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盖满京华(校对)第127部分在线阅读

字体大小: | | 上一章 / 章节目录 / 下一章 / 返回书籍页面 / 当前阅读进度127/256

  然而,流言虽盛,乾清宫的皇帝却仿佛丝毫不知道似的。于是,派人推波助澜的淑妃很快便偃旗息鼓,静观其变的皇贵妃依旧岿然不动,心如止水的罗贵妃仿佛是万事与己无关,武贤妃一心扑在周王身上,只有低级嫔妃们在彼此走动时往往会惯用那句“你可知道……”作为开头,眼神手势乱飞,一副会心知意的模样。
  和前一次汝宁伯府遭变时,那边还试图派人做低伏小游说不同,这一次再次添了这样一桩决计不算小的罪名,伯府却是保持着死一般的寂静,甚至连外出的人都没了,紧闭大门只容采买的下人进出。只下人们终究不愿意和主子一块倒霉,少不得就有人往外头的亲戚那边求救,甚至连镜园也有人来投靠。江氏在听庄妈妈提了之后,只是闭目感慨了一声自作孽不可活,吩咐但有背主来投的奴仆,直接拿了遣送回去。而陈澜则是对亲自跑过来报信的木老大吩咐了一声继续留心,自己不是闭门做针线,就是看书写字。
  果然,在无数人的观望中,盖着内阁大印的旨意终于发了下来——汝宁伯杨珪放高利贷、侵占邸店、田庄匿人、私掘辽东人参、开店收赃,一应罪名属实,着革除汝宁伯世爵,流开平军前效力。以私掘辽东人参乃太宗禁绝之大罪,收汝宁伯功臣铁券毁弃。此议一出,整个京城都震动了。如果说之前的东昌侯金亮夺爵毁券之后又被当众处死,这只是让人觉得遍体生寒,那么此时此刻,勋贵们的感受便犹如置身冰窖。
  皇帝这是动真格的!人们本以为凭借杨进周的圣眷,必定会顺顺当当袭封汝宁伯,岂料竟是夺爵毁券。短短不到一年,就已经有两家勋贵因此彻底垮台,而且还不是谋逆的罪名。如果皇帝的屠刀仍然高高举着,之后可还会轮到其他人?相同的惊惧压在无数人心底,倒是此前因为邓忠和于承恩的倒下而息声已久的文官们有些聒噪了起来。
  在这样万马齐喑的气氛中,汝宁伯四小姐杨芊离宫回家的事情自然显得微不足道。皮之不存毛将安附,谁都知道这个道理,顶多嗟叹一番杨家没福分出一个王妃,没法趁势维持家名不衰而已。只刑部顺天府五城兵马司联手整饬京城治安的行动仍在继续,可已经没有人再关注他们,所有人都觉得这是小事。
  尽管曾经的整治和记名让勾阑胡同很是冷清过一阵,但时过境迁,这里又恢复了从前的热闹。哪怕连汝宁伯杨珪夺爵毁券,京城上下屏气息声的时候,也不乏有人到这里来醉生梦死。处处的院子都是客满,处处的姑娘都是花枝招展,处处的迎客龟公都是笑容满面。天魔之舞绕梁之音,仿佛外界的纷争和这里丝毫关系都没有。
  因而,哪怕在这种时候,恋上琼芳阁这种偷偷摸摸滋味的淮王又悄悄到了这里。此时在那一扇门之外就是大堂的小包厢内,他肆无忌惮地折腾着身下那具美妙的胴体,直到身下人已经完全昏死了过去,他又冲刺了好一阵子才停止了下来,却是趴在那儿直喘粗气。
  比起汝宁伯杨珪,阳宁侯陈瑛倒是个人才,只可惜他的女儿竟是贵妃牵线定下了婚书,否则要是娶过来也不赖……只是宋一鸣死活不肯松口,曲永也丝毫不理会他派去人的拉拢,看来,他们应不是背后给自己帮忙的人……他们就是永不露面也不要紧,只要他登上九五之尊的宝座,其他的事情他都不在乎……只可恨也不知道是谁竟敢坏他的事,在宫里散布那样的流言,幸好父皇没有轻信,仍然是把汝宁伯夺爵毁券,一点没让杨进周占着便宜!
  砰,砰砰——
  外间突然传来的喧哗让淮王一下子回过神。费力地一推身下女子,他正要起身,却惊恐地发现整个人竟是失去了力气,就连那深入其中的凶器也一时没法动弹。又惊又怒的他当即大喝了一声叫人,可门外竟是诡异的丝毫动静也无。情知情形不对的他使劲用手掌支撑着半探起身子,谁知道下一刻,大门突然被人一下子推开,两个人一下子冲了进来。
  “你们是谁……大胆!”
  淮王只来得及叫嚷了一声,就被人一下子捂住了嘴。其中一个三下五除二地抓起一件外套直接把淮王裹了起来,这才低声喝道:“殿下别嚷嚷,东城兵马司顺天府和刑部的人都来了,不知道哪个混账告密说这里有人收宫中的赃!殿下如今可是居丧期间,要是被人一本弹劾上去,别说其他,恐怕连王爵都未必能保住!”
  闻听此言,淮王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只得忍住心头惊怒,任由那人带着包成粽子一般的他从一扇他从来没见过的活门出去。一炷香功夫之后,屋子里紧闭的大门被人一下子用脚踹开,随即十几个差役兵丁一拥而入,一下子就看到了当中软榻上那一丝不挂的女人。一个为首的班头愣了一愣便大步上前,一试鼻息就变了脸色。
  “快追!这贼人竟是杀了人跑了!”
  
  
  第299章
火中取栗(上)
  做生意的最怕便是黑白两道的人物,因而但凡在勾阑胡同经营烟花场的,无不在这两头全都打点了齐全。此时此刻,琼芳阁中的鸡飞狗跳自是引来了门外好些人围观,一时之间说什么的都有。而等到听说里头那位当红的头牌花溅泪姑娘竟是毙命于一个小包厢中,顿时激起了喧然大哗。有震惊的,有惋惜的,有破口大骂的,有捶胸顿足的……在这不一样的众生百态中,也有人匆匆从围观的人群中挤了出来,随即趁人不备闪进了对面黑漆漆的院子里。
  金粉院是几天前就关门大吉的。说是为了避风头,但眼看着里头桌椅板凳一应陈设都卖了个精光,勾阑胡同的传闻却都是说这家得罪了不得了的贵人,于是东家招架不住方才关了门。只如今这本应当是一个人都没有的地方,二楼临街的一扇窗户却露着一条缝。那条缝后头,一个人正站在那里看着那边的琼芳阁和围观的人群。
  当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时,那人方才旋风似的转过身来,一只手敏捷地按在了剑柄上。直到门外传来了约定好的敲门暗号,他才稍稍放松了一些,沉声喝了一声进来。很快,大门就被人推了开,一个矮小精瘦的身影闪身而入,又反手掩上了门。
  “大少爷,花溅泪死了,那帮差役军士全都扑了个空。眼下事情闹大发了,顺天府的那个班头已经让人去禀报李推官,东城兵马司的人也紧赶着去报巡城御史,至于刑部那边似乎也正要往总捕那边知会。”
  “怎么可能!”窗口的那人一下子往前跨了一步,语气满是震惊,“分明是瞅准了人进去的,前后都派了人看着,并没有瞧见他出来,怎么会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还有那个花溅泪……她连自己这位恩客的模样都没见过,怎会丢了性命!”
  连珠炮似的反问了两句,见来人低下头并没有回答,他方才气恼地在墙上捶了一拳,骂了一声畜生,这才冷静了下来。来来回回在屋子里又踱了几步,他总觉得自己漏过了什么,可偏偏是想不起来,到最后不得不放下这些思量。
  “你去后头那边看看可有什么线索,若是没有,就让他们留着继续监视,至少从今晚到明天不得挪窝,等我的消息。这金粉院还是你和他们三个继续看着,过了这两天就尽快脱手盘出去,别砸在手里浪费了钱。”
  “是!”
  等到前来禀报的人走了,他才跟着出了门,却是直接走的后门。从一条伸手不见五指的小巷出来,赫然又是一条入夜仍有灯光,甚至也不乏人走动的胡同——这便是本司胡同。在那迎风飘荡的灯笼的照射下,他虽是罩着风帽,面目却仍是流露了出来,不是罗旭还有谁?尽管是突然出现在这条胡同里,但到处都是这等装扮的人,因而他自是丝毫不显得突兀。须臾,他熟门熟路地上了一户小院前头的轿车,轻喝一声后,那轿车就缓缓起行了。
  尽管此时已经是夜禁时分,但五城兵马司对于权贵官员家的车马自然通融。然而,这辆丝毫没有任何记认的轿车却仿佛是早已熟知五城兵马司的巡行规律,所走的大街胡同拐弯抹角生僻得很,而且马蹄铁和车轮轴等等仿佛也是特质的,一路上声响极小,别说撞上什么巡行卫士,就连罗旭几次从后头的窗帘往后看去,也不见有任何人盯梢。
  这一路直到什刹海边上,巡行方才严密了起来。而这会儿,外头的车夫已经动作敏捷地在车厢外加了一层方格车围子,又挂起了威国公府的信符。于是,当第一队巡行卫士打照面的时候,立时二话不说闪身让了过去。平安无事地到了宜园门前,那车夫正要从一直留着的西角门往里头进去,却不防旁边突然窜出一个黑影来,二话不说撒手就将一样物事往车厢抛去,随即不等车夫和门房回过神就撒丫子跑了。
  “别追了!”
  早在那东西从窗帘中飞进来的时候,罗旭就敏捷地闪身让开,甚至又直接撞开后头的车帘跳了下来。此时此刻,他没好气地喝止了举着火把要追上去的几个小厮,疾步过去一把抢过了一个松脂火把,这才回转了车边,一把掀开车帘把头探了进去。见掉在车厢角落里的是一个纸团,他方才把火把交给了一旁的车夫,自己一步跨上车捡起了东西,直接在上头展开了来。待到丢了里头包着的那颗石子,看清楚纸上墨迹淋漓的四个字,他顿时脸色阴得吓人。
  少管闲事!
  罗旭冷笑一声,随手把这纸又捏成了一团,这才面色沉静地下了车。见几个举着火炬的门房满脸不安,他便淡淡地摆摆手道:“不过是个吃饱了饭撑着的妄人,不用理会了。把车弄进去,明日再洗刷。还有,你们这些天日日值夜等候,也辛苦了……”
  他说着就随手丢了个银角子给领头的那人,微微一笑说:“拿着这个去大厨房,料想这时候还没熄火,正好给你们这些值夜的打一顿牙祭!”
  “多谢大少爷!”
  在参差不齐的谢声中,罗旭点点头就进了大门。此时宜园早已是一片安静,他那脚步声踩在其中,反倒刺耳得碜人。然而,他却仿佛根本没注意这些,眉头紧锁在一块,反反复复琢磨了许久,最后终于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恶人自有恶人磨……就算给淮王逃过这一关,他又不是一点办法没有!倒是那之前想不通的地方,他如今想明白了。既是死了人,淮王这把柄无疑就落在了那支使救人的家伙手里。到时候,恐怕就是太祖爷留下的那个典故——万般设计,只为火中取栗了!
  傍晚,宣大总督府。
  自打在巡抚之后又设了总督之后,统辖宣府大同的宣大总督就向来是一个位高权重的位子——原因很简单,国朝以来对元蒙用兵极其频繁,尤其是宣府前沿的兴和开平,练兵似的骚扰就是一个可观的数字。然而,此前那一场大战再加上互市的关闭,让宣府陡然之间安静冷清了不少,就连宣大总督府也因为新添了一位铁面的主人而变得门庭冷落。
  而比一位铁面主人更麻烦的情形,自然是这儿又住进了一位冷面的客人。杨进周原本是不想宣扬的,奈何总兵定北侯卫真一个说漏了嘴,人人都知道已经飞黄腾达的他故地重游,于是一个个纷纷到驿站求见。不胜其烦的他索性搬到了宣大总督府,这下子总算是消停了。换上便装进进出出多次,又见了此前的不少袍泽战友,他终于梳理出了头绪。
  此时此刻,将刚刚写好的密奏用特质封蜡封口装进了秘匣中,又郑重其事地交给了信使带走,他关上房门回来,方才看着案头的那一封信出神。让田姨差车马行送信回镜园的时候,他就料到多半是要经过那一关的,如今陈澜这家书竟是通过官方的邮路送过来,足可见皇帝并未恼了他,想来也不至于恼了陈澜,心头这一块大石头总算能落地了。
  坐下之后,他一把抄起旁边的裁纸刀,三下五除二破开了封口,伸手一掏就觉察到里头足足有两张信笺,微微一怔的同时,心里不禁生出了几分担忧。待到展开来一看,他的眉头才渐渐舒展了。
  起头自是说了家中一切都好,从母亲的身体到她治家理事顺遂,再到陈衍努力争气,总之是一片喜气洋洋。可除此之外,陈澜并没有报喜不报忧,皇帝召见时的应答;因此前汝宁伯夺爵事,镜园中汰换了一批滑胥的旧仆,又进了一批新人;汝宁伯太夫人来访,说是请她回去主持家务,但为她婉拒……等到了第二张纸,那笔调方才陡然一转,嘱咐冷暖,嘱咐起居,嘱咐衣食,总而言之比之前更是絮絮叨叨,末了提的那一笔却让他原就不知不觉柔软下来的心生出了一丝涟漪。
  “兵器?玩器?珍禽?首饰?书画?典籍?君之平安归来,尤胜一切嘉物。然若携妾所猜之物,则君输一城矣。”
  杨进周看得发怔,好半晌才扫了一眼案头的那物事,忍不住伸手过去。待一层一层又检视了一遍,他才放心地站起身,又信手把这两张信笺装回信封,郑重其事地放好。只当走回临窗的火炕时,他方才露出了微笑。
  “这一回,应该能给你一个意外的惊喜!”
  五更天的什刹海按理已经到了预备上朝的时候。尽管豪门夜宴常常是什刹海边那一座座豪宅的习惯,但在如今这种节骨眼上,自是没有人家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彻夜饮宴。而挑灯夜议密商情的则不在少数,再是达官显贵,在如今这种节骨眼上就越不敢等闲视之。只镜园如今男主人不在,论理不用鸡鸣而起,可天还没亮,后门就两次传来了少有的急促叩门声。
  第一次,睡得正好的陈澜被惊醒之后,得知是不知哪里送来的急信,署名只是知名不具,拆开一看略一扫,见是勾阑胡同琼芳阁命案,一个当红的头牌被人杀了——尽管乍一看没头没脑和自己丝毫没有关联,可她是从陈衍和罗旭那里知道其中隐情的,接下来少不得辗转反侧满心思量。
  于是,当第二次大门又被人敲开了时,她正好醒得炯炯的。这一回,却是阳宁侯府的人。来的是一个衣着朴素的妈妈,她只一瞧就认出这是阳宁侯府徐夫人身边的吴妈妈。吴妈妈一进屋解了斗篷就径直跪了下来,带着哭腔说:“三姑奶奶,我家夫人……我家夫人突然犯了病,请来的大夫说情形很凶险,连诊金都不敢收,只开了一个方子说试一试……”
  
  
  第300章
火中取栗(中)
  骤然听闻这样的惊讯,披着衣裳的陈澜自是眉头紧锁:“怎会突然这副光景?”
  吴妈妈欲言又止,可想想夫人正在生死线上挣命,她才带着哭腔说:“都是前两日广宁伯夫人上了门,屏退了我们这些下人,和夫人说了好一阵子的话,夫人之后就一直精神恹恹茶饭不思,昨个傍晚就突然昏了过去,奴婢吓了一跳正要吩咐着去请大夫,却有丫头掐着人中把夫人给闹醒了。夫人执意不肯惊动别人,可到了晚上更是极其不好,之前还吐了血。三姑奶奶,您是县主,能不能帮忙请个好御医,小的下辈子就是做牛做马,也记得您的情!”
  眼见吴妈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砰砰砰磕起了响头,陈澜慌忙出手把人拉了起来,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这事情不用你说我也会帮。来人,拿我的帖子去太医院……等等,这会儿太早了,不要用帖子,我修书一封,长镝待会你拿着去太医院,若是可能,把林御医请来!”
  长镝应声答应,其余几个丫头则是有的忙着去里间预备笔墨,有的又去拿厚衣裳给陈澜添上。而看着陈澜裹上一件厚大氅又进了里屋去,吴妈妈一下子瘫软在地,刚刚这一路紧张赶来和苦苦相求的力气仿佛都用尽了,不知不觉已经是泪流满面。
  “诸天神佛,你们一定要保佑夫人,她命苦了一辈子才好容易有了六少爷。虽说老太太如今还好,三姑奶奶又心善,可夫人要是真不在了,六少爷可怎么好……”
  嘴里喃喃自语着,她突然爬起身来跌跌撞撞抢出了门去,就在外头对着那一轮残月又磕了不计其数的头,就连额头青紫也浑然不顾,直到身后有人一把捏住了她的肩膀。
  “这天寒地冻的天气,又是晚上,青石地上要多冷有多冷,妈妈若是真心为三夫人着想,就不要再这样糟践自己的身体了。三夫人身边得力的人统共就那么几个,你总不想让这时候三夫人连个倚仗的人都没有吧?”
  吴妈妈闻声一震,回头一看见是红螺,怔了一怔才木木地点了点头,又扶着红螺的手艰难站起身来。等到直了腰,她才想起刚刚陈澜的言语,眼神中立时流露出了期盼之色。而红螺看出了她的心思,随即才指了指一旁的长镝:“妈妈,夫人已经写好了信,你就和长镝姐姐一块出发吧。靠着宜兴郡主和夫人两个的面子,太医院但使有好的御医在,总能调出人来去阳宁侯府给三夫人诊治。夫人说这会儿大半夜的她不好出去,明日一定回去看三夫人。”
  这一番话说得条理分明,吴妈妈自是连连点头,揉了揉已经僵硬得没知觉的膝盖就朝长镝走去。红螺见她跌跌撞撞,干脆就在旁边搀扶了一把,又对跟出来的芸儿言语了一声,这才一路送了人出去。而内间重新躺上床的陈澜则是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眼前又浮现出了陈汀那可爱的小脸。
  徐夫人如今还不到四十岁,应该不至于到那一步吧?
  阳宁侯府这半年多来一连三位小姐出嫁,原本这当口正在筹办陈汐的婚事,正是上上下下既忙碌又欢喜的时候,谁也没想到,阳宁侯夫人徐氏会突然在这当口犯了重病。偏生阳宁侯陈瑛这一晚上并不在家,于是下人回禀了老太太之后,急急忙忙请大夫,可这位大夫不中用,吴妈妈苦求了朱氏允准,急急忙忙赶到了镜园,又通过陈澜从太医院请了林御医回来。忙活了好一会,可到了天明时分,徐夫人也只是清醒的时候稍稍多一些。
  天一亮陈澜就赶了回来,先去上房见了朱氏就立时直奔庆禧居。一进徐夫人寝室,她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药香,待到床前,见徐夫人眼神黯淡,气息奄奄,她不禁心中大为震惊,旋即生出了一种说不出的悲戚。
  昨夜大半夜的不好过来,她还对自己说徐夫人虽是一直身体不好,可也没什么大毛病,不至于一病至此,可如今对着那苍白得丝毫血色都没有的面孔,她这才第一次意识到,徐夫人兴许真的有可能捱不过去。
  在床沿坐下,她有心说几句安慰的话语,却见徐夫人费力地摇了摇头,她顿时觉得喉咙口噎得慌。下一刻,她就只觉得自己的手被人紧紧攥住了,旋即就看到徐夫人蠕动了一下嘴唇。她一惊之下,连忙把头凑了过去,侧耳仔仔细细听着,她好容易才分辨清楚了那几个字。
  “老爷……再娶……汀儿……托付……老太太……”
  尽管词语凌乱不成句子,但这简单的意思,陈澜又怎么会不明白。心中悲凉的她打叠起精神,又凑在徐夫人耳边说道:“三婶,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您还年轻,有什么撑不过的关卡,挺一挺就过去了!六弟还小,您怎么忍心丢下他一个人?林御医是宫中最好的大夫,从前还替皇后娘娘瞧过病,只要您自己有求生之志,一定能挺过去的!”
  徐夫人的眼神中一瞬间绽放出了慑人的光彩,但随即很快就黯淡了下去,紧跟着就突然剧烈咳嗽了起来。吴妈妈慌忙上前来亲自捧着银唾盒,然而,就只见那吐出来的不是什么黄白之类的浓痰,而是一口猩红的鲜血。见此情景,陈澜只觉得心里越发沉重,而几个丫头也都是面露戚容,吴妈妈更是一下子别过头去。
  再次吐了血之后的徐夫人脸上却露出了一丝红色,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费劲地从枕头下掏了一会儿,方才摸出了一封信函,随即看着陈澜颤颤巍巍地递了过去。面对这几乎伸到眼前的手,陈澜只得接了,可看到徐夫人几乎是如释重负一般地又瘫软了下去,大吃一惊的她连忙叫了吴妈妈过来,眼看丫头又出门去唤林御医,她思量片刻就避进了梢间,毫不犹豫地直接撕开封口取出了信笺。
  信封里一共是四张信笺,密密麻麻都是小楷。陈澜一张张看下来,先是心惊,随即是愤怒,到最后却觉得说不出的疲惫。她预想中,徐夫人这病兴许是三叔陈瑛逼出来,可没想到,把人逼成现在这样的,却是徐夫人的嫡亲兄嫂!就因为广宁伯府失了圣眷每况愈下,如今这位广宁伯不觉得父亲故去之后,自己能袭封爵位已经是天高地厚之恩,反而还觉得阳宁侯府亏欠了他们,上门打起了秋风,还指桑骂槐撂下了许多不好听的话,甚至语出威胁。
  可即便如此,徐夫人在信上却让她瞒下此事不要告诉别人,也不要和广宁伯夫妇一般计较,又是言辞恳切地托她说项,把陈汀直接养在老太太膝下,还说若是陈瑛再娶,请她劝老太太不要再插手,免得母子再出嫌隙,亦或是再造出什么样的悲剧来。看着这一字字犹如托付后事一般的言语,陈澜不知不觉闭上了眼睛,许久才缓缓把信笺折叠好放进封套,又郑而重之地贴身藏好。
  到了门边挑开一点帘子一瞧,她就发现林御医大约已经离去了,因而就信步跨出了屋子。吴妈妈一眼就看见了她,用袖子抹了抹眼睛就走上前来,正要说话时,外间就传来了一阵说话声,紧跟着就是一个丫头的高声嚷嚷。
  “三老爷回来了!”
  话音刚落,陈澜就看到一只大手拨开东次间头里的门帘,随即进了屋来,正是三叔陈瑛。只见他还是一身黄褐色的军服袢袄,腰束布带脚踏乌皮靴,看上去风尘仆仆,再加上那面沉如水的表情,越发让人敬而远之。见他朝自己看过来,陈澜连忙裣衽施礼。
  “没想到你也来了,倒是有心。”
  陈瑛淡淡点了点头,随即就不再看她,径直走到了床前坐下,随手抓起徐夫人的手腕,竟是搭着三指半眯着眼睛诊起了脉。看到这样的情形,陈澜心中不免吃惊,但也知道自己再留着也没有多大的效用,意味难明地看了一眼床上靠着大红引枕面色虚弱的徐夫人,她再次屈了屈膝,这才悄悄往外头退去。打起门帘的一刹那,她忍不住转过头去,就只见徐夫人正看着陈瑛,那眼神中既有哀痛,也有悲凉,可其中仍然不乏情意。
  进了蓼香院正房,她刚刚这一路走来的寒气被室内的温暖冲得干干净净。见过礼之后,她就被朱氏拉着上炕坐下,先说了徐夫人的病情,随即把手中的信递了过去。见朱氏摆了摆手,示意她拣要紧的念来听听,她自是从头到尾读了。
  “那些烂泥扶不上墙的货色!”朱氏怒火高炽骂了一声,随即就露出了无力的苦笑,“要是早想到他们竟是这般不要脸,我索性吩咐门上把他们挡了驾,也省得害了她!要真是有个三长两短,那就是作孽啊……”
  陈澜也只觉得心中沉甸甸的,尤其是当郑妈妈带着陈汀进来时更是如此。虽说小家伙摆弄着她带来的九连环七巧板玩得欢快,可一想到他兴许会小小年纪就没了娘,她不觉就想到了自己两世孤苦。就当她沉浸在这等难言的情绪中时,三叔陈瑛却突然来了。
  在两句毫无意义的客套寒暄过后,陈瑛便看着她开门见山地说:“三丫头大概还不知道吧?一早叔全的密奏就到了,皇上今日早朝当庭发作,拿了淮王的舅舅,工部军器监的李政李大人下狱。”

< 章节目录 >   < 上一章 >   当前阅读进度127/256   < 下一章 >   < 返回书籍页面 >