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荣华(校对)第16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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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说章家是货真价实的勋贵加外戚,就说章锋镇守开平章晟镇守榆林都是功劳赫赫,章昶又中了传胪,一家门风显而易见。章刘氏听说为人绵软,长媳宋氏的父亲如今是东宫左春坊左谕德,从五品的官衔,不算高,要欺压自己的妹妹自然力有未逮。相比嫁入那些家族错综复杂的其他勋贵之家,皇帝赐的这一门亲事简直是妹子烧高香了!
  一边是章家深得圣眷,另一边陈善睿尽管让朱逢春等人一再设法为自己美言,但终究是在皇后傅氏一句燕王妃有孕不易之中,不得不留京陪着妻子。因为这个,当五月初随着陈善昭这个太子和文武百官恭送了皇帝一行人离京北行,他只觉得心里烧着一把无名火,怎么压都压不下去!于是,在次日陈善昭这个东宫太子临朝监国之日,他便开始告了病在家中。
  皇太子监国,奉天门外的常朝改在了午门之左,而若遇到雨天,则改在文华殿中御殿议事。凡在京文武衙门,遇有内外军机及王府要紧事务,全数奏请东宫处分。而若有各处启报声息,即调边军剿捕,仍遣人驰赴行在所奏闻。皇城四门以及各城门守卫围宿比常时更增拨官军,每日仍照旧例操阅军马。如各衙门称奉令旨调遣官军及处分事务,所司须覆启施行。
  相比从前皇帝在京时,陈善昭这个太子几乎一丝权力也没有,现如今简直是翻身做主。然而,陈善昭自然不会如某些人想的那样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而是小事放手,大事下部议廷议,每逢处分大事都会把相应奏报转至行在,丝毫没有擅专的意思。如此一来,原本还在观望东宫行事的文武衙门渐渐都放下了心,而从前因皇帝处事苛严,不敢动辄上书的臣子,各种奏本题本也比往日多了一倍。所幸皇帝把五个文渊阁大学士留了两个在京城,陈善昭方才没有被那骤然从乾清宫转到东宫的奏折给压倒。即便如此,他每日睡得也至少比从前晚上一个到一个半时辰。
  晚上戌初三点过后,京城宵禁,宫中亦是下钥落锁,外皇城的红铺禁军同时开始上值传铃宿卫,宫城之中的东西六宫亦是关闭夹道诸门。章晗在人禀报了春和门已经落锁之后,便亲自到小厨房取了刚刚炖好的一盅虫草鸡汤,来到了春和殿外头的书房。才一进门,她就听到了里头传来陈善昭的一声怒斥。
  “又是草菅人命!真是无法无天!”
  一个又字让章晗顿时挑了挑眉,待到路宽亲自打了帘子,她缓步入内,见陈善昭从那高高的案牍后头抬起头,赫然满脸的疲惫,她便把手里的东西放在了一旁的高几上,继而走到了陈善昭的身侧:“怎么,又是烦心事?”
  “天下之大,能奏报上来的不平事已经是凤毛麟角,就只这些凤毛麟角的事情就已经让人火冒三丈,若是全知全能更了不得。”陈善昭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继而感受着妻子的手轻轻在肩膀脖子上按捏时,那一丝一丝抽离了身体的疲劳和倦怠,他便低声说道,“而且,诸位王叔都很不消停。因为父王夺了他们的护卫,不少人都索性破罐子破摔恣意妄为,逼凌百姓也就罢了,甚至还有吃小儿脑髓的!”
  说到这里,陈善昭忍不住一捏拳头重重捶在了扶手上,脸上尽是深深的沉痛:“就算没有护卫,他们还是贵不可言的藩王,就那么难以满足?”
  “他们大约是想逼出朝廷的底线。”尽管章晗也被那生吃脑髓四个字而骇得倒吸一口凉气,但在压下这一丝惊悸过后,她便忍不住轻轻说了如此一句话,发觉到陈善昭果然肩背一僵,她轻轻又按捏了两下,这才贴着他轻声说道,“人心都是不知足的,贵不可言终究还是要臣服于人。更何况往日他们在藩邸无人能制,现如今布政司都司按察司都有纠劾之权,所以他们自然受不了。”
  “受不了也要受得了,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他们!”
  陈善昭硬邦邦地说出这么一句话,随即才轻轻舒了一口气说道:“幸好周王当年虽对父王登上大宝显见也有些不高兴,但这些年倒是安分守己,大多数时间都是和那些大夫厮混在一块重修本草。若是这件事能做成,也算是惠及天下苍生的大好事。要是他也和其他王叔那样无法无天,章昶娶他的女儿还真是够呛,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遭了连累!”
  尽管桌子上摊开了各式各样的奏本题本,章晗却没有扫上一眼,只是听陈善昭在那说着各省三司衙门禀报上来的各藩诸多不法事。待到好容易把人劝着站起身来,到一旁小几上用了那一盅虫草鸡汤,她收拾了东西正要离去,却只听陈善昭突然开口说出了一个她几乎都要忘了的名字。
  “张昌邕调任河南布政司右布政使已经有三年了,虽说谈不上政绩斐然,但总算治下也还太平,又和周王相处得不错,这几年黄河也不曾发过大水。照这个趋势,他被召回朝再升一级出任一部侍郎,恐怕是时间问题。”
  自打张琪嫁给顾铭,张昌邕这个父亲除了述职就没在京城多呆过,章晗更没有再见过他,记忆中那个绝情无义而又好色狠毒的男人早已经有些模糊了。听到这句话,她只是微微皱了皱眉,随即就哂然一笑道:“升降官员朝廷自有制度,要是他真能回来,那是他的本事!”
  自从杜中去归德府查访的事情无功而返,事到如今,只有张昌邕怕她,她何惧张昌邕!
  
  
  第三百四十二章
驰马急报谋反意
  如今天下升平,皇帝北巡之际,已经下旨但凡北边的军情大事悉报行在,因而东宫监国尽管事务繁杂,但都是各处赈灾、缉盗、修路桥、兴水利,再加上官员任免等等各色琐碎的事情。留下辅佐太子的文渊阁大学士伍非以及黄文忠随侍皇帝已经有几年了,深知皇帝最讨厌的便是这些事务,如今见陈善昭处置这些都耐心得很,心底不禁暗自庆幸东宫得人,因而倒也更尽心了些。至于夏守义和张节,前者留京,后者随同北巡,六部尚书侍郎留了三分之二,跟着去的三分之一,足以保证朝廷的运转一如从前。
  须臾便是一个多月过去了,京城进入了一年中最热的时候,酷暑之下的各大官衙自是格外难耐,因而陈善昭格外吩咐在从前的旧制之外更多赐冰三成,坤宁宫以及各太妃和嫔妃处也都额外添了用度。
  即便如此,朝廷中仍有好些官员因为中暑而晕倒,尤其是早朝虽极早,但年老体衰的因为等候上朝以及站班的时间太长,也有不少支撑不住。到最后陈善昭思量再三,不得不一面派人飞马驰报皇帝,一面下令将御门上朝全都改成了文华殿议事,但凡大事尽皆宣召官员入殿,其他的人只用在衙门理事即可。如此善政自然引来了众人交口称赞,就连皇后傅氏听说之后,黄昏时分陈善昭来问安之际,她也不禁赞了两句。
  “很好,通权达变,不照搬旧条旧例,体恤臣下,如此方才是东宫应有的气度。”傅氏含笑看着陈善昭,随即关切地问道,“看你似乎消瘦了一些,记着不要事必躬亲,奏折也是一样。不用详细批答的,批一个可字也就行了。再若是不然,让那文渊阁两个大学士拟出条陈,若是可以就直接用他们的。”
  “母后所言儿臣记下了。”陈善昭既没有说可,也没说不可,只是欠了欠身。又坐了不多久,正好章晗也带着陈皎和陈旻前来向皇后傅氏问安,他自然更多坐了一会,最后索性留下来一块陪着傅氏用晚膳。然而,一顿饭才刚高高兴兴吃了一半,外间就传来了路宽的声音。
  “太子殿下,山西急报!”
  这急报两个字顿时让坤宁宫东暖阁中一片寂静。皇后傅氏瞅了一眼陈善昭,随即温言说道:“既是急报,你先去瞧瞧。”
  “是,母后,儿臣先去看看。”
  等到陈善昭到了外头,见路宽那脸色分明带着几分惊惶,他顿时醒悟到其人竟是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招了招手就把人叫到了坤宁宫外头廊下。把宫人内侍都赶得远远的,他方才沉声问道:“究竟是什么事?”
  “回禀殿下……”路宽这几年一直小心翼翼侍奉东宫,历来也好歹修得喜怒不形于色,但这会儿竟是忍不住使劲吞了一口唾沫,这才从袖子里取出一份奏本,双手呈送到了陈善昭手中,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是山西行都司紧急送来的,说是代王殿下……代王殿下似有谋反之意!”
  这谋反两个字可是非同小可,就连陈善昭亦是不禁为之色变。他立时打开了奏本,从头到尾扫了一遍便抬头问道:“这奏本是从哪里转来的?为何已经开了封口?你是怎么知道这讯息的?”
  这一连串问题问得路宽满脸惶恐,慌忙就势跪倒在地:“太子殿下,这奏折是直接从通政司送来,通政使唐大人亲自送的东宫,直言说是代王谋反,所以奴婢方才会说出来。至于开了封口,听说这是送到通政司之前就已经这个样子的,通政使唐大人因为如此容易泄露消息,也是又惊又怒。但那送奏本的人说是什么十万火急,山西行都司那边是根本来不及了,如今大同城中什么情形都不知道,他能跑出来报信纯属侥幸,所以封口顾不上了……”
  见路宽还要喋喋不休再往下说,陈善昭便伸手止住了他,捏着奏本站在那里出起了神。许久,他才吩咐道:“你现在给我去通政司,就说是我的话,让唐大人给我亲自盯着北边送来的奏折,尤其是大同开封这样有亲藩在的。但凡三司主官的奏折,都立时转送东宫。再有,山西行都司那个信使,先单独安置起来,以防万一。另外,派人去五城兵马司,即日起加倍留心街面举动。”
  “是是是。”
  等到路宽连声答应退下了,陈善昭方才长长吁了一口气。相比陈善睿的交好军中将领,他一直刻意和那些军中武将保持距离,所以尽管东宫监国尽可调动京城兵马,但他却丝毫没有这个打算。而五城兵马司在这几年中,他授意章晗让舒恬等人化整为零渐渐进入了那五个衙门,虽则大多都只是吏目这样的低品小官,可关键时刻他却可以毫无顾忌地让这些人出马。他是完全不信已经被削了护卫的代王有这么大的胆子,更何况山西行都司这消息一路送来只怕宣扬得人尽皆知,这分明是往父皇手里送刀子!
  一直到收拾好了脸上表情,他方才转身回了坤宁宫东暖阁。入座之际,见傅氏绝口不提刚刚山西急报的事,儿女们也都尚在,他也就仿佛没事人似的陪着用膳,一直到饭后漱口净手之后,又捧了茶上来,他使眼色让闵姑姑张姑姑把陈皎和陈旻带下去,这才当着母亲和妻子的面道出了山西急报的事。果然,听到这番情由,母亲轻轻蹙了蹙眉,而妻子亦是低头不语。
  “也难为了山西行都司,竟然这样快送出了奏折,可惜六弟了……”傅氏想起昔日诸王轮番北征破虏时,代王勇猛为诸王之冠,甚至因为冲过头而蒙受了巨大损失,而秦藩之乱时却被闪击战给打得昏了头,若非大同三面兵临城下,他也不能趁着秦王陈柏阵脚大乱之际扳回局势。现如今尽管复了藩王,但没了护卫的他便好似没了牙的老虎,可终究昔日还有威名,也难怪行都司衙门的人不能放心,而且恐怕皇帝也不能放心。
  傅氏只评论了一句就再没有开口,随即便让陈善昭回去处置政务,连章晗一块遣了回去,却是把陈皎和陈旻一块留下了。章晗知道这一夜陈善昭恐怕要彻夜未眠,自己总要陪侍在侧,因而也就顺从了婆婆的意思。然而,等她和陈善昭一块回到了东宫,夫妻俩到了书房还没来得及坐下,路宽便又送来了又一个出人意料的消息。同样是未封口的奏本,同样是事涉藩王的惊悚消息。
  “有人密告周王谋反!”陈善昭忍不住把奏本直接撂给了章晗,旋即冷笑道,“要么都不来,要来就一块来了!好么,从前有护卫的时候不谋反,如今护卫都没了,却还一个接一个前赴后继,我这些叔叔莫非全都疯了?”
  路宽见章晗手中拿着那奏本,虽说并未低头翻看,可这等显然有违规矩的事他不敢再看,慌忙蹑手蹑脚退了出去。而看着他出屋子,章晗思忖片刻,最终还是打开奏本匆匆扫了一眼。见那奏事的人文采寻常,偏偏每一件事都说得仿若亲见,什么令王府总管交接三教九流,阴蓄亡命,托以腹心,笼络河南都司官员……最要命的却是一条交连邪教,她不禁大为惊悸,好一会儿方才看着陈善昭道:“殿下,不知山西行都司告急的奏本可能让妾身瞧瞧?”
  “你看吧。”陈善昭随手把那一份奏本丢在桌子上,见章晗拿起看了,他方才垂下眼睑说道,“父皇素来对诸藩防范之心深重,只看除却三弟,二弟四弟都不曾就藩,就已经能看出他的心思来。如此奏折应该不止是送了京城一处,倘若行在也有,只怕父皇必然要兴师动众追查下去了!”
  “笔迹虽不同,但这两个奏本却有些相近之处,那就是全都仿佛有人在代王周王身边似的,一桩桩一件件宛若亲见。”章晗将这两份奏本整整齐齐地摞在了案头,这才看着陈善昭说道,“如此大事不是殿下能够决断的,只能悉听上裁。只是我前几天才见过安阳郡主,傲气果然傲气些,却是个知书达理的好孩子,倘若真的她父亲做出了那样不可思议的事情,真的是可惜了。”
  “嗯?”
  陈善昭这才陡然想起周王府的小郡主现如今就要成为妻子的弟妇,一时间不禁捏紧了扶手。沉吟了好一会儿,他才徐徐开口说道:“看来,是有人趁着父皇不在,拿着父皇最痛恨的事情做由头,有心要把水给搅浑了!周王世子陈善睦如今看着固然沉稳,想当初却最是好动激烈的性子,和我也算有些情分在。要狠狠撩拨他,便只有用最激烈的手段!好伎俩啊,既然人要看我的反应,那我便让他们看看好了!”
  章晗看着陈善昭如此动怒的样子,想着此前他因为藩王无法无天而冷冽如冰的眼神,此时此刻那股怒火却更加炽烈,她不禁开口问道:“殿下预备如何?”
  陈善昭嘴角一挑,似笑非笑地说道:“我先写一封亲笔陈情,让人八百里加急给父皇送去,然后让羽林左右卫即日开始操练兵马,在京的府军后卫府军右卫金吾左右卫等等,全数操练起来。同时在京城诸门以及皇城诸门全部加倍守卫。我倒要看看,除了我还有谁拼了命往行在报信!当然如今最要紧的是陈善睦……这个二愣子必然不会相信他爹撂下他们谋反,要是不拦住,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第三百四十三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两份未封口的奏报,让整个京城都处在一种风雨飘摇之中。
  消息传得比人们想象中更快,从通政司到五府六部,从五府六部到酒楼茶馆,从酒楼茶馆到街头巷尾,一夜之间,竟仿佛人人都知道了代王谋反,周王谋反的消息。废太子之乱和秦庶人之乱尽管已经过去了六七年之久,但至今仍然深深镌刻在了人们心中,更何况如今天子已经北巡,随行兵马不过四五千,因而竟有人有鼻子有眼地传起了皇帝在外被乱军所劫,而诸藩都跟着代藩和周藩起事谋反的消息。
  “汉时的七王之乱,七王之乱知道么?皇上也不知道听了谁人的蛊惑,打算废藩王,把这些千岁爷都迁回京城养着,可这些千岁爷在外头自由自在惯了,手头又有兵,怎么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乱了,这世道又要乱了!”
  “你一个酸秀才又开始妄议国事了?什么七王之乱,那会儿什么时候,如今又是什么时候?那些千岁爷如今手头可没有兵!”
  “他们没有,可都司衙门手头有兵啊!皇上登基之后不久,就已经给当年麾下的好些将领封侯封伯,可各省都司衙门好些功劳也不小的却根本连挪动都没挪动,现如今看到当初秩位不如自己的甚至还要行礼,谁受得了这口窝囊鸟气?啧,这是逼反……”
  当这一桌显见是有些见识的读书人在茶馆中说得起劲的时候,就只见外头突然冲进来好些如狼似虎的兵士,径直冲了这一桌之后,就把那刚刚说得最起劲的刘秀才一把扭住,继而同桌其他三人也都被拎了出来。尽管那刘秀才还嚷嚷说自己有功名,但随即就被那为首的小吏一口喝了回去。
  “妖言惑众,就是有功名也逃不了朝廷问罪,革了你一个秀才还不容易?”
  同样的场景并不止发生在这一处,几乎是在同一时刻,京城的另外七八处地方,也都上演着几乎相同的一幕。由于消息散布的第一天朝廷只是加强了城门和各处宫门的戍卫,同时在京各卫加紧操阅,并未禁绝民间流言,而陈善昭素来是仁善贤明著称,和行事严格杀伐果断的皇帝陈栐不同,因而人们议论起来自然而然肆无忌惮了些,谁知道在最初的姑息之后,陈善昭的动作竟是又准又狠!
  然而这却只是民间,面对这样天大的罪名,代王世子又惊又怒气得昏了过去,醒过来的时候嘴都有些歪了,御医诊治竟说是小中风,吓得代王世子妃根本不敢再放丈夫入朝,苦苦劝说朝廷自然会还父王清白,把人留在家中养病。而周王世子陈善睦的反应则是激烈得多,若不是那日晚上羽林左卫的人破门而入,直接把他从周王府给带入宫中,又派人看住了周王府,险些被他捅出了天大的篓子!
  这位周王世子竟打算仿效当初的章晗和王凌,直接把家里贮藏的菜油都找了出来,预备事有不对就烧了王府!
  然而,被拎了进宫的陈善睦却依旧没有妥协的意思,从进宫之后便开始绝食,只靠着清水为生,不过三日便已经消瘦了一大圈。这天傍晚,盘腿坐在放了冰块屋子里的他眼神迷离,不知不觉就想起了十三岁入京时的情景。他还记得母亲是痛哭流涕无论如何都舍不得,对着父亲是千般恳求万般说情,最后却被父亲同样无可奈何的一句话给堵了回去。
  “我也舍不得!可身在皇家,落地锦衣玉食,却不是白白享福的,这就是命!我倒愿意代替善睦去京城呆着,可父皇他肯吗?”
  于是陈善睦就进了京城。他是个性子跳脱的人,因而并不算太得太祖皇帝的喜欢,可祖父对他这个孙儿也算是尚可,除却不得离京之外,其余稍稍有些离经叛道的事情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哪怕他在文华殿悄悄剪了熟睡的师傅半边胡子,也就是被罚在乾清宫前跪了一晚上。他原本并不在意谁是将来的天子,可是废太子在他和陈善昭陈善宇探望了祖父之后,就把他和周王府其他人一起都禁在了王府之中,那期间除却供给照旧,他什么消息都得不到,什么消息都送不出去,也是在那一次他终于明白,在皇权之下,他这个亲王世子什么都不是!
  而陈栐登基之后,对各家藩王的打压即便不像废太子陈桦那样明目张胆,但也同样不遗余力。除了他之外,他的嫡出胞弟陈善迪也留了京,而年初则是连胞妹陈瑄也被留了下来。尽管胞妹许配的人家让他长长舒了一口气,可这种一切连同喉咙口都捏在别人手底下的日子实在是太不好过了!更不用说,这次直接是谋反的罪名扣下来,倘若真的要因此全家人都遭了灭顶之灾,横竖都是死,他情愿拼死抗争这一次!
  “周王世子还不肯吃东西?”
  “回禀太子殿下,奴婢无能,世子爷还是不肯进食。”
  听到外头那这几日都会听到的声音,陈善睦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冷笑。然而,让他意外的是,往日陈善昭也就是问上一句,隔着窗户看上一眼,然后就不会在此多呆,可这一回却传来了门咿呀一声。当看见陈善昭面沉如水地进了屋子,他便嘴角一挑,声音干涩地问道:“怎么,那些奴婢劝不了我,昭哥你要亲自上阵?就算你再能舌粲莲花,这一次我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你还是少费点功夫吧!”
  “你以为我想费这么大工夫?”陈善昭看着这个绝食整整三天,再加上一直不肯挪动,整个人都散发出一股子酸臭味道的金枝玉叶,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事情没个水落石出就打算烧房子绝食示威,你以为这就能够把事情闹大?这一切固然是取决于父皇是怎么想的,可你这些举动何尝不是在激怒他?”
  “激怒他,我就是在激怒他!”陈善睦狠狠一巴掌拍在身旁的软榻上,但他现如今已经没剩下多少力气,那一下子和挠痒痒差不多,反倒是自己险些摔倒,他恶狠狠地瞪着陈善昭说道,“早在他给了你戒尺,让你领着我们这些人在文华殿读书的时候,我就说过,我们现在就是你那些兄弟的榜样!”
  “这是你自己的想法,我三弟如今镇守辽东威震一方,想必你也该看到了!”
  陈善睦愣了一愣,却兀自犟嘴道:“那是你父皇对他这个儿子还算信赖,谁知道你登基了能不能容得下他!”
  “为何不能?你大约不知道,是我说动三弟去父皇那儿自动请缨,而在此之前,我本来属意的是四弟去镇守北平,奈何他看不开不乐意,否则如今在北平镇守一方的就是他了!”说到这里,见陈善睦面上终于有些触动,他便淡淡地说道,“你信与不信并不打紧,我也不要你相信我的话。只是有个讯息我要告诉你,今天五城兵马司在京城各处一举出动,拿了这几天散播流言最起劲的几拨人,如今正在加紧拷问。未封口告发代王谋反,周王谋反的奏本送到京城,紧跟着便是满城沸沸扬扬,这分明是有人要把水搅浑!好端端的拿着自己的命来赌,你对得起你在开封的父母?”
  说到这里,他的面上顿时露出了少有的疾言厉色:“就是当初我那太子妃和燕王妃一块焚了赵王府,那是破釜沉舟,不是拿自己的命去开玩笑。她们是女流,你还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大丈夫,居然打算效仿那些只会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妇人?”
  陈善睦一时神色大变,竟是脱口而出叫道:“别说了,你别说了!”
  “你要寻死我拦不住你,可你别忘了你王府里还有弟弟和妹妹,他们都在看着你!你父王一贯还算是恭顺的,查清楚了未必会怎么样,你别不能给你父王分忧,反而给他添麻烦!”
  眼睁睁看着陈善昭头也不回地出了屋子,陈善睦顿时面色苍白。等到一个内侍小心翼翼地送了一碗粥进来,他盯着那个小小的瓷碗看了好一会儿,最终突然按着软榻站起身来,踉踉跄跄走上前去,抄起碗就往嘴里头倒去。直到一碗温热的粥全都下了肚,完全没品出任何滋味的他用发红的眼睛瞪着那个目瞪口呆的内侍,随即用沙哑的声音说道:“再去添来!”
  同一时间,闭门养病已经有一个多月的陈善睿府上,亦是迎来了不速之客。看着通身黑衣鬼鬼祟祟的杜中,陈善睿顿时没好气地说道:“你这是干什么!莫非有人在外头监视着我家大门,要让你这般乔装打扮?”
  “虽不中亦不远矣!”杜中随手脱下了那件黑斗篷,这才长身一揖道,“燕王殿下,今天五城兵马司四面出击,将好些议论周王谋反代王谋反事的闲人捉拿了回去,您可知晓?若是您知晓,那卑职就更要说了,他们几乎是同一时间出击,而且都是一抓一个准,这是何等的准头!太子殿下能够如此精准地做到此事,派人监视燕王府又有什么难处?殿下,京城诸门防守严密,皇城诸门加强宿卫,当此时难道你还没想到其他的么?这和当初废太子之乱何等相像!”
  陈善睿先是一呆,随即劈手就抓起旁边的一个瓷盏重重砸在了地上:“你别给我危言耸听,大哥纵使有千万不好,决计做不出废太子那样弑君弑父的事情!”
  
  
  第三百四十四章
循循善诱,燕王妃虎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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