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盖满京华(校对)第5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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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吴妈妈点点头,竟是顾不得其他就跌跌撞撞跑了出去,陈澜忍不住深深叹了一口气。在这侯府中,徐夫人看上去是稳稳当当的阳宁侯夫人,可真正拥有的不过是一个还只有四岁的儿子,对其还算不错的朱氏已经重病缠身,母家的广宁伯府又是深陷泥潭,如今连广宁伯都去了,这一重接一重的猛烈打击换做是谁都会不知所措。而且,徐夫人历来沉默寡言,偶尔使些诸如将庶子挪到外院去这些小手段,别的时候便没多少存在感。
  若徐夫人也禁不起这打击出了什么岔子,这一家便真的是陈瑛一手遮天了!
  不消一会儿,吴妈妈就带着一个腰缠孝带的中年妇人进来,眼圈已经是红红的。她进了屋子就把丫头们都遣开了去,随即瞥了一眼陈澜身后的红螺,这才突然上前跪了下来。见陈澜忙不迭地让红螺上前扶她,她却硬是连磕了三个响头下去。
  “三小姐,这消息来得太不是时候,小的实在没法子,请您待会儿千万帮着开解开解夫人……夫人昨晚上几乎一宿没睡,天亮了又才喝了半碗粥,午饭却无论如何不肯吃,眼看着精神竟是越来越糟,若是再听说了这个……”
  见吴妈妈说着说着已经是泪流满面,陈澜自是大生恻隐之心。命红螺死活把人拖了起来,又看了一眼那个垂手而立满面哀戚的广宁伯府妈妈,她就轻轻点了点头。
  这边厢吴妈妈带着陈澜和广宁伯府来报信的妈妈进了正屋,那边厢自有小丫头张望了一会,飞快地溜去了后罩房那边。
  这会儿已经是午后,原是去水镜厅和马夫人一块料理家务的陈汐已经回转了来,正在东屋里和罗姨娘一块说话。由于晋王府突然闹出了那样的丑事,陈瑛之前的安排自然已经跟不上变化了,因而昨晚上陈瑛歇在罗姨娘屋里,两人总算是撕掳开了心结,这会儿罗姨娘便是满脸笑吟吟的。
  “汐儿,这回咱们不用担心了,你爹回心转意,自然会往那门亲事上使劲,我也会好好给你设法,总得成全了你们这一对金童玉女。就算这门亲事不成,以你爹眼下的官位权势,也能找到其他门当户对的。总而言之,上头的老太太没剩下几口气了,咱们的好日子在后头。”
  尽管这番话听着原该喜出望外的,可前些天被禁足在屋子里,甚至连亲生母亲也难以来探视,日夜枯坐着,脑海中反反复复想的就是那些过往事情,陈汐不但人消瘦了许多,心境也和从前完全不一样了。此时此刻,她只是淡淡笑了笑。
  “但凭父亲和您安排就是。”
  罗姨娘毕竟多年不曾和儿女在一块,因而也没察觉到陈汐的表情有什么不对,当下又笑说了些别的闲话。当鹦鹉进来耳语了几句的时候,她先是讶异了一会儿,随即就淡淡地摆手打发了人,待到鹦鹉出门去,她方才一把抓住了陈汐的手。
  “广宁伯殁了!先是老太太重病,再是广宁伯殁了,这一回她就真的是什么靠山都没了!”
  眼见罗姨娘那喜不自胜的表情,陈汐想起自己被父母留在这深宅大院的那几年中,徐夫人始终是淡淡的,又使过好些个小绊子,现如今却此消彼长,心底原该是高兴的,可她偏觉得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她的丫头全都给老太太撵了配人,如今身边虽是罗姨娘精挑细选的,可终究没什么感情,尽管如今父亲大获全胜,可若不是晋王府突然出事,她哪怕再不甘心再不情愿,还不是一样要嫁过去?
  不管是出身地位怎样的女人,在如今这世道中,就连保全自己都难,更何况其他?
  和其余王公贵戚家一样,阳宁侯府的正门素来并不轻易开启,只逢有宫中天使亦或是其余王公正式上家里拜访时,这三间五架的大门方才会敞开迎客。因而,这正门口的门房自然是极其清闲的活,但他们也是侯府的门面,一年四季八套衣裳行头之外,这钱粮也还算过得去。成日里他们只能站着不能偷懒,窃窃私语聊天磕牙这种事也就难免了。
  这会儿也是如此。他们又不是东西角门管着人进出的门房,少不得议论起了老太太的病和东西角门上严禁府中无事人等出门,外头的消息也拦了好几回这档子事,末了少不得摇头叹息了两声。就在他们说得唾沫星子乱飞的时候,一个眼尖的突然瞧见那边一行人从阳宁街东边那高高的崇和坊下拐了过来,连忙出声叫道:“小声些,看那边,有人过来了!”
  其他几人连忙闭嘴张望了过去,待那一行人近了些,立时有人瞧见了中间那绿呢八抬大轿,顿时摆出了肃穆的模样。待到轿子在门口停稳,一旁轿夫又打起轿帘,他们全都伸长了脖子,可看清里头出来的人就面面相觑了起来。
  竟是一位身着大红的中年贵妇……可竟是似乎没怎么见过?
  然而,当后头两个骑马的人策马小跑上前几步下了马来,几个门房中终于有人认出其中一个是天策卫指挥使杨进周,另一个瞧着像是宫内中官,立时倒吸一口凉气,一个领头的招呼一声下头人就顺着台阶往下跑,而另一个则是拔腿就往西角门那边冲了过去。而那领头的门房到了近前利索地行了个礼,满面堆笑正要说上几句什么的时候,那位头戴金丝黑线缘镶大西洋珠忠靖冠,身穿元青直身的中年内宦却漠然打断了他的话。
  “咱家司礼监太监曲永,奉圣命陪侍宜兴郡主来探望阳宁侯太夫人!”
  
  
  第134章
天子有心,晋王有意
  不过一会儿功夫,原本还有人不时经过的阳宁街被侯府家丁清理得干干净净,紧跟着阳宁侯府便大开中门,奈何家中第三代的孙辈在学堂上学,一时半会找不回来,而二老爷陈玖三老爷陈瑛全都不在,最后还是马夫人自告奋勇站在大门里头相迎。她今天刚刚从陆太医那儿得了好信,此时又逢宫中贵人来探望朱氏,自是少不得打叠起全副精神。
  马夫人从前是阳宁侯夫人,和公侯伯夫人这些顶尖的诰命打惯了交道,因而倒没有任何局促,只宜兴郡主久在江南,素来厌烦那种面上微笑心里算计的一套,而司礼监太监曲永又是出了名的不苟言笑,后头跟着的杨进周更是有心离开五六步远,她精心设计的一大篇话竟是没什么人打理。眼见有些冷场,马夫人心中自是愠怒,却又不敢露出来,就这么一路捱到了中堂福瑞堂方才停了下来。
  “郡主,曲公公,老太太毕竟病着,仓促之间还不及理妆,还请二位中堂奉茶。”
  宜兴郡主看了一眼曲永,见其落后自己半步,始终是目不斜视,就淡淡地说:“我们是来看太夫人的,这奉茶之类的客套就不用了。老太太既病着,也不用整妆那些俗套,要论起辈分来,我也算是晚辈。”
  人说是客随主便,但如今这两位虽不请自来,却不是寻常贵客,因而马夫人也不敢违逆,忙赔笑应了。只再往内便是内眷所在,随行的天策卫便等候在了外头,只有杨进周因今日奉了御命不得擅离宜兴郡主左右,因而一路跟到了蓼香院穿堂门口,但一看见陈澜等四姊妹全都站在那儿施礼相迎,他脚下步子就滞了一滞。
  “叔全,这里毕竟是阳宁侯太夫人的居所,待会我和曲公公进去,你就在穿堂等候吧。”
  杨进周正想着宜兴郡主和曲永进去方便,自己若是再随着进去,那便不是探视而是监视了,因此宜兴郡主这句话无疑是解决了大麻烦,他连忙答应了。而旁边的曲永却有些迟疑,正打算说什么就看到宜兴郡主看了过来。
  “不打紧,这天底下不是什么地方都是危机四伏,再说我又不是弱质女流。”
  马夫人没在意这些,只以为宜兴郡主是打趣而已,因而只是笑着将两人引到了穿堂。见姊妹四个都上来拜见了,她轻咳一声正打算一一介绍过来,却不料宜兴郡主径直上前扶起了陈澜,这才冲其他人笑道:“阳宁侯府和韩国公府原是姻亲,按辈分我也是你们的长辈,又不是在外头,哪那么多礼节,全都起来吧!”
  当日张惠心及笄,家里那么多人,去的只有陈澜,再加上宜兴郡主几次打发赵妈妈上家里来,全都是见的陈澜,因而见宜兴郡主唯独待陈澜亲厚,马夫人和陈冰陈滟虽然都心里极其不舒服,可也只能按下这个,眼睁睁看着宜兴郡主一手拉人往里头走。更可气的是,临到正房门口,宜兴郡主拉着人进去了,那个始终落后大半步的司礼监太监突然转过身来。
  “诸位夫人小姐还请留步,咱家奉旨,有话要对阳宁侯太夫人说。”
  还不等马夫人赔笑答应,后头就传来了一个声音:“公公,咱们在外头等候自是应当的,可我家三妹妹已经陪着宜兴郡主进去了。”
  曲永定睛一瞧,见说话的那个少女身穿海棠红绣牡丹花的斜襟衫子,人倒是生得异常娇艳,不禁哂然一笑:“宜兴郡主既是拉着人进去,那便是听了也不打紧,至于其余人等,还是且避一避,否则误了圣命,咱家也不好交代。”
  言罢他也不管外头这些人是什么表情,径直打起帘子就进去了。这时候,马夫人才狠狠地瞪了一眼刚刚贸然张口的陈冰,摆手让庶女陈滟和侄女陈汐先退下,随即冲着陈冰低声喝道:“不晓事,这种话也是能浑说的?那是宫中的内官第一人,万一恶了他怎么办?”
  “娘,她凭什么!”
  “你没听到刚刚那曲公公说的话么?就凭是宜兴郡主把人带进去的!”
  陈澜自不知道后面还发生了这么一遭,把宜兴郡主引进东次间,就只见朱氏已经在先头那些时间里装扮好了。她身上的家常旧衣换成了一件蟹壳青色绣芙蓉桂花万年青的富贵万年纹样盘领右衽斜襟衫子,头发整整齐齐梳了个髻,只用一根翡翠簪子绾起。若不是脸色极其不好,使劲扶着绿萼的手方才勉强坐着,她看上去就和平日无异。
  “老太太别忙了,您是病人,歪着就歪着。”宜兴郡主放开了陈澜的手,上前亲自将朱氏服侍着照旧斜倚引枕,这才说道,“若不是那题本到了我手中,我还不知道您成了这个样子。这几日事情也确实太多了些,您的年纪也大了……所以我将题本转呈给了皇上之后,皇上也颇为嗟叹,又让曲公公随我一块来看您。”
  朱氏哆嗦着嘴唇想要说些什么,可用尽了力气,终究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不由得大急。眼看着她这副情景,陈澜连忙把绿萼拖开了些,自己坐了过去,又低声说:“老太太,原本就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眼下您别急着说话,若要什么还是照之前那样子,您写在纸板上,我照着意思说就是了。”
  绿萼连忙拿了纸板和炭笔上来,朱氏颤颤巍巍写了个谢字,这时候,宜兴郡主也不用陈澜说话,径直在炕沿边上坐了,这才叹道:“谢恩的话就不必说了,我回去面见皇上自然少不得这个。老太太只请放心,不说阳宁侯府昔日功劳,就凭着您和太后的情分,皇上也总会体恤。所以,这次曲公公除却带了人参燕窝等等诸多补药,后头还有一位林御医。这是得了先帝赐姓的杏林世家,比之前升了御医的刘常康医术更精湛。其实,要不是方大夫脾气古怪,我倒是想荐他的,但他还有一间医馆要照料,也只好算了。林御医人正在坤宁宫,晚些就来。”
  之前才被陆太医狠狠挤兑了一回,此刻宜兴郡主一来,却是除却探视还有赐药,而且转达了天子的又一层意思——派御医到侯府来给她诊脉!一时间,朱氏只觉得心头一热,眼圈竟是立时红了,只拉着宜兴郡主的手说不出话来。这时候,曲永也走上前,干巴巴地转达了天子的抚慰之意,而这会儿的朱氏已经顾不得那什么语气了,听到最后已是老泪纵横。
  绿萼见机得快,急忙打了水来,等朱氏哭完,便遮了大手巾服侍洗脸,而收拾了干净的朱氏少不得又取了笔在纸板上歪歪扭扭写下了题本两个字。陈澜心里也惦记着这个,可知道就这么径直问出来不相宜,但朱氏都写了,她也只得对问道:“郡主,老太太的题本……”
  “咳,瞧我这记性!”宜兴郡主爽朗地一笑,这才拉着陈澜的手说,“你这丫头,代你家老太太写的题本生恐不够齐全清楚,洋洋洒洒一大篇,竟是比那些举子考策论还长些,好在都是直白的话,只要是心里透亮的人一看就明白。其实,要说老太太和先头太后情分非常,之前那些账目都是说得清的,皇上也不会计较那一丁点小事。至于晋王府……那是小人作祟,可虑的是如今外头沸沸扬扬,所以,这两日之内便会有旨意处置平夫人。”
  小人作祟,沸沸扬扬,处置平夫人!
  陈澜并不知道晋王府那两位妃妾的假孕事件究竟有什么隐情,但宜兴郡主这最后一句话点出的三个意思却让她悚然而惊,心里少不得琢磨了起来。她是如此,朱氏则更是如此,只不过朱氏最在意的还是晋王妃,此刻宜兴郡主的话让她松了一口大气。就在宜兴郡主又是百般宽慰的时候,绿萼突然瞧见外间的玉芍把门帘打开一条缝使劲给眼色,慌忙上得前去,不一会儿就转了身过来,俯下身在陈澜耳边低低言语了两句。
  宜兴郡主见状便笑道:“怎么,是家里又有什么烦心事?说出来我替你做主!”
  要是别的事情,宜兴郡主摆出这样的姿态陈澜自然求之不得,可对于刚刚得到的这个消息,她却先看了朱氏一眼,随即才嗫嚅道:“晋王殿下派人来看老太太了。”
  此话一出,宜兴郡主顿时面露讶色,就连面色始终纹丝不动的曲永也微微皱了皱眉。两人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色,宜兴郡主就笑着问道:“晋王妃是老太太的嫡亲外孙女,老太太也是晋王殿下的长辈,老太太病了,他原本就该派人探视。皇上有心,他也算是有意,既都做的一件事,把人请进来吧。”
  陈澜看了一眼朱氏,见其面色漠然,似乎并不高兴,哪里不知道老太太已经看透了。尽管陈瑛封锁了府中内外传递消息的路子,但郑妈妈和郑管事人还在外头奔走,晋王之前怎么会不知道朱氏病倒的消息?可偏偏等到宜兴郡主和曲永两人一块来探视,他才派了一个人过来,这等先冷漠后关切的态度着实让人齿冷。
  于是,她答应一声就对绿萼点了点头,绿萼连忙出了门去。没过多久,一位衣着甚是华丽,可包在绸缎衣裳中却显得极为臃肿的中年妇人便进了屋子来。大约早就知道屋子里都有谁,她满脸堆笑地一一行礼问好,这才让随行的两个小丫头放下了手中的大小盒子。
  而直到宜兴郡主客气地颔首还礼,陈澜方才知道,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晋王保母钱氏。
  
  
  第135章
送礼赔情,却道意味深长
  晋王林泰墉如今已经年长,乳母早年奉养在府中,后来就去世了,如今身边共有四名保母,其中尤以钱氏最受宠信,别说那些夫人侍妾,就连晋王妃也要让她三分。毕竟,论起亲近来,她才是从小带大晋王的人,情分非比寻常。钱氏名下的田地铺子宅院价值数万,可在王府中还是亲自打理晋王的起居,偶尔也承王命出门办事。
  平日里就是那些公侯伯夫人,在她面前也不敢倨傲,可如今她却不敢摆出王府保母的谱来。宜兴郡主的脾气她是知道的,在江南时,就因为乳母一家自恃养育教导的情分作威作福,她客客气气把人礼送了出去荣养,却把他们侵占的民田全部发还受害民众,就连奶兄也送到官府法办,一顿板子外加枷号示众之后发配了南疆。因为她之后上书提过一嘴,诸公主郡主中那些胆大的纷纷“大义灭亲”,连她也很是夹着尾巴过了一阵子。
  因而,此时此刻她在朱氏面前做小伏低,又是说晋王刚刚接旨主持宣府大同的互市弊案,繁忙抽不出空来,又是说王妃身体不好正在养息,所以只得自己前来探望,总之好话说尽姿态做足,就连在朱氏旁边的陈澜她也不曾放过,逢迎奉承一摞摞浑然不要钱似的奉上,到最后见宜兴郡主站起身来说话,她方才住了嘴。
  “老太太但请好好养病,若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打发人去我那里说一声。其他忙我是帮不上,往宫里捎带个讯息还是办得到的,我还等着您七十大寿的那一天来讨要一杯寿酒呢!”
  朱氏在陈澜的搀扶下艰难坐直了身子,却是只得颔首微微点头。而一直惜字如金的曲永则是上前说道:“太夫人若再有题本,只管命人送去锦衣卫后街的北镇抚司,自有管事的把东西送到咱家这儿来,不用经通政司那一道手,也省得麻烦。”
  一旁的钱氏竖起耳朵听着,心中惊叹,面上却丝毫不露。然而,她仿佛是主人似的跟着陈澜把宜兴郡主送到正屋门口,却不防宜兴郡主回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钱妈妈,老太太如今都这个样子了,你事情既然已经办完了,还盘桓着不走?”
  如今尽管是春天,但马夫人等人不会真站在院子里等候,这会儿还没来得及从厢房中出来,因而钱妈妈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精彩表情自然只有陈澜这寥寥数人得以看见。陈澜看见钱氏在尴尬了一会儿之后就露出了无奈的表情,心里倒是佩服人变脸快。
  “郡主,小的除了奉殿下之命来探望之外,实在是王妃还有几句话捎带给老太太。王妃这两天心绪不好,带的话也有些……小的真不敢当着您和曲公公的面说……”
  宜兴郡主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钱氏,便带着曲永下了台阶,这时候,得了讯息的马夫人方才和陈冰三个从厢房中急急忙忙出来。她刚刚就得知晋王府也派了人过来,此时少不得多瞅了钱氏几眼,但还是满脸殷勤热络地送人。
  到了穿堂门口,陈澜瞧见那边杨进周已经是上了前来,不禁看了他一眼,可前事终究隐秘,她也没法子道谢,只能冲其微微点了点头。别的人正忙着应付宜兴郡主和钱氏,自然没注意到她这小小的动作,而杨进周瞧见之后则是颔首还礼。两人目光隔着人群交击了片刻,随即便不约而同双双别开了目光。
  马夫人送了宜兴郡主和曲永出去,而陈澜等人自然就不用这么一路出去了。这时候,陈冰方才恼怒地瞪着陈澜,随即一把拽着陈滟道:“走,咱们去看看老太太!”
  陈滟也想知道老太太如今究竟情形如何,当即半推半就地跟上,可姐妹两个没走几步,后头就传来了一个声音:“太夫人如今还在病中,一拨拨地打扰怎么好养病?两位小姐都是孙辈,就该多多体谅,哪有这般不懂事的!”
  这两句硬梆梆的话就仿佛是铁块砸在青石地上,自然而然带出了砰砰的感觉。陈冰几乎是一瞬间就转身过来,看清说话的是一个陌生中年妇人,顿时脸上就挂不住了。而陈滟则是比她机灵得多,想到刚刚在厢房等时外头传来的消息,连忙使劲拖住了陈冰,又低声提醒说:“二姐,那是晋王府来探望老太太的钱妈妈,得罪不得!”
  这会儿宜兴郡主已经走了,钱氏的腰杆自然而然就挺直了,那股自小抚育教引晋王的做派就摆了出来。她看也不看咬牙切齿的陈冰一眼,而是笑容可掬地对陈澜说:“三小姐陪我一块进去如何?”
  之前在屋子里的时候,宜兴郡主除了宽慰朱氏,还拉着自己说了好一番话,期间陈澜也发觉了钱氏很是用眼角余光打量着自己,此时见人家献殷勤,她心中大致有数,连忙笑着答应了。从陈冰陈滟姊妹身边走过的时候,她就只听到背后传来一句愤恨的嘟囔声。
  “我看你能得意到什么时候!”
  这声音钱氏自然也听到了,在旁边偷眼瞥看,见陈澜丝毫不动声色,她不禁暗自点头,及至重新进了正房东次间,她见朱氏已经躺了下来,见她进来面色一呆,她连忙抢上前去,笑着给朱氏掖了掖被子,又抢先说道:“太夫人好好躺着,人都病了还留心那些做什么。其实今天我来,殿下还特意吩咐过让我代为赔礼。”
  此话一出,原本立在炕边上的绿萼神色一变,二话不说就上前拽着玉芍悄悄退了出去。陈澜寻思接下来这话也不该自己听,正要也跟着出屋的时候,却看到朱氏冲自己摇了摇头。面对这种情形,她知道这不是自己想不想涉入浑水的问题,而是阳宁侯府本就处于漩涡的最中央,因而也就索性挨着朱氏坐下。
  看到朱氏果然留下了陈澜,钱氏心中越发肯定了那份猜测,叹了口气就道出了正题:“我知道,太夫人一定是听说了外头的传言,所以对于我家殿下多有误会。不错,王妃和平夫人此前有喜传入宫中,一时赏赐无数人尽皆知,如今却闹出了这等事,殿下就是再大度,心中难免有芥蒂,更要紧的是,王府典簿邓大人又劝谏殿下要当断则断,那一晚上殿下没和人商量,稀里糊涂就写了那么一份题本送上去,可一到上头就立即后悔了。”
  朱氏犯病最大的缘由就是因为晋王亲自上书要废了王妃,此刻听到自己不曾打听出来的内情,自然露出了极其慎重的表情。而陈澜则是在一惊之后紧紧皱起了眉头,两只合在一起的双手却微微松开了些,心底冒出了一个根本按捺不住的念头。
  遭遇大事便耳根子软只听别人的话,等做完了事情再来后悔,只凭晋王这样的性子,皇帝恐怕就不会轻易册立他这个实质上的长子为皇太子!
  陈澜正在沉吟那个邓典簿是何方神圣,钱氏仿佛是知道她们在想什么似的,又仔仔细细解释了起来:“这位邓大人是华盖殿大学士兼礼部尚书宋阁老的门生,三年前经礼部选派进的王府,因为学问扎实诗词歌赋无不精通,殿下对他自然颇为信赖。昨日早朝宣府大同的互市弊案彻底揭开,张阁老退出内阁,如今这内阁就只剩下了宋阁老一个,就算按例增补,推举的权限也全都掌握在宋阁老手里,殿下这当口也不好恶了他。”
  这个在关键时刻竟敢出这种馊主意的人,竟然还有这样的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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