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校对)第39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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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归如此说,当他们三人跟着李佺郭子仪等一起聚到了城楼下时,就只见杜士仪并没有在城楼上说什么,而是微微一抬手,刹那之间,城楼上一时亮起无数彩灯,一盏盏灯在深沉的夜色中拼出了几个字,有认字的读书人立刻嚷嚷了起来。
  “开元盛世,万载太平!”
  这样的粉饰太平之举,往年李祎并没有那么高的兴致,毕竟灵州乃是北地要镇,在他看来,满城放灯就已经很足够了。可杜士仪如今做起来却驾轻就熟,因为杜士仪心中清楚,他当年强谏直言,那不过是做一个姿态,并不是真如同宋璟韩休那样刚直敢言。现如今李隆基既然不再是那个能够听得进逆耳忠言的开元天子,他就顺势转变一下,也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因此,在满城欢呼声中,那些组成文字的彩灯在夜色中熠熠生辉,也不知道多少人深深记下了这一幕。而在李佺的带领下上了城楼的曹相东三人,一面惊讶于杜士仪借元宵节大手笔地来了这么一出,简直是不计成本,一面却又不安于人这一来一回不到一天,究竟是怎么回事。一直等到登上了重重台阶,又沿着城墙上走了老长一段距离,终于看到转过身的杜士仪时,曹相东方才只觉脑际灵光一闪。
  各种渠道说杜士仪在灵州都督府又怎样?自从除夕和正旦日之后,他们三个人有谁曾经见过杜士仪的面?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曹相东脸色顿时越来越难看,甚至直到杜士仪走到他们这一行人面前,他方才陡然回神。注意到杜士仪只是瞥了他们三人一眼,随即就笑吟吟地握住了李佺的手,他更是有一种被这老少两人合谋耍了的感觉。
  “老将军,这次多亏你坐镇灵武城,虚而实之,实而虚之,我方才能安抚了宥州诸胡,顺利归来。我此来朔方,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便是向陛下和诸位相国陈情,调了老而弥坚的老将军来。”诚恳地说到这里,杜士仪还不等李佺谦逊,便又对左右来圣严张兴等文官颔首道,“而能得子严等诸位悉心相助,亦是我的福气。又有如子仪、怀恩、来瑱、康将军这些军中勇士在,朔方方才得以如此平安!”
  在旁人听来,这一番话把军中文武全都夸了个遍,自该人人与有荣焉,可在曹相东听来,杜士仪夸了这么多人,他们这三个却连个名字都没出现,这种态度已经很明确了。更何况,那虚而实之,实而虚之八个字,已经不止是暗示,而是赤裸裸的明示了。难道说,杜士仪真的在多日之前就离开了灵州,不显山不露水地安抚了那些应该会骚乱起来的胡户?那缘何没有一点消息传回来?
  “大帅可是夸对人了,为了大帅的吩咐,我和麾下这数百人可是连过年都没过好,成天东奔西走的!”仆固怀恩年纪最小,而且又是初出茅庐的蕃将,故而说话的口气自然而然没有半点谦逊,“若不是我带人阻拦信道,把某些通风报信的家伙一网打尽,大帅这次肯定没那么顺利!”
  这番话又自夸又委实不客气,但人人都知道仆固怀恩最爱争功,故而都只笑不语。杜士仪便笑着说道:“好了,你就放心吧,我必然不会少了你的功劳!若无此次上下文武齐心,怎能把一场祸患消弭无形?更何况突厥人这一支使团早不来晚不来,不赶在正旦前去朝贡,偏偏在这种时候逗留灵武城中不去,若是让他们有机可趁,那就要出大乱子了!”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倏然落在了曹相东身上:“所以,我倒想问曹将军。今日得知节堂聚将,你缘何遣随从去军中见三个素来亲近的旅帅,嘱他们伺机而动,若你迟迟不出灵州都督府,则可率兵前往营救?为何又唆使牙兵中人阑入节堂,制造事端?莫非你觉得,李老将军身为积年的老将,朔方节度副使,此次又得我全权委托暂掌留后事,还会暗害于你不成?”
  见李佺将手一挥,其余将校偏裨竟都是往旁边闪避退开,一时间正当杜士仪视线的,只剩下了他们这孤零零三个人,又突然遭到如此质问,曹相东竭力恢复了镇定。他惨然一笑,继而就露出了悲愤的表情:“杜大帅竟然还好意思问我们?大帅上任以来,确实不负识人之明,一会提拔这个,一会拔擢那个,如郭子仪这样本是一介裨将的,如今已然和我这军中老将平起平坐,而此次突然离开,甚至也不曾与我说过半个字,分明是信不过我!”
  找准了切入点,他说起话来更是如同刀子似的又准又狠:“我知道,大帅一直觉得我和谢智陈永不恭顺,阳奉阴违,可我等从军那么多年了,功劳苦劳这么多,不过是偶尔发发牢骚,难不成大帅就容不下吗?”
  还不等曹相东继续发泄什么容不下容得下的话,杜士仪突然重重哼了一声:“若仅仅是倨傲自负,而无叵测居心,别说你们三个,就是三十个三百个,我也还没有那样狭隘的容人之量。可笑的是,当初突厥左杀骨颉利来袭,是谢智主动请缨领兵而行,你竭力附和推举,我准了,可结果呢?若没有郭子仪和怀恩来瑱带领兵马及时赶到,只怕那一败之后被人追击掩杀,何止损兵折将!”
  “再有,你敢说,你三人只是发发牢骚?而不是派人远赴宥州诸胡之中,煽风点火无所不用其极!要知道,就算是所有痕迹看似已经扫除,但这个世上,每清除一次痕迹,就会留下更多的痕迹,你以为这世上真的能够毁尸灭迹?更何况,别忘了毁尸灭迹终究还是要用到相应的人!”
  杜士仪用更加凌厉的气势直接把曹相东给噎了回去,眼见得谢智面色大变,显然三人之中最冲动的这个人已经到了极限,他便愈发针锋相对地说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如果你三人不曾鬼迷心窍,不顾朔方长治久安,做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情来,我也可以容得你们依旧安然当你们的朔方经略军正副将,只可惜,你们是自己贪得无厌!”
  贪得无厌四字话音刚落,就只听谢智一声暴喝道:“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我和你拼了!”
  眼见谢智竟是就这么冲了上去,陈永顿时有一种捶胸顿足的感觉。什么叫竖子不足与谋,他这时候终于明白了——这么一个徒有智字为名的家伙,每一次每一次都是这么冒失冲动暴烈,可平日也就算了,在这节骨眼上做出如此冲动的事情来,那简直是就算有什么转机也全都泡汤了!可是,谢智知道的东西太多,他不能坐视其落在杜士仪手里,可他急忙瞥了曹相东一眼后,却是从其眼神和脸上发现了一丝难以掩盖的杀机。
  莫非曹相东也打算拼了不成?不会的,这位在经略军正将位子上整整坐了七年的老将绝不会这么愚钝,这时候悍然动手只有死路一条!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杜士仪身边的虎牙抢在其身前拔刀护卫,而郭子仪仆固怀恩也慌忙出刀之际,曹相东终于拔出了身侧的佩刀。然而,那一道雪亮刀光却并非冲着杜士仪席卷而去,而是冲着谢智的后背倏然落下,随即深深没了进去。面对这背后的突然袭击,谢智竟是在前仆倒地之后,方才竭尽全力地转过了脑袋,脸上尽是难以置信。
  “老曹,你……”
  “以下犯上,行刺节帅,无一不是大罪,老谢,你不要怪我!”曹相东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深深的沉痛,随即竟是放下佩刀,双手一合,单膝下跪道,“都是我一时不查,没想到谢智在当初受挫之后心怀怨愤,竟是派人在胡户之中煽风点火意图不轨,我甘领失察之罪!”
第873章
断腕求活
  谁都没有想到,在这样的时刻,曹相东竟会突然反戈一击!
  尤其是陈永,以智计著称的他仿佛是第一次认识曹相东似的,瞪大了眼睛。他这个副将是李祎左迁,其心腹大将一个个被调开之后,方才拔擢上来的,可跟随曹相东也早非一两日了。尽管他素来瞧不起谢智,可他明白,谢智和曹相东是生死之交。
  开元之初,曹谢两人还在河陇的时候,就在王忠嗣的父亲王海宾麾下,那一次王海宾被嫉贤妒能的同僚害死陷没于军中,曹相东和谢智也一样陷入重围。突围之后,曹相东受伤垂死,是谢智将人牢牢绑在背后杀出来的。
  也正因为如此,曹相东此后屡立战功,最终为经略军正将,始终没有忘记昔日这段生死情分,对谢智亦是提拔不遗余力。可如今就在他的眼前,曹相东从背后毫不犹豫地斩下了那一刀,不但要了谢智的命,也斩断了两人几十年来的生死之交!
  谢智死死盯着曹相东,那双眸子中渐渐没了光彩,一时僵卧在地。一旁的郭子仪终于醒悟过来,连忙蹲下身去查探鼻息心跳,很快便站起身来看向杜士仪,轻轻摇了摇头。面对这惨烈的一幕,刚刚没有反应过来的其他人一时面色各异。尽管也有人暗叹谢智着实是冲动愚蠢,但更多人对于曹相东的果决无不暗怀惧意。多年的下属老友,曹相东竟说杀就杀,真是心狠手辣!
  而杜士仪也同样没有想到,在谢智悍然动手的时候,曹相东竟会在背后捅了这么一刀。见谢智死不瞑目毫无声息地趴在地上,脸上仿佛还带着之前的惊愕,即便他对这私心太重的三人已经忍无可忍,心里仍然很不是滋味。
  国之大将,不是马革裹尸,也不是死于病榻,而是死在袍泽好友的刀下,也不知道谢智是怀着怎样的怨气踏上黄泉之路的!
  因此,他深深看了低头认罪的曹相东一眼,面色不知不觉冷冽非常:“好,很好,壮士断腕,果然曹将军好气魄!”
  三人之中,谢智死了,曹相东只认失察之罪,陈永站在那里,只觉得遍体生寒,第一次不知道应该如何取舍。他站在曹相东身后,能够清清楚楚地看到四面八方其他人的目光,除却惊讶、愤怒、不屑、鄙夷,他隐约能够察觉到几分同情——可那同情不是对他们的,而是对死了的谢智!心乱如麻的他浑浑噩噩地随之跪下请罪,讷讷说了些什么话,自己心里竟也没什么数,直到有人上来抓住了他的胳膊时,他才陡然惊醒过来。
  而这个时候,已经有人不知道从哪弄了个简易的担架来,将谢智的尸体安放了上去。此刻人是仰天躺在那儿,那双圆瞪的眼睛显得格外可怖。
  陈永打了个寒噤,曹相东却连眼皮都没眨一下,而杜士仪看着担架从自己面前抬过,突然开口叫住了那两个亲兵。看着那张并不陌生的脸,他突然伸出手抚了抚那双圆瞪的眼睛,挪开之后,见谢智依旧死不瞑目,他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轻轻按了按其双眼,这才终于让其合上了眼睑。摆摆手示意先将这具尸体挪走,他淡淡地吩咐先将曹相东和陈永送回灵州都督府,等这一行人渐渐看不到了,他方才环视了一眼左右。
  “谢智此人,虽冒失冲动,此次又向我暴起发难,可身为大唐勇士,可以死在战场上,死在刑场上,死在病榻上,却唯独不应该死在袍泽刀下!我很痛心,各位想来也都有这样的感受。”
  见众人都不说话,但脸上表情却表露出他们确实赞同自己这番话,他方才声音低沉地说起自己出外这半个月,马不停蹄安抚宥州诸多胡户的经过。当他说到康庭兰险些遭人行刺,却是康特仁那垂垂老者舍身相救的时候,对比今时今日的情景,无人不是心中沉重。
  “蝼蚁尚且贪生,人更是如此,这一点本无可厚非。然则死有轻如鸿毛,更有重如泰山,这便是人和蝼蚁的差别!就如同我劈头直斥曹相东三人的时候,纵使想过也许有人会不服悍然抗上,却没想到会发生这样‘大义灭亲’的一幕!”
  沉默的众将中,这会儿终于有人低声问道:“大帅适才所言,曹将军他们三个派人在宥州煽风点火,妖言惑众的事,是真的?”
  “在灵武城中北面镇戎坊一座池塘中,发现了他三人几个随从的尸体,而在他们府中拿住的从者中,已经有人供认出了受主人之命杀人抛尸的经过。至于那几个死了的人,虽说面目被水浸泡,已经无可辨认,但子严和奇骏已经命人根据见过他们的旧人所述画出了画像,在宥州见过他们的人已经辨认过了,所以说是十之八九。他们可以不认,但此等行径简直是令人发指,所以我一定要追究到底!”
  杜士仪当众表明了态度,并不会因为谢智之死而到此为止,而是会继续追究曹相东三人,一时众将不禁面色各异。尽管曹相东的心腹偏裨,已经被杜士仪调的调,降的降,几乎没剩下什么人了,可这里的很多人都曾经在这位经略军正将麾下任职,即便感激杜士仪的知遇之恩,可心理上没有那么快能接受得了。而看到他们这番举止,杜士仪就能够猜出他们的态度,当即又补充了几句话。
  “此次之事,我会交由灵州都督府录事参军吴博查证,然则兹事体大,再由经略军中抽出两员偏裨全程监理,自然,子仪怀恩和米罗诗等蕃将除外。你们谁愿意承担此职,可以自己商量,随后报我!”
  这一夜,百姓们只觉得灵武城中火树银花不夜天,喜庆热闹,而在灵州上下文武官员看来,却不啻是一场天翻地覆,也不知道多少人彻夜难眠。而子时过后方才回到灵州都督府后院正寝的杜士仪,在看到王容如释重负的面孔时,他忍不住伸出手去将妻子揽在怀中,温存了好一会儿方才轻声说道:“终于又过了一关。虽说接下来恐怕还有一场更艰苦的仗要打,但至少能够透口气了。”
  “搜到了李林甫和曹相东往来的私信?”
  “趁着曹相东等人被拖住,当然搜到了,但李林甫这个人做事之谨慎小心,无人能及。信的内容含糊其辞不说,而且我是认识他笔迹的,细细审视之后,便发觉应不是李林甫亲笔,而是旁人仿照他笔迹所写。”
  王容登时倒吸一口凉气,双手不由得紧紧抓住了杜士仪的胳膊:“你的意思是,他早在给曹相东三人承诺之际,恐怕就已经做好了异日事败的准备?倘若你心存斩尽杀绝的意思,要牵扯到他的身上,他就会拿出证据,证明这几封信不过是旁人假托他名义?”
  “而且兴许还会罗列出,是朝中哪些人在阴谋陷害他。”
  杜士仪哂然一笑,继而就轻轻松开了王容的手,坐了下来,随手拿起一旁的热茶大口大口喝下了肚。奔波了这么多天,他就算是铁打的筋骨也已经疲惫欲死了,今天晚上面对那血溅五步的一幕,对于心神的冲击亦是很大。他深知宥州胡户的稳定很重要,的确也一直在提防曹相东从此入手,这次能够一举消弭两重祸患,舒了一口气的同时,却又最终发现李林甫是算无遗策,他不得不暗叹对方精妙老到。
  怪不得宇文融拜相不过数月就被裴光庭掀翻,而李林甫却屹立政坛十几年不倒,手段心计全都相差太多太多了!这么多年来,他何尝没想过找到李林甫的软肋和错处,然后将其一举扳倒,可事实上却是几无破绽可抓!
  “那接下来你预备如何?”
  见妻子面露忧色,杜士仪便淡淡地说道:“之前我献太上宝镜,李林甫虽暗中查证,但在陛下面前却还是赞叹连连,甚至连蠲免税赋这种事都暗地表示赞同,故而陛下恐怕认为,外间传言不实,其实他和我关系不错。既然如此,我就直接上书奏明曹相东三人所作所为,然后指出,极可能是有人冒李林甫之名授意他们这么干!”
  “这不是给李林甫大肆株连铲除异己的机会?比如张九龄裴耀卿都已罢相,却说不定仍是李林甫眼中钉,更何况还有其他人……如此一来,朝中兴许就要腥风血雨了!”
  “我在路上已经命人星夜兼程赶往长安见阿姊。阿姊一直在暗查李家人,那个代笔的书童若是能够弄出来,至少可以让李林甫忙一阵。而如果不成,阿姊会找个合适的人栽赃。”
  明明一个看似能够牵连到李林甫的大好机会,却因为对手的老奸巨猾,很可能不能收到既定效果,而且还会被人借题发挥,杜士仪自是无奈,但同时也深幸自己选择了远离长安。否则若是和张九龄裴耀卿那样,日日年年和李林甫共事,只怕他早就被拖得精疲力竭,什么都干不了了。
第874章
心细如发,危机乍
  作为宗室,从千牛入仕,历经种种无实权的闲职,历经二十余年,最终官拜中书令,李林甫揣摩天子心意,引了牛仙客入朝同列为相,但牛仙客什么性子的人?谨小慎微不爱和人相争,为人处事的原则全都是稳重为先。再加上用立仗马这个比方使百官不敢轻易进言,李林甫这个宰相的威权可谓是连当年姚崇为相时都有所不如。
  毕竟,在如今官拜中书令之前,他已经整整在政事堂中浸淫了两年,早已通过各种手段建立起了自己的班底和威望。
  较之从前那些宰相,李林甫却根本没想到以什么朴素节俭的一面示人,平康坊中那座宅邸历经几次重修,华美壮阔,让人望而惊叹,他却振振有词地说,倘若一国宰相还住陋室,岂不是让来朝谒的万邦使臣笑话?至于他家中所蓄婢妾,那就更加不计其数了,有与其不睦的甚至在背后指摘,李林甫自己都未必记得有多少个儿子多少个女儿。
  背后诽谤非议的人固然多,李林甫却并不在乎。他威权固然重,但待人却常常笑容满面,言语谦和,使人有如沐春风之感。尤其是那些如今位在尚书侍郎,御史大夫御史中丞这样高位,看上去深得天子信任的重臣,他更是无一不曲意交好,因此低阶中阶的官员固然不少对其深为不满,却也难以动摇其人。而文人墨客心目中那位贤相的代表人物张九龄已然赋闲,空余尚书左丞相之职。
  这一年知贡举的不是别人,正是姚崇幼子,礼部侍郎姚奕。姚崇宋璟张说这些早年罢相的宰相,李隆基对其子孙显得极其慷慨大方,其中如今官阶最高的,以姚奕和张均为最。而姚奕能够得以知贡举,却还是李林甫的举荐,因此姚奕投桃报李,早些天就亲自问过李林甫可有什么一定要金榜题名的人选。
  这一日正是礼部南院放榜的时节,李林甫刚刚从兴庆宫中见过天子回到中书省政事堂,就只见一个小吏快步迎上前来,满脸堆笑地说道:“相国,进士金榜已经出了,宇文审高中第七。”
  “嗯。”李林甫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到主位坐了下来,那小吏跟着他时日不短了,见其正在案头翻检那些奏疏,他连忙上前帮忙磨墨,这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宇文审虽是已故宇文府君长子,可终究是朔方杜君礼的弟子,相国惦记旧情,对他真的是太优厚了。”
  李林甫随眼一瞥,见那小吏立时噤若寒蝉不敢再多言,他方才收回目光继续阅览手中的奏疏。他当初能够从闲职而一跃进入真正清要的行列,是因为宇文融的举荐,御史中丞这一职衔对他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更何况,就连天子不久之前都还提过,记得当年是宇文融举荐的他,如果他不存半点香火情,不提携一下宇文融的儿子,李隆基万一从别的渠道听说宇文审今年应试,那就麻烦了。
  想当初杜士仪对宇文融一家的仗义,虽为某些士林中人鄙薄,但大多数人都不得不钦服,如今他虽不需要这种名声,可也得做给天子看!
  别人可以说李林甫千万般不是,却不能指责他在处理事务的时候敷衍塞责。在如今李隆基对于天下各州事务不那么上心的现在,宰相可谓是比日理万机更忙,而李林甫选择了援引牛仙客为相,一来是因为牛仙客根基浅薄,为人谨慎,二来也是因为牛仙客的处理事务之才。堆积如山的奏疏,他和牛仙客二人只需几个小吏辅佐,就能够处置得井井有条。而他更是把裴光庭当初的循资格法用到了极致。
  “因为,如今天下太平,只需按部就班,根本没有那种需要超迁拔擢的人才。”
  这是李林甫在李隆基面前都说得振振有词的话。而潜意识中他还有另一句话没说,如果杜士仪不是一次次超迁,怎会成为如今对他威胁最大的人?
  “咳。”
  一声轻轻的咳嗽在鸦雀无声的政事堂中显得格外刺耳。李林甫眉头一皱抬起头来,见是门口一个小吏打扮的中年男子,他顿时收起了不悦的表情微微颔首。自从他真正执掌中书省之后,就把隶属于政事堂中书门下五科的小吏全都换了个遍,然后又把中书省的小吏也给汰换了一批,把跟着自己多年的几个小吏给安插了进来。相比之前那不会看眼色的小吏,这批才是他真正的亲信。此刻见人快步到了自己身侧,他就头也不抬地问道:“哪里的消息?”
  “相国,是朔方灵州。”
  李林甫倏然抬头,原本不显山不露水的眼神中倏然透露出了一丝寒光。这时候,他突然意识到,这几个月来灵州那边的消息一直都是古井无波,曹相东一直都说在等待一个什么机会,只要时机合适,就能将杜士仪直接拉下马来。他虽然不至于轻信这种大话,可也不是没有寄予半点希望。
  “怎么说?”
  这一次,在李林甫的炯炯目光之下,崔融竟是生出了一种后背发寒的感觉。虽然这是绝对称得上很坏的消息,他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说道:“相国,朔方节度杜大帅上书,声称经略军正副将曹相东谢智陈永,因一己之私怨,竟是在宥州胡户当中编造加税征兵等谣言,妄图激起民变。而又在此前留居六胡州故地的胡户当中煽风点火,险些造成骚乱。正值突厥使团途径灵州之际,他在亲自安抚宥州各地驰归之后,当即问罪于这三人,却不想谢智竟在其面前拔刀,为曹相东所杀,如今人已全数拘押,因而六百里急奏。”
  “奏疏呢?”
  见李林甫只是问出了这言简意赅的三个字,崔融使劲吞了一口唾沫,这才低低说道:“不知怎的,尚书省竟是先送了牛相国那儿,正值高将军在牛相国那里分说什么事情,得知之后大惊失色,立时三刻就带着奏疏回转兴庆宫去了。”
  哪有这么巧的事!
  李林甫最是耳目灵通,隐隐知道高力士和已故京兆郡公杜思温极其交好,故而和杜士仪也有不少往来,即便弄不清楚细节,但杜士仪绝非外人所知的那样仅仅是文采斐然刚直不阿,这一点他却极其明白。知道牛仙客即便当年和杜士仪有些交情,可也断然不至于越过自己和高力士设计好这么一件事,铁定是高力士早已有所预备,他忍不住捏紧了笔杆,许久方才吐出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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