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校对)第20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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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起长安城南樊川韦曲,那一座座矗立的韦氏豪宅甲第林立的情形,韦礼在成都的宅院显得低调而朴素。外头是夯土的围墙,从看上去有些狭窄的大门进去,视线方才豁然开朗,张简一下马就看到杜士仪和韦礼联袂迎了出来,连忙也快走两步上前,因笑道:“一别就是三年,原以为相遇总在长安,没想到竟然在这巴蜀之地!”
  “你这话对杜十九说,还不是他悄悄使劲,把我们一个两个全都调到这里来了?”韦礼斜睨了杜士仪一眼,就上去拽住了张简的胳膊道,“来来来,今天好容易十个人中聚齐了三个人,喝酒喝酒,我预备了三瓮的剑南烧春,灌不死你!”
  见韦礼不由分说地一把将张简拖了进去,杜士仪不禁莞尔,等发现陈宝儿依旧垂手侍立在那儿,他方才招手把人叫了过来。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这个开山大弟子,他有心说两句什么,可话到嘴边还是变成了一句叮嘱:“不要只想着什么都不能放下,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固然有违你的出身本性,但也不要矫枉过正。今天回去把那碑帖临出来就去休息。耳朵如何且不说,手受冻就练不得字,反而更耽误了你的课业!”
  “杜师……”
  陈宝儿顿时惭愧地低下了头。而杜士仪再也没说其他的,微微点头就回转身进了二门。陈宝儿固然是他当初一时兴起收的,最初没有想太多,只是纯粹的爱才惜才,可真正在其身上花了时间和心思,他就知道自己找到了一块真正的璞玉。
  无论是资质还是心性,这都是一个难得一见的孩子,尤其是在学习之余,陈宝儿还总是倔强地想要去做一些劈柴担水之类的粗活,不愿意忘记自己寒微的出身,尤其当他随口说过一句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之后,小家伙甚至求他写了条幅挂在了自己那房间的墙上,这更是让他又赞赏,又嗟叹。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这一番教导提携,能够把这孩子带到何方!
  从外头走进温暖如春的屋子里,杜士仪随手把外头那件丝绵大袄脱下来往旁边一扔,就上前坐到了韦礼和张简留给自己的另一个空位上。两人仿佛真的一进屋子就小酌了两杯,面上都有些微醺的红晕,韦礼甚至还笑呵呵地说:“张六刚刚还在拉着我使劲说,自己在外头当官当得苦哈哈的,上要看上司脸色,下要提防属吏使坏,根本就连沾花惹草的功夫都没有,可你倒好,媳妇都还没娶上,开山大弟子却已经收了!”
  “怎么,张六郎也羡慕我这好徒弟?”杜士仪举起面前那一杯酒一饮而尽,见张简果然赞了陈宝儿两句,他就放下酒盏说道,“虽说我对佛道都是半信半不信,但遇到宝儿确实是缘分使然。天分资质之外,更难得的是勤奋用心,心性纯良,但又不失判断善恶的敏锐。如今想想,每每都有些后怕,如果那时候我错过了,兴许一块无暇的和氏璧就被白白埋没在了乡野之中。”
  “好好,就是千里马也得要伯乐,你就别撩拨我们这些至今还没找到良才美质的可怜人了!”韦礼没好气地撕下一块鹿脯径直塞到杜士仪口中,这才看着张简说道,“杜十九这家伙要你来剑南道,那是居心叵测。区区一个蜀州司户参军,作为你的第二任官,虽然有些偏高,可别人也找不出什么错处来,但杜十九的目的,自然不在于千里迢迢让你来,只是让你任一个参军!你的前一任杨玄琰,已经被杜十九弄到雅州去当司马了,其中含义你可明白?”
  张简有些不习惯这样的谈话跨度,看了看韦礼又看了看杜士仪,思量片刻方才醒悟过来,竟是失声说道:“莫非,你们是想让我这一任期满之后,去雅州接替那位杨司马?”
  “说对了!”韦礼举起手中那一双筷子往下一拍,嘿然笑道,“他杜十九管这叫醉翁之意不在酒,可要我说,他就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他之前把我调到益州大都督府来,人人都以为是让我在里头当钉子给范承明添堵,给他通风报信,但实则他竟然是给自己找继任!至于你也是一样,要是那杨玄琰知道自己才刚上任,杜十九就连他的继任都找好了,这脸色一定好看得很!”
  “好了,别听韦十四瞎说。”
  杜士仪见张简被韦礼东一榔头西一棒子说得面色古怪,他少不得打断了韦礼的话。整理了一下头绪,他就耐心地向张简解释道:“如今饮茶之风渐渐从蜀中风靡两京,甚至远至东北的奚族和契丹,都对茶叶喜爱有加,而紧挨蜀中的吐蕃亦然。相比苦寒的奚族和契丹,吐蕃人只要一旦形成饮茶之风,就断然不可能离开此物,所以,茶不但是寻常的货物,而是战略性物资。”
  这个新鲜的提法让张简和韦礼都觉得有些意外,两人对视一眼后,听到杜士仪提出了官府对所有蜀中茶园建立一体化造册管理,茶引司每年根据去岁情况,预先计算各茶园出产,然后按照出产量核发茶引,同时制定收茶的最低指导价。倘若商户所出之价低于最低指导价,则茶园可以根据最低指导价直接把茶叶卖给茶引司。而商户只能凭茶引方才能到茶园买茶,不许商户茶户私下交易,并于产茶地周边设立关卡搜检,以防无引之茶出蜀,而以茶引的作为茶引司所得……听着这一条一条,他们方才真正露出了惊容。
  “这是……变相的榷茶?”
  “没错,就是榷茶!只不过并非完全官府官卖,而是通过茶引的名目,从商人处另收茶税而已。”
第457章
新春长乐,万事如意
  张简在成都城只停留了一夜,第二天就在众人的护送下前往蜀州了,力争赶在年前抵达任所。尽管他如今只不过是蜀州司户参军,雅州的事情大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可杜士仪竟然已经布置下了那样的全盘谋划,他自然乐意提前付出相应的精力。而杜士仪和韦礼在送走了这位久别重逢的同科之后,一连忙碌了好几个月的他们终于可以在即将到来的过年期间稍稍休整一下。
  就在除夕夜和王容小酌时,杜士仪得到了来自洛阳的消息。十月启程封禅泰山的李隆基也在腊月里返回了东都。这次因为张说是封禅使,于是在中书门下两省中引那些为自己所用的属官小吏并亲信登山,待天子封禅推恩时,不少人都一举超升五品,自己也官拜尚书左丞相。而其他随扈却未能登山者,却是根本没捞到半点好处。至于随行的将卒就更加倒霉了,只得了如今犹如烂大街的大白菜似的一两级勋阶,实物赏赐半点都没有,一时四处怨声载道。
  “尊师从来不管国事,此次封禅泰山也并未随行,她既然如此说,怨声载道之事便是确凿无疑。”跟杜士仪相处久了,王容对天子的敬畏之心不知不觉也淡去了许多,此刻说起此次兴师动众的封禅,她的秀眉不禁也紧紧蹙成了一团,想了想便低声说道,“可是,圣人仿佛也并非对张相国的私心全无觉察。”
  “开元十一年初张嘉贞罢相,张说取而代之为中书令,到明天也就将近三年了。即便从前是谨小慎微的人,这三年主政下来,难免私心膨胀,陛下怎么会不敲打敲打?”杜士仪轻轻用手指弹了弹王容刚刚递给自己的那张写有一条条众多信息的纸片,因笑道,“张说封了尚书左丞相,源相国虽当初一力反对封禅,却也加封了尚书右丞相,宇文融说是因为升官太快,这次没能再进一步,但焉知不是有人想要压一压他?只不过……”
  杜士仪微微一顿,笑眯眯地说:“我出为成都令之前,被张说处心积虑赶出京城任魏州刺史的崔沔崔使君,这次封禅却又因为一再诤谏而显了出来,立时召为黄门侍郎,取代了升为御史大夫的裴漼裴侍郎,也算是给源相国添了一条臂膀。所以说,如今的张说看似风光,其实日子可不是那么好过!”
  “张相国的日子如何还不好说,王毛仲此次,却是加了开府仪同三司。”一想到杜士仪还有那样一个仇人,又听杜士仪说起过和姜度在蓝田驿听到王毛仲对王守一说过的那番话,王容不禁有些忧心忡忡,“当今圣人即位以来,加开府仪同三司的只有四个人。已故的祁国公王同皎,已故姚相国,如今任西京留守的宋相国,还有就是王毛仲。看他如今的宠眷,简直是……”
  “简直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杜士仪捏着王容的手,见她并不挣脱,只是嗔怪地看着自己,他便自信地笑道,“你不用担心,我在外,他在内,要想对我罗织罪名,却还得看看别人是否同意。”
  说到这里,他索性松开她的手站起身来:“在外做官不像在朝为官,遇到一丁点危机就可能动辄得咎,只要我恪守一条,早请示,晚汇报,总之是常常将奏疏放在圣人和中书门下那些大佬面前,然后再做出实绩来,要想动我反而比在长安更难。更不要说,有范使君兵败如山倒的例子在前!另外,王毛仲的为人实在是太不知道收敛了,他不放在眼里的杨思勖杨大将军,此次可是官拜骠骑大将军!”
  “杜郎的意思是……”王容亦是冰雪聪明的人,此刻微微一思忖,便明白了杜士仪对于张说的评判,实则也是对王毛仲的评判。心领神会的她接过杜士仪递回来的纸片,将其放在一旁的香炉中,眼看着其烧成了灰烬,眼神中不禁流露出了一丝让人难以察觉的遐思。
  “幼娘,等到这一番事情做完,我一定会风光迎娶于你。不过,在你洗手作羹汤之前,茶行的事却只能由你挑大梁了。要知道,茶引司将来必定会成为大项,我之后纵使还有韦十四,但不可能永远捏在手中。如何把茶商捏拢在一起,把目光放在外头,而不是彼此勾心斗角,这才是最重要的。独领风骚兴许会一时得利,但百花齐放才能更好地保护自己,做暗处的掌控者,远远比做明处的龙头更有利。”
  心上人在表白的同时,却还对自己寄予另一番重任,王容一瞬间想到的只有一句话。女为悦己者容,从前倦怠梳妆的她,如今每当杜士仪来时,却都愿意精心打扮一番,以最出色的姿容精神出现在他面前,然而,让她更倾心于他的是,他肯把那些别人很少会放心交托给女人的大事托付给她!她一介女子,并非国士,但那种士为知己者死的触动却一模一样。
  “我知道该怎么做。”
  “成都城内赫赫有名的慧娘子,当然知道该怎么做!”
  杜士仪刚刚还摆在脸上的郑重表情突然敛去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突然紧挨着王容身边坐下,一手揽住她香肩的嬉笑。身在天高皇帝远的巴蜀,自己又处心积虑几乎成为了成都城内最有话语权的角色,又身处这座旁人很难一窥究竟的观中之园,在这种外头天寒地冻的夜里,佳人在侧的他只觉得格外温馨。有意环住了王容那轻盈的腰身,他就笑吟吟地说道:“话说回来,成都上下对于慧娘子的猜测,可还真的是五花八门啊!”
  “若非尊师和玉真观主联手做了些手脚,阿爷和阿兄也都一切如常,我一年多不在京城,早就有人怀疑了。”说到这里,王容感觉到杜士仪的下巴磕在自己的肩膀上,不禁大嗔道,“你还好意思说,很多消息都是你故布疑阵放出去的!什么流落在外的皇族之后,什么某某使君的远房族女……甚至还有人说我是宇文融的外室女儿!”
  “你怎么不说还有人说你是神妃仙子,山灵精怪?”
  杜士仪嘴角往上头一勾,双手却依旧轻轻搭在王容那丝毫没有赘肉的小腹上,啧啧说道:“百姓喜欢神秘,既然如此,那就不妨让各种消息来得离谱一些,横竖你背后是玉真金仙二位公主,固安公主是我的阿姊,可不也是你的阿姊?虽说公主们都不涉政务,可没有一个是好欺负的!”
  “狐假虎威!”
  王容轻哼了一声,心中却知道自己一介女子即使戴着幂离在外奔走,深得让人无法揣测的背景和靠山却是必须的。她往身后杜士仪的身上靠了靠,这才低声说道:“成都令任满之后,你可有什么打算?”
  “三年成都令,把成都乃至于益州蜀郡的田亩统统清查仔细,让此州能够顺利推行两税,然后再把茶引司的摊子慢慢铺开,等到根基打牢固,我们在剑南道就算站稳了。一定得是即便将来我们不在,我们的事业也能够在这里稳稳当当才行。至于前往江南开拓棉田的,应该也能够有所小成。到了那时候,就算不当官,我们也饿不死。至于打算,应该不得不回朝再混一任京官吧……”
  一个混字让王容忍俊不禁。可想想他在外施政大展手脚的雷厉风行,以及在京城做事的处处掣肘,她不得不认同这个混字道尽了京官的精髓。毕竟,一旦回到长安,和光同尘四个字就不得不展现得淋漓尽致了!
  一夜相依旖旎,当正月初一清早,杜士仪悄然离去的时候,王容还在酣然睡梦之中。昨夜小酌耳鬓厮磨,自然又是天雷勾地火,倘若不是他想到万一成就好事还没成婚就弄出个儿子女儿来,那时候却没办法遮掩去,他哪里能管得住自己?此时此刻坐在马上,他忍不住长长吐出一口白气,暗想是不是设计一个好机会,趁早把人娶回来算了。
  这一直忍下去,什么时候擦枪走火他可说不好!
  “师傅,新春长乐万事如意!”
  马到成都县廨门前,听到这么一个清脆犹如黄鹂似的声音,杜士仪扭头一看,见牛车上玉奴轻盈地跳下,继而疾步往他冲了过来,他连忙下马上前,一把抱住了这个小丫头。和从前初识相见时相比,小丫头长高了两寸许,看上去越发明艳可人,唯一相同的是体态仍然和丰腴完全搭不上边。至于那琵琶上的进益,玉奴更是一日千里,让他这个师傅不自觉地在心中打鼓,简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教不了她了!
  “新春长乐!”
  杜士仪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又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小小的荷包,蹲下身轻声说:“这是你神仙师娘给你的压胜钱。”
  “啊!”
  玉奴立刻一把接过,鬼鬼祟祟地往怀里一塞,黑亮的眼睛却笑得眯成了一条缝:“师娘最好了!”
  见杜士仪板着一张脸,她立刻乖巧地加上了一句话:“师傅和师娘一样好!师傅,今年元宵节,你也带我和师娘一起去看花灯吧?”
  这丫头,今年还要带上这么个电灯泡?
  杜士仪忍不住在腹中哀叹了一声,可面对她那可怜巴巴的眼神,他不由得心肠一软。
  “好好好,算我怕了你!”
第九卷
金麟岂是池中物
第458章
波澜乍起
  出了二月,东都洛阳城中渐渐万物回春,上至达官显贵,下至黎民百姓,多半都换下了身上厚重的冬装,穿上了颜色鲜亮的春装。而三月三的上巳佳节,自然也是妇人们的节日之一。即便洛阳不是长安,没有曲江池可供赏玩,但各处道观却是人头攒动。这一天是北方真武大帝的寿诞,再加上本来就有洗濯除百病的意思,因而分外受人重视。
  就连杜十三娘也未能免俗。一大早,她和崔五娘会同去岁出嫁的崔九娘一起上了玄都观上香,还把崔琳一块带了去。牙牙学语的崔琳如今已经能说出不少连贯的句子,崔五娘也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女儿一般。而杜十三娘又身子重了,因此崔五娘也不用乳媪,亲手把侄女抱在手中逗着,又让崔九娘一路仔细看护着杜十三娘,等到最终上过香后,到后院静室用茶,她这才神情轻松了下来。
  “阿姊真是的,玄都观一直都派着人在旁边看护呢,再说咱们带的人多,哪里就会有人不长眼睛冲撞了嫂子!”
  崔五娘嗔怒地斜睨了妹妹一眼,随即摇头叹道:“还以为你嫁了人就能收收性子,可结果倒好,妹夫反而娇惯得你更加不管不顾了!小心无大错,十三娘这一胎不比琳娘安稳。”
  话音刚落,她就看见杜十三娘面色发白,显然又是胃里翻江倒海似的难受,赶紧上前扶住了她的肩膀,又连声吩咐人取漱盂,送温水。等到忙活一阵,好容易压下了这一阵,她不禁柔声劝道:“早知道如此就不该出来。虽说牛车平稳,可终究难保一定……”
  “每年三月三,我都会给十一郎和阿兄祈福求平安的,更何况如今还有琳娘和肚子里的孩子。”杜十三娘摇了摇头,一手轻轻放在了如今已经显怀的小腹上。这个孩子从最初怀上到现在,她那种恶心呕吐的感觉就常常有,一点都不像生崔琳那会儿的安稳。用崔九娘的话说,她这一胎肯定是如同崔俭玄那样的调皮捣蛋别扭儿子,就连崔俭玄在她面前也一直小心翼翼,仿佛真犯了什么大罪过似的。好在她身体向来健壮,那段反应最剧烈的时候竟是熬过来了。
  崔五娘知道杜十三娘打定主意的事,别人休想拽回来,只能跳过这一茬不提,只对崔九娘问道:“真真,夏卿这两年游学两京,名声不逊于他兄长当年,却始终不求乡贡,不谋岁举。就算是蓄力,也未免时间太长了些。”
  夏卿便是王缙的表字。对于这个自己看得对眼,婚后对自己也着实很好的夫君,崔九娘自然满意得很,说到功名之事,她就轻哼道:“夏卿说,哪怕是当初他阿兄状头及第,可依旧是为人谋算,不数月便丢官去职,再加上岁举之事,知贡举的考功员外郎那里,猫腻太大,请托的又多,所以他想等一等合适的制科。制科及第,即刻就可授官,却比进士及第还要守选三年要好得多。”
  “若不是祖母父亲和伯父相继去世……”
  崔五娘脑海中转过这么一个念头,可最终出口的只是一声叹息。
  谁能想到一度风光显赫的东都永丰里崔氏,那顶梁柱竟然会一根接一根的轰然崩塌。伯父崔泰之去世前那悔恨交加的脸色她还记得清清楚楚,他叹息不该因为求复职便去迎合张嘉贞,更不该勉力求起复而伤了身体,最终人死如灯灭,四房这一脉竟是还比不上自家六房。六房之中,崔承训和崔俭玄都已经入仕,崔承训这个嗣赵国公尽管只是在太常寺挂了个闲职,崔俭玄也不过是武职,可终究比堂兄弟们丁忧守孝,复起之日难以预料要强。
  上香之后,崔九娘硬是护送了杜十三娘回到了永丰里崔宅,眼看崔五娘扶着杜十三娘进去,她却也不上车,而是命人牵来了自己的马离去。她本就是我行我素的性子,随从无人敢劝,而等到这消息传到内宅,崔五娘只是摇头,赵国夫人李氏则是叹气道:“要是九娘能有十三娘你一半的稳重我就放心了!”
  “九妹只是尚未为人母罢了,阿娘不用太担心。”
  杜十三娘和李氏这位婆婆相处极好,她又不是长媳,更不会闲来无事插手家中事务,因而崔承训的妻子,出身荥阳郑氏的郑七娘,崔錡新过门的妻子,出身天水姜氏的姜十二娘,人人都和她说得来,崔五娘这个长姊自然对她最最亲切。此刻她故意岔开话题说了些崔俭玄的趣事,等到倦意上来的李氏去歇午觉,她和崔五娘一道从寝堂出来时,迎面就只见崔俭玄一阵风似的冲了过来。
  “十三娘,今天怎么又出去了……哎呀,上巳节也不是一定要去道观上香的,人一多起来万一挤着怎么办……”
  见崔俭玄满头大汗地迎了杜十三娘,又紧张兮兮地问东问西,想到当初自己这个弟弟让家里上下也不知道多头疼,如今终于有人管了,崔五娘不禁抿嘴微笑,暗叹这一段姻缘还真的是上天注定,随即便想到了远在蜀中的杜士仪,面色顿时微妙了起来。趁着两人没有注意到自己,她悄然转身离去。
  而崔俭玄一直等到确定妻子浑身上下没半点问题,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一抬头却发现阿姊已经不见了。虽然有些过意不去,但如今妻子孩子最重要,他还是把杜十三娘先送了回房,嘱咐了她好生先躺一会儿歇歇,旋即径直出门去寻崔五娘,可一到地头却扑了个空。待得知阿姊去了藏书楼,他方才拍了拍脑袋,又赶紧奔了那边去。
  “阿姊!”见崔五娘放下书卷看了过来,崔俭玄反手掩上了门快步上前,这才沉声说道,“听说今天张说在中书省又破口大骂宇文户部是狗鼠辈,事情闹得很不小。宇文融这些天连着在家里汇聚了和张相国不合的人,看上去仿佛有大动作。”
  “是姜四郎告诉你的?”崔五娘立时无心看书了,直接把手中那贵逾千金的书卷往桌子上一扔,一时柳眉倒竖,“他告诉你这些,你说了些什么?”
  “我?我当然是高兴得很啊!哼,姓张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前有张嘉贞,后有张说,张嘉贞是明着构陷杜十九,张说是来阴的,最好张说也和张嘉贞一样下台,那就万事大吉了!宇文融和杜十九的交情不错,而且姜四郎的表兄李林甫,如今也已经官拜御史中丞,他们在朝,杜十九岂不是更舒坦?”
  “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崔五娘暗幸杜十三娘胆色无双,却又机敏能干,否则就看崔俭玄这毛毛躁躁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事。此刻当头浇了崔俭玄一盆凉水后,见人为之讶然,她便摇摇头道,“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却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张说纵使对杜十九郎未存有善意,但那恶意却是因为杜十九郎背后有源相国,有宋开府,而他授意范承明在蜀中搅动风雨,也更多的是冲着宇文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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