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校对)第33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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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推卸责任的话没说完,唐明怒不可遏,又是一记重重的惊堂木:“狡辩!张久家中为何常备竹拒马?倘若不是常常有人前来闹事打砸,谁人家中会备有如此笨重之物?只为出一口气便点上火箭打算烧人房屋,尔等简直是藐视律例,胆大包天!照永徽律疏,烧官府廨舍及私家舍宅,坏财物者,徒三年;所损财物或所得财物满五匹,流二千里;十匹,绞。杀伤人者,以故杀伤论!”
  听到这极其严重的罪名,十几个人早早被解送到此,又在大太阳底下跪了将近一个时辰,更倒霉的人还挨了笞刑二十,早已经蔫头蔫脑精神萎靡了,这会儿更是慌了神,一双双眼睛都看向了那一天打头唆使众人的那个年轻人。
  “郭十三,你可别害我们,这事儿可是你叫上我们的!”
  “就是,你不是说只管干,那儿地方偏僻,到时候只作失火论就行了,出了事你担着!”
  见一个个往日唯自己马首是瞻的,现如今都挤兑了上来,被人称作是郭十三的顿时怒形于色。可当发现唐明死死盯着自己的时候,他便知道这会儿还是先应付最要命的逼问要紧。把心一横,他便高声说道:“不过是几个老卒的残破草屋,我等也仅仅是射了几支火箭,一不曾将其彻底焚毁,二又不曾谋夺任何财物,若是大帅想要小惩大诫,我等甘愿受罚,可如此兴师动众,难道是打算将我郭氏连根拔起吗!”
  这声音极大,而经过一丝不苟的传令官的重复,转瞬间所有到场旁听的人就几乎都听见了。最初只是淡然旁听的杜士仪看到唐明勃然色变,仿佛被激怒了,他便轻轻咳嗽了一声,今天到场以来第一次开了口。
  “如何定罪,如何判罚,我既然已经都委之于鄯州录事参军唐明,自然不会插手。不过,既然你问我是否打算将郭氏连根拔起,我若装聋作哑,恐怕尔等心有不甘,所以,我不妨答你此问。”杜士仪顿了一顿,等到传令官将此言传遍各处,他方才不紧不慢地说道,“第一,尔等这些害群之马,怎敢厚颜代表整个郭氏?郭氏有郭大帅战功赫赫,有郭忠毅公为国捐躯,于是让郭氏名震河陇,尔等又为郭氏做了什么,在为祸乡里之后,还敢掣着家族大旗庇护自己?”
  一通话把这些家伙噎得作声不得,他便提高了声音:“第二,郭氏确有能人,所以,我已命临洮军副将郭建,兼知陇右节度行军司马,命其整顿郭氏门风,将郭氏之中文武双全的子弟荐举上来。几日之内,我已先后简拔郭氏子弟,任命旅帅及队正十一人,更超迁拔擢两人为各军副将!所以,倘若要说连根拔起,本大帅要连根拔起的,是尔等这些横行鄯州,坏了郭大帅英名,乱了鄯州军心民心的恶徒!而不止郭氏,但凡军中英才,本大帅一定会不遗余力加以简拔!”
  当传令官将杜士仪这一席话完完全全复述转达了出去之后,不过片刻的寂静,就只听四周围传来了无数喝彩。
  “杜大帅英明!”
第749章
不遭人嫉是庸才
  杜士仪既是突然发声,将打算挑动事端的郭十三给压了下去,刚刚险些被激得大怒的唐明,也终于深深吸了一口气,冷静了下来。等到杜士仪颔首示意,分明还是把主导权交给了自己,他定了定神,便镇定自若地开了口。
  “杜大帅既是解说了后半截,那你前半截的疑问,我也不妨于你剖白清楚。你刚才说,不过是几个老卒的残破草屋,不过是射了几支火箭,一不曾将其彻底焚毁,二又不曾谋夺任何财物,你以为如此便可轻罪处置?须知永徽律疏中早有明文,但凡官府廨宇及私家舍宅,只要是放了火,不论屋舍大小,损毁财物多少,一律徒三年。之前尔等射出的火箭,曾经损毁张家菜地柴房,这就是坐实犯了此条。尔若不服,可向上申诉,但凡熟知律法者,都是同样一个结果!”
  这一次,轮到从来不知道律例为何物的郭十三面如土色了。而唐明既然重新抓到了主动权,自是又声色俱厉地斥道:“再者,你说不过是几个老卒的残破草屋?老卒这两个字,岂是你这等只知享乐的纨绔子弟可以轻视!他们浑身披创浴血奋战时,你在何处?这些屋舍,是他们亲手一砖一瓦一木,辛辛苦苦建造起来的,却险些毁于你这轻薄小儿之手,你不知悔改也就罢了,反而轻描淡写意图脱罪,你扪心自问,腔中这一颗心全都是民脂民膏,全无半点热血忠勇!”
  说到这里,唐明终于霍然起身,高声说道:“杜大帅昔日于万年尉时,曾主理蓝田县主私占山泽水利之案,彼时秉公处断,虽宗亲亦不得免。我虽不敢与杜大帅比肩,然则今日郭氏这十余人纵火罪证确凿,当依律严判徒三年!”
  徒三年是什么概念?唐律五刑,笞刑、杖刑、徒刑、流刑、死刑。徒刑是第三等,重于杖刑,而徒三年又是徒刑五等之中最重的一等。这三年带着刑具苦役,可比杖刑一二百更加羞辱,更加难捱。因此,当听到自己竟然要服徒刑三年的时候,刚刚挨过笞刑的一个郭氏子弟竟是一头栽倒晕了过去,余者亦是脸上殊无血色。而这时候,刚刚被杜士仪和唐明先后驳得体无完肤的郭十三突然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高声嚷嚷了一句。
  “徒刑不是可以赎铜吗?我可以赎铜,不论多少我都出得起!”
  几乎是郭十三开口嚷嚷的一刻,唐明便冷笑道:“赎铜?要用我大唐永徽律疏赎章中的条例,有条件若干。其一,你自身是九品以上官,八品九品皆可;其二,你之父母或祖父为七品以上官,至于第三条,想来你家中尚未有资格享受议请特权的近亲。我且问你,你有九品以上官?你之父母或祖父为七品以上官?”
  此话一出,下头十几个人中,有人如获至宝,但大多数人都面如死灰。尽管郭知运当年镇守鄯州为陇右节度使之后,曾经大力提拔了一些郭家人在军中任职,可军功也不是能够随便乱送的,再加上开元之初,军功审核颇为严格,除却郭英乂这样一落地就享受了恩荫官职的,余者在七品以上官的郭家子弟还真是没多少。至少,嚷嚷着赎铜的郭十三就只是家中稍稍殷实,父亲不过是旅帅。
  见郭十三整个人僵在了那儿,唐明方才厉声说道:“我唐律之中虽有议请减赎之法,可那乃是陛下体恤个为官不易,为尊者稍有疏失罪过时用以减刑,却不是但凡有疏失便能够借此逃避刑责的!倘若一有罪过便想着可赎,如今是徒刑,异日又犯流刑死刑者,便悔之莫及了!”
  当这一日的公审终于结束了之后,上上下下咀嚼着杜士仪和唐明这一前一后的话,一时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尤其是郭氏众人,因为杜士仪打压不法者,却又提拔有能者,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两种态度。一种是愤怒于杜士仪先撵走了郭英乂,而后又拿郭家子弟出气立威;另一种则是认为郭家门风早就应该好好整顿,杜大帅提拔英才,又令郭建兼知行军司马,正表示了对郭家的看重。这两派人彼此既是针尖对麦芒,登时让昔日威震河陇的郭氏一族有些四分五裂的势头。
  然而,杜士仪这桩案子办得人证物证俱全,又占据了道德制高点,再加上郭建不论是为了自己在陇右节度使府的地位,还是为了自己在郭氏一族中的地位,势必都要帮助杜士仪把那几个害群之马一撸到底,故而在宣传上不得不加以配合。一时间,自是让此案得以秉公处断的消息散布了开来。至于姚峰这等本就不满郭家独霸鄯州邻近各州的军中世家子弟,少不得也帮着推波助澜。如此一来,分成两派的郭氏之中,当年依附郭英乂最紧,如今跌得最重的那些人顿时举步维艰。
  在军务人事上,借着这么一桩纵火未成的案子暂时达到了自己的目的,杜士仪不想太过急功近利,就暂且收了手。而对于重开的赤岭互市,他就实行了一系列的措施。第一,严格控制丝绢易马;第二,制定茶叶指导价,严控低价销茶的行为;至于第三,则是互市商人采取准入制度,彻查无有茶引者。
  茶引制度推行至今已经有八九年,无论在西南蜀中,还是在东南,都有了长足的发展,虽然也有商人偷逃茶引的行为,但在边境大宗茶叶交易的地方,也是茶叶交易查得最严格的地方。尽管河陇之地多有铤而走险的人,当杜士仪直接把五百府卫作为查禁的主力军,而录事参军唐明亲自领衔彻查,自是一时让私茶商人为之销声匿迹。
  转眼月余,之前随回河西的王忠嗣前往凉州一游的李白王之涣和孟浩然结伴归来。风尘仆仆的三个人甚至来不及回房去换一身衣服,就径直闯进了镇羌斋。王之涣更是一见面连个招呼都不打就嚷嚷道:“君礼,河西出事了。王忠嗣被长安一个御史参了一本,似乎是他底下的军士举发他曾有杀俘以及冒功之事,说是圣人大为震怒,已经有令命他回长安质辩,看样子事情似乎很不小。”
  杜士仪还正想着如今自己镇守鄯州,是不是应该想个法子,从牛仙客那儿把王忠嗣弄过来,如此他在军务上就能有一个最最可靠的帮手,谁曾想这主意还没实行,竟然就遭遇到了这样的变故。为之色变的他立刻问道:“牛大帅就不曾力保王忠嗣?”
  “牛大帅说,上书弹劾的那位侍御史皇甫惟明在御史台之中名声不小,而且王忠嗣杀俘确有其事,倒是冒功未必,牛大帅在朝中根基浅薄,与其贸然据理力争,还不如把事情始末奏报清楚,而且也已经写信给萧相国了。”之前同行一路,李白对于性情豪爽的王忠嗣颇为敬服,此刻说起牛仙客的软弱,他不禁有些不满,“身为河西节度使,这么大的事情只是奏报清楚,而不是回护功勋彪炳的属下,牛大帅未免谨慎太过了!”
  就连一贯较为恬淡的孟浩然,说起牛仙客也有些不以为然:“之前王忠嗣引荐,我们三个也拜见了牛大帅。他对我三人倒是客客气气,但一来二去便话不投机,所以我们三个很快就辞出来了。都说牛大帅忠厚,可忠厚之人也不能一点脾气都没有,到底是不读书无底气之过!”
  就连只是白身的孟浩然,都这么评判牛仙客,而李白和王之涣一脸的赞同,杜士仪不禁暗叹,这年头读书的士人和流外吏员出身的胥吏,确实是有一条天生的鸿沟,哪怕已经官至节度使的牛仙客都不能避免。尽管三人分明都不太了然长安那边告了王忠嗣黑状的皇甫惟明究竟是何方神圣,但之前杜士仪和王忠嗣深谈过,心中不得不感慨王忠嗣还真是把此人给开罪了。
  不过,这皇甫惟明也真心好本事,竟然能够直接把这位号称天子养子的青年勇将拉下马!
  要知道,据高力士私底下对他开玩笑说,之前李隆基心急火燎把王忠嗣从云州调到河西去,也是因为他杜士仪初到云州时太过行险,而王忠嗣又是同样初生牛犊不怕虎,之前那云州大捷固然令人振奋,可出一点差错就兴许是天大的祸事,所以,李隆基毕竟还偏爱王忠嗣这名将苗子,干脆如萧嵩所愿把人调往了河西。
  “君礼,这事情你管不管?”王之涣是个直爽人,直来直去问出了一句话。
  李白寒微之时和杜士仪相识,对于杜士仪的性情自不免多几分认识:“如果君礼不介意,我回长安打探打探?”
  要是你去打探,万一闹出一怒杀人的事,那就麻烦大了!
  杜士仪不等最后一个孟浩然开口,当机立断地说道:“王将军的事情,绝不是那么简单,你们不用急,我会立时三刻派文申回京办理此事。他乃是京兆万年人,尽管当初其父的事情,他们母子曾经一度和宇文族中闹僵,但如今宇文融追赠台州刺史,他的人脉自然比你们更广。”
第750章
千里奔救
  尽管宇文审才刚相从杜士仪求学数月,便被要求回长安一趟,但行前一日,杜士仪把事情原委明明白白告知,他只是略一思索便爽快答应了。
  杜士仪到鄯州之后的一举一动,他作为弟子都看得清清楚楚,但凡有什么不明白的,杜士仪也会详加解说,连月下来,他在诗赋文章上的进益尽管还不明显,但为人处事的各种门道却是突飞猛进。尤其杜士仪借助张兴,向鄯州文武阐释自己的用人之道;又借助郭英乂以及那些闹事的郭家子弟,一举奠定了在鄯州军民心目中的良好形象,这更是让他叹为观止。
  所以,杜士仪嘱咐的每一句话,他都仔仔细细记在了心里,包括自己回长安的理由——那就是商量张兴和自己的妹妹宇文沫的婚期。杜士仪如今既然知陇右节度事,张兴又为掌书记,那么很显然一两年之内未必会回长安,既然如此,妹妹的婚事倘若再拖下去,那宇文沫就真的得年纪一大把了。只不过,当他带着几个随从,仅仅只花了八日就回到长安城外的家中老宅时,却是把母亲韦氏给吓了一跳。
  “难道是鄯州出了什么事?”
  “阿娘,没有,你不要担心。”宇文审一想到当初父亲出事的时候,母亲担惊受怕伤心垂泪的情景,就决定略去这次回长安的最大目的,只把其中之一拿出来,“是杜师说,他此任鄯州都督知陇右节度事,恐怕一年半载是不会回长安的。而如今小妹已经除孝,年纪也已经上了二十,张奇骏更是已经三十出头,倘若婚事再耽搁下去,两头都不美。所以,他请我回来和阿娘商量,是不是尽快备嫁?阿娘若是不放心,可以和二弟一块送小妹出嫁。”
  听说是为了婚事,韦氏方才松了一口大气。她见身边的女儿登时面色绯红,可还强撑着在一旁听,她想了想就笑道:“杜大帅真是周到,既然他这么说,那就这么办。至于我,鄯州实在太远,你去就行了,你弟弟不在我不放心。再者,因为奇骏人在鄯州,非得等他回长安咱们才嫁女,就一直就这么让沫儿耽误下去确实也不好。须知此次相从杜大帅前往鄯州的人中,既有众多名士,也有颜十七郎鲜于仲通这样的前进士,而他却拔擢了奇骏为掌书记,杜大帅对于奇骏还真是器重非常。”
  “张奇骏之前曾经奉命代杜师赴各处邀约,刻意自吹自擂示人,结果那次在大比之日三两下便击败挑战之人,如今在鄯州可谓是名声赫赫,皆道其文武全才。虽则家世寒微,可小妹嫁给这等才俊,绝不会辱没了她。”宇文审一面说一面笑看了一眼妹妹,见宇文沫终于禁不住这打趣,嗔怒地冲他一瞪便一跺脚去了,他陪着母亲又说了一会儿话,随即便以给宣阳坊杜宅中的王容送信告退了出来。
  他赶到宣阳坊杜宅时,已经是申时之后的事情了。尽管宇文审并非常来常往,可因为他是杜士仪这些年第二个正式收入门的弟子,因此里里外外还是都认识他。见他这么一个相从杜士仪前往鄯州的人突然千里迢迢赶回来了,门上全都吃惊不小,一面往里头通报,一面又有人出言试探。宇文审自是笑容可掬地解说是为了妹妹的婚事而来,这才让吓了一跳的众人为之释然。
  等到他在寝堂见了王容,呈上杜士仪那封家书之后,便只见这位年轻的师母并没有立时拆看,而是笑着请他坐下。
  王容低声对身边的秋娘嘱咐了两句,秋娘立刻带着几个侍婢退出,一时只剩下了彼此两人。宇文审终究有些不自然,定了定神方才开口说道:“师娘,其实……”
  “杜郎从前也不会在家书中说什么要紧事,更何况让你亲自回来。婚事虽为缘由,但应该只为其一,至于另一桩,应是河西讨击副使王忠嗣之事,没错吧?”
  “师娘果然慧眼如炬。”
  见宇文审惊叹不已,王容便笑道:“我本来就已经在收拾行装,打算等暑热退去之后就启程,结果王忠嗣的事情就闹得沸沸扬扬。杜郎曾经与其在云州并肩抗敌,据说这次在鄯州又承不少人情,总不会作壁上观。果然,王忠嗣到长安才没几天,你就赶回来了。”
  “那是因为青莲居士他们从凉州赶回来快,我一路上虽不想让人起疑,可也不敢耽搁了。”宇文审解释了一句,这才原原本本将鄯州那边的情形告知王容,又将杜士仪关于王忠嗣与皇甫惟明王昱的那点龃龉解说了一下,最终低声说道,“据青莲居士他们说,这次是王将军回到凉州之后,实在看不下去肃州那位王使君的所作所为,在牛大帅面前告了一状,谁知道被人偷听了去,大约报给了长安的侍御史皇甫惟明,这才有了今次的事。”
  王容却轻轻摇了摇头:“不止如此,此事并不简单,长安这边也另有些关节,不过眼下说这些也是白搭。这样,文申你回来既然是为了令妹的婚事,不妨立刻筹办起来,免得旁人起疑,至于杜郎交待的这件事,你不要插手,就连令堂以及弟妹处,也不必透露半个字,我会妥善安排的。”
  “可是……”
  见宇文审有些犹豫,王容便笑了起来:“放心,你杜师既然让你把此事告知于我,自然便是以我为主。你大老远回来,也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再加上令妹婚事这么大的事情,你身为兄长不好好奔走,反而去忙别的,岂不是让人起疑?总而言之,听我的!”
  宇文审只比杜士仪小四岁,比王容小三岁,若是在通常情况下,绝对可以平辈论交,如今见王容拿出了师娘的身份来压他,他愣了一愣后,最终只能无可奈何地应了下来。而更让他措手不及的是,王容须臾便请了秋娘进来,让其帮衬自己嫁妹之事。想想王容如今身边乏人,这却还要调人帮自己的忙,他登时脸色涨得通红,可推来辞去,他终究还是拗不过王容,告辞时自是千恩万谢。
  王容送人到了寝堂门口,等到宇文审那人影已经瞧不见了,她方才转身回了寝堂。到居中的位子上坐下后,她想想杜士仪到鄯州后循序渐进的那些举措,心中自是明白他此番缘何一定要救下王忠嗣。
  尽管杜士仪巧舌如簧说动了萧嵩,从而令萧嵩本就要排挤出朝堂的苗晋卿等人留在鄯州,以为臂助,可比起那庞大的河陇军将世家,仍然是势单力薄。而军卒之中提拔上来的人,短时间难以至高位,吐蕃偃旗息鼓,军功难得,要破局不得不需要借助外力!而用钱可以笼络一两个人,却未必能结下真正亲厚牢靠的关系,王忠嗣这样在云州就结下同僚之谊的,此次若是不施以援手,那河陇之局怎么破得了?
  “阿娘,阿娘!”见杜广元小心翼翼牵着刚刚会走路的杜仙蕙,一步步走了过来,王容露出了一丝笑意,上前把杜仙蕙抱在了怀中,这才看着杜广元说,“一会儿,我带你们去外祖父家,这次住几日再回来。”
  “真的?”
  杜广元一下子喜上眉梢。回到长安之后,亲戚比从前在代州多得多,不管他走到哪里,人人都把他当成宝贝一般。尤其是崔家那位赵国夫人以及自己的外公王元宝,那更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跌了。因此,听得王容说还要到那里住上两天,他更是高兴得不得了,可紧跟着,母亲便又笑着嘱咐了一句。
  “不过,该写的功课,一个字都不能少!”
  儿子是否因此从天堂而跌入了地狱,王容可没工夫去考虑。她是知道慈母多败儿这道理的,至少,自己两个兄长的长子就都不怎么成器,其中很大的原因便是因为两个嫂子的鼠目寸光,一味溺爱所致。所以,赶在夜禁前到了永安坊王家,她直接把杜广元和杜仙蕙交给了精挑细选的乳媪徐三娘以及侍婢们,由得孩子去和表兄弟们玩耍,随即便径直往见父亲王元宝。
  对于她这突然搬回来住,王元宝又惊又喜,可等到女儿吐露出杜士仪命宇文审火烧火燎赶回来办的事情,他的眉头就紧锁了起来。
  这十几年他又慷慨资助了不少士子,其中多有明经进士登科的,而有杜士仪这么一个女婿珠玉在前,别人只会觉得他是富了亦不忘助人,谁都不觉得他有什么别的意图。而他也确实有值得骄傲的本钱,女婿刚满三十便为中书舍人,此次虽则出为外官,可却执掌陇右节度,这等成就可谓实在是得天独厚!
  “幼娘,不是阿爷我胆小,实在是听说王忠嗣这案子棘手得很……”
  “阿爷,你都听说了,难道我还会不知道?事情一出,我就向无上真师叔打探过了。皇甫惟明这个人,好大喜功,但还是有真才实学的,但此人最大的一个缺点便是护短。王昱虽则不是什么很有才学的人,但其寒微之时,曾经与其结义,因此他自是看不得王忠嗣告王昱的状。最重要的是,出使吐蕃之后,皇甫惟明一直在暗中打探河陇的情形,有心将来镇守一方建功立业,甚至杜郎此次实为陇右节度,他还觉得换成自己更合适。此等自负之人,只要有一二人撩拨,自然而然就成了一点就炸的爆竹。”
  “你是说有人在暗中挑唆这皇甫惟明?”王元宝登时瞪大了眼睛,一时更加踌躇了起来,“越是如此,就越不该趟这浑水才是。君礼如今初为陇右节度,未必稳当,没见牛大帅当了多年的河西节度使,这次竟然没有出言?”
  “杜郎和牛大帅不一样,不说性子为人,根基也大不相同。牛大帅用王忠嗣,看的是萧相国的面子,除却上下之谊,未必有多少真正的情分,但杜郎不一样。”王容微微一笑,继而便对王元宝低声说道,“阿爷,我自不会贸然出手,此事你听我说,我只需你帮一个小忙……”
第751章
突破口
  把宇文审派回长安,杜士仪虽然极其关切王忠嗣的命运,但他知道,自己身在两千里之外的鄯州,能做的事情便只有这么多,剩下的只能托付给尚在长安的妻子,以及寄希望于各种错综复杂的关系在关键时刻起到应有的作用。至于他自己还不能分心他顾,他有的是其他事情要做。比如,一个月之后,陇右节度下辖诸刺史就会齐集鄯州,拜见他这个顶头大上司兼议事,此事容不得一丝一毫的马虎。
  自从郭知运病故之后,陇右节度大使大多数时候由皇子遥领,即便王君毚一度兼领河西陇右,但大多数时候他都驻扎在凉州,而后王君毚被杀,萧嵩临危受命节度河西,信安王李祎则是节度朔方,至于陇右之地,朝廷固然会指派陇右节度副使,可这个副使有多少节制能力,往往与其本身的资历和军功有关。所以,鄯州都督张志亮能够勉强压服部众,范承佳却被一个郭英乂玩弄于指掌之间。
  这一日正好是连日暑气之后,稍稍荫凉的一天,午后,杜士仪便带着几十府卫出城狩猎。到了预先就安排好的地方,他见张久等几个老卒牵马背弓等候在那儿,便拨马快走了几步,因笑道:“是不是我到得晚,让你们久等了?”
  蹉跎十余年,却碰到了杜士仪这么一个年轻却敬老,对他们这些老卒恩同再造的陇右节度,张久等人只恨年纪太大,不能随同征战,心中已经完全认同了这位新的鄯州都督。此时此刻,张久见其他人为之讷讷,连忙率先开口道:“大帅哪里话,我们也只是刚到。这里都是林荫,就是等上一会儿,也比家里头凉快。”
  “你们年纪都不小了,却一个个老当益壮。很好,既如此,便让我看看鄯州老卒的本领!”
  杜士仪这一声赞,顿时让张久等人眉飞色舞。年纪大的人最讨厌的就是被人说老,最高兴的就是别人认为他们依旧精悍勇武。于是,一群人翻身上马驰入林中之后,这偌大林子中的飞禽走兽顿时倒了大霉。这里乃是历任鄯州都督兼知陇右节度约定俗成的私人狩猎场,素来不许其余将领及平民入内偷猎,临洮军中便有一拨兵马专门在此看守,外头甚至设有围栏。尽管看守的军士偶尔会偷猎些山鸡野兔回去,但总是不敢太过分,故而杜士仪不愁今日空手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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