒未消的李隆基便喝道:“裴宽,你说那样的话,莫非想要挟朕不成?”
  “陛下,臣如果再不来,满城风雨便不会仅仅说是奸相弄权了!”裴宽打头第一句话便是重若千钧,见李隆基一下子噎住了,他方才不慌不忙地再次行礼一拜,随即郑重其事地说道,“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这也许不是天公示警,也许只是有人蓄意而为,但问题在于,这件事的风波实在是闹得太大了。臣知道,陛下因为魏林举发王忠嗣之事而震怒,可陛下想一想,李林甫利用所谓的勾连太子这个借口,这几年来都干了些什么!”
  这么多年来,纵使有人指斥过李林甫,纵使有人慷慨激昂地向天子上书说李林甫弄权,可绝大多数人的下场都是极其凄惨,甚至有被杖杀的,以至于如今留在朝中的几乎再没有敢开口直言之人。所以,当裴宽直接也不称相国,直接一口一个李林甫,揭开了那个血淋淋的真相时,李隆基的脸色立刻变了。
  身为天子,李隆基何尝不知道,李林甫主导的那些案子有可能有冤枉的,可武惠妃和李瑛李瑶李琚三王险些闹出宫变的那件事实在是他心头大恨,因此,他默许了李林甫把太子的羽翼剪除得一干二净!
  “陛下,韦坚也好,皇甫惟明也好,甚至杜有邻、李邕、王琚,其中多有不肖之辈,私德亦是有亏,因此死了就死了,民间不过些许议论,可王忠嗣自从出仕以来,始终都是外任,从未留京,他和太子殿下除却朝会的时候同朝参谒,可曾有过任何会面?至于当初同长在宫中,此事臣不敢置喙,料想王忠嗣得陛下圣恩抚育于宫中,可也总不会真的是和皇子贵胄同进同出,一年到头能够见上几面?那魏林本是朔州刺史,却因为不称职而调任济州别驾,因为这样一个无能之辈的出首,却把国之大将打入御史台天牢,岂不是让敌国拍手称快?更何况,王大帅才刚刚因为夺取石堡城而身负重伤!”
  这么多年来,裴宽几乎忘记了自己当年硬顶王毛仲断杀人案时的执著,可此时此刻,他仿佛又找到了当年的慷慨激昂。
  甚至不等李隆基开口,他便沉声说道:“据臣所知,那个魏林在王忠嗣麾下,总共时间不过区区一年,而且朔州刺史又不是河东节度使府的属官,他更不曾随着王忠嗣出征过,就凭这样一个外人,王忠嗣如何会对其说出尊奉太子这样,显然应该对心腹说的话?陛下若是真的要把这桩案子审得水落石出,那么便请把当初河东节度使府的所有属官全都召来长安,仔细查问。如现在的河西节度使哥舒翰,陇右节度使安思顺,也不妨一并召来,若是王忠嗣真的有什么异心,则千夫所指,他就是死,也是罪有应得!”
  在场的一个个宦官全都被裴宽这番话说得面色难看,原本还有人想要开口说两句什么,可见高力士抱手而立,面露冷笑,想要出头的人也不禁缩了回去。于是,面对这样僵硬而沉肃的气氛,李隆基最终迸出了寥寥几个字。
  “好,好,既然你也觉得朝中万马齐喑,这次朕倒要看看,除了你,还有多少人是替王忠嗣说话,而不是指摘他罪大恶极!”
  裴宽在兴庆殿中一席话,在高力士的纵容之下,宦官们推波助澜,须臾便传开了。谁也没想到,当了这么多年好好先生的裴宽竟会突然爆发,而更多人想起了当年裴宽的锐气,想起了裴宽去年上任御史大夫后,在杨钊罗希奭这些人的制衡下,艰难地整顿过御史台的风气。再加上那突然在长安城中无数墙上出现的两句诗,一时间,被李林甫打压多年的直言风气仿佛陡然之间得到了释放口,一下子爆发了开来。
  仅仅是一日之内,尚书省就多了厚厚一摞多达二十三份保王忠嗣的奏疏。而在此之外,则是更多一倍的弹劾李林甫的奏疏!其中一多半是官职卑微的校书郎以及长安尉万年尉这样的低品官,而另外一些,则是已经在朝中默默无闻多年的六部郎官,以及御史台中那些不哼不哈的御史!
  外头的狂风骤雨,王忠嗣并不知道。他被押送到长安后伤势更加沉重,再加上心头的激愤和不平,在押进御史台大牢之前就已经不省人事。当他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时,就发现自己并不是身在什么牢房,而是一间小而整洁的屋子,躺着的长榻上垫着丝绵褥子,身上盖着薄薄的袷纱被,有一个人正背转身在看着药炉,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药香。他竭力支撑着想要坐起身来,可身体却软软的没有力气。
  他的动静很快惊动了那个正在熬药的人,转头一看王忠嗣已经醒了,他又不敢丢下看药炉的事,只是满脸堆笑地躬了躬身:“王大帅,这药一会儿就好,还请再歇一阵子。”
  “这是在哪?”王忠嗣皱了皱眉,只觉得四周围的环境很有些不真实感。
  “王大帅还请放心,裴大夫已经去御前为您鸣冤,这样就不用担心那些狼心狗肺的家伙想什么阴招了。”说到这里,熬药的小吏顿了一顿,这才嘿然笑道,“不过,他们也未必顾得上王大帅了,现如今外头已经闹得天翻地覆,李林甫早就自顾不暇了!”
  王忠嗣有些不解地挑了挑眉,当那小吏一边看着药炉,一边背对着自己把连日以来的诸般风波添油加醋地说了起来,他听着听着,先是觉得不可思议,而后觉得心中振奋,再跟着却又看了看满是老茧的手,心中再度苦涩难当。
  纵使能够躲过这一劫,他的戎马生涯,也恐怕要真的永远结束了!不,能否躲过这一劫根本说不好,这样大的声势,会不会反而让天子认为自己结党?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只可怜他直到今天才知道这一点。想想父亲亦是一时之勇将,到头来却被同僚嫉恨战死沙场,他如今难道不是重蹈覆辙!
第1077章
丧心病狂,两不相见
  没有几个人想到,裴宽起了个头,在李林甫积威之下,多年以来万马齐喑的朝堂,竟然会突然爆发出那样强烈的声音。纵使李林甫有心反击,指斥王忠嗣结党,又或者是太子李亨在暗中捣鬼,可数日之内,上书弹劾他的人囊括方方面面,很多人甚至彼此之间还是仇敌,如今却同仇敌忾,甚至连街头巷尾都贴出了无数大字报。面对这一幕,出仕以来除了当年武惠妃和李瑛李瑶李琚捅出来的那场篓子,从未遭受过巨大变故挫折的李林甫第一次感到了寒意。
  “岳父,御史中丞杨钊……他也上书参劾了相国,而且他已经从王忠嗣的案子里抽身而退。不过您不用担心,罗希奭已经去提审王忠嗣了,他一定不会让岳父失望的!”
  月堂之中,当女婿张博济带来了又一个坏消息时,李林甫已经连发怒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只以为王忠嗣已经遭了天子疑忌,故而授意魏林出首,给其重重一击,如此不但可以让杜士仪手忙脚乱,找出对方的破绽,而且还可以敲山震虎,让别人知道他仍然是大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他已经打算在扳倒王忠嗣之后,再把杨钊远远打发到剑南道去,如此就可以高枕无忧。可是,这一次引起的反弹,却和他之前兴起的那数起大案完全不同,最终这把火烧到了他自己身上。
  恍惚之间,他只听到耳畔传来了一阵惊恐的声音:“岳父,岳父!”
  李林甫回过神来,却只发现自己正用右手支撑着扶手,身体已经软软歪倒了,而就在自己低低垂落的左手下方,是一大滩令人触目惊心的鲜血!那一刻,他只觉得心头生出了一股深深的悲哀。这么多年来,他独掌大权,靠的不但是无人能够比拟的手腕和心计,但同样也是倚靠他强健的身体,这么多年,他就连什么头疼脑热都很少,每天花费在诸多公务上的时间超过四个时辰,别人只看到他把政务都带回家来,谁知道他也曾经忙到半夜三更?
  现如今,就连最忠实于他的身体,竟然也出现了问题!
  “岳父,我这就去请大夫,你先好好安歇一下!”
  张博济原本还想提一提,杜士仪的幼子杜幼麟连日以来借病不出,前次罗希奭登门也没能见到人,会不会另有文章,可如今李林甫突然吐血,他一下子慌了神,早就把这原本的一丁点目的丢到了脑后。要知道,李林甫从开元后期开始独霸政事堂,和他搭班子的牛仙客、李适之、陈希烈,是唯唯诺诺之辈,如张九龄裴耀卿更被郁郁去世了,于是他们这些人在朝中呼风唤雨无所不应,可如果李林甫真的出了任何问题,他们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外间陡然之间狂风骤雨直扑李林甫,这样的转机让宣阳坊杜宅上上下下的人全都松了一口气,唯一的盼望就是自家少主人杜幼麟能尽快回复健康。短短半个月,宋锦溪就消瘦了不少,这天,当她坐车去道观祈福回来,踏进自己寝堂的时候,她突然敏锐地察觉到有几分不对劲,仿佛屋子里还有别人似的。她心头大震,不假思索地疾步冲进了里间,就只见那原本全部放下的幔帐如今正挑起了半边,一个熟悉的人影正在低头喝着什么,听到动静便抬起了头。
  “我回来了。”
  杜幼麟一口气喝完了刚刚承影特意送来的满满一碗参汤,此时又看到妻子,他只觉得连日以来的所有奔波疲劳全都从身体里消退了。尽管他并未料到,长安城内已经有了这样的轩然大波,可王忠嗣毕竟还没能从御史台出来,他进城后就秘密去见了高力士,把王忠嗣的血书转呈了上去。至于哥舒翰,如果这位新任河西节度使能够挺身而出,也是对长安城中这次浪潮的声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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