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校对)第31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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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个简单有效的手段,要更改的只是日后记录考簿的方法,简单易行。因此,李隆基几乎只是略一思忖便颔首答道:“此事准奏。”
  “其次,陛下,此事既然延续几十年,而吏部从无尚书侍郎能够一任如此之久的,臣说一句公道话,只怕前前后后不知道多少胥吏在其中狼狈为奸,涉及其中的官员更恐怕不计其数,却一向欺瞒上头。倘若真的彻查过甚,只怕会动摇人心。所以,臣请陛下允准,只将此次查知之胥吏绳之以法,至于其余与此有涉之官员,只需知会此后的吏部主官,在每岁铨选时驳落,让他们废置终身。如此既可以儆效尤,也可避免朝堂人心惶惶,失了陛下圣明。”
  从前见识过杜士仪执拗的时候,再对比其外任上历练多年,如今回朝任中书舍人的时候,李隆基就不禁感到,这有阅历就是和愣头青不一样,说出来的话让人怎么听怎么舒服。杜士仪此议不啻是说,在杀一儆百之外,其他于此有涉的人不动声色地搁置到一边去,让他们自食其果,既让他出了气,又不至于伤了他这个盛世之主的英名,于是,他装模作样斟酌了片刻,便再次微微颔首。
  “依你。”
  “其三,恕臣直言,尚书省六部之中,吏部权最重。例如每年知贡举,均由吏部考功员外郎主持。考功员外郎不过从六品,位卑而权重,位卑则难以抵抗权贵请托,权重就容易滋生舞弊事端。而且,应试的士子大多自视极高,倘若稍有不顺心,便容易掀起撕榜以至于喧哗宫门的情景。例如臣当年状头及第时,便是陛下英明,罢黜了考功员外郎李纳,方才最终得以还科举清明。考功司既然每年主持考课都已经忙不过来,再主科举,实在是不妥。臣启陛下,为表重人才,以及明科举制度,请以礼部侍郎知贡举!品高则容易让人敬服,而且礼部本清贵,更可让士林归心!至于关试则归吏部,如此权责分明。”
  这样的提议,李隆基当年就听杜士仪提过,而后这些年也陆陆续续有人提过考功员外郎位卑权重,很容易禁不住请托,也很容易遭致士子的攻击和不满。在现如今考功司又出现这么大纰漏的情况下,他这一次深思熟虑了许久,最终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卿所言甚是公允有礼,但此事关乎重大,朕当于朝堂集议,但想来表朝廷重士之心,旁人也无可置喙。”
  一连三件事都几乎通过了,杜士仪在心里舒了一口气,随即便躬身谢道:“陛下令臣彻查考簿舞弊之事,臣必定竭力而为。然则事情既然重大,臣一人为之,恐怕会遭致旁人非议,臣请陛下或从御史台,或从刑部,或从大理寺,调一法吏佐理,如此则上下必服膺。”
  为君上的,最满意的就是臣下主动请求监督,因此李隆基闻言大悦,这次立时想都不想就答应道:“杜卿原本就权押吏部,此事又是朕交给你的,谁敢不服?不过,杜卿之心可昭日月,足可为人臣楷模!此事便依卿所奏,朕当于三法司中挑选公正之人辅佐杜卿。”
  当从宣政殿出来的时候,杜士仪不禁露出了一丝微微笑意。这一次事件的前期效果,几乎是达到了他的预期了!就看天子挑给他佐理的人,是否能够如他所料!
第691章
交锋
  如今张九龄以秘书少监集贤殿学士兼知制诰,而杜士仪以中书舍人知制诰,两人除却在御前拟定诰旨之外,还需在政事堂根据宰相集议的结果来拟定相应的制书,所以,就连午间饮食都是和政事堂的宰相一模一样。
  大唐各级官府的饮食素来都是上官决定。上官严苛朴素,那么伙食一成不变犹如猪食也不奇怪,而如果上官喜好享受,那么伙食就极可能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而到了政事堂这种地方,决定饮食的也就是天子了。李隆基在这种地方绝不是小气的人,朝会供食都往往会有好东西,更何况是政事堂。专供政事堂的小厨房里,每日光是膳食的开销就足可媲美外头一整个官署,就连杜士仪这种很挑嘴的人,对如今的伙食也挑剔不出什么来。
  食不言寝不语,大多数士大夫都有这样的习惯,但既然供食于政事堂,每日里借着吃饭的时间交流一二,也是宰辅们的习惯。但宰辅之间一主一从比较融洽的关系,早就在张说罢相离世后再不复得见。无论是杜暹和李元纮,还是裴光庭和萧嵩,即便不说彼此势若水火,可也是谁都看不顺眼彼此。一时间,政事堂的昼食,两个宰相纵使碰面也不说一句话,知制诰的中书舍人索性就自己吃自己的,就好比杜士仪和张九龄此时此刻对坐而食一般。
  “君礼,此次吏部考簿舞弊,陛下责你为主彻查,可御史台那儿你似乎很少去啊?”张九龄在放下手中筷子时,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
  吏部今年大考却发现考簿舞弊的事,几日之内就已经完全传播开了。吏部考功司的众多胥吏,现如今全都已经下了御史台狱,所缺的胥吏缺口,全都是从尚书省其余各部调过来,这也让其他各部几乎忙了个人仰马翻。这么多年来,鲜少有吏部侍郎甚至考功司主官发现这一弊病,便是因为这是吏部那些胥吏的一条最大财路,只对自己信赖的人口耳相传,而更改考簿以图升迁的人也三缄其口,所以一直以来都比较隐蔽。这次盖子一揭,朝野自是轩然大波。
  “陛下并未让我卸下知制诰之责,我若是一直泡在御史台,恐怕就有人要不高兴了。”杜士仪若无其事地笑道,“再者,陛下既然已经选定了监察御史杨万顷佐理,他身为法吏,比起我出面主审,自然更加名正言顺。”
  “杨万顷此人……太过酷烈。”尽管这几个月来,张九龄和杜士仪的交往还浮于表面,从未交心,但他这个人重文轻武,对文采斐然的名士素来礼敬备至,但对于战功彪炳的边将固然会有很高的正面评价,却一直认为不宜让武将居于宰辅高位,故而对于小自己二十余岁的杜士仪,他还是认可的,此刻忍不住评价了杨万顷之后,他又直言不讳地加了两句。
  “若是此人贪功,恐怕也不知道要牵连多少人。更何况,御史台狱尽管有当年御史大夫李朝隐李公清理过,可这些年又故态复萌,收系无数,被收监的胥吏并非全部都是有罪的,无辜者不免太过可怜。”
  “子寿兄悲天悯人的胸怀,我明白了。”杜士仪想了想,最终站起身来,对张九龄肃然一揖道,“正好考功司的那些考簿,以及考功司那些胥吏的出身来历,我已经烂熟于心,也应该去御史台看一看了。既如此,今日若再有知制诰之事,还请子寿兄偏劳。”
  “何来偏劳,本就是应当的。”
  杜士仪命人进来收拾了东西,当即起身离开。等到出了中书省时,他便不禁抬头看了看满是阴霾的天空。
  仿佛要下雪了。
  这次趁着大考之年向李林甫发难的事,他其实完全可以挑唆别人去做,自己只消坐山观虎斗即可。比如崔禹锡这个人一直都心怀怨愤,一定会很乐意当这个出头鸟的。可是,既然对手是李林甫,他就不能指望对方能够像宇文融那样,和他虽有争执和误解,却依旧能够成为交心的知己。李林甫的掌控欲无人可比,所以李林甫举荐的人,几乎到最后全都为其所忌,鲜有好下场的,和杨国忠也闹翻了。他倘若指望接下来能够一直和李林甫虚与委蛇下去,只是痴心妄想。
  既然如此,那就趁着李林甫羽翼未成,正面交锋一回吧!
  “杨万顷,你可不要让我失望!”
  尽管杜士仪此前挂着殿中侍御史衔的时间,足足有两年余,但其中一年多他都在江南行劝茶及茶引事,真正回京在时任御史大夫的李朝隐麾下供职,不到半年,紧跟着就迁中书省右补阙了,所以,他对御史台还真是不太熟悉。
  洛阳宫内的御史台位于端门以北第一街,左边是秘书省,右边就是端门大街。而要说占地,御史台比秘书省和鸿胪寺加在一起还大。其中台院、殿院、察院,三院各占一边,居中则是御史中丞和御史大夫这三大主官的当值之所。
  裴光庭曾经一度兼任御史大夫,其后虽则卸任,却一直都希望保持在御史台的影响力,可如今的御史大夫崔琳却并非无名之辈,而且一直都在努力遏制裴光庭伸进手来。尽管和杜士仪的外甥女名字一模一样,年过五旬的崔琳却是昂藏身姿,曾经和杜士仪一样官居中书舍人,就连宋璟这样素来崖岸高峻的,对其都礼敬备至,开元十九年他拜御史大夫出使吐蕃,回朝之后就坐镇御史台为御史大夫。
  然而,和当年的李朝隐一样,虽说也是时望卓著的人物,但崔琳却仿佛并不适合御史台这么个地方,上任以来乏善可陈。
  大约是同样当过中书舍人,所以他对御史中丞裴宽相当敬重,这一日当杜士仪来拜的时候,他亦是端着笑脸客气备至。得知杜士仪是为了吏部考簿舞弊一案来的,他想了想便提醒道:“这几日杨万顷独秉察院大牢,因为他是陛下钦点佐理你之人,旁人也无话可说。只是,据言其中常常动用大刑,君礼既奉圣命为主,还请多多节制于他。”
  堂堂御史大夫,竟然管不住麾下一个小小的监察御史,杜士仪深觉无语。偏偏他还不能表现出来,只能状似唯唯诺诺地谢了崔琳的提醒。等到跟着崔琳叫来的一个掌固前往察院,他方才渐渐收起了人前那一贯的温文笑容。御史台三院单独设监,随意兴狱抓人,并不是武后时期的专利,纵使政治清明若开元,这种情况也不能避免。按照规矩,刑部和大理寺方才是真正审理判刑以及复核的地方,但御史台却往往独立办理大案要案。
  因此,走在那坚实的青石地面上,杜士仪便仿佛能够觉察到,那一座位于察院底下的地牢中,仿佛正有犯人正在发出哀嚎。不但是他,就连那带路的掌固都是面色微妙,一面走一面回过头来偷觑杜士仪的脸色,到最后甚至低声说道:“杜中书,据言杨御史办案心切,大牢中惨不忍睹,你真的要去查看?”
  “只是因为中书省身处内廷,不可能一下子关上几十个人,我这才暂时把人囚在御史台狱。受命主理此事的是我,不是杨御史!”
  当这句话杜士仪再一次在杨万顷的面前掷地有声地说出来时,他面对的是一张愠怒难以自制的铁青脸庞。
  御史台的御史素来是位卑权重,只看杨万顷曾经去办张审素之案,最后能够把一个三品官员定为谋逆,这么一件事竟然能够顺顺当当办成,这就足可见御史权柄了。倘若可以,杨万顷很想在杜士仪面前撂下一大通硬梆梆的狠话,可他最终还是硬生生止住了。冷笑一声的他沉着脸吩咐了一声,继而就亲自走在前头为杜士仪带路。当走过那长长的向下甬道,最终把杜士仪带到地牢深处的时候,他便回过了头。
  他很希望能够看到杜士仪因为这种深重的霉臭以及血腥味而皱眉恼火的样子,可身后那位年纪轻轻的中书舍人却偏偏面色纹丝不动,反而还移步来到了一间阴暗的监房前若有所思地瞧看。
  看清了里头蜷缩的那个浑身血肉模糊的人,杜士仪便转过身来,看着杨万顷问道:“这里关的都是因考簿舞弊之案而下狱的尚书省吏部考功司胥吏?”
  “不错。”杨万顷强耐心头的火气回答了一句,可让他想不到的是,紧随而来的竟是一个让他根本没有想到的回答。
  “把这个犯人从监房中提出来!”
  “杜中书想要干什么!”
  “干什么?既是身在御史台为法吏,就应该熟读大唐永徽律疏,拷讯的条目更应该背得精熟!拷讯三度不得二百杖,至多伤及的也就是背、臀、腿,可此人双手血肉模糊,显见是用了私刑!身为监察御史,即便不是你所为,也该知道这是非刑之罪!”
  杨万顷本以为杜士仪既然揭开了这么一桩大案的盖子,就必定想要速战速决向天子表功,再加上李林甫授意过他,好好收拾那些竟敢在其眼皮子底下徇私舞弊的胥吏,所以连日以来,他在拷讯的时候无所不用其极,让这些胥吏吃够了苦头。知道杜士仪因为有知制诰的重任在身,而且据说和另一个兼知制诰的秘书少监张九龄不睦,所以他根本不担心杜士仪会丢掉知制诰的重任到这里来,而在他的刻意散布之下,严刑拷打都是杜士仪的授意,也使得这些胥吏无不深恨杜士仪。
  “杜中书,我既然奉旨查问此事,自当尽快把结果查一个分明!你这些天来连个影子都没有,根本不问案情,今天突然不告而来,却又质问于我,不觉得亏心么?”
  “亏心?”杜士仪嘿然一笑,继而笑容尽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厉色,“只会用拷讯凌人,这和酷吏有何分别,此情此景,简直是陷陛下于不义!你说我不问案情?好,来人,召集察院上下监察御史,将这些监房的所有人犯一个一个提出来,我当面问给你看!”
第692章
蛇之七寸
  因为当初把巂州都督张审素定成了谋逆大罪,籍没其家,二子均流配岭南,自从把自己的名字从杨汪改名为杨万顷之后,杨万顷在御史台可谓是凶名滔天,察院上下,隐隐以他为主。就在这之前,还传出了他年底必定会超迁殿中侍御史的传闻,就连御史大夫崔琳都不太去管他的事,其他同僚就更加不会和这个凶名卓著的监察御史去顶牛了。于是,当杜士仪召集一众监察御史旁听的消息迅速在察院蔓延开来,上上下下登时一片哗然。
  在最初定制的时候,整个察院的监察御史总数是十人,然而,某些时候因为擢升或者其他,往往会超员,这超员的官员,便被称作是监察御史里行,人数最初无定数,但后来也渐渐有了定额,为五人,俸禄虽然和监察御史相同,但没有职田和庶仆。比如王缙,初任监察御史的时候,其实便是里行,三年前方才刚刚转为正职,待遇等等全都更上一层楼。当王缙闻讯赶到察院最中央的那间议事厅时,就只见不但其他同僚都到了,御史大夫崔琳和御史中丞裴宽也都到了。
  众目睽睽之下,杨万顷的脸上已经呈现出了猪肝色。然而,杜士仪在崔琳和裴宽赶到之后,就立时三刻义正词严地指斥他妄动私刑,不遵律法,擅自拷讯……二话不说直接扣了一堆帽子上来。而他正要辩驳的时候,曾经在刑部担任员外郎,对律例最为精熟的裴宽勃然色变,当即声色俱厉把他怒斥了一顿。眼见得到场的同僚噤若寒蝉,没有一个敢为自己说话的,杨万顷这才意识到,这一年多来自己太过得意张扬,以至于同僚之中竟无一个知己好友!
  “吏部考功司考簿舞弊一案,原为胥吏狼狈为奸,坏考课公允,陛下命我主理,御史台杨御史佐理,因中书省并无牢狱,因而人犯暂押御史台察院大牢,谁知道杨御史审理一不知会于我,二无我签押同判便施行拷讯,而第三也是最令人发指的是,竟敢坏我大唐永徽律疏拷讯的成例,以私刑拷打人犯!”
  尽管刚刚在崔琳和裴宽面前已经指摘过了杨万顷,但此刻监察御史们方才全数到齐,杜士仪少不得疾言厉色地再次说了一遍。除却堂上这些人之外,就在堂下,一个个被杜士仪强硬下令从察院大牢中带出来的胥吏蓬头垢面地等在外头,听到里头那些话,其中不少吃够了苦头的人方才恍然大悟。
  难不成,这些日子受的罪不是因为杜士仪下令,而是杨万顷自作主张所致?
  “众所周知,尚书省吏部考功司也好,其他各部各司也罢,所用胥吏众多,并非人人舞弊,既然要问案,当先详查文牍,然后再问,岂有不分青红皂白便妄加拷讯的?大家不妨回头去看一看,堂下那些考功司胥吏,可有身上找不到伤痕的?”
  杜士仪说了这么一句话,就只见真的有不少监察御史回转头去瞅外头那些狼狈不堪的犯人。即便有些人须臾就反应过来,生怕得罪了杨万顷,立刻收回了目光,但还是有诸如王缙在内的不少人在打量着那几十个犯人。果然,在这种无声的压力下,杨万顷终于再也没办法一直保持沉默。
  “杜中书何必诬赖于我!这几十个人,我哪有功夫一个个拷讯下来!”
  “那缘何人人身上带伤,几乎无可幸免?”
  “那是因为那些受了重刑拷打的对于幸存的僚友不服气,因而群殴所致!”
  事到如今,杨汪只能硬着头皮,希望能够尽量减少这件事的麻烦。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杜士仪竟是沉声喝道:“来人,随便从外头带三人上来!”
  等到三个胥吏被带上察院大堂,杜士仪当又吩咐道:“褪去他们身上衣袍!”
  尽管这察院的大堂上还烧着火盆,不比外头寒冷,可身上的衣袍扒下来,三个人仍然不可抑制地打了个哆嗦。然而,让满堂监察御史们为之悚然的,是密布于他们肩背的斑斑杖痕,而且其中一个胸前还有鞭痕烙痕。即便有永徽律疏为律,但这么些年下来,但凡做过法吏的,也不是没有过其他拷问犯人的手段,可往往都会做得不露痕迹,至少不会让人这样抓到把柄,有几个人会像杨万顷这样明目张胆?一时间,堂上一片寂静,只余下粗重的呼吸声。
  杜士仪命给这三人重新穿上衣袍,复又令他们站在一边,继而又带上了新的一批三人。如此一个个犹如走马观花似的解衣查看伤势之后,不说御史大夫崔琳和御史中丞裴宽已是面色铁青,就连最初强撑着的杨万顷也渐渐有些抵挡不住了。
  “我受命主理此案,但近日以来却因为知制诰之事颇为纷繁,再加上信赖杨御史办案精到,故而只顾埋头查看考功司的考簿和旧档,只顾阅览杨御史所呈送的文牍,未曾亲自前来过问此案,是我措置失当,之后我会向陛下呈文请罪,担负应有的责任!”
  杜士仪一边说,一边向那几十个胥吏看了过去。
  吏部考功司所用的胥吏,考功令史十五人,书令史三十人,掌固四人,总共四十九人,这些日子吃的苦头有轻有重,其中伤势严重的几人需要两个书吏架着方才能勉强站稳,而更多的是彼此相携而立。这时候,站在前头的人突然发生了一阵骚动,而站在后头的人起初还不明白是为什么,须臾就听到前头人的声音。
  “怎敢当杜中书赔礼!”
  而堂上上上下下的御史们,也都被杜士仪刚刚的拱手给惊呆了。裴宽便禁不住出口说道:“杜中书,他们是待勘之囚,你何必……”
  “考簿舞弊,罪不容恕,可并非所有人都舞弊,我这致歉,是对那些无辜受刑的人,却不是对那些只顾一己之私受人财物,闹出这一场莫大风波的贪赃枉法之徒!”尽管和裴宽交情不浅,但杜士仪此刻想都不想就打断了裴宽的话,紧跟着便头也不回地吩咐道,“林永墨,取我的文书袋来!”
  三省六部用的胥吏数量,远大于正经的朝官,杜士仪这个中书舍人手底下差使的胥吏,便有令史一人,书令史两人,而林永墨这个当初他在右补阙任上曾经跟过他,又因为李林甫的喜好而没办法流外迁流内谋得门下录事美职的,更是时时刻刻随侍左右。此刻,他应声上前,把手中的文书袋双手呈递了上去。
  “此次考簿舞弊,涉及到的京官和外官,总共是二十三人。”杜士仪有意模糊了年限,继而也不打开文书袋,直接将其转交给了一旁的御史中丞裴宽,“倘若是按照誊抄考簿的人来问责,自是难免冤屈,因为事情应该是发生在考簿存档之后,而不是誊抄之时。毕竟,誊抄之后还有校核,那个时候反而不会出现疏漏。所以,要查此事,我这些天调取了考功司的大量文牍,这其中便有调阅考簿的记录,没想到,这记录含糊不清,前后矛盾,甚至有时间人名全都模糊不可查者。”
  说到这里,他突然厉声喝道:“掌管此记录的令史岑永进何在?”
  随着他这一声喝,那边挤得满满当当的胥吏之中,立时一阵骚动,紧跟着人群中硬是让出了一条道,一个年过四十的吏员几乎是被人推推搡搡地弄出了人群。他身不由己地踉跄上前了几步,待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满脸惊惧的他不禁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声音都颤抖了起来。
  “不关我的事,杜中书,真的不关我的事!”见杜士仪神色冷峻,而杨万顷的眼神仿佛要把自己吞下去,而在场的其他御史想也知道不会为自己说话,尽管他之前几天咬咬牙熬过了第一轮的拷讯,但这次杜士仪一上来就拿准了自己的七寸,他只觉得一颗心仿佛随时要跳出了嗓子眼。
  “不关你的事?考绩改动过的这二十三名官员中,其中有四人是和你同乡,两人是和你同姓,我暗中让人查问过你家中邻舍,你虽为吏部考功令史,薪俸微薄,但自从在尚书省吏部考功司做事后,出手却极其大方,长安城外的家中呼奴使婢,较之三五品的京官都要奢侈。而你家祖上寒微,我问你,你挥霍的这些钱财从何而来?”
  四十九名胥吏关在牢里,杨万顷审问都来不及,顶多腾出人手去整理他们的籍贯出身等等,再要调查其他就力有未逮了。再加上杜士仪用主理的名义要去了大多数的文牍,他只能拿出自己看家的本领严刑拷问,以此对付这些让吏部侍郎李林甫丢了大脸的胥吏们。因此,听到杜士仪先后两问,他就知道事情糟糕了。
  果然,那跪倒在地的岑永进一时浑身打哆嗦,待还想再虚词搪塞的时候,陡然又听到杜士仪又是一声厉喝:“你收受了你的同宗岑贵多少钱,竟敢胆大妄为,将他的三个中下考全部都改成了中上考?”
  “我……我……”岑永进简直觉得背后那些僚友射来的目光随时随地都能把自己扎穿,他张口结舌好一阵子答不上话来,眼见得杜士仪脸色转阴,他更是紧张到了无以复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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