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盖满京华(校对)第3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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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还好意思说雅致?教你紫砂手艺的师傅要是瞧见,大约恨不得说不认识你这个人!”
  宜兴郡主没好气地上前,伸手把张惠心拉了过来,在她的脑门上敲了一下,这才对张铭裣衽行礼,张铭自是回礼不迭。厮见过后,张铭便四下里望了一眼,随即奇怪地问道:“二弟人居然不在?”
  “去外城的浙江会馆了。”宜兴郡主说这话的时候,不免带了几分无奈,又歉然道,“大哥您也知道,原本从江南回来,又不曾分派新职司,他还说要带着咱们娘俩找几个好地方去逛逛,谁知道一大早就来了旨意,点了他本科监试。这监试不在主考官和那十八房考官之中,权力却大,再加上那位公公和他嘀咕了一阵子,他就立刻出城去了。”
  “本科监试?”
  张铭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随即方才想起本科主考官和读卷官等等都已经早早定下,偏生监试一直悬而未决,恐怕谁也没想到会落入了张铨手中——要知道,张铨这些年一直都在江南提督宁波市舶司,这职司听着富贵,可往常只要做过那一任官回来,仕途上便再无寸进,再加上宜兴郡主的河东狮吼是闻名在外,外人谁也不觉得这位有名怕老婆的懦夫能够升到什么要紧位子。所以,他纳闷了一阵子,也只有摇了摇头,嘟囔了一句圣心独运。
  虽说宜兴郡主最是光风霁月的人,但大伯和弟妇侄女呆的太久,总容易惹闲话,因而张铭略坐了一会,问了几句便起身告辞。等她一走,张惠心就不禁拉着母亲的手说:“娘,你怎么不说阳宁侯太夫人出城养病的事,早先大伯母不是才来说过吗?”
  “那是你大伯大伯母的事情,咱们操那个心干嘛?”宜兴郡主见张惠心眉头皱成了一团,就笑呵呵地将手指点在上头,轻轻揉散了,这才微笑道,“我知道你是想着请你那陈家妹妹来,她们又不是出去几个月,皇后千秋节必然回来,着急什么?如今陈家事情多,避出去也能少些是非。她是聪明人,可不像你这个小糊涂蛋!”
  张惠心顿时不干了,抓着母亲的手就叫嚷道:“我才不糊涂,我比她还大呢!”
  这边厢母女俩正在说笑斗嘴,那边厢韩国公张铭从西院出来,若有所思一路走一路思量回到自家正房的时候,才一进门就听到一个没好气的声音。
  “我的老爷,你可知道回来了!”
  陈夫人如今四十有三,已经算不得年轻了。虽说保养得极其仔细,可眼角等细微处,却仍免不了有些小小的细纹,身材也不若年轻时窈窕。那些曾经最喜爱的大红大紫葱黄柳绿等鲜亮颜色的衣裳,如今不可避免地压了箱底,取而代之的则是稳重的青色和蓝色。这会儿见张铭奇怪地一挑眉,她便摆摆手示意丫头们退下,随即亲自上前为张铭脱了外头的大氅。
  “今天阳宁侯府郑妈妈来报信,说是母亲离府养病去了!”她一面说,一面将那件兰州姑绒面子茧绸里子的大氅搭在手腕上,一面满脸不忿地说,“三弟才刚回了家,母亲就突然离府养病,这不是被他逼的,就是被他气的!而且,他一回来就说已经迁了左军都督府都督佥事,这分明就是冲着你来的!”
  “他那任命今天早朝宣布了,后来也到衙门中见过我。虽说从前见过几面,但今天再一看,倒不是十分桀骜的人。”张铭见陈夫人眼睛一瞪,便淡淡地说道,“至于岳母那儿的事情,你打听归打听关切归关切,可也别太越俎代庖了,毕竟是陈家的家事。就算是不孝两个字,也总有御史会出面。有功夫鸣不平,你还不如以后几日找空儿出城去探探岳母。”
  “这不用你说!”听得张铭不想多提此事,陈夫人顿时满心恼怒,又问道,“那惠蘅的事情呢,她的事情总不是越俎代庖了吧?都说皇后这一回考较诸位文武官员的千金,是想挑名门淑媛为诸皇子配,指不定晋王也要册次妃……”
  “别听风就是雨,咱们大楚统共立过几位次妃?这用一个巴掌就数的过来的事,就别老放在心上了。再说,那么多礼物送上去,谁来得及看,皇后身体病弱,哪来那许多功夫,不过是走马观花罢了,皇上的心思你就别猜了!倒是老二,你可知道他点了本科监试?”
  见陈夫人点了点头,对后头的事情浑然不上心的样子,韩国公张铭也懒得对妻子多说,直接伸手把大氅接了过来就往门外走。见他这副架势,陈夫人方才有些惊觉了过来,忙追了上去问道:“听说人是去外城浙江会馆了,可这会儿指不定在回来的路上,老爷你去了也说得扑个空。二弟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出了名的爱四处溜达!”
  “我才懒得去找他,这是去见母亲!”
  撂下这句话之后,张铭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着陈夫人在那儿看着放下来的帘子眉头大皱。婆婆韩国公太夫人从前就是长年信佛,一年有大半年都是在佛堂里过的,也不理会家务,因而她对婆婆恭恭敬敬,可亲近却说不上来。仔细想想刚刚对丈夫说的话,她隐隐约约便有些念头,待到重新品味那监试两个字的意义,她一下子想起了下人们报说午时三刻西四牌楼开刀问斩时的情形,忍不住也双掌合十念了一声佛。
  二房得蒙圣宠是好事……可要是自己的丈夫再长进一些的话,何至于她这般操心?
  而张铭在出了院门之后,却不由得叹了一口气。高门嫁女低门娶妇,若当初按着他的安排,将女儿嫁给了文官清贵,哪里要如同现在这般如履薄冰?
  东城干面胡同,一辆清油轿车缓缓停在了一座不起眼的小院前。跟车的婆子上前叩了叩门,随即里头便传来了不耐烦的问话声,好一阵子,方才有人把门打开了一条缝。听说是小姐回来了,那中年妇人方才开大了门,又一溜烟回去报信,那大嗓门简直是嚷嚷得满条胡同都能听见。
  “老太太,阳宁侯府把小姐送回来了!”
  听着那声音,从车上下来的苏婉儿脸色一变,又看了随车的丫头一眼。那丫头连忙拿出钱来打赏了车夫和跟车的婆子,这才跟着主人进了门。既然是把人送到了,阳宁侯府的那拨人也没有停留,匆匆忙忙就回去了。
  小院不大,除了设有屏门,就只有一进,因而苏婉儿没几步就到了正房,却咬了咬牙,好半晌才打起帘子跨过门槛进去。还没等她站稳,上首就传来了一个讥诮的声音。
  “我还以为你呆在那侯府里乐不思蜀了,没想着还是给人送回来了。过了这许多天富贵日子,如今看着咱们家里的模样,是不是觉得寒酸了?”
  陈氏说着便站起身来,走近前几步,用挑剔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了苏婉儿几眼,这才冷笑道:“陈家打的主意我知道,你打的主意我也知道,不就是想用你顶替你哥哥完了那桩婚约吗?我告诉你,侯门不是那么好嫁的,没娘家撑腰你在那儿连头都抬不起来!要没有你哥哥娶个有钱有家世的进来,你拿什么做嫁妆?你攒的那点体己,连压箱子的底都不够!”
  面对这极其刻薄的言语,苏婉儿低着头一句话没说,牙齿却几乎把嘴唇咬出了血来,直到陈氏说够了,这才告退出去。临到门边上,她又听见后头又飘来了一句话。
  “闺女就是赔钱的!”
  
  
  第072章
应变(上)
  安园的大门仿着京城那些豪宅名园的样子,三间五架的挑檐门楼,双面砖雕着牡丹花西番莲的门楣,斗框边尽是新鲜花样的各种雕刻,丝毫不落民间寻常富贵人家的俗套,显得颇为大气。匾额上的安园两个字不知道寻了哪里的书法名家,乍一看去倒有几分气派,细看之下也不过减两分风骨。若只是初来乍到的人,兴许还以为这是皇家的别院。
  这会儿,二三十个佃户齐刷刷地跪在那绿漆大门前头,有的身上还穿着件大棉袄,有的却只是破旧的夹衣,个个衣服上都有这样那样的补丁。张庄头自己带过来的十几个庄丁倒是曾经遇到过佃户抗佃闹减租,可那会儿毕竟是侯府多年的老地了,或是递条子到官府,或是拿着棍棒一顿暴打把人赶开,哪见过这般情形,面面相觑之余便只是在门内张头探脑,却是没一个贸然出去。至于前院那些个来帮工的妇人们,则是不住蹑手蹑脚过来瞧上一眼,毕竟她们都是这潮白河边上村子里的人,这些佃户不是亲戚就是邻居。
  至于之前跟着朱氏前来这儿的侯府家丁亲随们,也没有轻举妄动。朱氏自从嫁入阳宁侯府之后便是当家主母,老侯爷陈永又是多年在外,因而侯府上下虽说有两面三刀趋炎附势的,也有忠心耿耿而又老实可靠的。此番跟出来的人,便都是唯老太太之命是从的亲信。此时此刻,一应人等默然站在院子里,好几个就往后头的账房张望。
  账房里头,张庄头看着前头那个满脸不耐烦的中年人,额头已经是有些冒汗,却只能连声解释道:“我真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前几天偶尔也有人上门求恳,但只是两三个,我让人出去分说了几回,很快人就打发走了,没想到这回竟是会来这么一大帮子。要知道老太太和三小姐四少爷都在,我有几个胆子敢蒙骗。”
  陈瑞是当年朱氏身怀六甲去护国寺祈福时,在寺门口正好捡到的弃婴,一时动了善心便带回了侯府,交给赵大娘养大,长大之后他念着报恩,鞍前马后为朱氏做了不少事情,因而得赐陈姓,最是忠心不过的人。此时此刻听了张庄头的话,他就皱起了眉头。
  “那就眼睁睁看着这帮穷汉跪在这儿死乞白赖?”
  “我已经让人去巡检司报信,那边很快就能派些弓兵来把人驱散了。”
  “一时驱散有什么用,要是他们天天来闹,老太太还要不要养病了?”
  “您说的是,但眼下只能先如此了。不瞒您说,这庄子我接手的时候就觉得蹊跷,周围一马平川都是良田,这庄子又修得实在气派,要说是区区一个皇庄的庄头,似乎没这个手笔,可如果要说宫中御用监夏公公,多置田产也就够了,修这安园他又住不了,那是何苦?我去问过原来在庄子里帮过忙的,这庄子才建好没两个月,就连同地一块赐了咱们府里。”
  陈瑞虽说给朱氏里里外外办过不少事,也跟着郑管事念了几本书,可肚子里墨水毕竟不多,听张庄头这么说,他往深处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得要领。就在他一扬眉要开腔的时候,就听见外头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
  “瑞大哥,跟四少爷的那个楚平和其他三个人出门去给那些佃户送热水了。”
  “是那四个毛还没长齐的小子?”陈瑞顿时吃了一惊,问了一声后得到肯定的答复,他顿时没好气地冷哼道,“四个半大孩子也敢管这种事,真是胆大包天!跟两个出去看看,毕竟是四少爷的人,出了事三小姐和四少爷面上不好看。还有,吩咐下去,别惊动了内院!”
  门外人听了,却是犹犹豫豫答了一句:“那边毕竟用着几个粗使婆子,刚刚还到外头四处溜达,兴许消息早就传进去了!”
  还不等陈瑞答话,外间又传来了更大的一声嚷嚷:“瑞大哥,里头三小姐派人出来,请您和张庄头去说话!”
  闻听此言,陈瑞和张庄头对视一眼,陈瑞眉头紧皱有些不满,张庄头却想起了那会儿郑管事领着去磕头的时候,被问到的那两个问题。然而,两人毕竟不敢怠慢,忙一前一后出了屋子。陈瑞招来报信的人问了两句,就和张庄头并肩往里头走。沿甬道转过最后一座石桥,到了垂花门前时,他们见门前站着两个粗使婆子,方才停下了。
  须臾,里间就传来了一个平和的声音:“不用行礼了,先说说外头究竟怎么回事?”
  陈瑞看了一眼张庄头,张庄头忙上前一步,把起头对陈瑞说过的话重新说了一遍,却是按下了后头自己的疑惑,末了才请罪说:“都是小的大意,应该尽早派人去盯着这些佃户的。不过请三小姐放心,巡检司那边已经递了条子去,须臾就会派弓兵过来把人赶走。”
  “今天把人赶走了,明日再来呢,难不成还要日日去惊动巡检司?”
  陈澜站在和垂花门直道相交的那条夹道上,不虞外头有人瞧见自己,此时禁不住直截了当问了一句,听外头久久没有回答,她哪里不知道张庄头也暂时没什么好主意,便又问道:“那张庄头可曾打探过,皇庄的租子原本该是多少,后来加成到了多少,他们又积欠多少,总共欠几年?还有,这皇庄赐给咱们府里的时候,对于积欠的租子可有什么说法?”
  张庄头先头把朱氏一行接进来的时候,才禀过皇庄的地是一亩地两石,如今听到这加成两个字,他心中一凛,忙弯腰答道:“小的问过,这天安庄的租子本是一亩地一石四斗,之后加到了一斗六,先前的夏庄头又加到一亩地两石。后来佃户曾经有的逃过,但因为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一家人总不可能都跑了,所以衙门一拿一个准。据小的打听,积欠多的有三四年,少的也有一两年,欠的租子从七八石到几十石不等,总共的积欠大约有七八百石上下。”
  七八百石?
  陈澜眉头一挑,心中便飞速计算了起来。据她打听下来,如今的米价不比开国时一两银子两石米,多年盛世太平,米价反而是渐渐涨了,如今一石米得一两三四钱银子,高的时候甚至得一两七八钱,这就是千多两银子。对寻常百姓来说,千多两银子或许是一笔天文数字,可这座安园若没有上万银子砸进去,断然建不起来。这样的园子皇家都说舍就舍了,怎的会放任一个前任庄头这样催逼欠租?还有,赐田之前,难道不该了结这些么?要知道,如今这些佃户无论从人身还是其他,都已经是挂在侯府名下了!
  外头陈瑞听见陈澜和张庄头这一问一答,已经是有些不耐烦了。毕竟,这些田庄产业的事他并不十分明白,在家里也都是郑管事料理的。正站在那儿想着自己的事,他突然只听里头唤了自己一声,这才回过了神。
  “陈管事,麻烦你派两个妥当人再陪着张庄头出去,问问那些佃户跪在咱们家门前,究竟想要怎么样,一个个单独叫到前院里头问,问明白了再来回我。”
  “三小姐,这些佃户都是些穷汉,这事情就是问清楚了也管不了,还不如驱散了事。至于明日,他们若是还敢再闹,便带着人教训他们一顿就是。佃户都是这种刁滑无赖,每到年末便是和主家打擂台抗佃抗租,若是他们占了上风,便减租免租,若是主家占了上风,便是加租夺佃,自古以来都是如此。三小姐还是不要多管的好。”
  若真的只是十四岁居于深宅的侯门千金,陈澜兴许也就听了这劝,但她骨子里便不是一个柔弱闺秀,再加上这庄田是长房将来赖以生存的根本,而佃户也是随田庄一同御赐,若真的处置不好,兴许传到皇帝耳中便是大罪名,因而她不敢有丝毫轻忽。因而,听出了陈瑞口中那种轻慢的意思,她便淡淡地说:“老太太如今在这里养病,内外事情都交给了我,外头这样闹着,我若是袖手不管,怎么对得起老太太的托付?”
  听到外头不做声,她便看了一旁跟出来的绿萼一眼。绿萼忙开口叫道:“瑞大叔,老太太之前吩咐,她要静养,如今住在安园,这上下事务全都交给三小姐打理,从老太太屋里的丫头妈妈到外头的庄丁和跟来的家丁亲随,全都听三小姐分派。”
  侯府上下都知道,蓼香院的仆妇里头老太太最信得过郑妈妈,而丫头里则是绿萼最有脸面。因而,陈瑞思忖片刻,觉得绿萼应当不会假传老太太的吩咐,这才按下心中的不以为然,弯腰应了一声,又随着张庄头出去。等他们一走,陈澜让绿萼回屋里去好好伺候老太太,随即便叫来了红螺。
  “楚平那四个小的已经派出去了?”
  “是,苏木去传的话,应该这会儿已经到外头了。”
  陈澜微微点了点头,随即又吩咐道:“楚四家的那四个仆妇要来磕头,却怕惊动了老太太,所以只让人捎了一句话进来,你现在去吩咐一声,把她们先带到前头的倒座厅。既是到庄子上好些天了,她们又是女人,说不定知道得更多些。”
  见红螺答应一声去了,她才深深吸了一口气。她如今已经初步得到了朱氏的信赖,但如陈瑞这等心存不服的人,决计不在少数,亲信班底才是最重要的。而且,若是连具体情形都摸不清楚,还奢望什么解决?
  
  
  第073章
应变(下)
  在侯府的时候,楚四家的和丈夫孩子一块住在坐南朝北的后街上,成日里难见阳光,而且由于一户小院里头挤着四户境遇差不多的人家,虽是平日里少不得抱成团一块向那些管家管事们申诉恳求,终究是免不了有些小龃龉。最初从城里搬到这庄子上的时候,丈夫还有些不愿意,是她百般劝说,又说服了其余三个妇道人家,于是四家人才一块搬到了这里。
  最初自然还是有些忐忑的,可住进了前头皇庄管事留下的独门独户小院子,她立时就丢开了离京时的那一丝怅惘。庄子上是不像城里那么繁华,可终究是清净,旁边就是白河村,庄户人家看着她们就像是城里的大人物,恭恭敬敬,哪像在侯府后街上时常被人喝来斥去,浑然不当成人看待?因而,这会儿和其余三人一路行来,她心里就暗自思量,等见了三小姐该如何叩谢这般雪中送炭的恩德。
  因而,被人引进了垂花门,她只往左右打量了一眼就规规矩矩走路,直等进了穿堂前头的倒座厅,瞧见上头主位上坐着的正是那位三小姐,她忙整了整裙子跪了下来,恭恭敬敬磕下头去。听到上边说不用多礼,她仍是磕足了三个头,这才扶着膝盖起来。
  虽说这儿对面过了穿堂便是他们姐弟和朱氏起居的院子,但陈澜知道,这会儿里头人忙着收拾服侍还来不及,外头又守着人,她还有正经借口,自然不虞别人说什么闲话,因而便是笑吟吟地说:“都说了不用每回都这么行大礼,你们如今也是管事娘子了。”
  “什么管事娘子,要不是三小姐抬举,我们怎有今日。”楚四家的又屈膝行了一礼,看了看三个同伴,然后开口说道,“不说别的,这样离着京城又近,田地又平整肥沃的好产业,是决计轮不到咱们几家来管的,更不用说咱们的小子还有缘跟着四少爷当伴当,让咱们有了更大的盼头。说句实话,那会儿我豁出去求恳,是打着舍命的主意,谁知道竟能撞见三小姐这样面慈心善的主子……”
  楚四家的原就是四人当中最有胆色的一个,但要提说话办事,她就比不上林海家的了。这会儿听见楚四家的越说越有些不着点子,一旁林海家的慌忙用手拉了拉她的衣摆,随即便干咳了一声道:“三小姐的恩德,咱们也只能这辈子好生做事来报答了。论理三小姐伺候着老太太刚到,咱们就是来磕头,也不赶这么一会儿,实在是因为眼下外头的动静。”
  陈澜深知侯府人事错综复杂,那些眼下有位置的固然是各自有各自的路子和效忠的主子,就是没位置的,七拐八绕的姻亲故旧,随意笼络也可能造成意想不到的麻烦,所以,楚四家的主动送上机会来,又是理该替她们出头的,她自然毫不犹豫,此时见她们都是忠心投效的姿态,心里自是深为欣慰。此时听林海家的这么说,她立刻问道:“你知道是怎么回事?”
  林海家的忙摇摇头说:“咱们几个也是初来乍到,并不能说完全清楚。但小的喜欢串门,又教了那些庄户人家的女人几手城里如今最时兴的窗花样子,所以她们倒是乐意和小的说说闲话。这天安庄从前是皇庄的时候,租子就比寻常的皇庄高一成,结果夏庄头接手之后,又自作主张加了两成,所以佃户们没一个吃得消。而且他借口要修庄子请宫中夏公公小住,又派了佃户们不少差役,前年冬天甚至活生生累死一个人,所以他的名声很不好。”
  说到这里,林海家的歇了一歇,这才继续说道:“过不下去的佃户们倒是有想着拼一死用激烈法子的,可夏庄头身边很有几个能打的,再加上张家湾巡检司和弘仁桥巡检司都被他用银子喂饱了,凭着宫里夏公公的关系,就是通州知州衙门,递条子过去也好办事,所以,他竟是在这里一任就是五年,这安园也修好了。只没想到一道旨意就让他挪了窝,而且庄子竟不是皇庄了,还赐了给咱们侯府,所以听说他搬走的时候很是不甘心。”
  紧跟着,林海家的又说了一些从村里一些庄户人家那儿听到的闲话,陈澜一一仔细听了,心中渐渐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一个说完,楚四家的等其余三个妇人也各自七嘴八舌地补充,不消一会儿,她就把这天安庄和安园的事情打听了一多半,随即暗自叹了一口气。
  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果然不是那么好接下的,这还真是有些烫手……可那夏庄头暂且不提,朱氏是早上才让人送信到这儿来的,如今他们前脚刚到,佃户们就堵上了门,看样子似乎是打算卯上了……想到今日午间离开时,三叔陈瑛那阴霾密布的面孔,陈澜自然而然地就联想到了他的身上,但随即又摇了摇头。
  陈瑛昨日晚上才回来,怎么会摸清楚这儿的事情……等等,若他不是昨日才刚回来呢?
  陈澜正因为自己那灵机一动而感到心惊,门帘外头突然传来了胡椒的声音:“小姐,外头楚平他们四个说是有要紧事情求见。”
  一听是自家儿子,楚四家的林海家的顿时露出了期盼之色。毕竟,自打人跟了四少爷做伴当,她们也一直没见,就是之前人到了庄子上,因为规矩在,她们也不过是远远看了一眼。此时此刻,四个人都在偷眼打量陈澜,希望她能够开口答应。让她们喜出望外的是,陈澜只是微一沉吟,就开口吩咐了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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