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校对)第38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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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杜士仪放了孩子下来,却又去和她身后的康庭兰说话了,她连忙叫来此次执意定要随行的秋娘,嘱她带着孩子们入内,然后整理行李,自己瞧了丈夫一眼后,悄然去安置随行的段秀实等人。
  杜士仪知道妻子是把地方留给了自己谈正事,即便他是顾家好男人,可大老远地好容易才把康庭兰调了过来,他总不能让对方感觉不受重视。更何况,康庭兰和他的相识在许多年之前,两次交集都是在城门口,这么多年几乎没有多少联系,他自然需要对其交待清楚。因此,在几句寒暄之后,他便欣然笑道:“虽说你远道而来辛苦,应该让你先安顿下来再说,但事不宜迟,有些事我得立刻嘱咐你。”
  康庭兰最希望知道的便是自己此任朔方究竟肩负什么责任,因此当即爽快地笑道:“正想请大帅为我指点迷津。”
  当随着杜士仪来到灵武堂时,他就发现这里并非空空,而是早就等着一些自己不认得的人。随着杜士仪一一指着为他介绍,他便发现,从朔方节度副使李佺、左厢兵马使郭子仪、先锋使仆固怀恩,再到来圣严张兴二位节度判官,掌书记王昌龄和支度高适,以及推官来瑱,竟是济济一堂全都是朔方的高层人士。于是,之前虽有中郎将之名,真正能够调度的禁军却少得可怜的康庭兰不禁有一种窒息的感觉。
  这几乎是杜士仪麾下文武全数到场了,自己何德何能,一到便能参与什么大事?
  “康将军请坐此处。”
  见一个从者领他到了自己的位置,康庭兰再一看,上首是李佺和郭子仪,下首是仆固怀恩,不禁镇定了一下心神方才安坐了下来。待见杜士仪在主位上坐定,一时文武尽皆凛然,他也不禁提起精神预备聆听机宜。可谁曾想,杜士仪的第一个话题就是自己。
  “之前我让子严对拙荆说,盼星星,盼月亮,这才算是把人给盼来了,其实此言对康将军来说,也是同样的。我连月以来上书已非第一次,奈何朝中宰辅最初都不肯通融,陛下亦有疑虑,若非此次狼山大捷,恐怕还未必能把你调来。”杜士仪见康庭兰满脸的不可置信,他便直言不讳地说道,“康将军应该知道,你离京之前,陛下已经下诏赦免了昔日兰池州等六胡州中,随同康待宾等人起兵叛乱的胡户。”
  尽管是同姓,但实则康国出来的人,十有八九都会以国为姓,按照大唐的习俗给自己取一个名字。但不同的是,各国王族,都会在原有的名字上再加上昭武二字。此昭武乃是突厥语音译,若是用大食语来说,便是温。代表的既是此人享有首领的尊号,也是王族的姓氏。所谓的昭武九姓,也因此而来。康庭兰很清楚,自己和远在西域的康国并没有什么关系,他的祖上曾经附庸过突厥人,在默啜年间降唐,而他已经从骨子里就是一个唐人了。
  于是,他便点头应道:“我是听说此事。陛下宽宏大量,又有杜大帅上书请求赦免,兼且胡户不服水土,河洛江淮虽则富庶,可地少人多,他们身为外人,在其间与本地人相处不好,时常有些纷争,如若长居内地,未必不会生乱。”
  “你此虑正是,所以我明知道这些胡户常常会脑生反骨,但朔方抵御北狄,却也离不开他们。”杜士仪冲着康庭兰微微颔首,随即说道,“而此次我名为响应诸胡酋所请,上疏请赦免这些人,但那些提请此事的族酋未必就是怀有善意。而康将军既是出自昭武九国之首的康国,如今又在朝为高官,此次出为朔方大将,对于这些人来说,可谓是天然的亲和。我知道,你从骨子里来说已经是和我等唐人无异,也正因为这一点,我才一再力请调你来。”
  他一无赫赫之功,二无出众背景,在众多十六卫军官之中素来默默无闻,原来是因为这个方才被调到朔方来的!
  康庭兰在恍然大悟的同时,却反而舒了一口气。至少是因为有用而被调来,年纪已经很不小的他自然没有任何不高兴。他当即站起身来,长揖行礼道:“大帅如有吩咐,请即刻示下,康庭兰无不遵从。”
  来圣严在接到杜士仪的手势示意之后,立刻从旁边拿起了好几卷东西,上前亲自送到了康庭兰面前:“康将军,这是从前朔方六胡州所居胡户的资料,请你先过目一下。另外,还有大帅从江淮和河洛调来的各种案卷。后头这些东西,若不是大帅神通广大,只怕是根本难以入手。至于如今这些当年未曾附逆故而留居故地的胡酋,这些天子仪和怀恩都没少打交道,来瑱也可以帮你。从河洛江淮来迁的胡户,应该会在数月之内陆续迁来一部分,但全数迁来,至少要晚上半年甚至一年了。幸好跨度长,你也能多有些预备……”
  等到来圣严详详细细解释了好一番话,张兴则是接口说道:“康将军,你此次前来,就任右厢兵马使,所领兵马便先以蕃兵为主。子仪和怀恩会从如今操练的胡兵所部之中,抽调相应兵马充入你麾下,此外则是从经略军中调人,但后者不会很多……”
  一个个文武均从自己负责的方面给康庭兰解说接下来的种种事宜,康庭兰聚精会神倾听,不时还多问上一两句。等到高适笑吟吟地将一卷东西递了过来的时候,他数了数面前已经堆积了十几卷各式各样的卷宗,忍不住苦笑了一声。
  “怪不得我初来乍到,大帅就说事不宜迟。这还真是任重而道远。”
  “你也别被这些东西给吓着,都是浅白直言,没那么文绉绉,为此我还特意提醒过他们,拣要紧的写,别卖弄文笔。”李佺之前任金吾将军,虽然和康庭兰并不熟稔,可同样出自十六卫系统,康庭兰又比他小几岁,自然而然便有几分亲近,“总之,你不用背什么包袱,有难处就直说。”
  自从当年康待宾何黑奴等昭武九姓族民叛乱以来,王晙率兵平乱,对外公布的数字是大破叛军时,杀三万五千骑。其中纵使有夸大,但那时候河曲昭武胡户几乎经历了一次血洗却是事实。而后,如康植等从军有功的胡人,也多数论功行赏后被调入两京。可以说,朔方军将之中,再没有出自九姓之人,所以,杜士仪大老远把康庭兰调过来,自然是安抚河曲之地的昭武九姓。
  当灵武堂中这场会议暂告一段落之后,他方才匆匆赶回了后院正寝,才到门口就听到王容仿佛是在嘱咐孩子。
  “广元,你阿爷幼年失却双亲,和你姑姑相依为命,于是方才有如今的成就。你阿娘我也同样是幼年困窘,衣食无着。可你落地就是养尊处优,虽是读书习武,可终究没吃过多少大苦头。我打算对你阿爷说,把你送去民家一段时日,让你体会体会何谓民间疾苦。”
  “阿娘……”杜广元小脸上满是惊愕,好一会儿方才挠挠头道,“那我能回来见见弟弟妹妹吗?”
  “先去两个月。”王容伸出一根手指头,不容置疑地说道,“我可不想养出一个大荒之年还问出可食肉糜否的儿子来!至于蕙娘和幼麟,只不过分别一时,回头自然还能见的!”
  “阿娘……”杜广元从前在陇右精英堂时,也曾经跟着其他将校子弟出去过,亲眼看到过民间不少百姓的衣着饮食,一想到自己要去过那种日子,他禁不住头皮发麻,忍不住上前拽着母亲的衣角,眼巴巴地哀求道,“阿娘,我不是故意的,你别这么罚我……”
  杜士仪在外头终于听不下去了,轻咳一声入内,见长子立刻露出了又惊又喜的表情看向自己,而王容则是根本不容杜广元开口恳求,疾言厉色地把人赶回了房,他不禁好奇地看着小家伙耷拉着脑袋出门的背影,随即才若有所思地向妻子问道:“怎么突然又当了严母?非得把他送出去吃苦头?”
  “他一直都瞧不起杜明瑱杜明瑜他们兄弟故作高傲,这次倒好,路上看到他们神神秘秘拿着一张纸说什么,竟是把东西悄悄拿了出来问我。你知道是什么?是他们爷娘在柜坊取钱的票据,恰是抵押了一处田产。如今老叔公不在了,他们的父母担心你虽是收留他们,其实却并不上心,所以特意给他们备办了重礼,卖了整整一百亩地,买了一方于阗羊脂玉璧送你。所以我疾言厉色训斥了广元一顿,他虽是聪明伶俐,但有时候未免太不体恤人了。”
  听到妻子的这番言辞,杜士仪不禁沉默了。见过贫苦终究不如亲身经历贫苦,杜广元含着金汤匙出生,确实太过一帆风顺,于是不能体谅别人的难处。他沉吟片刻便点了点头道:“既如此,这件事我会托付子严。既是磨练孩子,也得挑一户合适的人家。至于杜氏兄弟爷娘的贺礼,不收恐怕他们更难心安,等回头我备一份相当的回礼相赠吧。”
  王容见杜士仪同意了,顿时松了一口气。杜家一直都是严母慈父,她就怕杜士仪舍不得孩子。然而,此刻除了另叙离别之情,她还有一件同样重要的事要告诉杜士仪。她拔下发簪,打开了枕边一个小巧的红木匣子,将其送到了杜士仪面前。
  “杜郎,这是司马宗主托我转送给你的遗物。”
  尽管司马承祯过世已经有一阵子了,但杜士仪还是刚刚得知此事。这几年连续遭遇亲朋师长过世,他已经有些麻木了,接过东西之后只觉得声音哽咽。良久,他才低低地问道:“那时候是怎样的情景?”
  听到王容说司马承祯彼时仿佛早已预知大限,竟是在分派好所有事情之后方才含笑而逝,他只觉得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而当明白这瓷瓶中是怎样的东西时,他对这位当年第一个对自己伸出援手的老者就更加感激了。
  只希望他将来用不上这样的东西!
第857章
吃得苦中苦
  谁也没有想到,那些胡酋凑出来的第一批兵马刚送到灵武城,便碰到了那场突如其来的战事,而后在朔方经略军中那几个将领的挤兑下,郭子仪竟是力抗重压,带着初出茅庐的仆固怀恩和来瑱,打出了漂亮的一仗。这一仗固然让杜士仪加官进爵,而且在朔方军中建立了威望,也让郭子仪等人能够和曹相东谢智陈永等人分庭抗礼,但也同时带来了一个不小的问题。
  那就是因为这次的战功,他调走了这些经历这一仗的蕃兵放在郭子仪麾下,但同时也不得不给那些胡酋相当的好处。于是,在突厥此次大批量市马之际,他将登利可汗送给他的百匹骏马全都分赐给了那些胡酋,以示此前出兵的奖赏。面对这样的好处,尽管胡酋们对要去的兵马就不归还了颇有些怨言,可总算面上心里都过得去了。毕竟,登利可汗的礼物可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全都是一等一的良驹,其中甚至还有十匹种马,足以补偿他们出的人。
  在草原上,一匹可以培育良驹的种马,简直比百十个能打能杀的勇士更加宝贵,因为,那可能是一个部落的崛起良机!
  于是,在胡酋们私底下的串联交流中,杜士仪这位新任朔方节帅成了慷慨大方的代名词。没见这位最终替他们陈情,即将从河洛江淮赦回那些被放逐已久的胡户?而米罗诗等人入了朔方军中,得了相应军职,他们纵有些怨言,可木已成舟,他们也只能接受了这个事实。
  至于康庭兰的到来,因为杜夫人王容刚刚抵达灵州便几次设宴款待军中文武夫人,因此轻轻巧巧就盖过了他的存在感。内眷们早就知道,杜士仪这位夫人是已故金仙公主的弟子,关中首富王元宝的女儿,作为一介商人之女能够嫁给杜士仪,而且一口气生育了两男一女,至今杜士仪后院竟无半个婢妾,一来二去,颇有人希望从王容这儿取取经,希望回头亦是能把自家男人管得服服帖帖。而这一年已经九岁的杜广元,自然而然也成了人们探问的对象。
  可王容倒是把杜仙蕙这个女儿带出来过一两回,杜广元却始终避而不见。相比从前在鄯州时,杜广元常常在陇右精英堂和其他文武子弟学习经史练习武艺,免不了有人心中犯嘀咕,杜幼麟尚年幼也就罢了,怎的长子从不见客?最后,还是王容用孩子水土不服正在病着搪塞了过去。
  天可怜见,母亲口中正病着的杜广元,却正在大清早有些寒意的风里,欲哭无泪地看着面前那一堆木柴。低头看了一眼已经磨出了不少水泡的手,他想到之前做梦都盼望着父亲母亲,抑或是来圣严能够来探望一下自己,这时候也只能把这些期盼丢到了九霄云外。他在王忠嗣的调教下,身量比同龄的少年要高上半个头,人也更加健壮,一口刀已经能够使得似模似样,但劈柴这种事他却实在是没有多少经验。
  于是,好容易劈开了几根木头之后,杜广元便只觉得掌心又是一阵生疼,低头一看,却只见手掌上颇有几个水泡已经磨破了。从小到大,虽说练武时吃过些苦头,可他何曾干过这样重体力活?他只觉得眼泪在眼眶中直打转,好容易方才抽鼻子忍住了。正当他一发狠抡起斧子要往下砍时,突然只觉得有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他愕然一回头,顿时瞠目结舌。
  “秀实……秀实阿兄……”
  见杜广元满脸的不可思议,随即丢下斧子冲到自己面前,抱着他的颈项失声痛哭,段秀实不禁有些手忙脚乱。他不太会安慰人,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直到小家伙的情绪好容易平复了下来,他这才递了一块帕子去。见杜广元擦干了眼泪鼻涕,继而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他便低声说道:“我只是死活向师娘问出了你的去向,可恩师也好,师娘也好,都不答应接你回去。”
  杜广元闻言顿时耷拉了脑袋。他就知道!阿爷和阿娘一块决定的事,素来是谁求情都没用,谁都无法更改!可是,他们怎么就这么狠心!
  段秀实不用想也知道杜广元眼下会有怎样的念头。他初来乍到,就因王容的话,被杜士仪正式收归门下,对于恩师和师娘自然是无论如何不会质疑的,而且,他也隐隐明白为何杜广元会遭受到如今这样的磨难。可眼看小家伙竟是当着自己的面失态地哭了,他知道这会儿若是再说什么大道理,说不定反而适得其反,于是便诚恳地说道:“可我还是求过了恩师和师娘。虽是来判官找的可靠人家,可你一个人在外实在让人不放心,我来陪你!”
  “啊!”杜广元顿时瞪大了眼睛。平心而论,若是他看见朋友遭这样的罪,心生同情是一定的,可要下决心去一同受罪,他就难以下决心了。他用感激而又佩服的目光瞪着自己这个最好的朋友,好半晌方才摇摇头道,“不,是我自己做错了,阿娘才罚我,怎么能牵累了秀实阿兄?”
  “别忘了当初你说过的,是朋友就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段秀实笑着上前去捡起了刚刚杜广元扔下的斧头,这才回过头说道,“这劈柴也是有技巧的,我劈给你看。”
  杜广元呆呆地看着段秀实娴熟的动作,许久方才陡然之间有所醒悟。段秀实好歹也是官宦子弟,就算比他年纪大,可怎么竟擅长这个?他很快觑了个空子上前探问,结果得到的却是让他呆若木鸡的回答:“我小时候常常帮家中劈柴。阿爷说,当官最忌讳的就是自以为放眼看去天下太平,看不到他人疾苦,而驱使婢仆多了,人就会懒惰,所以能自食其力的时候,要自食其力。”
  如果没有段秀实亲自示范,只听到这番话,杜广元必然会嗤之以鼻,可此时此刻他心里的滋味就大不相同了。想到当时秦州地震,他跟随段秀实前去迎接姑姑姑父一行人,也曾经见过流离失所的灾民,也曾经见过嗷嗷待哺的婴儿在痛苦挣扎,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思索的表情。这一次,他终于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母亲仿佛并不是因为他对杜明瑱杜明瑜兄弟的失礼而惩罚他,而是另有深意。
  把小小年纪便恩荫七品官的杜广元送去了自己相识的老军家中,道是自己收留的被拐孤儿,想让其学一点自食其力的本事,来圣严心里不是没有忐忑的,本待常常去探望,可杜士仪既是不许,他也只能让亲随偶尔悄悄去看看。所以,得知杜士仪新收的弟子段秀实已经去和人做伴了,他舒了一口大气,暗想杜士仪和王容夫妻俩还真下得了狠心。
  不论是什么人家,长子都是家中支柱,就算不成器,也不舍得让他去受那样的苦,更何况杜广元看上去小大人似的,并没有太多纨绔习气?
  但这是杜氏家事,他总不好去管,因为他自己都有家务事要头疼。虽说他很快就已经官复原阶,不复最初白衣检校节度判官的光景,可次子来玚还是留在杜士仪身边任侍从。而就是这个次子,和叶天旻已经不止发生过一两次冲突了,以至于这天来玚回来,来圣严劈头盖脸地就把人训斥了一番。而来玚起初一言不发低头听着,最后终于忍不住了。
  “阿爷就知道骂我,可那叶天旻真真可恶!是他阿爷做错了事情,杜大帅可怜他才收留了在身边,他干嘛非得事事争先,害得我常常无地自容?我又没说错,他一个罪臣之子,实在是太张狂了!”
  随着啪的一记巴掌打在他脸上,来玚顿时懵了,看到父亲那气得直发抖的样子,他更是害怕了起来,哆哆嗦嗦一个字都不敢再说。果然,就只听得来圣严怒不可遏地瞪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好,好,看来都是我惯坏了你!自己不能胜过别人,便以别人是罪臣之子来挑刺?我竟然生了你这么个没出息的儿子!杜大帅都能对自己的儿子狠得下心,我这个区区节度判官竟然一直这么宠着你,我真是老糊涂了!”说完他就一把拽起儿子手腕径直往外拖。
  来玚吓坏了,任凭父亲把他径直拖到了一位老仆的屋子里。待见来圣严厉声吩咐老仆找出了一套粗布衣裳给他换上,又喝令他跟了出门,他只觉得一颗心七上八下,却一个字都不敢吭,直到父亲用马载着他出了家门,东拐西绕来到了城西一座偏僻里坊中一座极其简陋的民宅前。
  “阿爷……”
  “别叫我阿爷!”来圣严把儿子赶了下马,随即一字一句地说道,“从今天开始,你不是我儿子,只是我家中老仆前来投奔的远亲。你在这里给我好好自食其力一个月,若是被此间主人说你偷懒耍滑,你今后就不用叫我阿爷了!”
  来玚简直无法想象父亲这次竟会这样绝情,可让他更瞠目结舌的是父亲接下来的一句话。
  “杜大帅的长公子如今也在此,他如今不过年方九岁,如若他吃得了的苦,你却还受不了,枉你年长他五岁!此外,杜大帅新收的弟子段秀实也正在此地,他为人方正,绝不会文过饰非,你自己好自为之!若你不合对此间主人说明了身份,那么,回头我就只能索性把你送到丰安军中去受一番磨练了!”
  说到这里,来圣严方才跳下了马,头也不回地上前叩门。
  他长子病弱,若是次子一直都像现在这样,不知天高地厚而又心胸狭隘,那他就是再飞黄腾达也是白搭!
第858章
夹起尾巴隐忍
  来圣严相熟的那个老军根本不会想到,杜士仪把长子和弟子送了过来,到他这接受自力更生的教育不说,来圣严转眼也铁了心把儿子送来。而当来圣严私底下对吴博叹息时透露了口风之后,吴博竟是死乞白赖也把自家儿子吴耀给送了过去。一时间,那老军处仿佛成了弃儿集中营,成日里叽叽喳喳一片乱腾腾的声音。看似杜广元之父官最大,可小家伙年纪最小,而行事稳重公正的段秀实颇有令行禁止之风,偷懒耍滑的来玚和吴耀没少吃苦头。
  孩子们那里,杜士仪情知王容必定不会真的袖手不理,于是他就真的和嘴上说的那样,丢出去就不管了。此次天子论功行赏,正如同他奏报的那样,谢智功过相抵,仍为经略军副将,而其麾下多有偏裨积功升迁,近的到丰安军、定远城,远的则是到三受降城。尽管谢智也好,曹相东陈永也好,都知道这是杜士仪明升暗降的手段。但郭子仪的遽然崛起对于大多数将校偏裨来说,实在是太大的诱惑,少有人能够抵抗杜士仪的不拘一格用人才。
  于是,当杜士仪在又一次的节堂聚将之后,当众鼓励将校偏裨不拘上下投书自荐之后,如同雪片一般的各式自荐表札就堆满了灵州都督府。尽管幕府官们无不多了额外的工作量,可看到杜士仪认认真真浏览那些他们精挑细选出来有相应见地的表札之后,自觉辛苦和努力受到了相应重视,众人也就没什么怨言了。至于来瑱,在如今监军职责远不如战时的情况下,也时不时回来帮忙。
  当终于有人因为建言上书而得到了召见嘉奖之后,这样的热潮自然而然更不可能立时三刻平息下去。眼见得自己多年来在经略军中建立的威信,渐渐被杜士仪这位新任节帅给分化瓦解,曹相东终于沉不住气了。这一天傍晚,他在家中摆了小宴,请了谢智和陈永前来。
  当初信安王李祎节度朔方的时候,他们并不属于嫡系,故而即便李祎对他们颇为倚重,可李祎左迁之后,他们并没有受到太大的波及。不但如此,李祎的几个亲信因为受其牵累一一左迁,如陈永这样的还捞到了好处,小小上升了一步。如果不是朝中有人抛出了对他们来说实在具有太大诱惑力的诱饵,他们哪来的底气和杜士仪这个正牌节度使死扛?
  “杜大帅虽说当初年未弱冠便名满天下,可并不是凭着斐然文采,出众辞赋,否则也不会在任过拾遗补阙这样的近臣,御史这样的言官以及中书舍人之外,大多数时候都牧守一方,而且还当过陇右节度使。不得不说,咱们是小觑了人。”陈永很爽快地承认了自己这个谋主的轻敌,见谢智黑着脸不说话,而曹相东则是低头呷酒,他便自嘲地笑道,“事到如今,悬崖勒马犹未为晚,咱们是不是应该寄希望于杜大帅宽宏大量?”
  “晚了,你们以为,李相国的船是那么好上的?”
  曹相东直截了当地反讽了一句,见陈永不过是耸了耸肩,他就知道自己这个智囊也只是嘴上说说而已。更何况,如今不过是一时的挫败,有朝中宰辅作为靠山,再加上风传天子对李林甫的信赖无以复加,甚至隐隐盖过如今执掌中书门下两省的张九龄和裴耀卿,他又怎会轻易认输?要知道,李林甫许诺的可是朔方节度使!能够节度一方是他一直以来的夙愿,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放弃!
  性子暴烈的谢智就更加没想过要低头认输了。他一口喝干了酒杯中的酒,猛地放下之后便问道:“事到如今,真的无法可想?”
  “那当然不至于。”陈永嘿然一笑,这才轻描淡写地说道,“为了这次能够让郭子仪他们三个立下战功,杜大帅不得已用了那些蕃兵,而且还从其中抽调了兵马,现如今那些胡酋因为蝇头小利而暂且没有计较,而杜大帅也依照他们所请,上书请求将那些在江淮和河洛的胡户赦归朔方,陛下已经准了,而且还划出了当年的六胡州旧地,也就是宥州来安置这些人。可那些胡酋打的什么主意,你们会不知道?”
  谢智立刻醒悟了过来:“你是说,小杜是因为不熟悉朔方的情形,只看到蕃兵好用,故而方才利欲熏心……”
  “不要再一口一个小杜了!这次你吃的亏还不够大?”曹相东没好气地打断了谢智,见其果然讪讪的,他便加重了语气说道,“不要小看了咱们这位杜大帅。他当初为什么不是一次性让郭子仪带上三千兵马,而是从中挑选出了千余人?还不就是防着那些蕃兵哗变作乱!就是这千余人,郭子仪也用尽了浑身解数,他是怎么安抚人心的,你们应该也已经知道了,从前咱们都小看了他这区区一个裨将!所以,杜大帅不可能不知道那些胡酋的鬼主意。”
  “没错,我就是觉得,杜大帅是明明知道,却依旧与虎谋皮。”
  陈永点点头认同了曹相东的说法,但也提出了自己的判断:“这次陛下赦归那些胡户,看似是因为杜大帅挟打了胜仗之威,总要给他这位朔方节度使一些脸面,但实则何尝不是因为陛下早已知道这些胡户聚居在江淮河洛,常常生事,官府不胜其扰,于是一直在心烦?所以,杜大帅奏了蕃兵之功,陛下也顺手解决了麻烦,至于胡酋们的鬼主意,杜大帅也知道,那些江淮河洛的胡户背井离乡几十年,和眼下这些各怀鬼胎的胡酋未必会一个鼻孔出气,到时候杜大帅自然能够继续用他的分化之计,但我们也可以从这一点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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