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荣华(校对)第160部分在线阅读
夜晚时分,燕王府门前又呈现出一幅车水马龙的场景,这一幕已经是这条街上司空见惯的,再加上寻常百姓根本不会往这儿来,因而自然不会引起任何骚动。只是当街口有一行人从这里路过的时候,为首的年轻人却忍不住驻足片刻,随即方才继续前行。当拐入威武街,最后进了威宁侯府之际,马上的年轻人便开口问道:“今日家里可有什么人来过?”
“回禀侯爷,只有淑太妃娘娘送来过一篓樱桃,其余的便没了。”
曾经烜赫一时的顾家如今尽管是一门一公一侯,但随着太祖皇帝故去,顾淑妃和惠妃敬妃等人都一一封了太妃,搬进了清宁宫东西配殿以及后院,只空着当初太祖皇帝住过的正殿,即便供给一如旧日,但终究再不管宫务,而太夫人故去,顾长风从辽东还朝之后,奉旨掌中军都督府,这名义固然好听,但实权微乎其微,一时顾家也渐渐门庭冷落了下来。尚了嘉兴长公主的顾镇在前军都督府挂了个职,顾铭这个威宁侯尽管当初升了指挥同知,但如今出孝后却还赋闲在家,今日也是刚刚去探望了兄嫂回来。
直到一路过了正房前头的穿堂,他方才听到了一个正在背诵诗经的清亮声音。他不知不觉停下了脚步,直到门口的丫头已经禀报了进去,继而又打起了帘子等着自己,他方才快走两步,进门之后就看见张琪一手牵着一个女童出来。那女童一见他便是一声甜甜的爹爹,旋即就松开手奔了上前。
“娘说爹爹去看大伯父和大伯母了,可见到珍哥哥了?他好久没来看过咱们了。”
夫妻俩婚后不久,张琪便生下了女儿顾仪,而两年多前太夫人过世,顾长风借母丧请回京守制,辽东之任方才由辽王陈善嘉取而代之。顾铭入嗣东府,便成了长房的主人,顾氏一族的族长,虽非承重孙,仍然守了二十七个月。此时此刻,看着小小年纪容貌便已经甚为出众的女儿,他只觉得心中生出了一股由衷的怜惜,轻轻抚摸了一下孩子的脑袋便笑着说道:“你叔祖父年纪已经不小了,所以你大伯父和大伯母打算请求皇上允准,回西府长住,如此一来,你就可以常常见你珍哥哥了。”
“爹,是真的?”
眼见父亲点头,顾仪顿时眼睛都笑成了月牙儿。她想了想便高兴地说道:“既如此,我这就去告诉叔祖母。”
张琪连忙打眼色吩咐几个丫头仆妇跟着去西府,等人都出去了,她替丈夫脱去了外头的袍子,见其神色中没了刚刚在顾仪面前的欣悦,想起这些年朝中看似平静无波,实则暗流汹涌的情形,她忍不住心里咯噔一下,陪着进了屋子便开口问道:“怎么,是大哥大嫂搬回来住的事情有什么为难?”
“这事情虽有几分难为,但公主同夫家一块居住于礼法并无干碍,而且大哥是嫡长子,总要袭封卫国公爵位的。”顾铭说着便苦笑了一声,随即长叹一声说道,“大哥和大嫂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皇长孙今年已经九岁了,因是皇上亲自教导,小小年纪便已经颇见风仪,不少人都已经在自家悄悄挑起了适龄的姑娘。大哥和大嫂自珍哥之后,虽又有了倬儿,可女儿才几个月大,反倒是咱们……你前几天不是把仪儿带入东宫见过太子妃了么?”
张琪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本能地说道:“我从来不曾有过那念头!”
“我也没有。”顾铭摇了摇头,一字一句地说道,“就算太子妃和你情同嫡亲姊妹,可她倘若嫁入寻常人家,那两家子女若性子合适,我们做个亲家也是美谈,但那是东宫!咱们固然不想,可大嫂已经听到了传言,而且有心人会盯上咱们家,如今之计,实在不成的话,给仪儿先定个去处!”
“可是……仪儿才五岁……皇长孙也才九岁……”
面对满脸震惊的妻子,顾铭不得不轻轻揽了她在怀中,旋即方才低声说道:“有人心下不乐意这时局平静,自然能够用的出各种伎俩。我只是和你说一声,让你心里有个数。我也会好好想个办法,你下一次入宫见太子妃的时候,不妨暗示一下此事。她亦身为人母,决计也容不得有人兴风作浪!”
第三百三十九章
当时年少,意气风发
会试一考就是三场九天,当人从贡院中放出来的时候,有些从前身体不好的举子竟是被人抬出贡院的。为此章晗特意派人去章家探问,得知章昶也就是看上去狼狈,身体却并无大碍,这才放下了心。等到了会试放榜的这一日,她只在宫中安坐,果然第一时刻就有人急急忙忙地来报了喜讯。如今管着东宫上下所有内侍的路宽一头磕在了地上,旋即便喜不自胜地说道:“太子妃殿下,章小公子名列会试第十八名!”
这二十八的成绩着实有些出乎章晗的意料。她知道自从宋宜回京之后,章昶便依旧师从这位旧师学习经史,制艺上头却还另外寻了个两个人,此前在长宁三年大比年的时候,去各省会馆和人切磋学习,再加上人聪颖又肯用功,这次会试有些把握,但十八名这个名次实在是太靠前了,放在殿试也在二甲前茅,就连不少各省有名的才子也要往后站!于是,她笑吟吟赏了这前来报喜的路宽,却是再也没提此事。
到了殿试之日,此前取中的二百三十七名贡士在奉天殿前叩头行礼领了考题之后,方才在奉天殿两侧殿前廊下开始答卷。殿试和县试府试院试以及会试不同,考的不是四书题,而是时务策。从几百字到上千字的时务策需得根据皇帝的策问做出回答,日落之前交卷。若是在日落之后尚未答完,则是给烛一支,炷尽为止,再无通融。当空白的答卷纸以及草稿纸都摆在了面前时,想到姐姐所在的东宫丽正殿和这奉天殿只隔着不到数百步的距离,章晟忍不住抬头看了看那自己从前来过时曾经注意过的屋顶,这才低下头聚精会神地打起了腹稿。
当天色完全昏暗下来,给了蜡烛的考生也纷纷交了卷之后,一众读卷官看着分到手中的各色试卷,这才开始了紧张的读卷。尽管殿试中取中的进士都是天子门生,和他们这些读卷官并没有太大的关联,但谁看中的卷子能够让皇帝满意,谁看中的卷子能够点为状元榜眼探花,这一桩一桩全都是意味着众人的眼力和圣眷。尤其是此次皇帝继会试让一位文渊阁大学士前去主持之外,又在历来由六部尚书都察院都御史及通政司大理寺主官担纲的读卷官中,加入了那些个大学士,这更让一众新老大臣们都存了别苗头的意思。
因而,那十份荐卷,竟是经过非同小可的一番角力厮杀,方才最终呈送到了皇帝面前。尽管戎马半生,但皇帝陈栐好歹也是早年间由皇帝亲自挑选名师启蒙,继而又在文华殿读书多年,对于那些辞藻华丽的文章倒也看得并不吃力。只是,此次的考题在于论治道,他只觉得这些所谓上乘的卷子,大多数都是在老生常谈,看似旁征博引字字珠玑,实则是没什么看头。直到最后一份荐卷到了手中,他一扫那一笔字,忍不住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
这笔迹似乎有些熟悉……铁钩银划,粗看之下有些像这次抄录古今大典时书法第一的沈世杰笔法,但若细细审视,其中又有几分力透纸背的锐气锋芒。一时间,看了那么好几份卷子已经有些没兴致的他,忍不住从头到尾看了下来。到了中间某处,他的手指不由自主地轻轻敲起了龙椅的扶手。
“……以中原之大,屡遭夷狄凌辱,仁义施而未得报,斧钺加而不得安……雄主三代之后则刀兵入库,军将解甲,故而以汉武唐宗横扫天下之威,亦不免颓败一途……今文官常以冒启边衅劾武臣,然只容夷狄叩关扰边,不许镇臣扬兵远击,此因噎废食也。养兵练兵不如用兵见血……”
通篇策论读完,皇帝发现不过五六百字,顿时微微颔首,待到再去翻此前的姓名籍贯时,他不禁先愣了一愣,这才微微笑道:“朕还以为哪个才子竟然能写出这么一份杀气腾腾的文章,原来是将门虎子,怪不得!”
侍立御案之前的众人一听这话,就已经都明白皇帝所言是谁了。尽管在天子面前不能左顾右盼,但大多数人不禁都暗自思量究竟是谁荐了章昶的卷子上去。然而,更让他们一时失神的是,皇帝在看完了荐卷决定名次的时候,先定下了一甲的状元榜眼探花,他便径直指着章昶的那份卷子说道:“便以章家子为二甲传胪!将门虎子却能够读书有成,朕当好好嘉赏!他的父兄如今都是镇守一方的将军,他倒也没丢章家的脸!”
尽管殿试金榜要等到传胪这一日后方才会张贴出去,继而收入内阁保存。但由于此前废太子之乱时,皇帝陈栐便是利用金殿传胪的机会发难,因而如今既然登基为帝,自然而然便要杜绝被人混入宫中的可能。殿试阅卷结束后那一日的大清早,草榜便由一队军士拱卫之中,由礼部派人张贴在了棋盘街外,继而则是派了报子到各处及第的进士处报信,随即带入宫中传胪。即便有报子,即便这一次也就是二百多人的名次问题,可榜单之下仍然汇集了众多应试人的亲朋,还有看热闹的百姓,挑女婿的富户。章家也是一样,天还没亮就把人打发了出去。
倒是章昶从宫中回家之后能睡能吃,看样子也不关心名次,那样子甭提多逍遥了。章刘氏欣喜于幼子过了会试这一关的同时,和长媳说话之间却也不禁为另一件事担忧。她倒不在乎什么名次,惦记的却是章昶因为说要应试不能分心,生生把婚事拖到了现在。如今人都二十了,连顾家那位老幺顾钟都已经娶上了媳妇,章昶却还是单身一人。上门提亲的人倒不少,此前都以应试的由头推辞,如今却不知道该当如何。
“娘,船到桥头自然直,您就别操心了。”面对章刘氏的忧心忡忡,宋清盈便含笑说道,“太子妃不是说了吗?但凡有问昶弟婚事的,全都推在她身上。”
“话是如此说,但她要周顾的事情就已经够多了,我就担心她把自个累坏了……”
话还没说完,就只听外头陡然之间传来了大呼小叫,不多时,就是一个仆妇满头大汗地冲了进来,喜上眉梢地说道:“夫人,大奶奶,小少爷中了!二甲第一名传胪,外头锣鼓喧天,报子已经来了!”
“老天爷……”
章刘氏忍不住轻轻吸了一口气,亏得长媳及时上来搀扶了,她方才总算是坐稳了。她不懂什么名次好坏,只想着既然能考出个进士来,无论一二三甲都无所谓,可哪里能想到章昶竟是这样争气!她看了一眼宋清盈,这才满脸堆笑地说:“好,好,快吩咐人重赏,让昶儿快预备入宫!”
而章昶听到自己这名次,却是镇定得很。入宫传胪,送状元等一甲三人夸官游街,再加上三日后礼部恩荣宴等,林林总总新进士必备的这一套走下来,纵使起头对他这个勋臣贵戚子弟竟然能在殿试之中夺得如此名次而颇有微词的人,面对这个无论贬抑还是捧杀,抑或是阿谀奉承全都油盐不入的同年,最终分化成了敬而远之型,事不关己型,羡慕嫉妒型,外加最后一种少之又少的真心相交型。而章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应付了这么一遭之后,这一天章晗终于请了帝后准许,请章刘氏带着他入了东宫。
国礼之后便是家礼相见,章晗亲自搀扶母亲坐下,又问了两句起居身体之类的话之后,便审视起了如今已经快比自己高一个头的弟弟。想当年抱着襁褓中幼弟的情形仿佛仍然历历在目,想当初从归德府启程赴京时,告诫弟弟好好照顾母亲的话仿佛犹在耳边,端详了好一会儿,她方才轻轻叹了一口气。
“一晃都是十年了……昶儿,你真的长大了!”
“多谢姐姐夸奖。”章昶笑着咧了咧嘴,随即方才挺直了脊背说道,“爹爹和大哥都在前头顶着虏寇,我既然是留在家里撑持门户的那个,便只有用心用功,总要不负章家好容易建起的名声!”
“倒是个有志气的!”
听到门外的那个声音,章晗忍不住心中一跳。章昶的名次是皇帝亲自定下的,这一点她打听起来并不费吹灰之力,既然如此,章昶在传胪之日后并未见过皇帝,她自然而然便心中存了几分计较。今日让路宽在外头守着之前,她特意多嘱咐了几句,果然就让皇帝轻轻巧巧没有惊动她这边就进了来。当是时,她迅速站起身来,快走几步就迎上前去下拜行礼道:“不知父皇驾临,恕儿臣不及迎接!”
跨过门槛进来的皇帝看见章刘氏亦是满脸紧张地在章昶搀扶下上前行礼,他便知道刚刚从外头进来果然不曾惊动了里头人。他微微点了点头,旋即便看着章昶问道:“尔父兄都是志在军旅,你在字里行间也尽显激昂之气,缘何不和他们一样走武途?”
“回禀皇上,臣想尽忠,但也想尽孝。”这要是换成五六年前,章昶还在那想着追随父兄战场建功立业的时候,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便是另一番意思,但此刻,他却想都不想便迸出了这么一句话,紧跟着便理直气壮地说道,“臣父兄多年离家征战,长姊亦是不能与家人团圆,母亲与臣母子相依多年,如今母亲已老,臣却已经年长,若再逞一时之能,弃母亲于不顾,岂不是背弃人伦?况且,若是皇上嘉赏臣的激昂之气,因取富国强兵之策,却是比臣这三脚猫的功夫上阵所获更多十倍!”
第三百四十章
御前坦荡言,天子许婚姻
章家父子当初调入中护卫,不是因为那时候还是赵王的陈栐发现他们在顾长风麾下有什么特异之处,而是因为陈善昭说动陈善嘉,陈善嘉又在父亲面前提了提,陈栐想着横竖不过是总旗小旗之类的小角色,轻而易举就调了过来。只没想到如此无心之举,后来却演变成了一招想不到的棋,陈善昭娶了章家女,章家女不但争气地生下了他那父皇的第一个重孙,继而又在那样凶险的情形下保住了陈善昭父子,更为他的力挽狂澜奠定了大义名分和坚实基础。而章家父子一个在开平一个在榆林,表现都是可圈可点,现如今章昶被他点了传胪,竟也是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样子!
陈栐打仗的时候常喜欢身先士卒,做事也讨厌暮气,爱的是敢打敢拼的锐气。于是,此时此刻他丝毫不以为忤,反而挑了挑眉示意章晗和章刘氏起身,随即才踱步到了章昶面前,居高临下地问道:“你刚刚说富国强兵,莫非以为朕听了你的,就能富国强兵?”
“回禀皇上,臣所提不过抛砖引玉,并不敢言因此而能富国强兵。但倘若皇上能以此事咨议,则天下贤士辈出,自有更好的策略!古来皆云穷兵黩武,文臣常以四海升平为大治,然文景之治,年年和亲岁岁纳贡,然匈奴兴之所至仍铁蹄犯边;汉武穷兵,然匈奴失祁连山,日夜嚎啕无力再犯,奈何汉武之后渐渐国力衰弱,因而方有死灰复燃。然两汉以后五胡乱华,待到隋唐,匈奴二字已是不再闻知。从匈奴到鲜卑到突厥契丹女真蒙古等等各族,为边患者长年累月,中原屡遭荼毒。因而,若不能以雄军时刻枕戈待旦厉兵秣马,则动辄有改朝换代之虞。”
这话说得极其大胆,然而,皇帝对于这抛砖引玉四个字,以及后头那番激烈的言论倒是颇为嘉赏。背手站了片刻,他便莞尔笑道:“看来章家人大胆是一脉相承的。你爹敢在开平以假降挟敌破敌,你大哥敢在榆林把妇孺都动员上了城墙,你姐姐更不消说,当年和燕王妃两个女子在京城闹出了那样的场面,现如今你才刚中了进士,便也敢在朕面前侃侃而谈!好了,不管你说得对也不对是也不是,终究敢说,朕取你这一点,起来吧。”
“多谢皇上宽容大度!”
章昶倒也乖觉,再次行过礼后迸出如此一句,这才站起身来,这一回却是垂手而立规规矩矩,看得章晗暗自莞尔。而皇帝在主位坐定之后,随口问了章晗陈曦在东宫那几日的起居,得知一应都是按照在坤宁宫的规矩,他顿时满意地点了点头:“晨旭虽说年纪还小,但朕从小看着他长大,文武上头都对他异常严格,便是希望他能够成才出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善睿当初学武也是这么过来的,善昭若不是……”
皇帝说着一顿,想到陈善昭在那次陪自己围猎时的“意外”,他的神色不禁微微有些黯然,随即才若无其事地改口说道:“总而言之,这孩子没有让朕失望。此次朕北巡北平后,还打算沿边查访北地边防,让他随着朕一起去吧。”
尽管长子才回到身边不过数日,但章晗深知陈善昭要留京监国,而陈善睿至今都没准信究竟是否跟着,陈曦能够跟去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因而,她几乎是想都不想便点了点头道:“父皇说的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嗯。”陈栐对章晗的反应很满意,当即轻轻点了点头,等到眼角余光扫着了章昶,他突然又说道,“章昶,你刚刚说得头头是道,可敢跟着朕北巡,去看看那些雄关坚城是什么样子?”
章昶虽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着,但心里却在盘算着他这个勋戚子弟授了传胪,这第一个职司该从哪里历练比较合适。因而,乍然听见皇帝这么一句话,他先是愣了一愣,随即立时趋前深深施礼道:“皇上金口玉言,既是您说了,臣当然敢!”
“哦?”陈栐饶有兴味地笑道,“这次怎么不把孝道两个字掣出来了?”
“臣的母亲是深明大义的人,自然知道忠孝两难全,更何况皇上只是点了臣跟着北巡,又不是让臣上刀山下火海,自然无损臣的尽孝。”说到这里,章昶微微一顿,突然话锋一转道,“更何况,臣斗胆说一句实话,自从臣登科之后,上门提亲的人络绎不绝,臣不胜其扰,也想躲一躲。”
听到这句大实话,又看见章昶无可奈何的样子,陈栐扫了一眼满脸诚惶诚恐的章刘氏,又看到章晗那微微色变的脸,他不禁哈哈大笑了起来。好一会儿,他方才若有所思地说道:“都说人生四大喜事,洞房花烛夜和金榜题名时是放在一块的,你这一考中,别人趋之若鹜也是人之常情。你便安心随朕北巡,至于你的婚事,朕回头自然会给你挑一个好的!”
“多谢皇上。”
直到送了皇帝离开东宫,章晗见母亲一下子扶着一旁的单妈妈才能站直身子,分明是冷汗淋漓几乎虚脱,她忍不住狠狠瞪了章昶一眼,继而才对单妈妈说道:“单妈妈,你先扶着娘去西暖阁里休息一会儿。”见章刘氏张口要反对,她便柔声笑道,“娘,不妨事,这是在东宫,别人不会说什么闲话。您且放心眯瞪一会儿,我有些话要对小弟说。”
今日按日子是轮到陈曦住在坤宁宫,而陈皎和陈旻也都被皇后召到坤宁宫去说话了,章晗索性就把章昶带进了东配殿。把在此伺候的宫人内侍都屏退了下去,又令秋韵在外头守着,她方才目光炯炯地看着章昶道:“你刚刚在皇上面前说提亲的人踏破了门槛,可是故意的?”
“姐姐知道了还问我。”见章晗目光倏然转厉,章昶却仍是一脸坦然,“娘和大嫂这些天都为难得很,这我都看在眼里。虽说大嫂对我担保,这事儿姐姐已经发了话,家里尽可推在你身上,可你在宫里已经够难了,何必为我的事情再操心一次?今天我冒险在皇上面前如此一提,倘若皇上真的对章家有什么想头,那么便会在替我择一门亲事的时候表现出来;倘若没有,这次也能够看得出来。这是一举两得的好事,何乐而不为?而不管好坏都是皇上定的,连我这个传胪也是皇上亲自点的,传扬出去人人都会觉得皇上对姐姐对章家都是信赖有加,如此不论太子殿下还是皇长孙都安若泰山。”
章晗原以为弟弟不过是一时耍个小伎俩,此刻听得其竟然已经想得通透彻底,她不禁用一种从未有过的审视目光看着弟弟。哪怕是得知章昶高中的时候,她也不像此刻那样五味杂陈。弟弟不但长大了,而且竟比大哥章晟的胆子更大,甚至不惜用自己的婚姻去赌!
见姐姐沉默了下来,章昶不禁有些后悔说得太直接了,少不得补救似的打趣道:“姐,你就别担心了,好歹我也是皇上亲自点的传胪。要不是一甲三个都是进翰林院,保不准我就直接进一甲了。所以哪怕是为了这个,皇上也不会把那些不着调人家的千金点了给我。就好比当年太祖皇帝给皇子皇孙选妃,一个个都是合着各家心意,至于日子是否和顺,却得看过日子的人自己。我又不是那种性子不好的人,无论到时候娶了谁,日子都会过好的……”
“够了!”
章晗终于忍不住打断了章昶,见其讪讪地站在那里,她才淡淡地说道:“你既然长大了,会做主了,这些事情我今后也不会再管了。”
见章昶面色大变要说话,她却伸手止住了他,随即方才轻声说道:“只是你记住,日后别一味大胆。天威莫测,别以为皇上的心思就是那么容易揣摩的。我今日算准了皇上会来,但却没有算准皇上对你的态度。就如同你算准了皇上点你传胪,必然能容忍你这富国强兵的论调,但你未必能算准皇上将来赐婚给你的人!有些姑娘固然是门第好性子亦不错,但配给了你却未必是好事!”
当陈善昭晚上回到东宫时,已经得知了皇帝钦点陈曦和章昶随同北巡的事。然而,乍然听说父皇居然说要赐给章昶一门好亲事,他却不禁蹙起了眉头。见妻子的眉宇间亦是存着淡淡的忧色,他便若有所思地说道:“若是张铭朱逢春徐志华家里的姑娘,那也不该我们着急,而是该四弟着急。而若是贫寒些的,章家也无所谓。怕就只怕……”
彼此看出了彼此担忧的重点,夫妻俩不禁相视苦笑。多年老夫老妻了,他们已经能够凭着彼此的一个眼神一丝表情看出对方的想法,因而在东宫以外的地方往往能默契处事。这六年以来,东宫能够几乎没出过任何纰漏,便是因为他们一个主外一个主内,把所有的难题都消弭无形。夜深人静彼此依偎在一起的时候,陈善昭就听见章晗在耳畔低低说了一句。
“晨旭虽还小,但他的婚事已经有人打上了主意。你若是看中了什么人,就先对我言语一声,再设法慢慢在父皇母后面前下水磨功夫。他是我们的嫡长子,一定要让他和咱们一样婚事和顺。”
第三百四十一章
赐婚郡主,太子监国
章昶在宫中见皇帝的那一番经过,因是在铁桶一般的东宫,所以并未泄露出一丝一毫的风声。不但如此,络绎不绝上章家表示结亲意思的人非但没有减少,反而还有些增加的趋势。就连从前因为章晗撞破的缘故使得女儿和陈善聪和离的安国公府,也由世子夫人亲自登门,婉转替自己娘家的侄女儿提了提。不消说,姑娘一定是温柔和顺针黹厨艺样样皆通,全天下找不到第二个如此出色的。
于是,饶是章刘氏已经在无奈之下尽可能地把事情往章晗头上推,也渐渐左支右绌支撑不住了。好在又过了数日,宫中终于颁了赐婚的旨意,将周王幼女,年方十五的安阳郡主陈瑄赐婚给了章昶。
众多提亲的人从前倒是开玩笑地提过章昶就是尚个公主也使得,却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皇帝居然真让章昶娶了郡主,而且是周王的女儿。而经此一事,众人更是想到了年初诸王朝觐的时候,除却那些早就被留在了京城的世子和郡王之外,诸藩不少业已成年的郡主也都被留在了京城和公主们为伴。当时谁都没往心里去,可现在来看,皇帝分明是早早就已经做好打算了!
“居然是安阳。她是周王妃三十出头得的女儿,因而备受宠爱,听说读书都是和几个兄弟们一块读的,后来嫡出的那几个都被留了京,周王就单独给她请了先生讲读经史。听说熟读诗书,犹善书画,在开封极有才名。”说到这里,陈善昭便叹了一口气说道,“起头咱们就都想到了是宗室女,但没想到居然是位郡主!即便娶了家去不用和公主似的供着,可我和安阳没见过几次,却还记得她有些傲气,只希望章昶镇得住她。”
陈善昭和陈瑄没见过几次,更谈不上相处,而章晗虽是东宫太子妃,但陈瑄年初才留在京城,再加上其他的宗室郡主也不少,她顶多就是记得那张脸,记得其在傅氏千秋节时送过一幅宝象端方的观音图,其他的都没太多印象。然而,打探下来陈瑄除却有些才女的傲气之外,并没有太多让人敬而远之的坏脾气,她好歹稍微放心一点。再加上事情是章昶自己捅出来的,那自然得他自己负责。
“总算不用娘再敷衍那么多人家,也不用我得罪人,而安阳郡主至少是你我见过的,知道些脾气,这已经是万幸了。”
而婚事落定,不论是否满意,章家那宾客纷至沓来的景象终于告一段落。章刘氏当初对于自家出了一个东宫太子妃就已经是措手不及,如今又要多一个郡主出身的儿媳,那种不安就更不用提了。于是,私底下对于宋清盈这个长媳,她想着长子长年累月不在京城,上次入京述职也就是一月即归,如今又要讨进一个郡主作弟妇,她不禁存着深深歉疚,直到一日宋夫人齐氏过门拜访的时候说是儿孙自有儿孙福,她才安心了下来。
皇帝下旨赐婚,又点了章昶随行北巡,算算日子怎么也不可能赶在日子之前把事情办了,而周王不在京城,眼下已经成婚有了儿子的周王世子陈善睦作为长兄,在和章家过了小定之后,就预备等皇帝北巡回来再办亲事。从前油嘴滑舌最是话多的他现如今虽不曾变得淮王世子陈善宇一般沉默寡言,但随着年纪增长,还有诸王地位渐渐改变,为人已经是内敛了许多。对于一母同出胞妹的这桩婚事,他倒是满意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