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盖满京华(校对)第7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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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肩上那股大力让朱氏一时眉头大皱,可当听清了郑妈妈这句话,她立时愣住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又试着开口说了一句,这一回却是更加含糊,但勉强能听出几个字。因而,她只觉得心中涌出了一股难言的狂喜,而一旁的绿萼和玉芍也已经喜极而泣。
  好半晌,她才艰难吐出了几个字:“不许对人说……谁也不行!”
  
  
  第169章
闲坐凤榻前,温言说有缘
  尽管如今是春季,但坤宁宫东暖阁的地上仍然铺着厚厚的猩红色毡毯,鞋子踩在上头仿佛都能深深陷入其中,因而跪在上头也并不算太难捱。只是,此时注视着眼前不远处的那一双靴子,林御医却是心里七上八下胡思乱想,直到上首又传来了问话声,他这才警醒。
  “你在太医院多年,虽没有执掌院务,但还挂着院判的衔。你应该知道,若是刚刚说的是错判,那结果如何。”
  “皇上明鉴,臣多年来专为坤宁宫请脉,皇后娘娘病症最是清楚,若真的有一线希望,臣也不敢说那样的话,实在是……”林御医把心一横,又轻轻碰了碰头,最后也不直起身,而是就那么伏跪在地说道,“皇后娘娘前些日子是好了些,可千秋节端坐受礼便已经多受劳累,那之后更是连着各式各样的事情,娘娘身体虚弱受不起。此次又受了惊,脉象已经极是紊乱,臣知道皇上皇后伉俪情深,否则万不敢出此言。”
  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林御医,皇帝顿时生出了一种暴怒的冲动,可那手一按上炕桌,最后还是颓然落了下来,只仰头看着屋顶不做声。他应该知道的,她那样的身体,千秋节前稍好一些时,就万不该让她出来受什么礼见什么人,可他偏是让她出来了。她一旦露了面,后头的事情就挡都挡不住,那些嫔妃们不能随便进坤宁宫,却架不住外头的消息流水般地涌入,朝中内外还连续不断地出事……早知道这样,他就该缓一缓,不应那么匆忙动手!
  良久,他才用自己也觉得惊讶的平静语调开口问道:“还能拖多久?”
  “少则半月,多则……一月至三月。”林御医深深吸了一口气,终究还是把那时间稍稍放宽了些,但却仍是不敢抬起身子来,直到前头的呼吸声再次粗重了起来,到最后化作了几句淡淡的嘱咐,他方才如释重负,知道天子应该不会将这一切怪罪在他的头上。
  坤宁宫西暖阁乃是皇后的寝室,相比东暖阁的书香气,这里的药香便浓重多了。按照素来的做法自然是用熏香遮掩,但皇后从来不爱那些香草,因而那些造型各异的熏笼香炉便没了用武之地。一应摆设家具丝毫没有中宫的雍容典雅,反而显得朴实无华。
  此时此刻,靠东墙那张挂着半旧不新水墨绫帐子的大床前摆着一张锦杌,坐着有些不自然的陈澜。面色苍白的皇后靠着一个厚厚的软垫,看看坐在床沿上的宜兴郡主,又端详着面前的陈澜。好一会儿,她才轻声道:“九妹,要不是你从前就常常把惠心带进宫来,别人还真会把陈澜当成是你的女儿,她的眼睛和你真像。”
  宜兴郡主见皇后气色虽不济,精神却还好,忙接过了旁边王尚宫送来的一盅药茶,亲自服侍皇后用了大半盅,这才又往后挪了挪坐下:“要真是我的女儿,便不会养成这个样子了,我当年吃的苦受的难还不够多吗,有了惠心就是娇惯,根本不想让她掺和半点腌臜事。只嫂子也说对了,我瞧着她便想起那时候没爹没娘的我。只我还有皇兄和嫂子时时照应,却不用照应其他人,比她情形好多了。”
  陈澜被这身份极其尊贵的两位一打趣,平素极其机敏的人却有些招架不住了,索性干脆不吭声。只没想到,那被子下头突然伸出一只手来。她微微一愣,随即连忙伸出手去轻轻拉过锦被将其遮住。正要放手时,她却觉得那只手突然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皇后……娘娘。”
  “那天在宜园,你提出曲水流觞的主意,自己却拉着惠心躲到了一边,不曾加入她们吟诗作赋,是因为事情成了不想招摇,还是其他什么缘由?”
  陈澜不自然地看了宜兴郡主一眼,见其一脸局外人的架势,靠在那儿并不做声,索性实话实说道:“回禀皇后娘娘,臣女自来不善文采,吟诗作赋更是弱项,平时只喜看那些杂记游记之类的杂书,就是下场也必定遭人耻笑,还不如知难而退。”
  “是知难而退么?”听到陈澜自陈不善文采,只喜欢看杂书,皇后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突然又岔转话题说道,“你当初在安园打着皇上的名义免除佃户田租,接着又在园子里雇了好些庄丁仆妇,却是让他们养鱼种树种花,账面捉襟见肘的时候,偏巧你又算到办成了这么一件事,宫中必然不会无动于衷,于是夏太监一给你送了银子,正好盘活了你这一整盘棋,是不是?”
  这话尽管问得平和,但陈澜实在没想到这竟不是皇帝问的,而是卧病在床虚弱十分的皇后,不禁有些惶恐,好半晌才咬咬牙承认了,顺势起身便要谢罪,结果才站起身就被宜兴郡主按了下去。果然,下一刻耳边就传来了皇后轻轻的笑声。
  “刚刚还说你像九妹,现在看来,也像我。我也不爱看那些诗词歌赋之类的东西,又不是人人都有李太白杜子美那样的功底,为赋新词强说愁,不过都是些苍白无力的文字罢了,有什么意思。反倒是踏踏实实看些有用的书,了解些实用的东西,能够凭自己的本事让依附于自己的人过得更好,这才是正理。太祖爷那样务实的政策,已经被腐儒败得差不多了!”
  说到这里,皇后颇有些激动,一时呛着了,连连咳嗽,陈澜眼见四周并无宫女内侍留下,慌忙上前帮忙顺气,好一阵子才让皇后平复了下来。这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已经是坐在了床沿边上,待想要回到原位时,她就看到宜兴郡主已经把她那张锦杌给坐了。
  “就坐在这儿。”皇后又往床里头挪了挪,示意陈澜不用斜签着身子坐,见她犹豫了片刻就照办了,顿时更加高兴了起来,“当初赏你那只玉虎,一是酬你救宝宝的功劳,不管事情真相如何,终究是你在危急关头拉了他一把,二就是安园那一桩,卢逸云能拿下,有大半功劳得算在你的头上。那时候只知道你属虎,后来才知道,原来你和我的庆成是同年同月,生辰也只相差了三天,实在是巧合得很。”
  之前宜兴郡主已经提过这一茬,陈澜差不多明白唯独自己多出这一件东西的由来,可如今见皇后的目光中充满了慈爱,她隐约觉得皇后恐怕是有些爱屋及乌。尽管如此,想到皇后常年在坤宁宫养病,唯一的女儿又那样夭折,她心中不知不觉生出了几许同情。说是母仪天下的中宫,其实还不是一样并不能事事如意?
  “只没想到,这竟不单单是有缘,你还真的有些像我!”
  说到这里,皇后的脸上露出了几许孩子气,又拉着陈澜问东问西,直到外头的叶尚仪蹑手蹑脚进来,说是林御医提到的时辰差不多了,得尽早休息,她才颓然叹了一口气,随即就对着宜兴郡主说:“九妹,明天再带着陈澜过来,陪我说说话也好。”
  “嫂子放心好了,皇上已经开口御准,人就跟着我住在西苑,准保让你见个够!”宜兴郡主笑着拉了陈澜起身,行过礼后,就上前和叶尚仪一块扶着皇后躺下,随即在其耳边低声说道,“只要嫂子你好好的,让她陪你说多久的话都行。皇上一直都想功成之后带你巡游天下,你千万得调养好了身子。一切都在后头!”
  皇后觉察到宜兴郡主重重捏了捏自己的手,又瞧见她的眼圈微微一红,顿时露出了一个微笑来,到头来却只是吐出了三个字:“你放心。”
  尽管有了皇后的答应,但带着陈澜出了坤宁宫,宜兴郡主仍然觉得心情极其糟糕。沿着天街急匆匆走了老远,她才陡然停住了步子,见几个佩剑的侍女都离得远远的,只有陈澜因为大约也是心不在焉,险些和回过头的她碰了个满怀。端详了一会陈澜,她最终什么都没说。
  这不是能对外人说的事。当初皇帝在藩邸的时候,排行并不是最前,身份也不是最尊贵,因此只立了王妃,不曾置夫人,直到后来,还是皇后因为一直没有子嗣,而亲自向先皇请明,于是册了武贤妃为夫人。然而,夺嫡之争终究是牵涉到了藩邸的后院,武贤妃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却被人暗算,于是先天痴傻。此后由于皇后母家多财却无权,因而遭人诬陷,阖家流放,到最后只逃出了一个弟弟来,而皇后的身体也越来越糟。
  好容易捱过了那段艰难岁月,可皇帝一登基,文武百官便是提请充实后宫,一点一点补进了人来,要不是皇帝对于前朝勋贵之女在后宫兴风作浪大为警惕,后宫高位妃嫔几乎无一出身世家,只怕已经全无母族凭恃的皇后更难捱。这些年,后宫再未进新人,皇后也已经年近五旬,可皇帝怕暗箭伤人,终究不敢在坤宁宫逗留太久,没想到最终还是到了这一步。
  想到这里,宜兴郡主忍不住双手合十放在了胸前,默默祷祝了几句。这一刻,从不信神佛的她几乎把诸天神佛全都念了一个遍。
  
  
  第170章
杀伐果断,再见御笔
  除了自个的屋子,陈澜也进过家里几个姊妹的闺房寝室,尽管有朴素有奢侈,有爱书的也有爱画的,但是此时此刻,看到眼前这明间里头既不曾悬挂匾额,也没有什么烫金对联,当中就挂着一把大弓,两侧则是一悬刀,一挂剑,三样东西再加上身侧英姿飒爽的宜兴郡主,那种凌人的气势让她忍不住挺直了腰杆,眼神中不知不觉就流露出了赞叹。
  “这屋子怎么样?”
  “果然是和寻常闺阁不同。”
  宜兴郡主把陈澜的这些反应全都看在眼里,此时笑着问了一句,见其只顾着点头,说话都有些心不在焉,便带着她到东屋西屋各转了一圈,等出来之后便解释道:“虽说西苑有的是住的地方,但这毕竟是皇家别院,还有众多内官衙门,北边内校场御马监还有兵马,所以这屋子大,你索性就和我住在一块。而且,皇后娘娘那边毕竟是要静养的,一日里你也呆不了多久,你除了别随便乱走,这屋子里那些书随你看。”
  陈澜虽然对这皇宫大内有些好奇,很想看看和后世的故宫博物院有什么不同,但好奇心害死猫的道理她不会不明白,因而宜兴郡主都这么说了,她自然连连点头。又说了一阵话,想起林御医只怕离不开坤宁宫,在家里的朱氏万一犯点病就不好了,她少不得问了一句,结果宜兴郡主立时笑了起来。
  “放心,这事情我让人去办。前时六合医馆的那桩人命案着实把方大夫吓得不轻,我家老爷过去险些被骂得狗血淋头,好在他拉得下脸面赔礼,差不多安抚好了人。林御医没空,有方大夫在就出不了大纰漏。”
  宜兴郡主提到方大夫和六合医馆的那桩命案,陈澜记起上回郑管事也牵涉其中,尽管不多时就被放了回来,但仿佛也捱了些苦头,于是便顺势探问道:“郡主不说我倒是忘了,那桩命案如今可有什么说法?听说就为了这个,韩国公被御史连番弹劾,好些天都没出门了。”
  “难道你家里郑妈妈去韩国公府好几回,都不知道皇上前时召见韩国公的情形?”宜兴郡主却没有立时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见陈澜一愣之下就摇了摇头,她不禁哑然失笑,“也是,韩国公是怕了他那夫人还有你家老太太满心不甘闹出什么事情来,所以才隐下不提。之前的案子是正好撞在巡城御史手里,这才会闹开了。那位巡城御史于承恩是宋阁老的门生,宋阁老和韩国公又是有些龃龉的,他自然是逮着由头不放,正好中了下套人的计。”
  宋阁老和韩国公有些龃龉?
  陈澜尽管已经对这个时代了解了许多,但对于这些真正高层的东西,她自然是一无所知。第一次听说这些的她在心里斟酌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继续问下去。等到宜兴郡主又带着她出了屋子,到作为库房的东厢房以及作为几个宫女下处的西厢房转了一圈,甚至连东边作为厨房的耳房也没有落下,这才回到了屋子里头,又把侍女们都叫了过来。
  “我这几天常常要出门,所以留下她们两个给你。长镝人如其名,一手好箭术,还学过甩手箭的功夫,不进宫城尽可使得。红缨则是耍的一手好枪,虽说比男子气力差些,可到底胜在人灵巧。有她们陪着,再加上内官那边曲永和夏河都打过招呼,总不会……”
  话还没说完,外间就传来了一个嚷嚷:“郡主,御马监两位管营来了!”
  “胡闹,他们两个大男人到这里来干什么!”
  宜兴郡主倏地站了起来,见陈澜仿佛有些震惊,她便放缓和了语气说,“不必着忙,你只管在屋子里坐着。长镝红缨先随我出去,和你们那几个姐姐一块压压场面。”
  眼见宜兴郡主上前拿起椅子上搭着的披风,随手系好了就带着两个侍女出了门去,陈澜先是愣了一愣,想到屋子里此刻并没有别人,她索性就走到了门边,可手伸出一半就停住了。因为就在这一瞬间,外头传来了宜兴郡主冷冷的声音。
  “我留着你们两个在那边坐镇,你们倒好,双双闯到了这里来!若是军营再有变乱,你们打算拿什么赎罪,你们的脑袋吗?”
  “郡主恕罪。”
  陈澜听着这四个字,隐约觉得那个说话的男子至少是四十出头的年纪,略一沉吟就镇定了一下心神坐回了最靠门边的椅子上,又侧耳仔细听着。果然,那人请过罪之后,就沉声说道:“卑职若不是没办法,也不敢贸然到这宜春馆来。虽说是欠饷已经发了,但也不知道是谁传的谣言,竟说什么朝廷要追究之前哗变的军士,当事人砍头不说,其余一律举家戍边,一晚上串连之后,早上就闹开了。我和老花镇压了好一阵子,结果这群兔崽子愣是还在蹦跶,只说是……若是亲眼看到那贪污他们军饷的人掉脑袋,就是这一茬过去戍边杀头也认了。”
  此话一出,外头便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陈澜尽管对那时候的变乱有些了解,可西苑这边的情形却还是第一次听说。得知这一次的闹事和欠饷有关,她不禁眉头一蹙,正想着这些人缘何有如此胆子,那边厢宜兴郡主就开口了。
  “要不是为了他们被人挑唆是情有可原,那一日我弹压下去之后,便不会只诛首恶,其余不问了,没想到还是有人不安分……我之前布置下去的事你们可已经照着做了?”大约是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宜兴郡主口气里头就少了几分不耐烦,“原本人就已经拘在了内官监的牢里,为的就是省得外边人有什么盘算,那帮浑汉要看杀人……杀就是了!”
  一句杀就是了,仿佛只是杀鸡杀狗,而不是杀人。即便熟悉宜兴郡主的陈澜,这会儿都感到后背心发凉。而外边那两个则是在仿佛大吃一惊的沉默后,一个开口建议说是否要先知会皇帝,一个则是迟迟疑疑地说如此是否会被人弹劾,结果被宜兴郡主一口就啐了回去。
  “眼下什么时候,鞑子大军压境,京中动乱不断,这种时候管什么弹劾不弹劾!至于皇上,此前便已经委了我临机专断之权,不过是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色,还用得着大费周章干什么!别啰嗦了,立刻就走……方槊,立时去内官监大牢,把人提出来!”
  接话的仿佛是个侍女:“可是郡主……那毕竟是老安国公的嫡亲侄儿……”
  “要不是怕京城震动,就是吴王也留不下来,更何况一个区区国公府不中用的后辈!他在朝军饷伸手的时候就该算着这么一天,死了也是活该!”
  听到这里,紧跟着就是外间一阵纷乱,陈澜正要站起身,就只见原先低垂的门帘被人打起,却是红缨和长镝一块进了门来。两女见陈澜坐在左手第四张椅子上,不禁对视了一眼,随即才双双上前行礼。个子高挑些的红缨笑着解说道:“郡主跟着两位管营先去内校场了,说是请三小姐自便。”
  陈澜点了点头,也不敢贸然询问什么,索性便起身走进了满是书籍的东屋。刚刚只是走马观花,可眼下一格格仔细细细地看着书架,她的心思渐渐就从外头那些大小事件上头移到了这儿。四部分类法源远流长,正经的读书人读经义讲史书,子集只是额外的读物,而作为闺阁女子,则顶多在诗词歌赋上下功夫。然而,这里满满一架子书,最上头的甚至要用梯子上去取,可竟然全都是子部,兵家法家术数杂家无所不包,等到红缨送来一本目录时,她更是大为惊叹。
  长镝见陈澜一页页翻着那目录,也不无自豪地说:“郡主平日虽不爱舞文弄墨,却对这些书最感兴趣,不少都是文渊阁里头淘出来的。这里的书还不算多的,毕竟郡主如今很少再到这里住,咱们府里的杂书才叫多呢。当初从京师到江南,从江南到北京,咱们走水路,光是书就装了半条船……”
  两个丫头字里行间对自家主人满是敬服,陈澜听着莞尔,索性也就支使她们上去取了几本本朝的杂记。看着看着,她心里少不得有些嘀咕,这皇宫文渊阁的珍藏到底和外间能买到的书不同,事涉隐秘的极多,比她书房里头的那些书下笔胆大多了。因而,她看着看着就忘记了周围的事,连两个丫头什么时候退下了也不知道。
  就当她把一本记载着元末大战颇多轶闻的书翻了一多半时,突然一下子怔住了。原来,和她从前看过的那本书一样,一贯是从右到左从上到下印刷的纸上,竟是出现了从左到右的字母符号,而且那字迹鲜红一片,决计是手写。强耐心头激荡,她连忙一个字一个字认认真真看了下来,才看了没几页,她的面色就不知不觉白了,直到听见一阵动静才猛然抬头。
  “三小姐还在看?听说我家郡主小时候也是如此,一捧着书没半天便放不下。”红缨上前放下那几盘点心,扫了一眼陈澜还来不及合上的书,立时讶异了起来,“三小姐敢情在琢磨这些呢!郡主从前也觉得这些古怪字母奇怪,可拿去四夷馆,连通译都不认识。据说,这都是太祖爷晚年写的,皇史宬却始终不认,所以写着这些的书都被郡主淘了出来放在这儿。”
  
  
  第171章
牡丹引领群芳秀,诸妃仍惧皇后威
  坤宁宫的北边通过回廊和游艺斋直通御花园。只是,自从皇后勉力生下庆成公主,最后却自己亏虚极大,孩子也早早夭折之后,通往北边御花园的那道门就几乎再也不见人走过。寻常宫女内侍不敢没事往那里闲逛,女官和大太监们也不想勾起事情,于是这会儿,当一大群人簇拥着皇后踏进这儿的时候,全都有一种异常新鲜的感觉。
  尽管很高兴皇后渐渐有了精神,先是饭量大了,随即是能下床走动,不过是半个多月,就能在屋子里走好几个圈,今天还破例提出要到御花园中散散步晒太阳,可叶尚仪王尚宫这样多年随侍的女官,欣喜之余仍不免心怀忧虑。毕竟,林御医这几日天天都来,那郑重到几近沉重的脸色说明皇后的病情仍不容乐观。可是,这会儿眼见皇后扶着陈澜的手,一步一步走得异常稳当,她们无不是心中高兴。
  此时,叶尚仪就忍不住开口提醒道:“皇后娘娘,您慢些……”
  “不要紧,有阿澜扶着我呢!也不知怎么回事,这两天精神好,再不像之前那样贪睡。”
  皇后紧紧握着陈澜的手,贪婪地看着这些许久不曾见过的绿树芳草,尽情地呼吸着不曾经过纱帐和门帘过滤的新鲜空气。直到陈澜再次提醒了一回,她才不情不愿地答应坐下来休息,却是早有随行小火者抬着藤椅过来,铺上熊皮软垫供皇后休息,仿佛路边的石凳和精巧的亭子不存在一般。
  坐在藤椅上的皇后嘴角噙着一丝和蔼的微笑,见陈澜侍立在旁边,指着眼前绽放的那一株株牡丹妙语连珠,她含笑仔细听着。可当旁边的叶尚仪开口说,不若挑几朵开得正好的摘下来簪鬓时,她却摇了摇手说:“我都一大把年纪了,再戴这些大红大紫岂不是笑话?倒是像阿澜这样的年纪,正该用这些鲜艳的花打扮打扮,看着赏心悦目岂不好?”
  陈澜这几日除了看书,便是前来陪皇后说话,心里明白这位至尊国母确实从骨子里就是一个慈厚的长者,因而此时听到这打趣,再不似之前那么诚惶诚恐,但口中却说道:“皇后娘娘,这牡丹乃是花中绝品,百花之王,娘娘若是有意,这会儿拿它们颁赐是最好的。至于我……我是真的只喜欢赏花看看,簪在鬓上香气太馥郁了。”
  想起陈澜身上素来不用熏香,甚至连那些花草的香气也没有,皇后顿时恍然大悟,心里却更多了几分欢喜,当即点点头说:“也好,这满园子的花也未见得有几拨人能来赏,不若拣第一等好看的给各宫簪鬓,第二等的则拿回去插瓶,剩下的你们也取些。只都仔细些,别损了花枝,让伺候照应这些花花草草的内使们去做,你们不要胡乱拿着剪刀乱剪。”
  王尚宫见皇后高兴,带着众人屈膝答应了,又上前凑趣地笑道:“皇后娘娘虽是厚恩,奴婢们可不敢造次,就如同陈三小姐说的,牡丹是百花之王,论理只配皇后娘娘,赏赐给其他诸位娘娘还行,给咱们这些奴婢就说不过去了。倒是再过一阵子就该芍药开了,皇后娘娘到时候再行行恩典,带着大伙儿来逛园子就最好了!”
  “好好好,到时候再来,牡丹开了还有芍药石榴,接着就是莲花木樨菊花,冬天的腊梅,春天的梅花海棠,我还记得小时候学过的一首民歌,据说是太祖爷传下来的……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满园花草香也香不过它……”
  皇后的歌声悠悠然然,唱着唱着就半眯了眼睛,赫然有几分憧憬。而陈澜听着这熟悉的曲调,又听到是太祖传下来的,顿时心中苦笑。然而,尽管她并不知道林御医有怎样的诊断,可她总觉得皇后这异样的神清气爽实在是让人不安,只这会儿却万万不是败兴的时候,待到皇后唱完,她就笑着说道:“也就是这御花园,春夏秋冬的花一样不缺,偏还布置得错落有致。不过眼下说是群芳竞艳,可放眼望去,却还是牡丹引领群芳秀。”
  “那是自然,御花园的牡丹全是上品,黄楼子、绿蝴蝶、西瓜瓤、大红、舞青霓,除却这几种上之上品,其余的都没资格入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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