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校对)第19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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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大和张二都是颇为乖觉的人,发现杜士仪一来,所有人都低头垂首一声不吭,再加上刚刚老父都被人拦了,他们就再不敢拿出之前那一套哭天抢地耍无赖的劲头来。可想到家里压在箱底的那十贯钱,又想到事后别人一百贯钱的许诺,两人一时又心里滚热。尤其是精明的张大上前挨着父亲跪了,继而便哭丧着脸陈情。
  “正是!我们听了外间传言便紧赶慢赶到了这儿,万望明公给我们一个公道!成都城内外这么多百姓,可是全都翘首盼望着明公的清正廉明!”
  杜士仪却没有理睬他们,而是看着陈宝儿问道:“季珍,他们之前所请,都已经笔录了?”
  “是。”恩师没有叫自己的小名,而是叫了亲自给自己起的学名,陈宝儿立时凛然,“因为张家父子三人一度情绪失控,弟子没来得及一一笔录,但已然记在心中。可容眼下立时誊录?”
  “嗯,立时誊录出来给我看看。”
  陈宝儿答应一声,也顾不得身上的衣衫刚刚被那张家父子三人揉搓得犹如梅干菜,快步回到书案后头,他落座之后展开纸卷取笔蘸墨,竟是立时笔走龙蛇疾书了起来。
  崔颌本想说两句话活络活络气氛,可面对这一片寂静的屋子,他索性讷讷说了一句我去给宝儿拾遗补缺,却是蹑手蹑脚去了陈宝儿身后,可这一看他便愣了神。陈宝儿这誊录的言辞决计谈不上什么文采,可一字一句竟然全都是张家父子哭诉的那些话,尽管他是记不清所有的,可其中一两句记忆深刻的却是一字不差!
  那个出身乡野,连论语都是从头开始温习的垂髫童子,竟然有这般好记性!
  尽管起头拦阻他们的从者须臾就把他们从冰冷的地上扶了起来,可张老翁也好,张大张二也好,站在这仿佛只有呼吸声的静寂屋子里,全都不由自主放轻了呼吸,心里无不惴惴然。而当他们终于捱到陈宝儿的誊录告一段落,却已经两条腿都又酸又麻了。而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当陈宝儿双手把供词送到了杜士仪跟前,这位成都令却不急着看,竟是吩咐道:“念给他们听,如若他们认承无误,则立时画押!”
第427章
良才美质,怜卿无暇
  适才自己说的时候没什么感觉,可当陈宝儿用稚嫩的声音又将他们刚刚那些话原封不动又念了一遍,饶是张家老翁那老脸也不禁微微泛红,更不要说他那两个儿子了。至于四周围那些被这父子三个折腾够呛的差役和胥吏,此刻也不禁暗自称快,更有人装模作样地催促道:“明公等着回话呢,这些誊录可有误?如果没有就立时画押!”
  这些誊录的言辞中,有些话固然是没问题,但有些话却丢脸到了极点,还有些根本就是他们睁着眼睛说瞎话!父子三个面面相觑了一阵子,最是精明的张大就干咳一声抵赖道:“这位小郎君不是当面誊录,这中间的有些话听着实在是……咳咳,我们自己也记不得了……”
  杜士仪在外头将这父子三人的丑态看得清清楚楚,当即哂然笑道:“你们记不得,这里一直还有旁人在。崔颌,你是成都崔氏的长孙,自幼读书,想必记性也好,刚刚季珍誊录的证言可曾有误?”
  崔颌早已心悦诚服,再加上对这无赖似的一家没有半点好感,他当即上前一步拱了拱手,恭恭敬敬地说道:“回禀明公,不曾有误!”
  “其他人呢?”
  无论差役还是胥吏,对陈宝儿这记性都是叹为观止,这会儿杜士仪又问他们,两个差役一个令史全都一口咬定和张家父子所说并无偏差。
  在这种压力下,张老翁脸涨得通红,一贯自以为聪明的张大也有些进退两难,而张二却在父兄一时哑然之际,突然冷笑道:“杜明府这是什么意思?我们是苦主,又不是人犯,这等逼凌莫非是想要袒护杨家?若让外间百姓知道杜明府瞧不起我们居人,偏袒客户,杜明府那公正明允的名声要还是不要?”
  “二弟,快住口!”张大知道弟弟是把别人挑唆他们的话给直接说出来了,一时不免着慌,连连暗骂其是莽汉。这又不是公堂之上,旁边都是成都县廨的人,此等用来要挟的杀手锏早早掣出来,岂不是不但没用,反而还会遭殃?
  “二郎别胡说八道!”
  张老翁就更后怕了。他这辈子都没进过成都县廨,可看在钱的面子上也就豁出去了。平素一个差役一个胥吏就要小心巴结奉承了,更不要说一县之主那是多大的官?已经一大把年纪的他,身体甚至和这呵斥动作一样快,喝过之后一把拽住次子又是一个大耳光:“竟敢对明公无礼,你好大胆子!”
  而杜士仪自己却并没有多少震怒,见张老翁和张大一搭一档,又强按着张二跪下了,他这才对赤毕问道:“那刘良是否酒醒了?可有供词否?”
  “此人醒酒之后,却是怡然不惧,显然是个滚刀肉。他坚称刘张氏是自己的妻子,那点矛盾只是夫妻之争。而且……”赤毕微微一顿,这才斜睨了一眼章家父子三人,这才垂下眼睛说道,“他说自己当初救刘张氏于水火。她那父兄为了贪得钱财,打算将她以三十贯的价钱卖给路过的行商为妾。这些年他是用了刘张氏一点钱,那也是该得的……”
  “他这是血口喷人!”张老翁又惊又怒,一下子连钳制住自家次子的手都放开了,“分明是他拐骗了我家三娘!”
  “住口!”杜士仪一口喝止了张老翁,这才又继续问道,“他还说了什么?一应供词可已经誊录了?”
  “他还振振有词,说之前被他打落的胎儿还不知道是谁家的种,言辞之间,仿佛是指刘张氏不贞。所有供词均已誊录画押。”
  听到这里,杜士仪想想那个一心求死的弱女子,忍不住暗叹了一声。生在那样的家庭,好容易碰上一个救她出苦海的男人,却又是那样卑劣无耻的恶棍,单单苦命两个字甚至都无法道尽刘张氏这半辈子的凄凉。沉默片刻,他便沉声说道:“到县廨外张贴布告,此案本应由武少府审理,然则我到任未久,又是亲见,所以初七过后,由我亲自审理此案!如有意旁听者,到县廨登记名户,只限五十人。如有超过,拈阄决定。”
  等他转身拉着玉奴出了这屋子,迎面一阵寒风吹来,他就听到身侧突然传来了一个响亮的喷嚏声。他低头一瞧,这才想起刚刚在屋子里,玉奴始终一声不吭,甚至于让他忽略了她的存在。想想过了年才不过六岁的她不该涉入这种成人的家务纷争之中,他正寻思着找个什么别的话题。可谁知道,小丫头自己揉了揉因一热一冷而显得有些发红的鼻子,这才嘟囔了一声。
  “叔叔,当阿爷的,为什么能够狠心卖了自己的女儿?”
  “有时候是养不起,留在身边也只会饿死,但也有的时候……”杜士仪微微一顿,这才淡淡地说道,“是因为贪念和欲望。”
  说到这里,他强忍住对玉奴解说唐明皇和杨贵妃那悲剧故事的念头,轻轻摩挲了一下小丫头戴着的毛茸茸的皮帽,这才含笑说道:“你既然正好是正月初一来见我,那么走吧,叔叔教你琵琶!”
  玉奴登时喜笑颜开,刚刚那些狠心的坏人也好,那听不懂的话也罢,全都被她抛在了脑后。她喜滋滋地跟着杜士仪回到屋子,眼巴巴看着杜士仪将一具琴囊放到了自己面前,她立刻急不可耐地上去笨手笨脚解开,等到抱了那硕大的琵琶在手,她抬头却只见杜士仪又从一只皮囊中拿出了另一具琵琶,抱了在手后顺手连拨,一连串音符就已经从手底下婉转流出。
  她一时心痒,扶着那简直和自己人差不多高的琵琶,手指在琴弦上又是揉又是按。虽则一个个音符残破而难听,可前后接在一起,杜士仪仍然能敏锐地听出,那正是自己刚刚奏过的旋律!
  “叔叔……”
  “很好!”
  知道小丫头竟然又能辨音,又能识弦,分明是平日偷看家里的姊姊们弹琵琶,于是偷学了不少,天赋更是绝佳,杜士仪突然哈哈大笑。放下王容新送给自己的琵琶,他上前扶着玉奴在软皮坐具上坐定了,又教导她如何扶住那又高又厚的琵琶,这才手把手教她。
  一晃竟是不觉时光,待到外头有人敲门时,他方才猛然觉得腹中空空如也,等那婢女进来说是日头渐西,他看着意犹未尽的玉奴,不禁苦笑道:“好了,下次若有机会再说吧。我让人送你回去。记住,日后不能再叫叔叔,得叫师傅了……”
  因为这正旦佳节里出的那么一桩事,杨家上下却是一团乱,哪有半分过节的氛围。玉卿忙前不顾后,安抚上下人心还来不及,玉瑶偏偏又突然冲进了屋子,大声嚷嚷道:“大姊,太阳都快落山了,玉奴怎么还没回来!要不,我去县廨接人?”
  那清亮的声音平日听着悦耳,可这会儿玉卿忙得头昏脑涨,哪里经得起三妹再添乱?她恼火地一瞪眼睛,没好气地说道:“你要是不怕惹祸就尽管去!七兄去了蜀州给阿爷报信,家里前前后后说什么的都有。你有心思操心好端端的玉奴,还不如给我好好看看可有人说闲话,若有就立刻关起来!”
  “事情都出了,还怕别人说?”玉瑶秀眉倒竖,那精致的脸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讥诮,却是显得和实际年龄截然不同的早熟,“阿爷就是绵软,成天对那些家伙太仁慈了,看看把人都惯成了什么样子!不过是一个犯事的放良部曲,让那位杜明府按照律法,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还有什么可说的?”
  她撂下这话转身就走,玉卿虽说一时气恼,可恼过之后,她却也不得不承认,父亲做事确实是瞻前顾后,待下又宽纵不得法。否则,何至于即便有杨銛杨钊兄弟到蜀中来帮忙,有些家奴部曲还敢阳奉阴违?
  而玉瑶气冲冲地从大姊那儿出来,却是又委屈又嗔怒,等到婢女小心翼翼来禀报,说是杨钊来了,她方才稍稍收敛了一些。等人一进来,和颜悦色地把自己当成大人似的称呼见礼,她不禁挺了挺胸,却是用小大人似的口气说道:“钊哥,外头人现在都怎么说?”
  过了年便已经十岁的杨玉瑶生得姿容妩媚,却是远胜大姊玉卿。即便是杨钊知道那是自己的族妹,而且年纪幼小,可每每一见,心底仍不免会有几许遐思。此刻,他连忙笑呵呵地搪塞道:“那些百姓还不是胡说八道。不过是一个部曲,只要伯父能够大公无私凭律法去断,伤不了什么。三妹不用管这么多,须臾这事就会烟消云散……”
  “那我怎么听人说,之所以会闹出这事,是因为什么客户和居人的分别?”尽管玉瑶对这两个称呼究竟是什么意思都不太了然,可此话一出,她见杨钊面色登时很不好看,当即醒悟到自己竟是猜对了。可是,正当她想方设法盘算着如何从杨钊口中套出话来,外间便有婢女砰砰敲起了门。
  “三娘子,钊郎君,县廨的人护送玉奴娘子回来了!”
  “啊!”
  玉瑶一下子如释重负,甚至顾不上杨钊,就这么急匆匆跑了出去。而杨钊想到杨銛真的按照自己的话带了玉奴去见杜士仪,其后赶去蜀州之时,又放心大胆地把玉奴留在了县廨,而且小丫头还耽搁到这时候方才回来,不禁暗自称奇。等他追着杨玉瑶到了门口的院子,就只见其正拉着玉奴问东问西,而玉奴那高高兴兴的声音,里里外外全都能听得见。
  “师傅可好了,他教我怎么拨弦,怎么揉弦,我还弹出了很好听的曲子呢……”
  听小丫头满口都在说杜士仪的好话,杨玉瑶忍不住眼眸微闪,一时盘算过后便下定了决心。下次她一定要跟着玉奴一块去,见见那位赫赫有名的京兆杜十九郎究竟是何等人物!不过,那杜十九郎这么喜爱玉奴,那这桩官司无论如何,总不至于牵连到杨家才对!
第428章
天理公道
  正月初一成都城东门散花楼下的那一场事故,令成都城乃至于益州上下的各种势力全都为之蠢蠢欲动。即便是与此丝毫不相干的百姓,也顾不得如今是过年时节,纷纷津津乐道于这桩从家务纷争上升到官廨受理的案子。
  刘良的种种劣迹被人从头到尾翻了出来,什么吃喝嫖赌只是轻的,此人还曾经仗杨家之势帮人谋夺过田产,仗着勇武把人殴伤致死,乃至于除了刘张氏这个私奔的妻子之外,还包过两个私娼,甚至拐卖过乡民的女儿卖给行商为婢妾……人们不在乎这些是真是假,只在乎多了个茶余饭后闲话的话题。
  而那家收容刘张氏的医馆。尽管坐堂的马老大夫嘴碎却热心,可那天他毕竟露了面,对于无数窥视的目光,他就有些吃不消了,正月初三这天便正式找到县廨,诚恳地表示刘张氏已无大碍,只要按时服药即可,若是再呆在自己那医馆,看热闹的人太多,名声只会更糟。杜士仪听过之后,便差赤毕去见王容,等到当天傍晚,刘张氏便被送到了以戒律森严闻名的大德尼寺,医馆附近看热闹的人这才死心。
  大德尼寺女尼精通佛法,从来不接待男客,往来的多是各家女眷。而尼寺之中一无出色素斋,二来上下女尼都对人不假辞色,更不用提阿谀奉承,平素向来清净,只有逢年过节时方才有人出面,专向贫苦人施舍的各色衣衫。而她们平日耕田自足,接受布施却并不苛求布施。正因为如此,这座尼寺非但没有一般女冠观和尼寺的乌烟瘴气,在民间反而风评极佳,往来的只有女眷,男人半步都进不去山门。
  杜士仪知道那位在民间素有刚正之名的主持,必然瞧不起刘张氏这样一个曾经和人私奔,最终又遇人不淑只能求死的妇人,于是命人送了自己的亲笔信过去。信上他将刘张氏娘家张家的情形,与其跟着刘良之后的悲惨生活如实相告,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那位年已六旬的主持最终便把人收容安置了下来,却没有单独辟院落给其居住,而是让她和寺中其余女尼杂居一院。
  刘张氏和街坊那些饶舌妇人相处久了,兼且一直以为尼寺亦是藏污纳垢之所,身体虚弱的她原本提着十分警惕。可两日下来,送饭的女尼寡言少语,她方才渐渐放下心。
  这一日,她拖着沉重的步子到门口张望,见只有一个年长女尼正在院中扫地,却根本没有往这儿撇上一眼,想起这两日根本没听到过任何窃窃私语,竟比医馆中更加清净,平生第一次过上这种宁静日子的她竟是有些痴了。
  “主持。”
  听到外头这一声唤,刘张氏就看到一个面容苍老身着布衣的老尼徐徐进了院子,身后并无一人相从。即便如此,慌张之下,她赶紧转身想要回到床上,可跌跌撞撞走了几步便脚下不稳摔倒在地,而这时候,大门处已经传来了嘎吱一声,却有人进了屋子。这一刻,她又羞又愧,竟根本爬不起来。
  “为何惊慌?”
  面对背后这个平和的声音,刘张氏不禁深深低下了头,好一会儿才捧着脸道:“我不知道……不知道今后何去何从……”
  “佛曰,众生平等。你前半生罪孽深重,但佛性并未泯灭,若是后半生修德,来世仍然可得福报。”善性看着面前这个在成都城上下官民口中,可怜却又可恨的妇人听了自己的话,骤然间失声痛哭,她没有再劝解,也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挪动着数珠念起了佛经。
  直到刘张氏哭声渐渐止消,最终变成了抽泣,她这才淡淡地说道:“杜明府在亲笔信上对贫尼说,你家中父兄到成都县廨闹过一场,却是想让刘良赔出钱来补偿他们,然后等你伤势好了,就把你带回去……”
  “不!”刘张氏又惊又恐地抬起了头,声音哽咽地说道,“他们只会拿我去卖钱!之前若不是他们逼着我嫁给那个行商,我也不至于有胆子离家与刘良私奔!他们根本就没把我当成女儿,当成妹妹!大师,我求求你,求求你收容我,我会种地,我也能挑水洗衣做饭,哪怕每日只得一餐饭,我也不想再回去!”
  善性端详着刘张氏那恳求的表情,不禁叹了一口气:“杜明府虽说年轻,却洞察人心。他说听得大德尼寺清规戒律严明,而你除非背井离乡,否则已经无处可去,若是可以,请贫尼今后亦是收容你在寺中。不过你自己想好,要留下并非能够立时剃度,三年清修期满,亦要口试佛经,贫尼这才能够去向官府申请度牒。而在此期间,如你所说的种田洗衣做饭也好,一切都要靠自己的手。而且……”
  她顿了一顿,这才一字一句地说道:“进了大德尼寺,便没有一个人离开的。世间虽大,已没有我等出家人的容身之处。”
  “愿意,我愿意!”刘张氏抓到这么一根救命稻草,几乎想都不想就挣扎着向善性磕头道,“多谢主持,多谢主持!”
  “唉,你起来吧!”善性伸出双手把刘张氏搀扶了起来。摸到她那粗大的手指骨节,粗糙的皮肤上赫然留着一个个老茧,她原本最后一丁点犹豫也消失了。看来,真的如杜士仪所说,这个妇人固然糊涂透顶,但确实是勤勤恳恳的人,大德尼寺收容这样一个可怜人,也是应了佛祖慈悲之语。
  于是,等到把刘张氏重新扶了上床坐下,她方才说出了杜士仪另一句话:“虽说佛家有言,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可你此前既然已经告到了官府,事情总得先行了结。杜明府明察秋毫,为人公允,必定会给你一个公道。正月初七便是公审之日,县廨已经命人来说过,届时我会派人送你去。”
  当时在散花楼下,头破血流的刘张氏固然生出了求公道之心,可如今过去这么久,又知道自己的事已经传得满城风雨,她不禁有些退缩,嗫嚅着没有说话。
  仿佛是看出了她的犹豫,善性便正色说道:“知恩图报,人之大善!杜明府不因你这乃是家务事,又已经为人有意挑起客户居人之争,竟然愿意公审,你若是退缩不前,怎对得起杜明府,怎对得起天理公道?要知道你那男人无赖卑劣,父兄又贪得无厌,你这诊金和药钱,全都是杜明府替你出的!”
  “我……”刘张氏张了张嘴,想到那时候被酒醒之后,四周围到处讥嘲的目光中,却也有为自己说话抱屈的人,更有当头棒喝让她醒悟的那位成都令杜明府,她不禁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好一会儿方才说道,“主持说的是,没有我这个苦主反而退缩的道理……我去,初七那天,我一定上堂!”
  正月初七这个日子既然被杜士仪早早露了出去,除了民间看热闹的百姓,悄悄紧锣密鼓做准备的却也不在少数。至于民间第一次见识这等拈阄旁听的,为了图个新鲜,到衙门报名的足有几百人,这十中取一的几率自是几家欢喜几家愁,能够去旁听的无不喜气洋洋,就仿佛自家得了多大便宜似的。
  更有那些看到过之前张家村争地案子一波三折,你方唱罢我登场那一幕一幕的人,全都盼望着今次这案子还能再现当时针锋相对的精彩场面。因而,甚至有人特地小心翼翼去益州大都督府打听益州长史范承明可会去旁听,而和成都四大家有些沾亲带故的,也都出言试探过,结果无不讨了个没趣。
  如此一桩家务事案子杜士仪偏向哪一方,都会彻底得罪另一方,如此客户居人之争可以直接拿上台面,范承明固然乐见其成,届时他这益州长史也有了出面的理由,可现在这时候他却绝不会蹚浑水。至于四大家的家主们,则更是旗帜鲜明了——这是别人的家务事,和他们何干?
  在这纷纷乱乱之中,须臾便到了正月初七。县廨之外挤满了不能进去看热闹的人,而县廨里头获准旁听的,认识不认识的都在交头接耳。当形容憔悴的刘张氏被一个女尼送进来,继而又有妇人带着其上了公堂的时候,众人更是无不伸长了脖子。果然,就只听得杜士仪尚未升堂的大堂之上传来了一声怒吼。
  “你这恩将仇报的贼妇人,我和你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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