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校对)第39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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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还真是闻所未闻……”嘴里这么说,他却知道,杜士仪想用此事来动摇自己却是想都别想,而且,他素来最擅长的就是把坏事变成好事,此刻已然飞快开动脑筋思量起来。张九龄裴耀卿虽罢相,却依旧分居尚书左右丞相,官位还在他之上,裴耀卿也就罢了,可张九龄却着实碍眼!
  要不要趁着这个机会,把张九龄彻底扫出局?
  李林甫固然转着这么一个念头,但也不会盲目轻易动作。尽管他自信首尾收拾得很干净,信也是书童代笔,可小心驶得万年船,他总得先弄明白杜士仪的奏疏到底写了些什么。于是,他耐着性子等待兴庆宫中的召见,这一等就是整整一个多时辰,就在他满心狐疑的时候,兴庆宫中派来的使者终于到了。他对于这些中官素来很慷慨,此次照旧又在路上打探,谁知道对方竟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
  “相国垂询,本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问题在于,我只是得了命令来请相国,根本就没见过陛下,所以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这话虽说普通,李林甫却一时只觉得汗毛根都竖了起来。他竭力压下不安的情绪,等穿过重重亭台楼阁,来到冬日李隆基常住的那座暖殿中时,就只见李隆基正在闭目养神看歌舞。尽管那舞剑的并非公孙大娘,而是其弟子李十二娘,但腾挪之间英气勃勃,再加上那特制的军装,毫无柔媚婉约,只有剑气凛然,就连李林甫也不禁分神多瞥了两眼。
  “林甫来了。”李隆基只是用下巴轻轻点了点,等到这一曲终了,他挥手命人退下后,这才吩咐一个内侍将一卷奏疏送了上去给李林甫,旋即似笑非笑地说道,“杜君礼所奏,实在是匪夷所思!竟然有人冒你之名和这军中三将接洽,虽则言辞隐晦,可挑唆他们与杜君礼相抗,这一重意思却昭然若揭。而且,其中涉及宥州胡户的时候,更是罔顾国之大义,生民存亡,简直是荒谬至极!”
  冒名?这么说杜士仪洞察了他那个小小的陷阱,上奏的时候就揭开此为冒他之名?
  李林甫刚刚生出这么一个念头,李隆基便又不紧不慢地说道:“说来也巧,此奏疏刚刚送到朕的面前,就有你家书童意图私出城门。”
  李林甫只觉仿佛一个霹雳当头炸响,尽管脸上还满是错愕,心中却不由得掀起了惊涛骇浪。不好,怪不得之前兴庆宫中那么久方才相召,是他大意了!
第875章
以退为进,以死为生
  李林甫素来谨慎,除非是给自己真正心腹的人写信,时而会亲笔之外,余者都是书童代劳。那些都是他从小养到大的私人,忠心耿耿守口如瓶,等闲绝不会泄露他所交待的事情,而正因为他总不能让人人都能惟妙惟肖模仿自己的笔迹,这样的人也不会养太多,更不会动辄灭口了。当然,若真的要痛下杀手的时候,他也绝不会手软。
  可谁曾想,杜士仪的动作来得太急太快,他甚至还没得到半点风声,一场风暴已然来临。即便他手中捏着那书童的所有家人,可也保不准人为了自己活命而供出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来!
  电光火石之间,李林甫心中也不知道转过了多少念头。他那张笑容可掬使人平生好感的脸只是微微色变,随即就义愤填膺地说道:“陛下,臣对家中人素来极其优厚,尤其是在书斋中伺候的侍童更是如此。因往来各方私信不少,臣常有委他们代笔,却没想到有人竟敢如此胆大妄为,竟敢冒臣之名交接边将!臣本待请陛下严查背后主使,给朔方杜君礼一个交待,也给臣一个交待。可这等匪夷所思之事若是大肆追查,恐怕传言太烈,一来朔方军心不稳,二来朝中议论纷纷,因此,臣请陛下便以交接边将之罪罢臣相位,如此百官无话,杜君礼亦能安定朔方。”
  李林甫毫不犹豫地把这些书童往日代笔之事挑明了,却还是把自己推得一干二净,可临到末了却来了一招以退为进,以死为生之计。他很清楚,即便使人代笔,自己在信上的含义仍然极其含糊隐晦,除却拉拢这些将领之外,并没有具体让他们和杜士仪作对这样的暗示,因为那些话都是让信使往来之间口授的。每一个这样的信使回来,他都会把人安置到那些偏僻的地方去。也正是因为这样的谨慎,他自信天子就算追查也追查不出什么问题。
  可要借此把张九龄拉下马,恐怕就不是那么容易了,他可以说张九龄千般不是,可谁也不会相信为人正派的张九龄会去收买他家里的书童!说来说去,都是杜士仪太狡诈!至于自请罢相,想来天子刚刚尝到不用费心操劳政务的甜头,怎会舍得放他走?
  果然,在他这种得体的反应下,就只见李隆基挑了挑眉,面上渐渐露出了几分怒气:“杜君礼在奏疏上自陈用人不明,失察不谨,由是让那三人钻了空子。若非谢智甚至怒而行刺于他,他也不难将其瞒下,如今却不得不奏明,因而自请罢职处分。你也是如此,杜君礼也是如此,你们两个碰到大事就都给朕撂挑子,这就是朕的肱股大臣?”
  李林甫没想到杜士仪和他用了如出一辙的计策,不禁又惊愕又警惕。倘若杜士仪直指这是他李林甫和朔方兵将勾结,他还可以反制一手,可杜士仪很痛快地依着他的意思说那是冒名。现如今对方竟也痛心疾首地自请处分,把他这个宰相的话都给抢光了,他对朔方竟是不好再插进手去。
  于是,李林甫只能唯唯请罪,还得捏着鼻子给杜士仪说两句好话,心里委实恼怒,暗自思量着如何从别的地方报复回来。
  而侍立在天子身侧的高力士面对眼前这一幕,不禁暗叹杜士仪的老到。天子没说,李林甫不知道,他却已经得到了消息,城门口那个私自出走的李林甫家书童,眼见难逃时竟是咬断了舌头撞墙,虽说如今人没死,却也已经痴呆浑噩,根本不可能问出什么来。如果杜士仪上书的时候太过急功近利,那恐怕反而会在李林甫不动声色的反击下,落得个进退维谷的下场。
  数年以来,李隆基对李林甫这个宰相很满意,既能将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又能时时刻刻说自己最爱听的话,这样的宰相对于如今的他来说,比事事诤谏直谏的宰相要可爱多了。而杜士仪刚到朔方就奉献了那样一个大胜仗,而且另辟蹊径在西受降城和突厥互市,节省了绢帛,让朝中财力不至于入不敷出,而就在不久前的上元节,更是在灵州放出了开元盛世万载太平的彩灯,让朔方上下无不颂圣,这就让他更满意了。
  所以,见李林甫谢罪,他便放缓和了语气道:“杜君礼在奏疏上说,朝中有贤臣在,而他正当盛年,满腔热血,愿为朕长守边疆,御羌狄于国门之外。年纪轻轻如他这样肯担重任的,着实不多见。而你亦年富力强,身为宰相,处理政务井井有条,朕也很期许。你们文武相济,大唐方才能永保太平盛世。”
  “臣必不负陛下厚望!”
  李林甫感激涕零地谢了天子的嘉赏,又说了无数绞尽脑汁方才想出来的好话,等退出大殿的时候,竟已经有些汗流浃背。倒不是天子的威压以及陡然发生的这档子事,而是因为殿中的地龙烧得太热,杜士仪的慷慨陈词又太过肉麻,简直让他有些忍受不住了。
  这两年天子年岁渐渐大了,越发畏寒,故而才不像开元之初那样容易听得进人言,他自能投其所好,可杜士仪竟然也知道怎么拣好听的说,不能不说令人意外。什么长守边疆,御羌狄于国门之外,他就不信杜士仪能够抵挡出将入相的诱惑,如今只不过是觉得太年轻,拜相必定被人指摘资历不够罢了!
  走出去十几步远,李林甫突然再次站住了。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巍峨的大殿,随即喃喃自语道:“坏了,此事如何善后,陛下竟是未出一言!”
  李隆基确实没在李林甫面前提及具体的处置,但很快,他就命人传话给了政事堂。朔方经略军正将曹相东副将谢智陈永,以妖言惑众,蛊惑民心之罪,分别决重杖六十,曹相东流崖州文昌,陈永流岭南雷州海康,谢智虽已死,与其他两人一样,追夺官爵告身。至于冒名写信和他们交接的李林甫那个书童,虽失去了神智,仍命京兆府廨就地杖杀。一整件事,竟是就到此为止了。
  尽管此事不可避免地在朝中散布开来,也不是没人试图就此动摇李林甫的相位,但是,在一个拾遗一个御史因此左迁之后,顿时再也没了其他声音。对此,好容易把那书童连哄带吓诳出了李家的固安公主就是再扼腕叹息,也不得不命人快马加鞭前往朔方见杜士仪,告知此次事情不了了之的经过。即便李林甫动不了,凭着那个书童,她甚至连下一个替罪羊都想好了,奈何天子竟是不追究下去,她也没有办法。
  更何况,她如今最关心的已经不是这个,而是杜士仪派人送信来说,竟要把女儿杜仙蕙送回来!
  虽则如此,对于朔方,李隆基也不无安抚,在处分了曹相东和谢智陈永之外,拔郭子仪为经略军正将,至于空缺的另一副将,令杜士仪由朔方另外选拔,仆固怀恩为兵马使。至于宥州胡户,又拨绢安抚,其中听信蛊惑而险些从逆者,则是悉数宽宥,而散布谣言者的处置却极其严厉——康无延等胡酋中,有的流岭南,有的流幽州,总之是被扔到了天南地北。而杜士仪因安抚宥州诸胡有功,再荫一子为七品官。
  当来自长安的信使千里迢迢抵达灵州时,已经是二月初的事情了。杜士仪拿下曹相东和陈永,谢智又被曹相东当场杀了,经略军中一度人心浮动,他以李佺署理正将全力安抚,又把曾在经略军中多年的郭子仪给派了回去,历经半个月,终于算是让人心渐渐安定了下来。而随着天子的圣命抵达,军中自是更加凛然无话,而当曹相东和陈永分别闻听圣命之后,反应却大不相同。
  陈永是已经认命了,见能逃得一命便长舒一口气;曹相东却突然向来传命的王昌龄问了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杜大帅可安好?”
  王昌龄嫉恶如仇,对这两个兴风作浪的武将大为不忿,当即冷笑道:“大帅好得很!陛下因大帅安抚宥州诸胡有功,已经下旨再荫大帅一子为七品官。”
  这在陈永看来,只是意料中事,曹相东却仿佛一下子失去了力气似的,整个人瘫软在地。等到有兵卒上来架了他二人出去,从昏暗的牢房中出来,重见天日的一刹那,陈栐就只见曹相东竟是仿佛苍老了十岁似的,眼睛浑浊而无神。那一瞬间,他猛地明白了曹相东之前为何杀了谢智。
  只怕曹相东是还寄希望于李林甫会念在他们是朔方大将,只要留在灵州就能够制衡杜士仪,兴许会替他们说话,故而才不顾多年交情,对出手坏事,肯定逃不了性命的谢智下了杀手,希望能有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可谁曾想,就连李林甫也没能挡住杜士仪,谢智死了,他二人决杖流岭南,经略军中竟无人为他们说话!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当重重的刑杖落在身上时,陈永忍不住喃喃自语了一句,至于那刺心的痛楚,他竟是仿佛没有感觉到。瞥了瞥身侧的曹相东,见其亦是回过神来,正咬牙切齿地忍受着那切肤之痛,他不禁冲着其咧嘴笑了笑。
  曹相东却看见了,咬牙苦忍的同时,不禁问道:“你笑什么?”
  “笑咱们罪有应得!”陈永说到这里,只觉一杖落在大腿上,不禁嘴角一阵抽搐,紧跟着才冷冷说道,“曹相东,从今往后,你我割袍断义!”
第876章
送女回长安,热肠李光弼
  “哦,陈永那会儿竟然对曹相东说要和他割袍断义?”
  见王昌龄回报的时候满脸鄙夷不屑,杜士仪不禁笑了。而身在灵武堂中的其他文武,也有不少露出了轻蔑的表情。曹相东为将这么多年,往日在人前雄肃严谨,可没想到骨子里竟是这样一个自私的人,以至于谢智含恨身死,陈永在决杖的时候说出要与其割袍断义的话,足可见人品已经被人唾弃到极点了。于是,来圣严忍不住叹道:“真是何苦来由!”
  “不用去说他们了!”
  杜士仪摆了摆手,算是结束了这个话题。他很清楚,李隆基看似是留了这两人一条命,然后把他们分别流放到岭南恶处,但若是真的按照那位天子的本性,是绝对不容他们留得性命的。之所以没有像当初授意他杀了郭英乂那次一样,是因为郭家已经在陇右渐渐丧失了人心,而曹陈二将若在朔方处死。是否会激起军中动荡还不得而知。正如同当年李隆基分明已经有杀王毛仲之心,却还把人弄出京后许久方才鸩杀一样,这位天子一向不啻忍耐片刻。
  总而言之,出了朔方灵州,便是曹相东和陈永的死期,所以陈永是否和曹相东割袍断义,那也已经不重要了!
  所以,他环视一眼堂上文武,见经略军中从偏裨别将新提拔上来的两员先锋使正襟危坐,他冲着这两个第一次灵武堂议事,有些紧张的中年武将微微颔首,随即才开口说道:“突厥使团已然出发前往长安,而宥州诸胡总算渐渐安定了下来。然则陛下既然对康无延等人各有处分,那么,子仪,你亲自跑一趟。米罗诗等人毕竟对这些族酋满腹怨恨,虽说如今各族大多日月换新天,还需提防骚乱,其中分寸需要你这个老成持重的人掌握。”
  郭子仪连忙起身应命。对于升官犹如坐火箭的他,旁人纵使有殷羡的,可绝没有不服气的。不说凭着一股乌合之众取得狼山大捷,这是旁人无法复制的,就说曹相东等人去职之后,郭子仪竟是以一年前还只是偏裨的资历,用最快的速度辅佐李佺掌控了局势,这样的帅才就实在是太难得了。等到杜士仪有序地将丰州、胜州以及夏州盐州等地的各种军务有条不紊地分派下去,最终散会的时候,每一个人都不禁百感交集。
  尤其是之前和郭子仪一同最先受了杜士仪简拔的芮怀珍,出门时就不禁对郭子仪低声说道:“郭将军,恕我直言,陈永素来智计出色,倘若不是跟着曹相东一条道走到黑,而是能够真心服膺杜大帅,断然不至于如此。真的是太可惜了。”
  经略军那么多人,两人从前并不太熟识,更谈不上多少私交,可如今因为都是杜士仪初来乍到提拔之人,少不得就走得近了些。可对于芮怀珍的感慨,郭子仪却摇头道:“若只能谋人却不能谋己,算不上大智。换成真正的聪明人,断然不至于到曹相东原形毕露的时候,才知道与其割袍断义,那已经太晚了。不管如何,曹、谢、陈都已经过去了,今后的经略军绝不会再有这种目光短浅之徒。当初陇右诸将得到何等甜头,如今你我又是如何被简拔的?”
  目送了众多文武离开,当杜士仪自己也出了灵武堂回到正寝,见王容正将杜仙蕙抱在怀里痛哭失声的时候,他刚刚那一丝轻松的心情立刻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沉甸甸的痛楚。他有两个儿子,却只有一个女儿,当年视若女儿的玉奴如今已经嫁为人妇,而且显然婚后并不怎么和谐,现如今他的亲生女儿又要与自己分别,也不知道多久能见上一面,他又不是草木,怎能轻易割舍得下?
  “今天就要送蕙娘走?”
  “阿爷……”杜仙蕙过了年已经五岁了,娇小的她泫然欲涕地看着父亲,见杜士仪大步走上前来一把抱起了她,她不禁把头埋在父亲的肩膀上啜泣了起来,“蕙娘不要走,蕙娘不会再生病了……”
  “小傻瓜,日后如果想念我们了,可以到灵州来看望阿爷和阿娘,你阿兄和阿弟长大了,也会去长安看你。还记得之前灵州沙尘漫天的时候,你都成什么样子了?”杜士仪温言对小丫头说着冬日旧事,见她果然鼻子眼睛皱成了一团,最后异常可怜巴巴,他便伸出手指,揉了揉她的眉心道,“你阿兄和阿弟以后都要学习经史和武艺,日后要上战场的,你呢,就要和你阿娘一样,在后头给他们摇旗呐喊,所以说,你的责任很大。”
  这种话杜仙蕙听不懂,唯一明白的就是自己在长安也有自己的作用。一时间,她死死咬着自己的嘴唇,眼巴巴地转头看向了王容。见母亲走了过来,默不做声地亲了亲自己的额头,她终于明白连日以来秋娘唠叨的事情已经变成了现实,这下子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她这一哭,杜幼麟不明所以,也跟着同样嚎啕大哭,以至于杜广元都觉得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等到杜仙蕙启程的那一天,杜士仪特意去送了一程,眼看着那一辆载了秋娘和杜仙蕙的马车在随从的簇拥下,渐行渐远,最后完全看不见了,他不由觉得心头沉重十分。在这个年代,孩子的夭折率高得惊人,就在上元节之后,崔俭玄来了一封信,告诉他杜十三娘刚刚怀上的一胎小产了,大夫说可能日后若再怀孕也许都有这样的危险,他那时候就只觉得满心都是恐慌,原本常在王容面前提起的儿女满堂那戏言竟再也不挂在嘴边了。
  身为他的女儿,也许落地就能有锦衣玉食,可同样逃脱不了生老病死,而且注定了日后会担惊受怕!
  朔方的军务民政渐渐恢复了正轨,杜士仪又收到了封常清从安西都护府所在的龟兹镇送来的消息,言说四镇节度使来曜辟署了他为巡官。尽管只是低级的幕府官,却足以让出身寒微相貌鄙陋的封常清为之大喜过望了。尽管他在信上洋洋洒洒写了自己如今承担的职责,但杜士仪还是能看出来,来曜对其说不上极其重视,但至少这是一个好的开始。倒是封常清和杜黯之二人之间交往日多,他对此大为高兴。
  可好消息的同时还有一个坏消息,那就是吐蕃终究没有被他和牛仙客二人的缓兵之计给绊住,业已出兵攻取了小勃律。小勃律的地理位置距离吐蕃近,距离安西都护府却远,要出兵去救鞭长莫及,而且如今他已然不在陇右,唯有叹息而已。好在和他同姓的杜希望上任之后,鄯州通往吐蕃的商道并未断绝,赤岭互市仍在进行,一队队的商旅经由赤岭进入吐蕃,即便其中真正的唐人很少,可终究能给金城公主一些安慰。
  至于如今的河西,也同样太平得很。如果说牛仙客是干吏,崔希逸就是君子,上任之后检视仓廪后就上书对牛仙客这位前任好一番褒扬,如今和吐蕃约定息兵,一边屯田,一边放牧,两边井水不犯河水。因而,尽管因为小勃律之事,李隆基对此大为愤怒,可两国并未立刻起龃龉,而且在真正与吐蕃接壤的河陇,仍旧是一片安宁景象。再加上眼下无战事的朔方,整个大唐从西到北,恰是士卒安闲,农人耕织忙。
  就在这种盛世春光之中,杜仙蕙抵达了长安。她生平第一次在没有父母陪同的情况下上路,虽然秋娘和乳母一直都陪着她,可从车窗探头看到明明应该还熟悉的长安时,她的神情却有些畏缩。就在秋娘忙着给她裹紧大袄的时候,她突然听见一阵蹄声,抬头一看,就只见迎面一骑身穿大红衣袍的人疾驰而来,堪堪在不远处停下。随从们无不防备,看清楚来人的秋娘却不禁为之大喜。
  “啊呀,竟是张娘子亲自来了!”
  张耀今天死活说服了固安公主等在玉真观中,自己带着一应护卫出城来接。这会儿眼见两侧随从因秋娘之言而让开,她下马快步来到车前,见两边车门打开,一个被裹得犹如粽子的小女孩笨拙地露出身形。听到其跟着秋娘软软叫了一声张娘子,张耀不禁喜出望外,探手就把杜仙蕙高高抱了起来:“自打得知小娘子要来,我家贵主和玉真观主就一直都焦心万分,这下总算是等到你来了!今天春光正好,跟着我骑马进城好不好?我特设了双鞍。”
  秋娘正要阻止,可听到杜仙蕙又惊又喜地立刻答应了,她也只能提心吊胆地上马紧随其后。入城后一路畅通无阻到了玉真观,听到前头的小姑奶奶只是咳嗽了两声,她不由得透了一口大气。等到带了杜仙蕙和玉真公主固安公主相见,她看到解开外头衣裳的杜仙蕙被那两位年纪相仿的贵主拉来拉去,喜欢得不得了,杜仙蕙也渐渐不那么认生,她不禁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她送到这儿后,回头白姜会派侍女来服侍,她还得回朔方去,杜仙蕙不认生她就放心了。
  而固安公主早从杜士仪的信上得知杜仙蕙身体不好,所以才要送到长安来,故而见小丫头渐渐露出倦意,她连忙让秋娘带孩子去吃些东西,然后沐浴安寝。杜士仪捎给她的信上并没有什么值得避讳的内容,她和玉真公主一同阅览过后,眼看玉真公主仍然不放心,竟是托词离开,分明是亲自又去探望,她便知道,因玉奴出嫁后,一直有些郁郁寡欢的玉真公主,这下子又算找到寄托心思的人了。
  她虽也对杜仙蕙的到来欢喜异常,可她坐镇长安,却并不像玉真公主这样不问朝廷是非。从不露头的她通过赤毕,在酒肆以及东西两市等不少地方布下了暗桩。等到黄昏时分她改头换面和张耀悄然出了玉真观,前前后后变装数次,最终出现在一处酒肆时,已经是闭门鼓擂响,满城宵禁的时节了。
  然而,邻近西市,胡人最多的群贤坊中,一座座酒肆的夜生活方才刚刚开始。台上胡姬热舞正烈,台下酒客鼓掌叫好,这是大多数酒肆的常景。而在固安公主眼下进入的这座酒肆,却一丁点都不见那样喧闹起哄的气氛,反而显得有几分幽深。她熟门熟路地到角落中一个位子上坐下,不一会儿,就有人在她对面直接坐下,却只是微微颔首为礼。
  “如何?”
  “李林甫这些天很安静,我觉得事情不对。”赤毕直截了当说出了自己的担心,见固安公主面色凝重,并无半点质疑,他便接着说道,“因为那书童之死,李林甫暗中追查,即便我早就把那个诳那书童的人给安置妥当,可他还是不放松地将家中上下清洗了一遍,虽说没挖出我埋下的其他暗子,可终究再也不能轻举妄动了。而且,我查知张九龄昔日重用提拔的人当中,不忿牛仙客拜相的大有人在,故而很可能近日会有什么动作。”
  固安公主眼界极高,虽知张九龄的刚直不阿,却更明白此人不擅长为人处事,此刻听说这样的事,她不禁有些惊怒:“这种时候还想扳回局面?那些家伙是真的心向张九龄,还是打算推他进火坑?等等,不好!”
  赤毕在固安公主喝出这一声不好后,便知道固安公主和自己的推断一致。他点了点头,声音低沉地说道:“我也担心是有人故意煽风点火,更何况,涉足此事的不是别人,正是当初挑唆广州都督耿仁忠强使宇文融上路,最后使其病死途中的那个周子谅。我一辈子都不会忘了这么一个自以为正义的角色,要知道,耿仁忠后来被调入京城之后就闲置了起来,前一阵子郁郁而终,可说是废置终身,而周子谅却安安稳稳至今还当着御史,还不是因为张九龄护着?”
  因为曾经随侍保护过宇文融,赤毕虽不对宇文融当初的为人颇有微词,却一直都认同其能力,故而对那种死法始终耿耿于怀。听他的口气,固安公主就知道,赤毕并无意阻止此事,她只能低声劝解道:“逝者已矣,若周子谅真的闯出大祸株连他人,兴许就连十九郎也要牵涉其中。”
  “周子谅身边有人监视。”
  听到赤毕这句言简意赅的话,固安公主顿时沉默了。张九龄或许是名臣,可已经有人一步步算计到了这个份上,恐怕是脱身不易了,她断然不会把宝贵的力量用在这种地方。于是,她当机立断地说:“如果那周子谅真的会愚蠢到被人利用,那就让他自己去送死好了,不用管他!”
  这是朔方三将倒台后,两人的第一次见面,因为都知道事关重大,故而一来一往交换情报信息极快。须臾告一段落,赤毕打算告辞的时候,就只听外间突然传来了一阵嚷嚷声:“就是这破酒肆胆敢不卖酒给咱们兄弟,把这儿砸了!”
  此话一出,酒肆中的赤毕和固安公主顿时勃然色变。尽管张耀还在外头,身边有几个精锐护卫随侍,赤毕也带了人来伏在暗处,可问题在于这些人事先竟是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信号示警。这究竟是事故,还是有人察觉到了异状一路尾随至此?倘若是后者,惊动坊间武侯之后,他们在这夜间出不得坊门,恐怕会引起无穷危机。即便不说别的,孤男寡女深夜密会,而且身份全都不寻常,这实在是太大的忌讳了!
  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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