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盖满京华(校对)第2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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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何?”
  “主子,小的两个在旁边看了好一会,杨大人和阳宁侯府三小姐确实只是见过而已,两人见面坦然得很。杨大人被宜兴郡主问得有些招架不住了,狼狈得很;陈三小姐只顾着和惠心姑娘说话,还不时留意正陪着周王的陈家四少爷。”
  “主子,小的也看了老半天,从最初见面,到后来说话,再到两边分开各管各的,确实应是如此。宜兴郡主追问杨大人的时候,陈三小姐不经意地回头,似乎还觉得很好笑,但随即就有些不好意思地退走了。”
  两人先后回完了话,那个背对着他们的人沉默了一会,便头也不回地说:“知道了,你们退下吧,就到楼外头去守着,不要去惊动上头那些人。”
  等人都退下了,屋子里又只剩了他和一个垂手而立犹如老僧入定一般的中年太监,他这才悠悠叹息了一声:“高宗皇帝的这一幅字虽说临的是太祖御笔,时人皆道是写的比当时太祖更雄浑更有章法,但和宫中那幅字比较,却总觉得缺了什么……曲永,你觉得缺了什么?”
  那中年太监却并未诚惶诚恐地说什么全是御笔不敢评判之类的话,只是眼皮也不抬地说:“回禀皇上,高庙是守成之君,当是比不上太祖重定河山舍我其谁的霸气。”
  “舍我其谁,舍我其谁……”
  喃喃念叨了两句,皇帝终究还是背手站在那儿没有回头,最后赞许地点了点头:“你说得不错,便是少了舍我其谁的霸气,高宗皇帝毕竟是清逸闲淡的性子,书法固然冠绝一时,可在这同样的四个字上头,便不如太祖了。太祖留下墨宝极少,诗句更是几乎没有,唯有这独一无二的‘还看今朝’四个字始终悬在乾清宫书房……曲永,伺候笔墨!”
  曲永这才抬起头应了一声,却是一张颇为清秀的脸。上前去了一块徽墨在莲花状的端砚砚台中注水磨开了,随即又备好了笔,最后摊开一卷宣纸,在一边用镇纸压了,自己亲自欠身拂着另一面。这时候,皇帝终于转身走了过来,却是提笔蘸足了墨,旋即重重写了下去。
  舍我其谁!
  “如何?”
  “回禀皇上,这四字气势十足!”
  “你说得是这四个字的意思吧?真要说字里行间的气势,别说比太祖,就是比高宗也差远了!”丢下笔的皇帝虽这么说,却没有任何气馁之色,反而是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说道,“杨进周年纪轻轻便有统兵之才,朕调了他进锦衣卫,就想看看他心志如何,没想到夏平安依朕吩咐暗示他可夺汝宁伯爵位,他不为所动;老二提醒他可争锦衣卫缇帅,他也不为所动;如今九妹对他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倒是狼狈了起来……世上没有无欲无求的人,尤其是他如今孑然一身,更好似光溜溜的一块石头。朕不是疑他,可总觉得他太令人捉摸不透。”
  这时候,曲永突然开口说道:“小的觉着,杨大人只是瞧着冷峻,其实未必那么多心思,皇上与其试探,还不如直接问。”
  “直接问……直接问!”皇帝突然轻轻一拍巴掌,随即笑道,“朕倒是迷了,于那个在战阵上力救袍泽的年轻勇将来说,与其暗观他心志如何,兴许还不如真问他,等九妹待会下来再作计较。对了,陈瑛回京的消息,罗明远真的不知道?”
  “据小的查探下来,威国公真的不知道。威国公回京之后就任中军都督府,每日登门拜会的人多如牛毛,他哪有功夫注意其他。倒是威国公世子成日里在外闲逛,在府中呆的时候极少,父子一见,威国公便看世子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可世子从来都是恭谨应下,却屡教不改,威国公自是气了个倒仰。因为这个,几个跟着回来的宠妾庶子都有些别样心思。”
  “糟糠之妻不下堂,罗明远如果真糊涂了,也枉朕一路提拔他上来。”
  皇帝沉吟了一会,最后轻描淡写地吐出了一句话,便略过了这个话题不提。从书架上又取了本书下来坐着看,他仿佛没听到外头灯市上沸反盈天的喧闹,只是静静地坐着看书,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紧闭的大门外头方才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他开口吩咐了一声进来,见大门一推,进门来的赫然是满脸懊恼的宜兴郡主,他便撂下书站起身来。
  “皇上指量我刚回来没事做是不是,对着杨进周死缠烂打,赶明儿他非得把我当成那烦人的三姑六婆不可,还拉扯上了贤妃娘娘!到后来我不耐烦了,直接问他将来的打算,他倒是给了句实话。他还惦记着兴和的那帮子部属,只预备按照皇上您的吩咐,办好了事情就回去继续带那些兵,没打算在这花花绿绿的京师多呆。皇上要是还担心他冷情,那就不用了,那么一大堆人在那儿,全都是他挂心的,他冬至正旦和这次元宵的赏赐,一多半都给他送去那些死伤袍泽家里头了。汝宁伯爵位他不稀罕,他说男子汉大丈夫,该往前看!至于娶妻,毕竟是一辈子的事,他没有长辈,所以想挑一个合心意的,日后选中了再来求我和贤妃娘娘。”
  一气说完这些,宜兴郡主终于长长吐了一口气,见一旁的曲永已是送上茶来,她接过来润了润嗓子,这才淡淡地说:“我瞧着他是极有志气的人,绝非是锦衣卫那几个老油子能比的,皇上要用历练一下无妨,但把人竖成靶子不好。话说回来,陈家的三丫头我觉得也是极其不错,惠心喜欢,周王对她也亲近。我看她倒是很有长姊的派头,她那幼弟对她言听计从。相比陈家二房的昏庸,三房的野心勃勃,这长房姐弟俩若是一直稳当,兴许有些看头。”
  这话听着虽说有些刺,但皇帝明白宜兴郡主的性子,面色微微一凝便露出了苦笑。就在这时候,外间突然传来了一个诚惶诚恐的声音。
  “主子,灯市上几个杂耍的不慎失了手,那流星火砸着了旁边的灯,这会儿烧着了几间房子,您和郡主还请安坐一会,杨大人带人到楼前去了!”
  
  
  第055章
惊觉
  元宵节夜里的阳宁侯府冷热半边天。
  翠柳居中喜气洋洋,徐夫人借口养病在暖阁里头不见人,正房自是显得冷清,反而是后头后罩房里头的罗姨娘处来来往往满是人,有的是巴结求差事的,有的是暗示得了诰命可以换一处屋子的,还有的则是各处有头面的管事前来送礼的,也不知道是变着法子攀比还是想要表示自家心诚,东西是一个比一个的贵重,罗姨娘身边两个识字丫头都不够使,到最后不得不从陈汐那儿又借了两个丫头来。
  紫宁居中则一片死寂。陈玖自从接了旨回来,把自己关进书房里就不曾出来,只在门外就能闻见一阵阵外溢的酒味;马夫人直接犯了病躺在床上直哼哼,可后来直接火头上来,将一个丫头直接剥了外头衣裳丢在院子里罚跪,半个时辰人就半死不活,如今正押在柴房;陈冰跑到陈滟那儿乒里乓啷一气砸了好些东西,一巴掌甩在妹妹脸上,随即就气急败坏地回了屋子去;至于陈滟,则是看着满屋子狼籍欲哭无泪,好半晌才带着丫头们默默收拾东西。
  倒是蓼香院中还算正常。大小丫头们按照职司和早就安排好的日子轮班休假,院子里也挂上了晋王妃早早送来的各式彩灯。正厅之中的房梁上悬着一盏御用监造的八仙过海宫灯,因是用了玻璃,内中燃的又是南海蜜蜡,将整个正厅都照得异常明亮。只偌大的地方却只有东次间门口守着绿萼,几个小丫头正在后头指挥粗使婆子换屏风,动静轻得很。
  东次间里,朱氏正靠着炕椅靠背,眼睛半开半合,但耳朵却没有放过郑妈妈说的每一个字。等郑妈妈完全说完了,她才睁开了眼睛:“这么说,殿下和王妃预先都不知道?”
  “是,王妃说,殿下虽不怎么看重是谁承继阳宁侯,可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却是又懊恼又愠怒,很不高兴,应该是绝不知情。王妃虽是没见淑妃娘娘,可那边的女官早就喂饱了,如果有消息决不至于没有风声。”郑妈妈见朱氏眉头紧蹙,迟疑了一下又低声说,“王妃还让我禀告老太太一声,珍珑那丫头生得虽俏丽,殿下也喜欢了几日,可她实在是太急了,于殿下在外头的事情上留心太多。今天那个清客相公被抓走,她竟是还急巴巴跑来报王妃,也不看看那时候还有人在。”
  “原以为她在我身边跟了几年知道进退,想不到一放出去竟是这般样子,和她老娘一个样,上不了大台面。你到时候看看,她家里老娘是不是去了翠柳居巴结,如果是,趁着老三还没回来,寻个由头把人拿下换一个,免得我看着生气!至于珍珑,人都送到王府了,王妃想怎样就怎样,不过是一个丫头罢了!”
  偌大的侯府,珍珑这样的家生子丫头少说也有数百,容貌出挑的也不是拣不出来,而唐顺家的这样的管事媳妇从前不动,并不是真的动不得,因而朱氏既发了话,郑妈妈便应了下来,再也不提此事。只是如今三房袭爵,这确实是心头大患,主仆俩商议了几句,朱氏渐渐恍惚了起来,冷不丁面前又浮现出了那张妖艳精致的脸。下意识地,她就抓起了旁边炕桌上的果盘,劈手砸了出去。
  “老太太!”
  那个新拿出来使用的汝窑果盘在地上炸得四分五裂的刹那间,郑妈妈的惊呼也同时响了起来,直到这时候,朱氏方才惊觉这是在自己的屋子里,那个该死的女人早就不在了,于是脸色顿时恢复如常。见郑妈妈急急忙忙地查看,她便若无其事地遮掩了过去,等门外的绿萼唤了小丫头进来收拾干净,又退出去了,她这才接过郑妈妈递来的茶喝了一口。
  “不用劝了,我还没老到会被死人有机可趁,刚刚只是一闪念而已。我刚刚想过了,皇上这次的敕命下得实在有些蹊跷,而且有违礼法。这封赠诰命,老三媳妇毕竟是继室,至少也得先封了前头的戚氏,这才轮得到她。而且,说是生母未封不封妻室,但这些年那些老夫子一个个据理力争,硬是说生母未赠也不得封妻室,只要我活着一日,那个女人就别想得赠诰命,老三媳妇论理拿不着侯夫人的诰命!看来,这老三的承继应该不过是一时!”
  郑妈妈万没料到不过是一会儿功夫,老太太非但从那懊恼中回过了神,而且还想得如此深远,不禁佩服地连连点头。而朱氏有了精神,索性坐直了身子,把手上那盏茶搁在了炕桌上,口气越发平静了下来。
  “至于罗氏,从前隐忍,这一回封了淑人自然高兴,可她却是打错了算盘。她如果此次未封,将来老三媳妇死了,只要借着当初婚嫁时的那点子由头,正室之位兴许还能抢回来,可如今她却坐实了是侧室!陈清陈汉是庶出,五丫头也是庶出,这便是铁板钉钉的!老三媳妇是不成器,可下头还有个儿子,如今丈夫成了侯爷,我就不信她还会那般软绵绵的!”
  “老太太说的是,这一点我竟是根本没想到。只是,皇上这旨意事先什么风声都不露,会不会是皇上对晋王……”
  “别人看着会觉察出那意思,可我总觉得不像。”朱氏摇了摇头,口气却没刚刚那么坚定,“皇上不立储君,那是年轻时我在太后面前时就听说过的。立了储君,便是名正言顺的国之副贰,于是自然而然就有了收揽人心的本钱,兄弟之间反复倾轧,到最后往往是并未做什么却死于君父之手,所以不立储君,反而可以看得更清楚些。至于鲁王一个孩子,真能比得上晋王?只是晋王联姻勋贵,偏又爱好结交文臣,兴许皇上不满这一点……”
  朱氏说着一顿,随即又想起了曾经听说过的一个条陈——那个御史的名字她已经完全不记得了,那时候她还只是个孩子,只听家里人提过,说是太祖立国,就有文官建议,皇帝和宗藩选纳妃妾,全由民间,却被太祖喷了一脸的口水,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若是真的民间女成了皇后宠妃,又有几个会真的不偏向家里?宋时的贤后既有出身官宦,也有出身平民,定这种祖制简直是滑稽,所以宫中诸妃既有勋贵之女,也有官宦千金,也不乏平民女儿。后来,就是因为太祖皇帝定下了勋贵掌兵的规矩,勋贵虽是武勇大不如前,带兵的大权却始终不曾旁落过,无论文官还是中官都插不上手。
  威国公罗明远的蹿升在从来都是按部就班的朝中,无异于一个奇迹——一个远在西南的小军官,因缘际会一路擢升到了世袭国公,这除了一举废黜了兄弟而自己坐了江山的武宗酬劳功臣于是论功行赏之外,本朝哪一代有这样的先例?莫非,是皇帝对勋贵把持兵权有什么想头?
  成婚之后便在京城守着偌大的阳宁侯府,哪怕朱氏儿时也只是什么都不懂的闺阁千金,这许多年下来,朝中的事情不能说了若指掌,但也已经是知之甚深,此时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有几分准。觉得脑袋隐隐作痛的她叹了一口气,正想叫绿萼进来给自己按一按,她就听到外头传来了说话声,紧跟着就是绿萼的声音。
  “老太太,表小姐来看您了。”
  苏婉儿?朱氏看了一眼郑妈妈,便吩咐请人进来。待到外头打起帘子请了苏婉儿进门,她就注意到,这位前天进府时和今早去王府时都打扮得煞费苦心的少女,眼下倒是显得异常朴素,可瞧着反而比那会儿更顺眼些。见人盈盈拜下,她笑着吩咐不用多礼,等坐下说话之后,发现苏婉儿满口都是关切,她心里自是敞亮。
  原本苏家老太太上门提出婚事的时候,阳宁侯府正经历着一次不可测的变故,可如今爵位不过从二房换到了三房,上上下下都有厚赐,苏家原本还可以仗着未来进士的名头讹诈,现在却是没那么容易了,也难怪苏婉儿着急。
  朱氏一面想一面打量着苏婉儿,见她脸色匀净眉眼清秀,如今的打扮更衬出了小家碧玉的明媚来,不由得思量着这两日服侍她的丫头传回的话。苏婉儿读过不少诗书,写字也写得好,女红竟也是颇有根底,据说还会厨艺懂算账,甚至还打听过侯府家事,大约也绝不是没主意没心机的。只可惜,苏家老太太看重的是能够传宗接代的孙子,对孙女却多半只是打着待价而沽的主意。若是如此……
  因而,说了几句闲话,她便和蔼地问道:“听说,你今天在王府做了几首好诗?”
  苏婉儿知道自己这个亲戚和寻常的客人不同,因而在侯府这两日是小心翼翼唯恐出错,此时朱氏问起这个,她略踌躇了片刻就慌忙谦逊了几句,又迟疑地向朱氏念了一遍自己做的诗,见其面露赞赏,她方才放下心来。可是,朱氏接下来的一句话却勾起了她的心绪。
  “我虽有好几个孙女,但要说懂事,却都及不上你,听说你这两日晚上还在赶针线?又会诗书,又精女红,还会厨艺算账,将来也不知道哪家有福气得了你做媳妇。”
  “老太太您过奖了,我哪儿比得上几位表妹。”苏婉儿这一回却不想一味谦逊了。在她看来,自家哥哥要想迎娶阳宁侯嫡女如今已经很困难,可根据自己听到的那些消息,侯府二房三房都和老太太关系寻常,若是抓牢这一点,她这个没根基的未必就没机会。因而,她又笑着接口说,“倒是我很羡慕几位表妹,有您这样的祖母疼着,可是三生都修不来的福气。”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不多时便热络了起来,一旁的郑妈妈瞧着仪态端方的苏婉儿,心里不禁猜测起了老太太的盘算。就在这时候,外间又传来了绿萼的声音。
  “老太太,灯市胡同那边有些骚动,据说是走了水!”
  “什么!”朱氏一下子站起身,等绿萼进来禀明了,她立刻吩咐道,“派几个人去打探打探消息,有事即刻回报,要是碰见小四和三丫头,即刻让他们回来!”
  
  
  第056章
虚惊
  对于平民百姓来说,一年到头也只有元宵的十天灯节可以解除宵禁彻夜狂欢,但对于不少恪守礼教的文官来说,灯节却从来都是和劳民伤财伤风败俗八个字连在一块的。且不说这一天男男女女都会出来看灯,少不得有种种不足为人道的勾当,就说开国至今一百五六十年,元宵灯市失火的少说也有一二十次,最有名的便是把高宗皇帝吓回宫的那回。因而,每到元宵前夕,上书请罢灯市的条陈便能堆满通政使。
  此时此刻,撑着栏杆远望那突然窜起的熊熊火光,陈澜也不禁变了脸色。她倒不会把什么事都往阴谋上联想,但灯市胡同原本就不算十分宽敞,再加上人又多,一个不好,哪怕不曾烧出什么好歹来,也很可能发展成踩踏事故。因而,她下意识地拉住了张惠心,急急问道:“下头可有人维持?要是人群骚动起来,转眼间就是大乱子!”
  听陈澜这么说,张惠心也有些担忧,东张西望了一阵子,见跟着自己母女俩来的从人们不知道上那儿去了,杨进周也不在楼上,忙招手唤了楼梯口侍立的一个婆子过来:“快去向母亲禀报一声,看看外头的准备是否齐全。”
  那婆子本是韩国公府专伺候出门的,此时便笑道:“小姐放心,这永安楼四处都设着水井,又全都是用砖石所砌,就是万一走水也能很快扑下去,更何况前头还有池塘,这儿又空旷,烧不到这儿来……”
  张惠心起初还有些耐性,听着听着就勃然色变,厉声打断了她这番言语:“说什么混账话,难不成烧不到这儿就不用理会了,别人的人命就不是人命?”
  见张惠心气得脸色发青,而那个婆子讪讪地低下了头,陈澜思忖片刻,便插话道:“这位妈妈,这灯市走水不是小事,须知这整条胡同里头有多少人,万一起了骚动踩踏起来,那乱子就大了。再者,万一被人一鼓动往这儿拥过来,就算前头有公府家丁和锦衣卫守着,也得出乱子!还是先看看外头情形如何,如果顺天府的差役等等不曾到位,先帮着维持维持,就算不记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好好的过节出这种事,于朝廷脸面也不好看。”
  相比于张惠心恼怒的斥责,陈澜这番话毕竟有理有据,那婆子听着听着,最后不禁心悦诚服,忙点头应是,又慌忙下了楼梯去。看到这情形,张惠心想了想,便有些不好意思地对陈澜说道:“好妹妹,还是你沉得住气,要是娘听到了,又得怪我不会说话。”
  这时候,周王也使劲拉着陈衍过了来,抢在陈澜前头嚷嚷道:“杨大哥,杨大哥下去了!”
  陈衍无可奈何地看着自己被周王揪得快要变形的袖子,又见陈澜看了过来,忙解释道:“姐,我看见杨指挥带着几个人急急忙忙出了永安楼,街上骚乱也还好,应该不至于出大事。”
  “那就好,大过节的欢欢喜喜出来,最后却败兴而归也就算了,就怕好端端的出了死伤。”
  陈澜低叹了一声,见周王懵懵懂懂,陈衍却是若有所思,张惠心却连连点头,心里仍是止不住的忧虑,便反身到了外头走廊的栏杆边。果然,那边不时传来大声的嚷嚷和指挥,人群中虽是乱糟糟的,可却没有出大乱子,而隐约还能看到人影在奋力扑火。幸亏此时风不大,那火势竟是还能控制住。再往下看时,她就发现刚刚一路上见过的那些便装锦衣卫已经在楼前警戒了起来,而池塘上的那座石桥尽头,杨进周正在对几个官员模样的人大声说些什么,但由于外间大呼小叫不断,她竟是什么都听不到。
  眼看着街头出现了大批差役,又有不少佩刀的军汉,人群中虽是喊声不断,可火势已经是渐渐控制住了,陈澜只觉得心头大石落地,随即便想起了刚刚失火的时候虽也蔓延到了左近,可似乎并不像想象中那样须臾之间失去控制,不禁有些惊讶。这时候,后头又传来了宜兴郡主那爽朗的声音。
  “放心吧,每年灯节,顺天府和大兴县以及东城兵马司都会派出大批人马维持。为着防止失火,太祖皇帝当年就曾经在灯市胡同中每隔三十丈设了水井和救火用的激桶,而后更让工部整修了整条胡同,所有房屋一律用砖石,不许用大木,每隔一段地方开出退往周遭其他胡同的通路,所以即便失火,一般也能控制住,只不过如今去当年已久,不用的时候人们总会忘了这一条罢了。再说,今天这正灯大节,又是……维持的人自然更多。”
  宜兴郡主的前头半截话把灯市的种种防范措施说得清清楚楚,陈澜听着很是赞赏楚太祖当年的未雨绸缪——她自然也从丫头们的闲话中听说了朝中言官们对于灯会的颇多不满,但在这个入夜便不能上街走动,一举一动均有极大约束的时代,一年一度的十天灯节无疑是少有的放松时候。若不是太祖留下了周全的制度,只怕就和当年的其他制度一样都被废除了。可是,当听到最后半截的时候,宜兴郡主的突然截断却让她觉得有些不对劲。
  今天若只是为了周王和宜兴郡主出来,街头那么多便装的锦衣卫似乎有些小题大做,莫非今日灯市上还有别的贵人?
  “杨大哥!”
  一声嚷嚷将她从沉思中拉了回来,往那边一看,就只见周王扒着栏杆正在手舞足蹈地往下头叫喊,胖乎乎的人整个压在了栏杆上头。生怕那木质栏杆不堪压,她正要上前,却看到一旁的陈衍使劲把人拖了开来。
  “这栏杆是在外头的,一年四季风吹日晒雨淋,哪经得起你这么个大块头压在上头,万一出事了怎么办?杨大人这已经上楼来了,要看人到楼梯口去看!”
  陈衍因周王那说话的光景,早忘了这是皇长子周王,因而说话间竟是带出了几分老气横秋的派头,可说完了方才醒悟到自己不是对什么小厮之类的说话。因见陈澜在看他,宜兴郡主和张惠心也在看他,周王嘟囔了两句,挣脱开就下了楼梯去,他连忙干咳了一声。
  “姐,我忘了那是周王殿下……”
  “你那是好心,有什么打紧!”宜兴郡主莞尔一笑,随即意味深长地说,“人在京里,不得不小心,你这仔细没错,万一出点纰漏就是大麻烦。不过,这永安楼早就从内到外查验过,栏杆用的是铸铁包的木头,别说一个周王,就是十个压上去也出不了事。再说,他也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明白,只是看到关切的人一时忘形而已。”
  正说着,周王和杨进周已经是一前一后并肩上了楼来,只一个是兴高采烈,一个则是一如既往的冷峻,可不知怎的,陈澜竟是觉得后头那位有几分母鸡护犊子的温情。上来之后,杨进周对宜兴郡主拱了拱手,又颔首向其他人打了招呼,这才沉声说:“火势已经差不多了,这周边观灯的人也已经疏散了开来,一会儿等彻底扑灭了火星,收拾干净了就好。顺天府尹和大兴县令原本就都在灯市上巡查,东城兵马司的兵马指挥也一直带着人在巡查,只是仓促之间他们竟是争执了起来,我一时情急说了两句重话,又分派了事情,这才好了。”
  他说得轻易,旁人自也没在意,可陈澜看见宜兴郡主若有所思,随即哂然一笑,再加上她刚刚分明看到杨进周和那边几人争执的时候似乎很不愉快,便觉得事情绝不会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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